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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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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也是你的房間哪,當然。那邊有羊男。而這邊有我。」
「是你自己呀。」奇奇說。「這是你的房間噢,在這裡的全都是你自己喲。一切的一切。」
但是我決定簡單地稱它為夢。因為我覺得那表現畢竟還是最接近實體的。
「大家都在為你而哭噢。」奇奇說。非常安靜,好像在撫慰神經似的聲音。「因為那是為了你而存在的地方啊。在那裡大家都為你而哭噢。」
「為了你不能哭的東西我們哭噢。」奇奇安靜地說。就像說給人聽似地慢慢地。「為了你無法流淚的東西我們流淚,為了你不能出聲的東西我們出聲哭噢。」
我忽然瞄一眼放在身旁的電話機。而且用指尖輕輕按著太陽穴。
奇奇這樣說著便橫越過地板,朝向牆壁快步走去。來到牆壁前面也不減緩步調。並且就那樣筆直被吸進牆壁裡去消失了。鞋聲也消失了。
〈奇奇的夢〉
「是啊。」我說。
「是妳弄消失的嗎?」
「噢。」奇奇微笑著說。「大概消失了吧。」
「不,只是消失了啊。不是你弄消失的嗎?」
她搖搖頭。「以後再說吧。」她說。「但今天不行。那不是隨時都可以看的東西。那個其實,只有在適合看的時候才能看。那個時候適合,但今天不適合。下次再讓你看。hetubook.com.com在你真的需要它的時候。」
最遠的,陰暗中一張椅子上似乎看得見有什麼在動的樣子。我睜著眼注意看。那個什麼便忽然站起來,發出喀吱喀吱的皮鞋聲往這邊走來。是奇奇。她緩慢地從黑暗中出現,橫切過光中,在餐桌的椅子上坐下。她和以前穿著一樣。藍色洋裝,白色肩帶皮包。
「嘿,奇奇,妳死了嗎?」我問道。
我夢見奇奇。我想那大概是夢吧。要不然就是類似夢的行為。所謂「類似夢的行為」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是有這種東西。在我們的意識邊境存在著各式各樣無法命名的東西。
房間裡的家具配置和我上次看到的一樣。床、桌子、沙發、椅子、電視、立燈。這些東西極不自然地散置著。房間的氣味也一樣。像長久關閉著的房間氣味。空氣沉澱著,而且帶有黴味。但六具白骨卻不見了。床上、沙發上、電視前面的椅子上、餐桌前,都沒有看見白骨。全都消失了。餐桌上放著正在用餐中的餐具也消失了。我把電話放在沙發上站起來。但頭有一點痛。好像聽到極高的音階時那樣嘰嘰地痛。因此我又坐回那裡。
在夢中時間也是黎明。
「很簡單哪,你看。」
「我也能嗎?」
「不對。和-圖-書在呼喚你的是你自己喲。我只不過是你自己的投影而已。透過我你自己在呼喚你,在引導你喲。你是以自己的影法師為舞伴在跳著舞噢。我只不過是你的影子而已。」
我在黎明時分夢見奇奇。
「五反田君的事?」
「我的房間。」我說。「那麼,海豚飯店呢?那裡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不是說過很簡單嗎?你試做看看哪。筆直地就那樣走就行了。那樣就可以到這邊來了。不要害怕。因為沒有什麼可怕的。」
「他也許殺了我。對他來說是這樣。對他來說,他殺了我。那是必要的事噢。他由於殺了我才能夠解決自己。他有必要殺我。他如果不這樣哪裡都去不成噢。可憐的人。」奇奇說。「但我沒有死。只是消失了而已。消失了。移到另外一個世界了。就像換車到旁邊並排行駛的電車上一樣。那就叫作消失。你懂嗎?」
我正在打電話。國際電話。我撥著像奇奇的女人在夏威夷市區那個房間的窗框上留下的電話號碼。咔噠咔噠咔噠咔噠地傳來電話線連繫過去的聲音。是連繫著的,我想。號碼一一順序連接上。然後過了一會兒,聽得見電話呼叫鈴開始響起。我把聽筒緊緊貼在耳朵上,數著那不清楚的聲音。五次、六次、七次、八次,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數著。第十二次時有人來接。而且就在那同時我人已經身在那個房間裡了。在火奴魯魯市區那個空蕩蕩的「死亡之屋」裡了。時刻像是中午,陽光從天花板的採光窗筆直地射下來。光化為幾根粗壯的柱子直立在地板上,可以看見那光裡面細微的塵粒正飛舞著。那光柱像用利刃切割下來般呈清晰的銳角,將南國太陽的激烈送進房間裡來。沒有光的部分則黑暗而冰冷。那差別實在太對比了。簡直像在海底一樣,我想。
在光中她一個旋轉把身體轉向我這邊。
「可以再讓我看一次耳朵嗎?」我說。「我想重溫一下那種感覺。妳有一次在餐廳裡讓我看耳朵的時候,那種,世界好像整個改變了似的感覺。我一直在想這件事。」
「可是妳在呼喚著我。所以我為了見妳而到海豚飯店去。而且從此以後……開始發生各種事情。跟以前一樣。遇見了各種人。各種人死去了。嘿,是妳在呼喚我對嗎?而且是妳在引導我對嗎?」
我點點頭。「是啊,他這樣想。」
「五反田君自己以為殺了我。」奇奇說。
不懂,我說。
「那到底意味著什麼呢?那六具白骨。」
「白骨到什麼地方去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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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電話機從沙發上站起來,一面拖著電話線一面朝把她吸進去的那一帶牆壁走去。逼近牆壁時我有一點畏縮,但仍然沒有放慢步調地就那樣碰上牆壁。但身體碰到牆壁也沒有什麼衝擊。我的身體只是擦過不透明的空氣層而已。只覺得空氣的質好像有點變化而已。我還提著電話機就那樣穿過那一層,並回到我房間的床上。我坐在床上,把電話機放在膝上。「很簡單。」我說。「非常簡單。」
「怎麼樣?很簡單吧?」聽得見奇奇的聲音。「你也做做看吧。」
「妳的耳朵還跟以前一樣嗎?」我試著問。
光柱並沒有動搖。是堅硬、均質的。只有那裡面的空氣輕微地搖著。我無意間看見那搖動。
我在勒著她的時候,覺得那是我自己的影子,五反田君說,我想把這影子殺掉我就可以順利地活下去。
對這個她沒有回答。她悄悄站起來,鞋子發出喀吱喀吱的聲音走過來,站在我前面。並跪在地上伸出手來,用手指抵在我的嘴唇上。光滑纖細的手指。然後她又用手指觸摸我的太陽穴。
我一直望著她被吸進的牆壁部分。那只是單純的牆壁而已。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光塵依舊不變地慢慢在空中飄著。太陽穴又有一點痛。我用手指按著太陽穴,一直安靜地看著那面牆壁。那時m.hetubook.com.com候,在火奴魯魯的時候,她也同樣被吸進牆壁裡去,我想。
我把聽筒抵在耳朵上試看看,但電話斷了。
我坐在那個房間的沙發上,拿聽筒貼著耳朵。電話線長長地橫切過地板延伸著。電話線橫過黑暗的部分,穿過光亮中,然後又消失到模糊的淡淡暗影中。非常長的電話線。我從來沒看過這麼長的電話線。我把電話機放在膝蓋上,環視房間裡。
「在各種地方都有我的房間。」我說。「嘿,我一直在做夢噢。海豚飯店的夢噢。有誰在那裡為我而哭。我每天都夢見那同樣的夢。海豚飯店形狀非常細長,在那裡有誰為我而哭著。我以為那是妳。所以,我覺得無論如何都必須見妳一面。」
但誰會知道這種事?
她又站起來,進入從天窗筆直射進來的光柱之中。並且一直不動地站在那裡。在強烈的光塵中,她的身體看來好像立刻就要分解掉消失掉似的。
那是夢嗎?
奇奇坐在那裡,一直盯著我看。她的表情非常安穩。她既不在光的領域裡也不在影子的領域裡,正好在那中間一帶的位置上。我想站起來走過去那邊,但又有點畏縮地作罷。而且太陽穴的疼痛還微微地留著。
「可是為什麼大家都在為我哭泣呢?」
是夢,大概。
「我的耳朵——」說著她咧嘴笑了。「還是一樣啊。跟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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