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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歌的幽谷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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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季曲

一、四季曲

「抱歉,我沒想到。」李玉明輕拍她。「靜文,你是我看到最有潛質的學生,別怪我多事。」
直到比賽前一天,她才在學校的音樂室把要參賽的歌從頭到尾唱了幾次。蓓華一直陪著她,替她打氣。
「真的謝謝你的好意,老師——」
「可以,我現在是聲樂第一,學校功課第二。」她愉快地說:「我已經知道以後該走的道路。」
靜文「啊」了一聲。她功課只是中等,從來沒想過獎學金的事,那——當然好。
她不會像其他同學般放學去逛街,去看電影,甚至去拍拖。她的心思意念精神全在音樂上。
「你是這方面的天才。」李玉明彷彿在思索什麼。她學音樂,她有藝術家的執著。「我發現了你不能當沒看見,我不能騙自己。」
她瘦小的身體已負擔了太多工作。
她依然樂觀。
「可以做聲樂家。」
「靜文,曾學江告訴我你進步極大,她極喜歡你,你——」她停下來,吃驚地望住她。「靜文,你有病?」
靜文偷偷吸一口氣,每天都上課?那要花李玉明多少錢?她不敢出聲。
「這就行了,」李玉明點點頭。「讓我去想想法子,看看可有變通的辦法。」
她甚至不敢告訴母親淑華。
淑華很明理而且關心,「不回來是對的,我們家附近都淹了水。明天見。替我謝謝老師。」
「沒有,我很好。」靜文永遠樂觀微笑。能學聲樂她覺得極快樂幸福,她愈來愈喜歡唱歌,其他的事沒放在心上。
「那你做歌星,你一定行。」同學又說。
她一看見靜文就喜歡,一點也不懷疑這麼瘦小(靜文才五呎高)的女孩會有絕佳的潛質,她讓靜文隨便唱一首歌給她聽,然後就興奮地捉住她的手。「太好、太好、太好了!」她說:「雖然我不是大有名氣,我卻絕對不胡亂收學生,我選得很嚴,你,我收定了。」
曾學江是李玉明替靜文找的新老師,學江是玉明的師姐,是極好的聲樂師。
「李老師找你。」要避也避不開,班長正式來通知她。「下課去見她。」
「我學音樂,也學過聲樂,但我沒有天賦!」李玉明說:「我知道自己的事,所以只能在學校教音樂,你不同。」
「你極有潛質,應該走這條路。」玉明鼓勵她。「不學聲樂很可惜。」
但是學聲樂並不擔保有前途,這是靜文不敢告訴淑華的。多少人在學聲樂,能成為知名聲樂家的有多少?大多數的人都默默無聞的。
家裏沒有鋼琴,她就利用課餘在學校練。老師見她有潛質,同意借教室和鋼琴給她,她情願晚些回家也要練一兩個小時。
丈夫才去世,兒子又要求搬出去住,她有家散人亡的感覺。
「不能這樣。」
「這樣吧,我替你付學聲樂的錢。」李玉明說,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
蓓華陪著她偷偷地去報名,為了不給自己心理負擔和壓力,她什麼人都不講,她怕萬一失敗會丟臉。
唱歌對她來說就像她所說的,如吃飯睡覺、呼吸空氣般自然,從小都被人讚好,她不覺特別。
靜文極有天分,老師一教就會,一點就透,進步極快,她又參加教會的詩班,愛唱的她聲音一天比一天動聽,一天比一天美妙。
「你沒說真話,你瘦成這樣子。」玉明捉住她瘦如竹的手臂。「告訴我,怎麼回事?」
把熱水慢慢餵進靜文口裏,她動了一下,終於緩緩地張開茫然的眼睛。「靜文,嚇死我,你怎麼了?」學江扶起她。
「她昏倒?」李玉明十分關心。「是,最近她瘦得不成樣子,她說沒病。」
「我加了薪。」他宣布。「不過,我已決定搬到九龍去住。我跟人合租一間房。」
夜晚,當靜文在客房中做功課時,學江悄悄地和李玉明通了個電話。
「是hetubook•com.com不是趕來趕去太辛苦?」玉明關心。
靜文再唱。一開口她就覺得頭昏眼花,眼前全是金的銀的小星星,全身乏力。她只唱了一個音符,人就軟軟地倒在地上。
坐在她身邊的陳蓓華雖然比她高半個頭,但對她極好,像照顏妹妹般照顧她。兩個都是愛笑的姑娘,說起好笑的事,笑聲震瓦。
「不——那怎麼行?」靜文嚇了一跳。不只是錢的問題,還有時間,還有自責心態,她要怎樣才能拒絕對她太好的老師呢?
做公務員的父親一旦撒手而去,家中頓現愁雲慘霧。父親是家中的經濟支柱,父親負擔著全家的生活,他的去世是全家致命的打擊。
李玉明是在報紙上看見消息才知道這件事的,這熱心的年輕老師興奮地在教室中找到靜文。
就在做飯洗衫或做家事時,她拉開嗓子叫一叫、喊一喊,做基本的練聲功夫,真要拉大喉嚨唱首歌,她怕隔壁鄰居會投訴。
她是沒有時間。下課回家之後她要溫習功課,要做家務,要煮晚飯給母親和哥哥下班回來吃。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母親受的教育不多,生長在古老家庭中的上一輩大概是這種情形,中三畢業已經很好,更多的書留給兒子去唸。
「我——問媽媽。」她仍是這麼說。
學習的日子總是過得快,一年之後,靜文升上中五,功課開始忙碌,會考等在前面呢。
「這樣吧,」學江比玉明更爽直,「讓她搬來我家住,反正有空房間。至於學費,我收你一半,否則你也不肯,對不對?」
她根本不打算與淑華商量,也沒打算再學聲樂。她盡量避開李玉明。
「不——如果有獎學金,我會讀下去,否則——我可能停學。」她說。
「其實——我參加只為獎金。」
終於,玉明和學江完全明白了靜文的情形,陳蓓華說出了靜文中午只靠一個麵包支持到晚上,還要巴士轉火車,還要長途跋涉,小小的身體實在負荷不了。
誰都沒有把這又瘦又小、還穿著校服的女孩子放在眼裏。
「一定要這樣,否則會是我一輩子的遺憾!」她深深吸一口氣。「你若再不肯跟母親講,我親自去見她。」
「玉明說你好得不得了,我還以為她誇張。」曾學江再說:「你比她說的有更厚的本錢,只要努力學,你會有前途。」
淑華也帶笑含淚點頭,她別的也許不懂,但女兒有志氣,她絕對知道。
「沒有,從來沒有。」
「學校功課應付得來嗎?」
「講得真奇怪。」
她贏得了比賽冠軍,她得到三千元獎金。
「老師這麼對我,我——無以為報。」靜文眼中含淚。這麼現實的社會,卻有這麼好的老師,她實在太幸運了。
「我——」她大眼睛轉一轉。「沒錢交學費。」
「這孩子。」學江嘆息。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體。」玉明說:「明天我去同學間了解一下,我們再商量。」
「不。我去工廠做。」母親的話不容靜文反對。「你把書唸好,將來養媽媽。」
「父親生病去世,現在靠媽媽在工廠工作供我讀書,我不能再有其他要求。」她誠實地說。
「我是自願的,算我和靜文有緣分。」李玉明比對自己的事更熟心。「靜文將來若有成就,我就滿足了。」
「為什麼?王老師非常喜歡你,讚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靜文一點反應都沒有,嘴角還有絲奇異的微笑,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昏倒。
「讓你走更會擔心,打個電話回家,告訴媽媽今夜住在老師家,她會放心的。」
哥哥顯志回來,難得一險的笑容,這個沉默內和_圖_書向的男孩子與母親時時都有隔閡。
曾學江家只有夫婦二人,還沒有孩子,丈夫是政府公務員,這兒是公務員宿舍,頗寬敞。他們夫婦的生活環境不錯。
陳蓓華在走廊上等她。「老師找你有什麼事?」
三個月後,曾學江安排好時間,讓靜文一星期五天下課都上聲樂課。她是絕對的好意,靜文是她最喜歡的學生,她要盡自己所能去教她。
母親的第一個月入工替靜文交了學校的學費,使她有繼續受教育的機會。聲樂當然停了,她們沒有那份多餘的錢。
她想,苦日子可以在她中學畢業後得以改善,雖然中學生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幫母親減輕負擔是絕對沒問題的。
「你是同意了?」李玉明意外。
「但是媽媽——誰替你煮晚飯?上完聲樂課回來已好晚。」
比賽的時候,兩個女孩子一起到大會堂。蓓華很緊張,反而要唱歌的靜文輕鬆愉快。
「為什麼?」母親淑華呆住了。
鳥兒的翅膀長硬了總要離巢,這已是不變的定理。
「這不止是你的榮譽,也是學校的。」李玉明比靜文還激動。「我要去跟校長講。」
「我回家問母親。」
「謝謝老師,我知道你對我的期望,只是——我住得太遠,從粉嶺出市區上學,下課再學聲樂,回家已是晚上,我還要煮晚飯。」靜文垂下頭。
「能成為聲樂家或出名是太遠的事。」靜文說:「目前能讀書已經萬幸,媽媽幫我交學費好辛苦。」
他們住的公共屋邨沒可能讓她放心練歌。
母親在工廠幫人釘鈕扣、縫裙邊的錢僅夠吃飯,生活拮据,這一切都看在靜文眼裏,當然她什麼都不敢說了。
「路太遠,交通不方便。」顯志已決定,他不是商量只是通知。「晚上我想利用時間去學電腦。否則一輩子當小職員。」
「也好。暫時你逢一、三、五下課來。」曾學江是個爽朗的人。「遲些我會把時間重新安排,讓你每天都來。」
她已經領受了老師那麼多盛惠,她的腦袋再告訴她中午的一個麵包無法支持到晚上九點才能吃晚飯。
「我只能下課之後來。」
「每星期天我都回來。」顯志臉孔有點發紅。平日沉默寡言的人今天竟講了這麼多話。「將來若有可能——接你們出九龍住。」
「傻孩子,這是小事。」淑華撫摸著女兒的頭。「你前途重要。」
這絕對是好理由,任何人都不該反對。求上進是好事,感情上,淑華接受不來。
有了好的遠景,母親終於不再說什麼。當夜就替顯志整理了簡單的行李,讓他第二天早晨帶走。
「不。我只喜歡正統的唱法。」
「你只有媽媽?」
第一次,靜文感到生活的壓力。
靜文學得很用心,很努力,卻極辛苦。四點下課後趕到何文田曾學江的家裏,連續三小時不停不休地練習,晚了七點她才能又倦又累又餓地離開,乘搭巴士轉火車回家。
從這天起,靜文就在何文田曾學江家裏住下。生活正常,飲食也定時定量,也不再舟車勞頓,她明顯地健康起來。臉色紅潤,眼睛靈亮,一天天漂亮起來。
兩位老師都為她流下眼淚。
每當靜文練歌,她總靜坐一邊,全神貫注地聽,萬分欣賞地微笑、拍手。「你真行,靜文。」她總是這麼講。
「家裏有鋼琴嗎?」
「學聲樂將來只可以教學生,我的個性不適合做老師。」
鋼琴響起來,她抬起頭開始唱歌。
「靜文——靜文——」學江嚇了一大跳,連忙扶起靜文,不停地搖幌。「你怎麼了?」
「一定要如此,我沒教過比她更好的學生,我不會放棄。https://www.hetubook.com.com」學江說。「那——我去跟她母親說。」玉明自告奮勇。
看著窗外傾盆大雨,想著那麼遙遠的路,她只能打電話。
「靜文——」李玉明好難過。「我不了解,是我錯,我不該逼你。我給了你好大壓力,是不是?對不起。」
在音樂世界中,她非常快樂。
練歌?她苦笑。
是。有獎金,為什麼不試?
「不、不。中學要唸完。」母親堅持。「要不然將來在社會上被人看不起。」
「但是,不能這麼瘦,再瘦下去我怕你根本唱不出聲音。」
「你說得對。」李玉明眼中有淚光。「但是你若不能學聲樂,不走這條路是太遺憾、太可惜的事,你是塊美玉。」
「我——」靜文感覺到自己一絲力量也沒有。她無法依靠自己站穩。「我——好餓。」她終於說出來。她若不說,恐怕走不出這間屋子,更別說有力氣回家。
靜文在困苦的環境中依然保持難得的樂觀,她有點奇異的信心,覺得只要她畢業了,環境一定得到改善,家是不必靠顯志的。她一直對淑華說:「我養你,媽媽。我會再讓你過無憂的日子。」
剛中學畢業的哥哥在一間公司當文員,僅能養活自己,對母親和妹妹就愛莫能助了。
「謝謝老師。」
她並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很清楚自己的情形。獎學金只能用來減輕母親負擔。聲樂,讓那些家庭環境好的人去學吧!
「好。我努力令自己胖一些。」
「哪有不同意之理?只是用老師的錢,以後不知道該怎麼辦。」
玉明含淚地笑。這對師姐妹感情極好,而且難得的有愛心和善心。
蓓華彷彿天生下來就對她好,無條件地支持她,可惜她家環境也普通,幫不了大忙。
「啊——」李玉明顯然意外。
「你是對我最好的老師,只是——環境不許可,有些事不是生命中必須的。」
一個月下來,她已瘦得不成人形。
「你參加一定得冠軍,你唱得那麼好。」
「只要你用心學,就報答了老師。」玉明和學江同聲說。
「你答應我,拿這獎學金去學聲樂,不要浪費了自己,你是難得的人才。」
「哦——」曾學江頗意外。李玉明一定沒對她說靜文的情形。「那怎麼練唱?」
愛唱的母親並不反對靜文學聲樂,於是李玉明介紹了一位老師給靜文,每星期三堂,靜文正式學聲樂了。
令她萬分意外的是李玉明的眼睛也紅了。
中午,她只以一個麵包裹腹。
是。她只喜歡藝術歌曲。
玉明在電話裏倒吸一口涼氣,於是把靜文的環境和由她付學費的事都說出來。
「我退學,去工廠工作。」靜文對著整日以淚洗面的母親說。
「靜文——」李玉明無限遺憾與惋惜。「你這樣的天才,不學太可惜。」
淑華當然是同意了。只是她們母女倆覺得非常過意不去,兩位老師對她們付出太多。
「喂、喂,快出來幫忙。」學江叫,菲律賓女傭奔出來。「拿杯熱水來,快。」
回家後,她並沒有把這件事對母親說,她自己並不打算再學聲樂,時間、交通都是問題,最主要的,是她不捨得讓辛苦一天的母親回家還要煮飯做家務。
「我做一年事,存點錢明年再讀書。」小小的靜文很理智。
「以後——不是很難才能見到你?」她淚眼模糊,強忍辛酸。
她令李玉明驚異,也另眼相看。
難得一個愛才又善心的好老師,但對靜文反而成了負擔。
「冠軍只是個虛銜,對我沒有幫助。」
靜文是二十二號,倒數第二個。她很安靜地等在那兒,也全神貫注於別人的歌聲。終於輪到她了。
靜文去辦事處報到,二十多位參賽者都已等在那兒,每個人都打扮得很漂亮,臉上都充滿著自信。
「沒有。」
就在靜https://m.hetubook•com.com文猶豫要不要再繼續學聲樂之際,發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變故。
除了笑,她也愛唱歌。
「你一點都不害怕?」
「餓?欸」學江一時之間回不了神,她想像不出這可以是昏倒的理由。「肚餓?啊——你肚子餓?怎麼不早說?你這傻女孩。」
「暫時這樣,」曾學江點頭。「先要說明的是我對學生要求嚴格,有潛質的人還得用功才行,達不到我的要求時,我會放棄你。」
雖說每星期三次,但對家住郊外的靜文來說,課餘再上課也的確辛苦。原本瘦瘦小小的她更加瘦弱了。
站在李玉明面前,她抬不起頭。
「比一流還要更好些。」她挺起瘦小的胸膛。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到冠軍,學校該有所表示。你等我的好消息。」
靜文皺眉。
——父親心臟病發去世。
「那太遲也太可惜,基礎要現在打好。」李玉明定定地望著她。「告訴我,你是否對聲樂有興趣?你是否有學習的心?」
可是靜文卻更辛苦了。
「歌星才能賺大錢,聲樂家不行。」她笑。
「能跟曾老師學聲樂是太難得的機會,我一定用功。」
初中時靜文的好歌喉已被老師發現,曾代表學校參加校際比賽,沒學過聲樂的她竟然能以一把童音贏得第二。老師認為她是可造之才,曾私下教了些初步的聲樂知識和技巧給她,並非有系統。
「是。」
「不,冠軍有獎金,為什麼不試?」
「我沒有把握。」靜文平靜地笑。
中四,高中的第一年,安靜文轉進市區的一間教會學校。雖然離家較遠,每天要花三小時在來回的車程上,但良好的校風和讀書風氣,她認為是值得的。
「為什麼你不學聲樂?」同學問。
「老師,請你當沒發現我,」靜文微笑。她真的不覺得這件事重要,真的。學不成聲樂和令母親過好一點的日子是不能相比的。「有些天才都被埋沒,何況我不是天才。」
「千萬不能放棄。」李玉明捉住了她雙手。「這機會太難得,我向校長求了好久。」
倦和累還可以支持,到底她還年輕,十七歲都不到,餓——卻使她受不了。
那天窗外下著大雨,電視報告彷彿有颱風什麼的。天已全黑,靜文還站在鋼琴邊練唱,在日光燈下,她的臉益發顯得慘白。
當第一個音符從她嘴裏吐出來,台下所有人都抬高了頭,驚訝意外地望著她,那彷彿在問:「這麼洪亮美妙的歌聲是這瘦小的女孩唱的嗎?」一開始,她就征服了全場。
「你沒有再學聲樂?」
「這句氣用得不對,要盡量保留住氣到最後才放出來。來,再試一次。」曾學江彈琴。
她心中也牢牢地記住老師的話,努力學習聲樂上的一切,以報答老師。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抓住她的肩。
比賽開始,一個個輪流上台表演。台下觀眾不少,更有的是參賽者的親朋,來打氣的,氣氛一直很熱鬧。
「還有一個哥哥,他剛中學畢業,只能自顧。」她說:「或者將來我有錢再學音樂。」
辛苦的母親,從今天起她要為母親而歌。
「有個公開歌唱比賽,你要不要參加?」蓓華問。
這是從小的習慣。小時候,不記得幾歲了,大概可以發出聲音時她已愛唱,主要是因為母親也愛唱。
「真的沒有病,瘦並不是病,」她有絲難為情。「是我用功的緣故。」
她把錢全交給母親,她看見母親喜悅的淚水,那對她比什麼都重要。
「瘦才漂亮。別人都要減肥呢。」靜文說。在音樂世界中,她永遠不覺辛苦。
「媽媽只是個剪線頭、釘鈕扣的女工,賺的錢只夠生活,」她搖頭。「她堅持我繼續讀書,其實我早想去工廠做。」
她的笑聲依然爽朗響亮,她的歌聲依然動聽,環境並沒有壓倒年輕和圖書的她。下課的時候,李玉明找到她。
「如果辛苦就別學了。」母親最重視的還是女兒的身體。「這麼瘦。」
這夜,她住在學江家的客房。
「不——我怕媽媽擔心。」
她默默地走上台,台下只有零星的、疏落的掌聲。她站在台中央,鎮定平靜得就像在音樂課堂中。
「太好了,那太好了!」她竟這樣說:「難得老師肯栽培靜文,是靜文的造化。」
「留在這兒吃晚飯吧,快吃了。」學江關心地說。「這麼大雨,你可能回不了家。」
「不怕。從小唱歌,唱歌對我來說是本能,是最自然的事,就好像吃飯睡覺。」
靜文望著老師,心中十分感動,能這麼關心學生的好老師已經太少太少了。
「獎金?」靜文眼睛亮起來。
「靜文這孩子有福氣!」淑華感動得淚下。「我若有一絲能力,都不忍心讓她到工廠去捱,我希望她出人頭地。」
「不。我沒有時間。」她搖搖頭。
「母親不同意?」李玉明真誠又急切。
一曲既終,掌聲雷動,所有的人都無條件地為她歡呼,即使是其他參賽者的支持者。
雖然剛轉來新的高中,她的才華立刻被音樂老師李玉明發覺。
「你學過聲樂?」總有人這麼問她,這位秀氣的李老師也不例外。
「她是餓昏的。」學江說。
學了聲樂的靜文與母親對唱、合唱的機會反而少了。母親淑華不懂唱聲樂的那些藝術歌曲,尤其英文或義大利文,但她卻做了女兒最好的聽眾。
「只苦一段短時間,以後就會好,」玉明直視著靜文。「讓我們現在一起到你家去。」
「你必能成為一流的聲樂家。」
「只怕她不肯。」玉明說。
「我肺活量大。」靜文笑。
「如果需要,我可以打電話替你說話。」玉明十分幫忙。「你絕對是塊美玉。」
「我當然喜歡,只是——」
「你小小個子,怎麼聲音那樣宏亮?」蓓華不止一次問。
那天李玉明在學校走廊上碰到她。
「不要緊,我年輕。」她故意舉舉瘦小的手臂。「能學聲樂,我覺得很幸福。」
「我——會在學校練,李老師借音樂教室給我。」靜文硬著頭皮說。
曾學江的丈夫陳浩哲也對靜文極好,很喜歡這聰明乖巧又聽話的女孩子。這對十分有藝術家氣質的夫婦,沒把靜文當外人。
小小個子的她有一張甜美的臉,有活潑好動的個性,還有一顆善良的心,在陌生的同學中,很容易就贏得了友誼。
「跟母親商量過沒有?」李玉明又問。
再一堂下課,李玉明又來了。
「不、不、不,」靜文雙手亂搖。「不可以,主要是我不想讓媽媽太辛苦。」
「不、不、不,你不會失敗!你唱得實在好。」蓓華絕對地鼓勵與支持。「記得練歌。」
「停學?」李玉明皺眉。原來靜文的環境比她想像更差。
母親有很好的聲音,在初中音樂課時也學了些樂理什麼的,可惜沒有人真正指導過她。她愛唱的嗜好影響了女兒,從孩提時代小小的靜文已和母親對唱,從兒歌童謠開始一直唱到今天。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校長答應給你獎學金。」她眼眶、鼻尖都發紅。這麼好的老師,學生比自己的事更重視呢!
正式學聲樂的日子就這麼開始了。
靜文無可抗拒地帶李玉明回到粉嶺公共屋邨那狹小的房子,等著淑華放工回來。別看淑華沒受太多教育,思想比誰都清晰,雖然拖著一身工作後的疲累,卻非常興奮。
「我——完全沒想到。」學江聽得傻了。「一直是你在付學費?!怎麼不早告訴我?我怎能這樣收你的錢,玉明。」
靜文只是微笑。
「沒有。問我學聲樂的事。」
「不會。謝謝老師。」她眼眶紅起來。「以後我也不可能再學,因為最重要的事是賺錢養媽媽,生活比唱歌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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