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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星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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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別想得那麼悲觀,雖然明天的事料不到,但至少可以盡力去爭取,去創造,對嗎?」守璇望著她。
「你不尊重自己誰來尊重你?」她冷笑。
可宜從夢中醒來,屋裏有一種真空似的寂靜。她翻轉身,燈櫃上的鬧鐘指著六點,一夜都睡不穩,彷彿心中懸著些什麼似的。
「我不能說妳有錯,只是——不全是我錯,」他沉思一陣,似乎忍住了許多話。「可宜,我不知道以後能否做妳的朋友,我只想提醒妳——別玩弄感情,不論別人的或自己的,我希望妳幸福!」
「是妳嗎?我幾乎認不出來了!」他站在她面前,亮亮的眼光在長密的睫毛下閃動——男孩子少有的漂亮眼睛。「妳知道我想做什麼?」
「別擔心,黃燕,」可宜笑一笑,她不想跟黃燕鬥氣,黃燕真是一個小女孩。「我對男孩子沒有妳這麼認真,我也分得清什麼是愛,什麼不是!」
「姐,有——什麼事嗎?」守璇小心的問。一個月幸福的日子,她時時擔心會被任何外力破壞,這個自小在窮困長大的女孩,總覺得幸福不真實,怕好景不常!
那是一間小小的舞廳,有舞|女,也有高雄來的水兵,不是高級的夜總會,但是,會使人覺得自由自在,沒有拘束。位置不好,又硬又狹窄,這也無所謂,可宜已被那淡淡的紫色所迷惑。
「住久了會厭,尤其我這種耐不住寂寞的人!」他說。
「我——要見他!」黃燕勇敢的抬起頭。「我知道他在這裏!」
「是嗎?」他驚訝的,她要訂婚?這麼快?這麼突然?他們分開才兩個多月。「誰?——哦,還是不用問吧!無論如何,我祝福妳,我一直以為——妳不是結婚型的!」
「為什麼調我去臺澎線?」她沉著臉問。
「把你老婆拿出來說著玩玩!」費立壓低聲音,到底是在公司,總有些顧忌。他走進來,一把抓住可宜的手臂,不由分說的拖她出來。「我警告你,你再敢打可宜什麼鬼主意,我不放過你!」
「守璇上課妳不去?」可宜看著她。
她悄悄的退回寢室,她覺得羞恥,覺得骯髒,雖然可宜是姐姐,她卻不能忍耐,有些人天生下賤,難道是可宜——快樂無憂的日子結束了,她早知道好景不常,歡樂不真實,她怎能在這裏再住下去?
「糟了,怎麼辦?黃燕來了!」
守璇有點陰沉,這好心的姑娘替三個當事者擔心,可宜和王民皓雖然裝得如此逼真,但紙永遠包不住火,若她是黃燕,她覺得她會自殺!
「可宜,妳心裏有許多奇怪的東西,妳看不出我愛妳嗎?」他在她耳邊低語。
她無精打采的慢慢走出去,她盼望了許久的大日子,她不能心情不好,振作起來,笑一笑——嗯!心情好一點,別擔心得像天要塌下來一樣,或者王民皓已經在家裏等她——是了,他一定在家裏,她真是的,擔心什麼呢?她真的振作起來,他在家裏等待的新希望照亮了她的眼眸,使男孩子著迷的微笑又漾在唇邊,邁出的步伐又大又精神,今夜,她的人生路途將走上另一段!
「我請假!」她臉又紅了。「下節課要趕去!」
守璇對這種場合十分厭惡,更討厭看醉酒的人,一回家,她立刻回到房裏並反鎖了門——她根本沒想到其他什麼,她天真的只希望不被打擾!
「要見他,我要當面問清楚。」黃燕帶著濃重的鼻音強忍著眼淚。「我不信,他們騙我!」
「兩天或三天!」她的聲音懶傭,弄亂了的頭髮,帶著睡意惺忪的眼睛,使她更嫵媚。
「當然不反對,只是——一定要民皓付錢!」黃燕一味替可宜著想,她認為可宜肯陪王民皓,完全是看她的面子,她理該感謝!
守璇已拉著林文華先走出去,黃燕不得不跟著走。
「我——明天搬回宿舍!」守璇不看她。
「我不對她說,」可宜聰明的。「讓她自己發現吧!」
「妳把空軍定了型?十個手指都有長短,妳怎麼一概而論?」他凝視著她,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又美又媚的女孩。
「妳說得對,最主要的是先要把穩方向,」可宜坐在守璇旁邊。「我也努力去爭取、創造過,總是走錯路,我這個人有點糟,是不?」
「回來做什麼?在臺北已走投無路,」他自嘲的。他當然不是走投無路。「只好出國流浪了。」可宜不知說什麼,這種情形她實在得負資任,本來是那樣一個灑脫不羈的男孩,竟變得有些——可憐兮兮!
守璇又再一次笑起來。這麼漂亮又這麼「活」的男孩,黃燕是駕馭不了,可宜說得對,看他那半瞇的桃花眼,怎樣的女孩子才會不墜入他的網?
「為什麼不方便?只有我們姐妹倆,或者——我想接爸媽來住!」可宜認真的。
「好,我替妳叫!」可宜輕笑著,瀟瀟灑灑的走開去。
「至少——總有時間大家一起吃餐晚飯吧!」他說。
「啊,」她還是不起勁的。「妳知道嗎?我在戀愛了,這次是真的,我戀愛了!」
「為什麼不信?」王民皓毫不在意的笑。「昨晚和可宜訂婚的,你為什麼哭?不恭喜我嗎?」
「一定是可宜姐告訴你的,」她半垂著頭,眼光不敢直視他。「我們和守璇約好在這兒開夜車,明天要考試!」
「守璇?」他覺得是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飛機停在臺南機場上,已是暮色重重的黃昏了。
「你——」可宜臉色大變,多麼難聽的話?倒貼小白臉?這話從何說起?她和費立——天知道,難道別人真是這麼想?倒貼小白臉?「你真卑鄙,你怎能這麼講?」
他們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撞一下,不值得大驚小怪,道完歉,他急急忙忙的走了,像有天大的急事等著他。可宜搖搖頭,世界上漂亮男孩真多,是吧!
「別自以為了不起,妳也不過仗著長得漂亮,又不真是什麼大閨女——」
「怎麼回事?妳的妹妹!」王民皓說。
她慢慢的走進他的寢室,連人影都不見,床上被褥整整齊齊,他真的不在家,他去了那裏?為什麼她一點都聽不見他出去的聲音?
魏彼得邪焰低了,打架,他不是費立對手,何況是他理虧,他這種下流胚,只會欺負女孩子。
「什麼英雄?」他自嘲的。「我只是在追尋刺|激,我喜歡做那些驚險的特技——哦!妳是誰?」
「什麼事呢?黃燕,」可宜迅速武裝起來——使自己的心更硬,她不能被眼淚打倒。「他就換好衣服,他要趕中午班機回臺南!」
「別教壞了我!」她抽回桌上的手。她喜歡這男孩,這男孩能給她一種類似心臟跳動的活力,她的心不再冰冷。他不同於費立,費立總掩飾真我,他卻毫不保留的把自己像一本書般的打開。
八點半,她叫了部計程車到中山北路公司總辦公室。同事都剛剛到,還沒開始一天的工作,顯得有點懶散。她先到費立辦公室看看,他還沒來,只有一個男同事正在喝牛奶。她退出來,去看看排班表。
「我該怎麼對黃燕講?」她再問。
「王民皓呢?」守璇臉色不好看。
「妳真當我只有三歲?」她看著可宜。「妳很聰明,妳不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但是——妳好卑鄙!」
「回臺北去扔開那男孩,別讓我嫉妒,知道嗎?」他說。
可宜別了黃燕,拎著公司發的化粧箱匆匆離開。她叫了車直接去機場,先報到,然後去二樓餐廳吃午餐。才兩個鐘頭,她已忘卻了所有的事,一點煩惱都沒有了,讓煩惱圍住自己的人是傻子,可宜不傻,不是嗎?
「謝謝你!」她不熱烈的。
「皓,你——真愛我?」她望著他,她不知道該怎樣了解和相信這個字,他剛才還說對女孩子認真不得。
「俗不可耐!」她笑著向外走去,旅客都上車了。
「妳沒得罪我,我只是——不想住這兒,不方便!」守璇硬繃繃的。
「你和她訂婚了,不是嗎?」她指著一邊的可宜。「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愛過我嗎?」
「不方便?」可宜怔怔的望著她。
「那要看什麼事情!」可宜站起來,從壁櫥裏拿出一罐果汁。「要嗎?」
「她是我妹妹,守璇,他就是王民皓!」可宜笑得像春天的朝陽。
「那不同,完全不同,」守璇好固執。「我不能讓別人說我姐姐搶了我同學的男朋友,黃燕——那樣一個女孩子,我知道她會受不了,姐,妳要放手——」
王民皓聳聳肩,攤開雙手表示失望的看看一直沉默的可宜——她臉上有一抹淡得難覺察的捉弄笑容。
她已經是他合法的未婚妻了,是真的!那麼黃燕說她將來總有一天會像黃燕一樣——但願是假的吧!
可宜第一次飛海外航線是聖誕節的前一天,她從臺北經大坂到東京住一夜,在聖誕節的當天又趕回臺北。她和王民皓的訂婚派對也定在這一天。
「守璇——」可宜臉色變了,她不能忍受妹妹對她這樣。
在女生宿舍門口,她和一個冒冒失失衝出來的男孩子撞個滿懷,她正在想,怎樣粗心大意的男孩?看不見前面有人嗎?那男孩抬起頭,一疊聲的說對不起,他們面對面的呆住了半分鐘,他驚異於她誇張、尖銳的美貌,她呢?簡直為他半瞇著帶笑的眼睛弄得說不出話!
可宜推開他,她還有個疑問。
經過了公司櫃枱,幾個地勤同事正忙著為旅客登記座位,是一班飛香港的飛機,她隨便的、不在意的望一眼——沒有錯嗎?是——他嗎?怎麼可能?他——
「我們走吧!要不然開夜車都來不及了!」她說。
「我兩口箱子放在守璇這兒,過兩天來拿,」可宜說:「我是守璇的姐姐!」
「小燕,怎麼這樣早?妳不是回臺南了嗎?」他笑著。
「好呀!」可宜欣然同意。和一個有吸引力的男孩在一起,吃什麼,去什麼地方一點也不重要。「然後呢?」
決定了,她輕鬆一些,她仍然慢慢走著。怎樣形成目前這種尷尬的局面?她無法確切的指出,似乎是和劉愷那夜,似乎是那個舞會,似乎是費立的大膽和熱情,也似乎是她身體內奇異的渴望和需要——這一切並不遲,一點都不遲,只要她冷靜的、理智的搖搖頭,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費立不是婆婆媽媽的人,他會放開她,他說過,所有的女人在床上都一樣!
守璇冷冷的哼一聲,她心裏不停的罵,黃燕真蠢得可憐!
「可宜,可宜,」他喃喃的唸著。「多雅緻的名字!」
「聖誕節,不是嗎?」守璇說:「黃燕回臺南了,說不定兩個人正討論今天晚上怎麼玩呢!」
半扶著送她回房間,他不敢再耽誤,夜遊已佔據了他睡眠的時間,明天一早他要飛行,他不能不休息。依依的吻過她之後,匆匆的趕回宿舍。
「不是愛,妳不是愛,」守璇激動起來。「一個劉愷,一個費立,再加上他——王民皓,根本不是愛,我知道,我了解,我完全明白,妳只是——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妳能抓住每一個男孩子,妳根本不是愛,妳好自私,妳怎能破壞別人來滿足妳可惡的虛榮心?」
「他呢?」守璇壓低了聲音。
「是嗎?別人也這麼說過,」黃燕並不在意。「他太活潑,太popular,許多人擔心我會吃虧,但是一他對我很好,他的心並不壞!」
「可宜——」門外的人歡呼一聲,一掌推開攔住去路的守璇,旋風般的衝進來,一把抱住可宜,孩子氣的在屋中轉,那對帶笑的眸子神采飛揚,他——竟是天外飛來的王民皓。「可宜,總算見到妳了!」
一眼看見可宜,他簡直抑止不住心中那份激動。他是愛她的,真心的愛她,但是,她的神情使他心臟收縮,她那冷漠、那平靜刺傷了他,為了驕傲,為了自尊,為了掩飾那份軟弱,他把自我隱藏起來,明明受了傷,明明渾身鮮血——怎能給人看笑話呢?
「黃燕的男朋友!」可宜言不由衷的。
「我會!」他笑一笑。
守璇搖搖頭,她真佩服可宜的開朗,也恨可宜的自私,可宜把這件事告訴了她,似乎——把所有的精神擔子全加在她身上,可宜——真是個可惡的姐姐。
「哦!」守璇坐直一些,聽劉愷說,費立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他不會在乎女孩子,他辭職不會是為可宜吧?「妳碰到他嗎?」
守璇堵在門邊,來人似乎不是黃燕,她像審犯人似的,誰呢?可宜伸出半個腦袋——
「爸也該退休了,」可宜笑一笑,心情大為開朗。「我和_圖_書能供養他們得豐豐足足!」
門鈴輕輕的響了兩聲又兩聲,很有規則,很斯文。可宜疑惑的走向大門,誰呢?她想不出這個時候會有怎樣的訪客,撫平身上的晨褸,她拉開大門。
「嘶」的一聲,計程車停在門口的聲音,她們三人都跳起來——是下意識的。守璇奔過去開門,門外站著微帶醉意、臉泛桃紅的可宜,王民皓卻不在。
「可宜——」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可宜為他受了委屈,他覺得都是他的錯。
他呆一呆,畢竟她是了解他的。
「別提她,我不會再去找她了!」他認真的。「今早碰到妳,我有個預感——就是妳!若不是為了趕飛機回來,那時我就不會放過妳的!」
「沒有比你更花心的人,黃燕還在一邊呢?」她說。
「小燕,」王民皓站起來,態度自然而親切,沒什麼不對呀?守璇真佩服他的鎮靜。「知道妳會來,專程在這兒等妳,我剛到十分鐘!」
有男孩子在,氣氛活潑不起來,王民皓居然也收斂了剛才的誇張和狂妄。也許可宜說得對,王民皓和黃燕的確不適合,像黃燕這麼嬌嫩的小美人,該有個斯文的男朋友。世界上的事偏偏那麼奇怪,她竟會愛上粗獷的王民皓。
「那麼快去,找房子,吃飯,然後我回來寫信!」守璇天真的嚷著。姐姐又恢復以前的樣子了。
「事實如此,誰都知道,我為什麼不能講?」魏彼得奸詐的冷笑著,他似乎佔了上風。「費立近來輸了二十多萬,妳不貼他難道他還有錢貼妳?」
「沒有,」她搖搖頭。「沒有。」
「姐夫?」守璇看看可宜,他們的確是理想的一對,她喜歡王民皓做姐夫,只是黃燕——
「目前是真的,」他點點頭。「黃燕太嫩,她什麼都不懂,可宜,我們倒是一對,覺得嗎?」
守璇目不轉睛的望住可宜,可宜是認真的,嚴肅的,那張會令所有男孩子著迷的臉龐是緊張和求諒解,守璇覺得——也或許她說得對,她是真的!
「他很容易變心,但是,只要懂得抓牢他就行了!」可宜再說。
可宜推開她——像王民皓一樣的推開她,毫不在乎的走進去,她對黃燕依然笑得那麼親切。
林文華看她一眼,低下頭去看書了,從那一眼裏,守璇已清楚的知道,林文華已了解一切,只有黃燕是傻子!
「昨夜你去了那裏?」她完全不提_才的事。
「到時候她會恨妳一輩子,」守璇憂心的。「妳不是向來勇於面對現實的嗎?」
「老實說,目前還沒有,」他傲然的。「女孩子終究是女孩子,認真不得!」
他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望住她,放肆而輕佻,那似笑非笑的戲謔神情,使她心中的怒火一起湧上來。
半天,也不見守璇進來,怎麼回事?莫非她在門邊把這件事說給黃燕聽?這個蠢丫頭,她總是感情用事!
「話不是這樣說,跟飛機很辛苦的,可宜姐——」
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披件外套,她匆匆走出客廳。沙發上沒有人,客廳裏也沒有一絲聲音,那麼——她向前走兩步,突然聽見可宜房中一串聲嘆夾著一些喘息,不知怎的她覺得一陣冰冷和麻木,可宜——簡直令她失望透了,可宜竟——唉!訂婚是什麼?
「如果有——我會找你!」她站在候機室的門口。「我很高興你能這麼理智,這麼做對我們都好,我們還是朋友,是嗎?」
「今天一起床就想妳,知道妳休假,」王民皓握住可宜的手,凝視著她迷人的臉。「留了一張條子給隊長,管他准不准假,跳上飛機就來了!」
「結婚?」守璇驚訝了,以她這麼不羈的女孩,怎麼肯早早的以婚姻縛住自己?「妳真的想結婚?」
旋轉,旋轉,旋轉,他們跳完最後一支曲子,舞廳裏的燈光大亮,他們才依依不捨的分開。紫色的燈光消失了,可宜有點茫然,戀愛嗎?她愛上眼前這漂亮、灑脫的年輕人?
她決定天亮以後,等王民皓離開,她會靜靜的告訴可宜,她要搬回宿舍——有了第一次,有了開始就收不住勢的了,她怎能眼睜睜的看著王民皓出入可宜房中,兩姐妹的外形那麼相像,內心的差異卻多麼大?守璇是一列循規蹈矩的火車,可宜——卻似乎是沒有軌道,甚至漫無目的的計程車。
「戀愛的感覺?」皺皺眉,算了,擴音器裏又在催,不懂也罷,何必再尋煩惱?「我得進去了!」
模模糊糊,她睡著了,她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怎樣,酒醉了的人還能做什麼?除了像豬般的睡覺。天還沒亮,她就醒了,那是陣突然的驚悸,她從床上跳起來,睡夢中她想到一件事,自己反鎖了門,那麼可宜睡那兒?這麼冷的天氣,她睡沙發?
「姐,妳在說笑話吧!」守璇使自己平靜下來,她開始懷疑可宜話裏的真實性。「剛剛擺脫了費立的事,妳不會傻得自尋煩惱!」
「誰?哦,妳是說皓?」可宜力持自然的笑一笑。
黃燕真的呆了,她沒想到王民皓會這麼若無其事的直接回答她,他難道不知道她愛他,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傷害?他怎能輕描淡寫的一筆勾消所有的感情?他——難道完全沒愛過她?可能嗎?她是在做夢?從小一起長大的愛人,微笑著對她說他訂婚了,和另外的女孩,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真的吧!
「XX的?」她的眼中光芒閃閃,亮過天上所有的星星。「是個英雄呢!」
「舒可宜!」她輕輕的說。
「她——」王民皓的臉也變了一下,立刻又恢復原狀。「讓她進來,等會兒——我們一起去吃飯!」他若無其事的。
守璇一驚,她已經做得太明顯了,她並不想插手管這件事的,不是嗎?她怎忍心看黃燕那可憐又痛苦的模樣?她傻得無可救藥,她在做什麼?
「心事?不,飛越洋長途可以賺多點錢,我可以給妳買些外國貨的東西,」可宜停下來,她怎麼說起這些呢?她根本不是要說這些的。「守璇,費立——辭職了!」
「除了你是黃燕的男朋友,你是誰?」她望著他,她眼睛清澈見底,裏面閃動著他的影子。
守璇正預備去飯廳吃飯,看著可宜,她顯得好高興,可宜送二口皮箱來她這兒,她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及時回頭,總比沉迷一世好。只是,她不知道,有人回頭——卻未必是好事。
「對不起,我只是——這麼遲了,他們怎麼還不回來?」黃燕可憐兮兮的說。
門鈴響起來,急驟的兩聲又兩聲。守璇從沙發上跳起來,神經質的叫:
「天!姐姐,妳在玩火!」守璇怪叫起來,除了報紙上渲染的那個國際情場浪子華倫比提之外,她不相信真有這樣的男孩子。
「報應!憑什麼?」魏彼得真無恥極了,他笑得那麼從容,她真恨不得一刀殺了他。「我又沒強迫妳去跟大老闆開房間,吃一次飯,有什麼報應?」
「不,沒有。」守璇不說:「我只要搬回去!」
「妳——」黃燕一窒,是諷刺她嗎?
「也是我的一個——朋友!」她支吾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突然自己也糊塗起來,王民皓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她無法相信。可是他的神情又那麼真,那麼誠,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永遠?什麼意思?」她呆一下。
「黃燕,妳要我帶妳的王民皓去那裏玩?」可宜問。
「別裝得一臉假正經,」他惱羞成怒了,她完全不買賬。「誰不知道妳和費立的事?賺大老闆的錢總比倒貼小白臉好!」
「我剛從臺南來,他們說——他訂婚,和妳——」黃燕是個毫無經驗的小女孩,她其實可以不理會可宜的,進門前的那一刻她還那麼恨可宜。「我不信,他不會這樣!」
「我會在每一班飛機下期待妳!」他深情的。
「皓,」可宜驚喜的叫,也不顧呆在一邊的守璇,重重的、深深的吻他一下。「你怎麼會來臺北的?昨天還沒聽你說起,怎麼回事?」
她為自己倒了杯水,昨夜她是有些過份,她毫不留情的打擊了他的自尊心,他正在煩躁、徬徨中,她卻給他火上加油,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這麼做,她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有人是雙重性格,她似乎有三重、四重,她隨時在變,變得連自己都捉摸不到。
「夜總會兩點鐘才打烊,現在才十二點!」守璇說。
「是嗎?」黃燕好抱歉的樣子,這個純真、善良的女孩啊!「那怎麼辦?明天考有機化學,非開夜車不可!」
「妳不會認識,」可宜倒在沙發上,像做夢一樣。「他是個很特別的男孩,他大膽、粗獷,他坦白、狂傲,他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他對愛情一點也不專,他說他耐不住每天對著相同女孩的面孔,他可能五分鐘前愛妳,五分鐘後掉頭而去,沒有女孩子能抓牢他,可是——我愛他!」
她沉思著,她也有她的性格,她也不喜歡束縛,她總是獨斷獨行,以前她以為她和費立相像,現在又覺得像他——他到底是誰?
「真心話?」她眼中射出異采,如果他真是一匹野馬,她有馴服的信心。
「哦!」可宜心中大石落地,笑得更美了。「那麼妳快些換衣服,等他來接我們一起去!」
「我真沒想到小燕會來,」他笑一笑,聳聳肩。「她從來都是個害羞的女孩,今天竟這麼勇敢!」
一回到臺北,她立刻打電話去空軍新生社找王民皓,但是,他竟沒有來,離晚上的宴會只有八個鐘頭了,他在開玩笑?或者——有什麼意外?有什麼急事耽誤了他?
「我——在街上走了一夜,我想了許多事,」他垂下頭,歉然的說:「我會想辦法還那筆賭債,我會好好再從頭來過,可宜,妳要幫助我——」
「懲罰?誰敢?」他傲然的哼一聲。「我天不服地不服,除了舒可宜瞪眼生氣,告訴我,怎麼歡迎我來?」
「我請,別忘了我是地主!」可宜說。
「如果妳願意,妳可以搬回去,」他說。很誠懇。「我搬出來,可以在朋友那兒擠兩天!」
她一步步的走進來。沉重而虛乏,她好像隨時會倒下來,她用全身的力量與精神支持著。
「是——朋友,」她期艾的,卻掩不住心中的喜悅,女孩子第一次戀愛都是又害羞又喜歡別人提起。「我叫黃燕,和舒守璇同班,我從臺南來的!」
他向她走來,走得好快,好急促,在這種情形下還能讓他們相遇,似乎是天意。他手上有旅行袋,有護照和機票,他去旅行嗎?
「是嗎?難得黃燕這麼大度量!」她笑一笑。
「祝你們玩得好!」她依依不捨的揮手。
「男朋友說的?他是懦夫,蠢材!」他嗤之以鼻。「像妳這種光芒四射,使男孩子眼花撩亂的女孩,要一個強有力的真正男子漢來征服,對不?」
「沒有人能幫助你,除了你自己!」她打斷他的話。
「該死的傢伙!」她口不擇言的忘了她和王民皓都是天上飛的人物,最忌諱說死字。「他難道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在臺南機場碰到王民皓,他原來是個空軍!」她說。
「誰是王民皓,姐!」守璇疑惑的問。
一些來往經過的同事開始注意他們,他的聲音又那麼大,她不能再讓他說下去。
「民皓真是,他怎能拖著可宜姐玩得這麼晚?」黃燕埋怨著。「可宜姐明天要當班的。」
守璇去上課了,寢室裏一個甜甜、媚媚的女孩子接待著她。看女孩那模樣和神情,像剛剛才回來,臉上還有未斂盡的甜蜜,莫非那男孩——一定是了,兩人的外表是相配的,只是女孩顯得太嫩!
「等我嗎?」她淡淡的招呼。
「希望如此!」他聳聳肩。這樣的結束未免太簡單了一點,該怎樣呢?哭哭啼啼?他做不出。「妳知道嗎?我早料到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這麼快,我以前同情過劉愷,但我不同情自己,因為我錯得多些!」
「姐,剛回來嗎?從花蓮?」守璇看著可宜身上的制服。
「不是忘不忘記的問題,沒有人能把往事一筆勾消的。」可宜感慨的。「我只覺得世事變化太大,明天的事不是我能料得到的!」
在招待所的房間裏,她打扮好自己。她知道自己適合那些淺淺的、淡淡的顏色,她也知道自己適合短短的、寬鬆合度的衣服。她穿一套淺黃色的短裙,領口和袖口綴著同色的亮亮珠子,十分漂亮,一雙銀皮鞋,一只小小的銀手袋——那是在她化粧箱裏的,她似乎預感有這樣和*圖*書的約會呢!門響了,她跳起來拉開它,那個漂亮的男孩——哦!還不知他的名字呢!瀟瀟灑灑的站在那兒。
「當然知道,」黃燕臉上有一抹動人的光彩。「妳能愛一個妳不了解的男孩嗎?」
「好吧!」守璇聳聳肩,站起來。「替妳拿是不要緊,就怕晚上王民皓缺席,這就精彩了!」
「沒有,」可宜搖搖頭。費立這麼做使她有個感覺,她是玩弄了他的感情,他是在乎她的。「他賣了那幢房子還賭債,然後——沒有人知道他去了那裏!」
「吻妳!」他說。
黃燕全身一震,是那聲「皓」字刺|激了她,她全心全意愛著的男孩,卻變成另一個女孩口中親熱的稱呼。她的臉色更陰沉,迷濛的淚水不聽指揮的湧上來。
那驚怒和羞憤燒乾了她的眼淚,她的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燒得好烈、好旺。
「我——知道!」她吸一口氣。揮去那模糊,那茫然和那不真實的感覺!
「行了!」她嚇了一跳,定定神,哦!姐姐真美,那純白柔美的衣服,那羽毛,簡直像天鵝公主,但!怎麼是件紅大衣?那麼誇張,破壞那純白的氣氛——怎麼了?不是她穿,是姐姐,是可宜呀!姐姐本來就美得誇張,美得尖銳,姐姐穿紅大衣的。
「妳能,可宜,只有妳能!」他認真的,嚴肅的。「只要妳肯出聲,妳叫我別再去賭,我會聽妳的話,可宜——」
「什麼意思?」
「我知道,是民皓來了,打擾我們看書,是嗎?」黃燕似乎懂得好多。「考完了我請客!」
「魏彼得,你欺人太甚,總有一天——」她說不下去,她臉都氣白了。
「我們——是愛情?」她有些茫然。
握著電話,她怔怔的呆在機場辦公室裏,為訂婚而泛起的興奮一下子冷下來,怎麼回事呢?王民皓該不是個不負責的人,何況訂婚是那麼一件大事!
「是嗎?」守璇高興起來。「那妳為什麼好像有心事呢?」
「守璇,妳總是那麼任性,就算我得罪妳,妳也得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是嗎?臺北又只有我們姐妹倆!」可宜說得很婉轉。
「妳預備——」守璇猶豫著不願說得太快。
從臺北經臺中、臺南、高雄到澎湖再轉回臺南,可宜已經覺得相當疲倦,第一次飛這條航線,她覺得好辛苦,最吃不消的不是時間長,而是起落、起落,雖然她是經過訓練的空中小姐,也覺得昏昏沉沉的。
門外電鈴響得又急又猛,準是這樣的,守璇懶得去開門,她可看不慣他每次來和可宜那種——毀滅性的吻,對了,是毀滅性,他們幾乎要把對方揉碎!
「以為我是什麼?學生?公務員?」他豪爽的笑。「我天生是個飛行員,我的性格受不了一絲束縛!」
「守璇,妳跟誰在生氣?」一直不曾開口的林文華說。她是唯一的旁觀者,她看得最清楚。
「回新生社招待所了,」可宜要進來,守璇擋住她。「怎麼?不許我回家?」
「我在找房子,不會有困難的!」她開始往前走,他慢慢地跟上來。他們似乎有默契,都不提分手的事。「找到後會通知你的——」
「戀愛了?誰?」守璇簡直不能相信,她們姐妹住在一起之後,她從來沒見過男孩子來找可宜。
門鈴又在響,這次響得好斯文,好輕,好短促,守璇的臉一下子變了,站在那兒她不知如何是好。
「斷了她們,我只要妳!」他十分認真的。
「那不是——以後絕不會,可宜,這次妳一定要幫助我,」他充滿希望的。「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別人的話難聽,情形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可宜——我們該結婚!」
「我不想讓人看見我內心的軟弱,我情願別人以為我是個壞男孩!」他說:「不過——以後不用裝了,如果我不用『真』去對人,別人怎會以『真』對我?」
「我知道!」她說。
叫一部計程車匆匆趕回去,家中冷冷清清的,只有守璇踡伏在沙發上看小說,聖誕氣氛和訂婚的喜悅,似乎遲遲的還不曾來到這房屋!
「我——」她一窒,回臺北後她住那裏?她那來電話和地址呢?「我還沒找好房子,下次來再告訴你!」
浴室裏的守璇推開門,一眼看見黃燕,她的臉也變得那麼蒼白,下意識的,她立刻縮回去,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她不願看見,不願參與!
「早啊,舒小姐!」他點上煙斗,仍然那樣望住她。其實,他長得很好,很體面,三十四、五歲,一綹小鬍子,配上上等質料的西裝,他該是個紳士,可是他的眼睛生得真糟,給人一種賊兮兮、奸詐、狡猾又色迷迷的樣子,公司裏一些女孩子背地裏叫他色狼!
「守璇,妳多殘忍,」可宜嘆息。「我從來沒有愛過,妳為什麼不替我想?我不想傷害黃燕,我同情她,只是愛——」
她笑一笑,笑得好淡,好飄忽,費立此去,將永不會見面,她還有什麼話說呢?
「下次見到他,妳自己問吧!」可宜笑得美極了,想著王民皓,她的心一陣陣的波動起來,那粗獷、大膽、直率的男孩,竟深深的嵌在她心上了。
「舒可宜,說話尊重一點!」他老臉掛不住了。
「好吧!算我多嘴,妳可別介意!」守璇說:「只是——我絕不會愛一個受女孩子包圍的男孩子!」
「妳想——告訴黃燕什麼,是嗎?」林文華輕聲問。
他點點頭,似乎沒有什麼話好講了。他不知道別的男女是否如此,即使真無一絲感情,他們也在一起住了三個月,可宜,怎樣一個女孩?火熱和冰冷的兩極同在她體內,她本身就是個矛盾!
可宜再打一次電話去新生社,答案還是一樣,王民皓還沒有來。她吸一口氣,鼓勵自己,她相信王民皓無論如何都會趕來的!
「我!?」守璇指著心口,她無法說出費立的名字。「方便嗎?」
守璇也好滿意,這裏離學校近,住得又舒服,溫習功課又不受宿舍裏種種限制,她小小的臉兒整天帶著歡欣。石宗哲偶爾也來,總是挑可宜不在家的時候,還有黃燕和宿舍裏的女同學,守璇總邀她們來度週末,姐妹倆自己動手燒菜、煮飯——守璇是內行,她在家做慣了,倒也有聲有色。整幢小洋房裏,時時充滿了青春的歡笑,幾乎變成她們的樂園了!
「別嚇我,小妹!」可宜急急忙忙拿一件大衣。「快去吧!外面冷,多穿件衣服!」
公司的交通車到了,她第一個站起來,雖然她疲倦,她的職責還得照顧些旅客上車。她向門口走去,一個高大的,穿紅色飛行衣的男孩子匆匆進來,經過她身邊,猛然一個轉身,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吃了一驚,怎麼回事?開玩笑不能太過份,何況互相根本不認識。
「怎麼說打擾?」可宜的聲音親切得很。「妳仍然是個小妹妹,對嗎?」
「醒了嗎?守璇!」床邊是可宜。她看來平靜而安詳,什麼事都沒有。
「別送了,明天也別來找我,免得我考不好,」黃燕猶豫一下。「聖誕節左右我會回臺南看你!」
「你不是個壞男孩,你為什麼一直要把自己裝成那樣壞呢?」她忽然說。
可宜臉色一變,這可是他自找的,本來她還不好意思啟齒,他竟還有臉提起,怎樣卑郾的傢伙?
「用不著,我們三個人正好一部車!」守璇冷冷的。
「她根本不知道,她在臺北。」他得意的說:「愛情是一回事,每天對著相同的面孔卻是真乏味!」
「那有這麼嚴重,大家交個朋友嘛!」他見風轉舵,畢竟是老狐狸。「怎麼說到出賣呢?多難聽!」
她用手繞著他的脖子,發燙的臉輕緩的貼近他的面頰,音樂在周圍緩緩的流過,他的手環著她的腰——這是戀愛,是嗎?一見鍾情式的戀愛?就算是吧!沒有慾念的感情,該算戀愛,對嗎?
「你還有許多其他的女朋友呢?」她問。
可宜擁著守璇向外走,猛然記起一邊的黃燕,她轉回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講。
「我只擔心一件事,搬出去後,妳住在那裏?」他問。
費立不該再來,他不是婆婆媽媽型的男孩,可宜所做的那麼明顯,她搬走了所有東西,他難道還不明白?他難道還以為能挽回什麼?
「當——然,」可宜再老練也覺得不自在,她完全沒預備在這個時候見到黃燕的。「進來吧!黃燕!」
「我回招待所,預備大睡一覺!」她揚揚頭,有接受挑戰的模樣!
女孩臉紅了,真嫩!男朋友就是男朋友,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臉紅?
「找他有事?他要搭中午班機回臺南。」可宜說:「他在洗臉!」
「黃燕,有些事不是信不信的問題,」可宜說。在感情上,除了冷酷她還那麼自私,「妳不必太死心眼,免得自己受苦!」
「不,是在四川生的,抗戰的中期。」他說:「我們這麼大的人都是戰亂中出生,戰亂中長大,我是杭州人,我對故鄉沒有一點印象!」
「沒有人會管妳,舒小姐,」他又恢復那可惡的、放肆的笑容。「出來撈的人不能傻,反正都是這麼回事了,貼個小白臉再找個大老閱來貼妳,不是更好些?」
飛回臺北時,她仍掩不住那份從心底發出的喜悅,她是真的在戀愛了,愛情的來到,只是一剎那,不是嗎?
守璇幾乎要大聲嘆息和抗議了,可憐的黃燕,她知道在這齣戲裏,她扮的是怎樣的一個角色嗎?丑角!一個眼淚往肚裏流的丑角!
「你忘了我們為這件事的爭吵?」她再打斷他。
「就是他!」可宜知道守璇指誰,姐妹倆之間似乎有先天性的默契。
「我妹妹,剛考上臺大,住在宿舍裏!」她解釋。
機場中,依然有穿紅色飛行衣的年輕人,依然有許多口哨和怪叫聲,但王民皓不會在,他正在天空遨翔。那個三天後的約會支持了可宜全部精神,她愉快的工作,和藹的笑著,同機人員都不明白她的突然改變,昨晚來時,她不是還在一臉冰冷嗎?
「難聽嗎?你做得出還怕別人說?」可宜一點不含糊,「公司讓你替我們排班,可不是讓你拉皮條的!」
「妳現在得意,但是,有一天妳會像我一樣,」黃燕不理他。「妳還認不清他是怎麼一個人?」
守璇搖搖頭,長長的吐一口氣,用力關上大門。
「看妳,」可宜搖搖頭。「她什麼都不知道,妳緊張什麼?開門讓她進來,我會像對待可愛的小妹妹般對她!」
可宜和王民皓的感情,隨著她跟飛機去臺南的次數而直線上升,那個坦率的男孩,毫不保留的把所有的熱情和愛全部給了她。她始終覺得她在戀愛了,幸福的笑容,總甜甜蜜蜜綻開在她嘴角。她時常碰見黃燕,但她什麼都不再說,那個稚嫩的女孩,甚至連一絲兒懷疑都沒有呢!
「或者——是我誤會了,」她的聲音好冷,好冷。「我似乎打擾了你們!」一剎那間,她成熟了許多、許多,心靈的打擊,該是最好的成長劑吧!
「那麼——」王民皓看著黃燕,他是看她的反應。
「也不能說糟,只是——很怪,和別的女孩子不同!」守璇聳聳肩。「明天又去臺南?」
「為什麼?住得好好的——」可宜一驚。
「妳了解了,是嗎?」可宜用力搖晃著她。「妳了解了!」
「我是王民皓,XX小組的!」他頗為自傲的。
「可宜,我是王民皓,」電話裏傳來陣陣飛機聲。「還沒起來嗎?我就要上飛機了!」
「我——」可宜突然覺醒,看見倚門而立,面帶無奈的守璇。「守璇,進來,我替妳介紹!」
王民皓幾乎是立刻就出來了,他穿得很整齊,是昨晚訂婚那套軍服,臉上的酒意已退,他看來特別瀟灑、漂亮,他一點也沒有被黃燕的突然來到而驚駭。
她叫了計程車直駛臺大,她覺得有點奇怪,離開費立,她總是想著自己的感覺,她一點也沒想過他會怎樣,或者——她自私些吧!
「妳真不怕我拐跑了他?」可宜笑著。
「祝我們有一個好的開始!」他輕聲說。然後,重重的吻下去。
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她在臺北只有妹妹守璇,她決定先把東西存在守璇的宿舍。要離開這幢頗為精緻的屋子,她竟沒有一絲留戀,為什麼要留戀?如果她喜歡,以後可以和圖書照樣買一幢。
「小燕,」王民皓似乎驚訝的試圖去抓她的手,被她一掌揮開了。「我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費立,我記得你以前瀟灑得很,我喜歡你以前的樣子,」她對他笑一笑。「你以後會遇到很好的女孩子!」
「荒謬!丈夫都可以搶,何況男朋友?」他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學學伊莉莎白泰勒,學學米亞法蘿!」
「沒有空軍不愛跳舞的!」她好奇的。
匆匆出門去,理髮,心裏七上八下的,會像守璇說的那樣,王民皓和黃燕——哦!想到那裏去了?王民皓對誰好些,王民皓愛誰,難道她還不清楚?
「啊!」她懶懶的,才飛了四個多月,她已厭倦了空中小姐的生活。「我想我這種人還是該結婚的好!」
「那麼——再見!」她揮揮手。
他真的做了,那樣迅速,出其不意的吻她面頰。她脹紅了臉,她無法責備一個他那樣的男孩。
「好吧!無論如何找個地方讓我先坐下,」她搖搖頭。「你可知道從中午開始我沒坐過?」他並沒有帶她去什麼小路邊攤之類的地方,而是一家情調很好,地方不大,咖啡很香的西餐廳。他們面對面的坐在最裏面一張卡位上,他自作主張的替她點了菜,他那帶著四川口音的國語使她很感興趣。
「有人說過,我不是結婚型的,你懂嗎?」她反問。
守璇的臉一下全紅了,他忸怩不安的。
「王民皓,你——沒有良心,」黃燕咬著牙,她完全被他的神情擊倒了,看他那樣子,她都以為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感情,是她在無理取鬧!「我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我——錯了你!」
「小燕,怎能出口傷人?」王民皓叫。
「找房子,妳有空陪我嗎?」可宜心情好一點,是守璇的態度鼓勵了她。「我想讓妳搬去跟我住在一起!」
「再見,我在香港轉飛機,到那邊會給妳寫信,」他揮揮手,極力保持著笑容的自然。「替我祝福那位幸福的,得到妳的男孩子!」
「別說了,我告訴妳,下次別那麼鬼大方,把男朋友借出去陪別的女孩,」守璇大聲說:「出了事啊——」
砰的一聲,辦公室門被推開,盛怒的費立站在門邊,有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他換了西裝,修了面,仍掩不住眼中的疲乏。
「我了解沒有用,」守璇無奈的搖搖頭,有這樣美,這樣出色的姐姐是幸或不幸?在可宜身上,她幾乎能看見十個女孩的遭遇。「妳看怎麼對黃燕說吧,她就要來!」
「是嗎?姐——」守璇開始擔心起來,一個是同學,一個是姐姐,若可宜有心和黃燕爭,黃燕絕不是對手。可宜的成熟,老練,風度,氣質,黃燕遠比不上,雖然她們都漂亮,但——男孩子往往迷惑於女孩成熟的風韻。
可宜的新家在羅斯福路,離臺大不遠的一幢精緻小洋房裏。房東是一對老年夫婦,因為在美國成家立業的兒子接他們到太平洋彼岸小住一年,所以這幢房屋連家具一起,很便宜就租給可宜了。老夫婦不在乎房租那點錢,他們只想找可靠的人替他們看家,可宜有高尚的職業,守璇又是最高學府的學生,兩姐妹又討人喜歡,老夫婦一眼就看中了她們,便宜租了房子還千謝萬謝的!可宜在新「家」裏安頓下來,她幾乎什麼都不用買,老夫婦的屋子裏樣樣設備齊全,只要她們搬來就行了。可宜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地方,她心裏有奇妙的滿足與喜悅,除了當班以外,她所有的時間都待在家裏,她也第一次發現了家庭之樂。
「當然該我請,我是唯一的男士!」王民皓說。
「我相信妳能抓牢他的!」她冷冷的看他們一眼。「也希望妳能抓牢他!」
「沒有人說他心壞,他看起來很——風流,是那種到處留情的人!」守璇故意說。
那是使人昏迷的、窒息的熱吻,狂熱得使她無法分辨,比較他和費立,和劉愷——比較什麼呢?人與人之間豈是可以比較的?如果她愛——不,她不知道這是否愛,她根本還不懂得愛。至少,她知道,她喜歡他,那麼,也要喜歡他的缺點和短處,是嗎?
「都是你的理由!」她搖頭。
「沒有!」可宜振作一下。「下個月我就可以飛國外航線,我工作成績好,特別提早調過去!」
她警覺一下,時間快得真嚇人,轉眼就三點鐘了,再不回家將趕不及晚上的宴會,哦,晚上,她興奮起來,王民皓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吧!
有些口渴,她披著一件燈心絨晨襖輕輕走出客廳,費立一定還沒醒,別驚吵了他。客廳裏靜得出奇,費立寢室的門開著,可宜呆了一下,下意識的,她覺得整座屋子裏只有她一個人,莫非昨夜費立賭氣離家?
守璇頗不情願,又無可奈何的回房換衣,是一套淺藍色的薄呢洋裝,可宜為她在XX訂做的。她對著鏡子換衣服,可宜為這次訂婚費了好多心思,可是,她卻一心想著黃燕。從臺南回來見面時,怎麼說呢?天天見面的同學啊!
可宜振作一點。
「是嗎?是嗎?」守璇雀躍著。可宜畢竟是她的姐姐,姐妹的感情與生俱來,根深柢固,以往只是費立的阻礙。「那簡直太好了,爸媽都來——爸要上班,怎能來呢?」
「從臺南!」可宜下意識的看看一邊帶笑的黃燕,這個天真、稚嫩的女孩子還滿臉羨慕的,不知道可怕的陰影已悄悄向她圍攏。
湯送上來,他們暫時不說話,各人低頭吃著。洋葱湯煮得好香,好濃,可宜胃口很好的喝完了它。抬起頭,遇著一對似笑非笑,深深,定定,令人心顫的光芒。
走出舞應,已是很深、很深的夜了。相聚的時間這麼短促,明天一早她就要回臺北,離情加濃了他們的依戀,他挽著她的腰,她靠在他的胸前,漫無目的向前走。閃爍的霓虹燈已熄,臺南市唯一的鬧區也沉沉睡去。
她坐在休息室裏等公司的交通車送她們到招待所去,零零星星的旅客在查看他們的隨身行李。這是軍用機場,航空公司借用的,許多穿著藍制服和桂紅色飛行衣的人員來來往往,年輕的小空軍是比較活潑,對於漂亮的小姐從不放過,口哨聲、誇張的驚嘆聲,不時在四周響起,她也不在意,目前她急需要的只是休息!
「是!是!」他坐正了,裝出一副正經卻仍然頑皮的樣子。「小人不敢再胡言亂語!」
「考試?真糟!」王民皓裝得好真,或者,他早已習慣這種白板對煞的尷尬場面。「我只有一天假期,明天就要回去,妳今晚不能陪我玩了?」
她放棄了公司的交通車,叫了一部計程車直奔臺大。在這一刻,她十分軟弱,她必須找一個可依靠的人,她覺得無法獨立站起來,費立說她玩弄感情,她不承認,她並不有心這麼做,她只是——情勢逼著她這麼走,而她——自己也不明白做了些什麼,她玩弄感情嗎?
「你——還在恨我,是嗎?」她勇敢的望著他。
「妳放心把他交給我?」可宜似笑非笑的。守璇一點也不明白,姐姐沒有一絲同情心?還忍心這樣捉弄黃燕?
他們走到一條路的盡頭,轉一個彎,就是熱鬧的大街了,她駐住腳,仰著臉問:
守璇笑一笑,怎樣坦率、粗獷的漂亮男孩?難怪姐姐會沉迷,她聳聳肩,算了,原諒他那一掌之仇!
「我曾希望再見到妳,一分鐘前我卻以為永遠見不到妳了!」他牢牢的看住她。
「妳怎麼對她交代?」守璇不說名字,她小小的臉孔變得好嚴肅,好嚴肅。「我知道她全心全意愛他,她只有他一個,姐,妳怎麼忍心?」
「我似乎沒有說『不是』的餘地!」他苦笑一下。
「走吧!」他先受不了那沉悶。「找一家飯店或街上走一走總比悶在家裏好,是嗎?」
「跳舞?」她眉梢一揚。「才說不跳的?」
他吹一聲口哨,誇張的走進來。
她朝門口走去,她不是個堅強的女孩,再不走,觸景生情她會再哭,她不願被他們看見眼淚,她只得走,這樣的男孩,不報復也罷,根本不值得!
「好,再見!」她說。奇怪的,她的鼻子隱有酸意。
「說什麼?和可宜訂婚嗎?」王民皓聳聳肩,他一點也不覺得做錯事,傷害了人。「小燕,妳在開什麼玩笑?我答應補請妳,好了吧!」
「我——」看見他,黃燕強忍的眼淚流下來。「我回去,他們說你來臺北訂婚,我不信——」
「他愛——黃燕嗎?」守璇天真的。
只是,她真能找到一條新路嗎?
「我走了,有事嗎?下午我會去臺南!」可宜順口說。
「每一班飛機有不同的女孩,你可以面對許多不同的臉龐!」她說。她竟有些在乎他了。
「你——再說一次!」黃燕沙啞著聲音。
「妳的電話,妳的地址全給我!」他說話有點霸道。
「沒有,我沒有生氣!」守璇振作一點。
說完,他逕自走了,他甚至沒有回頭望一下。他知道,表現得有骨氣些,還會給可宜留個好印象,當他第一眼接觸到她的視線時,他已知道完了。可宜原是個感情冷酷的女孩!
「跳舞?」他自問,又立刻搖頭否定了。「不,不,還是找個地方坐坐,聊聊!」
「你——」可宜的聲音頓住了。
「我只要對住妳,可宜,只是妳!」他擁緊她一些。
那本是一張甜蜜的、嬌美的小臉,善良而純樸,現在——那驚怒,那悲傷,那心碎,那沉重,使那張小臉上佈滿了陰霾,那眼光茫然而散渙,神情疲乏,臉色慘白,似乎是戰爭的廢墟中唯一的逃生者。她定定的、死死的盯住可宜,她那薄薄的唇神經質的抖動著。「我可以進來嗎?」冰冷而絕望的聲音。
XX酒樓也在羅斯福路上靠南門市場那邊,地方不大,裝飾也不是一流,架勢卻很好。四個女孩一個男孩分兩部計程車去,可宜故意讓黃燕和王民皓坐一部,守璇不懂,這也算大方?
可宜躺在床上,只幾分鐘就睡著了,或者是因為她太累,或者因為她心情輕鬆,她從來沒睡得這麼好,這麼沉過。
「王民皓,你太過份了!」她笑起來。
靠在王民皓的肩頭,她有種模糊、摸不清的滿足與喜悅。他高高的,瘦瘦的,有一股空軍獨有的「帥」味,對女孩子他一點也不專一,感情隨時都在變,五分鐘前的一百度,五分鐘後會降到零度,可宜說不出,或許就是他這份多變、浮游不定的感情,才使她生出一種強烈的、要抓牢他的慾望。
「你猜?」她反問。
「你的意思是我也有錯?」她揚一揚眉。
她深深吸一口氣,硬生生的捏緊破碎的心,她不是來求憐憫,更不希望挽回,像他那樣的男孩子令她心寒了,現在的痛苦或者是將來的幸運,不是嗎?
「王民皓呢?守璇,王民皓呢?」可宜沉不住氣的。
「我辭了職,賣了房子,妳叫我去那裏呢?」他故作瀟灑的。「幸好還夠錢買去南美的飛機票!」
「有沒有男朋友?」他突然轉了話題。他看來有二十三、四歲,卻顯得孩子氣很重。
「別連名帶姓的叫,叫民皓或者乾脆叫皓,不是很好?」他捉住她的手。
「是嗎?」她看著他。他心中一陣猛跳,怎樣的女孩?
她甩一甩頭,一個突來的意念已決定,在感情上,她冷酷得令自己驚訝,她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她不會和費立談了,永遠不會,擺脫了他或者能找到一條新路,她不喜歡別人說她倒貼小白臉,舒可宜會做這樣的事嗎?
「聽他胡扯!」可宜不認真的打他一下。「守璇是老學究,你別嚇壞了她!」
他放開她,那昏迷、窒息的感覺過去了——世界上難尋永恆的事物,連那星,那月,那陽光,甚至地球,都沒有人能保證它們永恆。似乎,只是他接近她時,她才有那昏迷,那窒息——已經夠好了,王民皓,至少是第一個使她有這種感覺的人!
「妳認識黃燕?」他並不特別驚奇。「今天早晨我還以為妳是臺大的學生哩!」
「妳是誰?兇霸霸的小丫頭?」王民皓誇張的對守璇。「問了半天都不准我進來,以為我是小偷。」
吵吵鬧鬧等到十一點,他實在醉得不能支持,大家也就散了。可宜幻想了許多的訂婚禮,似乎——就這麼兒戲般的完成。兩個同學送王民皓和可宜、守璇回家——他酩酊大醉,連路都不會走,怎麼放心他去住空軍新生社?理所當然的,他們送他到可宜的家!
門開處,甜蜜的黃燕和斯和-圖-書文的林文華站在那兒。黃燕笑得好甜,邁上一步眼光一轉,笑容上加了一抹驚異,王民皓怎會在這兒?
她跳上車,下意識的看看錶。一個鐘頭後,怎樣一個奇妙的約會?
她警惕的止步,他說得對,做人是該灑脫些。
守璇沉默的伴著可宜直走到校門口,她不停的在偷偷打量有著沉迷的姐姐,她有個感覺,不必下次問王民皓了,姐姐的神情不說明了一切?
「我是臺南第一美男子!」他似笑非笑的。他不很正經,有點玩世不恭,有點狂妄,有點驕傲,但很惹人喜歡。「我盡地主之誼招待臺灣第一美女!」
王民皓放下可宜,兩人興沖沖的坐在沙發上,他們全忘了仍在門口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守璇。看他們那種甜蜜,那種沉醉的模樣,真是戀愛吧!
「不,沒有什麼,」她硬生生嚥下了所有話。「我今天第一次看見王民皓,我只是想說出我的感覺而已!」
「別不高興,道是公司的規矩,每個空中小姐都得飛臺澎線,我只是奉命行事!」他推得一乾二淨。
「謝謝妳,」可宜笑一笑,漂亮的女孩總惹人愛,她對那女孩有好感。「剛才在門口我碰見一個男孩,是妳的男朋友?」
可宜笑一笑,不再看王民皓也不再說話,她並不情願有黃燕這種低能的對手呢!
「費——立!」她無法置信,又驚又喜的叫。「是你嗎?」
「我送妳們——」王民皓站起來。
「勇敢得足以使你回心轉意?」她斜睨他。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她考慮一下,決定講出來。「今晚——我要訂婚了!」
「哦——」黃燕想一想,猶豫一下,終於搖搖頭。「沒有事,謝謝妳!」
「守璇,是誰?黃燕嗎?」可宜慢慢走到門口。
一對帶笑的,半瞇著的眼睛,一股生龍活虎的精神,一臉漂亮的笑容,還有那狂放、毫不掩飾的熱情。他粗獷而瀟灑的用剩下的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誇張漂亮的臉抬起來。「是妳,果然是妳,」他喃喃的,神經質般興奮的說:「妳追著我回來臺南的嗎?」
「那當然,」黃燕說:「可宜姐也一起去,好嗎?或者——請可宜姐陪你在臺北逛逛,免得你白跑一趟!」
「自大狂!」她也搖搖頭。「我可不能搶黃燕的男朋友!」
「讓民皓請吧!」黃燕說:「總該男孩子付賬的!」
「魏彼得,你是要我動手?」費立沉著聲音說。顯然,他已在門外聽見了一切。
「那麼——我帶他去夜總會坐坐,不反對吧!」可宜說。
擴音機開始報告請赴香港的旅客入閘,他們不能再談下去。「祝福你,費立,」她用力握一握他的手,分別在即,再無瓜葛,她很誠心。「有空希望來信!」
「妳忘了一些東西在我那裏,我送來給妳!」他勉強展開一個笑臉,已失去往日的灑脫。
模糊中她又睡著了,睡得一點不踏實,心裏總帶著什麼似的,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有人進來又出去,又彷彿有人站在她床邊,她吃了一驚,翻身坐起。
「什麼話,可宜姐,」黃燕紅著臉說。「妳是我們幾個的大姐姐嘛!」
可宜冷冷的哼一聲;若她有心應付一個人,她有最圓滑的手段,若她討厭一個人,所有的厭惡都浮在臉上,她是那種坦白、直爽、不愛動心機的人!
也許有人認為可宜和王民皓之間並沒有錯誤,他們訂了婚,比起她和費立——不,守璇不這麼想,她永遠不這麼想,她替可宜難堪,替可宜臉紅,替可宜羞恥,彷彿做這事的是她自己——
音樂一個接一個,他們旋轉著,擁抱著,紫色的燈光使那種似戀愛的感覺越來越深。她努力忘卻其他的事,她終於戀愛了,她要使這感覺更真實,她要全力抓住這份真實,有了戀愛——是愛,那麼,她身體裏不再缺少任何東西,她也像每一個人一樣——
「那——妳怎麼認識?」守璇更疑惑了。
「沒有用,告訴妳,小妹,快恭喜我,」可宜眼放異彩,她只有在心情最好的時候才叫守璇小妹。「我們——訂婚了!」
「用不著,」他臉上有強忍的某種情緒。「能碰到妳,已經使我這次離開變得十分圓滿,妳再送——我怕我的腳步會更沉重!」
喝完水,她到浴室去梳洗,今天得去公司看看新排班的時間表,要去問問魏彼得昨夜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得了什麼好處而出賣同事?還有,也得跟費立解釋一下,他們之間弄僵也不好,這兒至少是他的家!
一轉身,他大踏步衝進閘門,一剎那間消失在樓梯口。她癡癡的站著,久久的回不過神來,他說得到她的人是幸福的男孩,那麼——他是不幸的了?費立,費立,誰知他的沉迷真那麼深?幸與不幸也不是絕對的事!
「我怎麼知道?他沒有來過!」她淡淡的說。
她甩甩頭,擺脫他的手掌,這個男孩子真大膽,他們根本不認識,他卻敢像對老朋友般的對待她。她心中有一股奇異的興奮,疲倦消失了,天下有這麼巧的事?早晨他們在臺大女生宿舍門口相撞,晚上他們在臺南竟再相遇,這是緣份?他是那個黃燕的男朋友!
可宜呆住了,她知道守璇是故意激她的,但是——黃燕回臺南,他是因為這個而遲到嗎?
「四川人嗎?」她問。
「我送你——」她跟上去。
「記住,一個鐘頭後,」他瀟灑的揮揮手。「別讓我等得不耐煩!」
「隨便妳,妳比我懂得多!」黃燕老老實實的。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他不來這裏?」守璇說。然後她停下來,怔怔的盯著可宜,她似乎聯想到了什麼,可能嗎?可宜毫不畏縮的迎著她的視線,姐妹倆互相凝視對峙著,過了好一陣子,守璇先鬆懈起來。「是他,對嗎?除了他不可能有第二個!」她完全明白了。
「什麼話?」他挽住她的腰,深深的吻她。「我愛的只是妳!」
「三個月前我是臺大的學生,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愛嬌的笑。以她的外表、風度、談吐,她該是個嫻靜、溫柔的女孩,但她不是!
「誰跟妳胡扯,」可宜甩甩頭,她不願想這荒謬的事,沒有人會忘記自己的訂婚日子。「快,換件衣服替我到中山北路拿皮鞋和皮包,我要去洗頭,保養皮膚!」
「我說過,從開始到現在都不恨妳,一點都不,」他說得很認真。「我該恨自己,——一開始我態度太壞,而且我對妳的估計錯誤!」
電話鈴聲一串又一串的響起來,響得又急又緊,她從迷糊中醒來,一把抓住電話,是——遲了嗎?
「標準的花|花|公|子!」她故意嘆息。「什麼樣的女孩子才能抓牢你呢?」
守璇幾時遇過這種場面?她嚇得心驚膽戰,她希望能有個後門讓她溜走。
她閉一閉眼,模糊,茫然,她真的不知道,紫色燈光下的事有些不真實——好吧,他說是愛情,就算是愛情吧!
「妳不了解,守璇,這次絕對不是虛榮,我愛王民皓,真的,妳相信我,」可宜說,她不能讓守璇誤會一次。「黃燕跟他不適合,只有我才能抓牢他,握緊他,沒有我——黃燕也會痛苦,也會失望,別責備我,妳該明白——我沒有辦法!」
黃燕張一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可宜不給她機會,擁著守璇大踏步的離開。
無論如何,先回家吧!不能因為王民皓的遲到而使所有的事都停頓下來,她還要洗頭,還要去照紅外線,還得到中山北路第五街去拿那一雙金皮鞋,唉!要做的事那麼多,王民皓不來幫忙——算了!
「誰知道呢?」她不著邊際的說。
「不用了,太麻煩!」她搖搖頭。搬回去?藕斷絲連的事她不做,沒有任何一絲理由使她回頭。「我總要找房子的,我想接守璇來一起住!」
「那麼有把握?」她望著他,移不開視線。
守璇打個哈欠,慢吞吞的放下小說。
扔開誰?費立?她中午就已決定,不是因為他而扔開的,不能繼續的男女間友誼,不需要什麼理由!
黃燕的驚疑消失了,甜笑蒙上一層羞澀,她反而顯得忸怩不安了。
「浪費青春的光陰!」他誇張的撫著額頭,亮得出奇的光芒從半瞇的眼縫中透出來。「一個鐘頭後我去接妳!」
可宜從公司回來,她的神情有些異樣,坐在沙發上看書的守璇看出來了,守璇了解她,她從不肯隱瞞什麼。
經過魏彼得事件之後,她對公司也失去興趣,那個卑鄙的傢伙必然利用職權百般刁難,雖然不怕他,卻受不了那份窩囊。費立——如果不能愛一個男孩子,從開頭就該拒絕他,她不愛他,卻沒拒絕,弄得這麼糟,要怎麼收拾呢?她從來不想跟他結婚,那麼——中午還有什麼好談的?不是徒惹煩惱?
「天!是小姨子!」他天一句地一句。「我還以為是下女,守璇,怎能對姐夫這麼無禮?」
「守璇,可宜姐是開玩笑的!」黃燕解圍,這個女孩簡直白得像一張紙。
臺南的夜像個安靜、早眠的孩子,八點鐘,大多數的街道都歸於寂靜。長長的燈柱映著淡淡的燈光,寬闊平坦的街道兩旁多是古舊的房屋,茂密、巨大的樹木輕輕搖曳,它斂盡了可宜心靈中的城市煙塵!
「你真不懂禮貌,早晨冒失的過錯還沒得到原諒,現在又這麼莽撞!」她笑著,冷冷的心忽然熱起來了。
「妳在懷疑什麼?跟妳在一起時,與其他任何女孩子的感覺不同,這就是愛情,妳不知道嗎?」他說。
「那一位?我是舒可宜!」她緊張的說。
電話掛斷,她再也不能睡,他說兩分鐘——她跳起來,赤著腳跑去窗前,兩分鐘只是個極短的時間,可能就是現在——嘩的一聲,震耳欲聾,一架F一〇〇軍刀機俯衝而來,她吃了一驚,眼看著要撞來了,嘩啦的一聲,一秒鐘之內它又升到碧藍的天空,是他,是他,只有他才有這麼好的技術,這麼大的膽子,這麼狂的舉動。他是個坦白,狂放,毫無心機,敢愛,敢恨的男孩,他說愛她,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她叫一輛車,匆匆趕回家——費立的家,她必須在中午以前把所有的事辦妥。她把屬於她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整整兩箱的衣服和皮鞋。她當初就是這麼搬進來,現在也就這麼搬出去,在某些方面,她灑脫得出奇,她和費立只是互相——利用了一段日子,不是嗎?
「守璇,行了嗎?」可宜冒失的推開門。
「妳還——沒有忘記他?」守璇問。
「別肉麻當有趣,」她掙脫他,不知怎的,下意識裏她在躲避他,他似乎有一種比她還強的「征服」力量。「讓黃燕叫!」
如果說凡事都是天意,都是命中注定的,那麼,他倆的相識,相愛——她覺得該是愛了!也必是命運,沒有突然的改換航線,沒有突然決定和費立分手,怎會有今天的情形呢?人是強不過命運的!
守璇實在再也忍不住,黃燕真窩囊,換了她的話——換了她又如何?誰能是可宜的對手?可宜似乎生下來就是男孩子的尅星,何況,變了心的男孩子會比變心的女孩子更可怕,更冷酷,更無情。
「史蒂拉為什麼可以從花蓮線直轉國外航線?她可以不按規矩?」她不客氣的說。
「擔心什麼呢?守璇,」可宜看出妹妹的心事。「若王民皓愛黃燕,我搶不走,也不會搶,懂嗎?」
「舒小姐,昨晚——」他涎著臉靠近她,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說:「好玩嗎?」
「我真想使自己恨妳,討厭妳,」守璇嘆一口氣。「可是妳仍是姐姐,妳又那麼美,美得連妳的卑鄙,妳的缺點都變得可愛了!」
「做什麼?看你那付調皮相!」她心情好極了。
他遞給她一個小旅行袋,她順手打開看看,那只是一些小東西,她遺忘在浴室裏的牙刷、毛巾,兩雙還沒乾透的絲|襪,一條用過的手帕,還有一條她常用的長絲巾,一雙拖鞋。她吸一口氣,她幾乎想像得出昨天的時間費立是怎麼度過的。他發現她毅然離開後,一定像困獸般在整間屋子裏打轉,他在每一個角落,隱閉著尋尋覓覓,他試圖發現每一絲她留下的影子、蹤跡——費立並不是壞人,只是他們不適合,她不能勉強自己留在他身邊,那將是雙方的痛苦。讓他難過一陣吧!過了這一陣,他又會恢復以往的活躍,何況,女孩子不是他的全部,他還有嗜好,他還有賭,有酒——
菜式一道道送上來,自然,此地的西餐比不上臺北的水準,但氣氛很好,他們都吃得津津有味和*圖*書,尤其是可宜,她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與自在。
「你——」可宜又被激起怒火,既然扯破了臉,也不必再留什麼餘地。「就算我貼小白臉,是我的自由,你再錢多,我——不賣!你做的卑鄙、骯髒的事,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
可宜看看王民皓,忽然笑起來,她是笑這虛偽的客套,她和王民皓——黃燕怎能了解的關係?
因為有音樂,有表演,場面還算相當熱鬧,尤其王民皓那些年輕的同學們,簡直像造反,飛行員們本來都活潑,無拘無束,加上主人王民皓瀟灑不羈,酒,像水一樣的往肚子裏灌,菜還沒完,原已有酒意的他醉得差不多了。
「別動手,費立,老朋友了,說著玩玩——」他強裝笑臉,色厲內荏的。
照顧完所有旅客離開,她挽著化粧箱愉快的走下飛機樓梯,面前站著一個人,使她的心一下子凍結起來。
「妳喜歡去什麼地方?」他反問。「妳們空中小姐去慣了高級場合,我帶妳去吃小攤子!」
黃燕低頭笑一笑,拿出那本有機化學。林文華卻用手支住下顎,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望著守璇,她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麼,但還不能確定。
「妳——無可救藥!」守璇嘆息一聲,匆匆走出去。
「需要我幫忙什麼嗎?」他再問。要完全掩飾心中的感情不是件簡單事,他無法使自己不關心她。
「好!」王民皓點點頭。
「哦!你去找父母!」她點點頭。不知怎的,闊別一個多月,她發現竟能當他朋友般的好好相處了。「不會再回來了嗎?」
可宜望著妹妹,她不要那一百個,只要這一個,但——她怎麼告訴妹妹呢?
「別傻,我只是練習飛行,」王民皓的聲音幾乎被飛機聲淹沒。「看窗外,兩分鐘後的第一架飛機是我,我低飛向妳道別!三天後我在機場等妳!」
「誰要妳請客了,我——」守璇想一想,可宜和王民皓的事不是她能分得開的,她只能幫助黃燕。「妳怎麼會有這樣的男朋友?你們一點也不配!」
黃燕咬咬牙,變了心的男孩真可怕,她為什麼還要在這兒留下去?
「告訴妳,除了黃燕之外,我還有許多女朋友!」他說。
黃燕完全死心,完全絕望了。他說得那麼真,那麼自然,他當她是小妹妹,是她誤會了,但——她怎能誤會安平港岸的月下散步,情話綿綿?她怎能誤會數不清的攜手同遊,相擁共舞?她怎能誤會那熱吻,那擁抱?這是對待一個小妹妹?怎樣的誤會?
在東京,她為自己買了一套名貴又別緻的禮服,純白的薄開司米裝,領上和袖口都鑲著白色羽毛,配上新款紅色的大衣,她將是最漂亮的女主人。
「妳怎麼知道他是敷衍別人而不是敷衍妳呢?」守璇說。
魏彼得也不在,她拿起他桌上排好的名單,她已由花蓮航線調去臺澎航線。每次飛去澎湖,不說滿飛機魚腥味,從臺中、臺南這麼蜻蜓點水似的頻頻落地,已是一件頭痛的事,她不明白這麼突然調動了她,是否另有原因,正在沉思時,魏彼得來了!
黃燕再吸一口氣,站起來。
「怎樣的男孩才能配得上妳?有我這麼漂亮?有我這麼瀟灑?有我這麼出眾?」他喃喃的說:「否則——扔開他,可宜!」
「結婚是沒有型的,我說過每個女孩子都要結婚,」她笑得好甜,好幸福。「他是個空軍,是個很特別的男孩——因為他使我有戀愛的感覺!」
守璇肚子裏不知道罵了多少聲沒出息,天下還有誰比黃燕更蠢,更傻,把深愛的男朋友拱手讓人?坐車回到家裏,她賭氣不出聲。
她不語,把頭埋在他胸前,她累極了!
「什麼時候會再來!」他側轉臉,吻她髮鬢。
「妳以為嗎?」可宜笑一笑,認真一點。「事實上一個月前我就認識他了!」
「擁住妳跳舞,會使我覺得妳屬於我,」他不像開玩笑。「我破例!」
黃燕呆怔的。「可宜姐,妳——」她甩一甩頭,使自己振作起來。「我要見他!」
「去XX酒樓吃湖南菜,我請客!」可宜第一個站起來。
迅速的,可宜預備好她的心,她必須理智和冷靜。她裝出若無其事,平靜而有幾分生疏的模樣,走到他面前。
「我不習慣!」守璇賭氣的。
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紫色的燈光使她看來倍增神采,她迎著他的視線,那張漂亮的臉變得嚴肅,沒有那玩世不恭,沒有那狂妄,沒有那驕傲,似乎——有些情,有些愛,可宜看不清,那紫色燈光使一切都模糊——
「黃燕來了!」她說。
「不可能沒有,是嗎?」他灑脫的揚揚眉。「我不在乎,我肯定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別替我姐姐擔心,她是夜遊神!」守璇沒好氣的。
寂靜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溫書的氣氛一直不好,她們三個開過許多次為應付考試的夜車,從來沒有一次像今晚這麼差過,尤其是黃燕,心神不定的直看錶,她每看一次錶,看書的兩人也被驚動了。
魏彼得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沒想到可宜是這麼個女孩子,她不是跟費立同居嗎?能跟費立為什麼不能跟姓施的?姓施的有的是錢!
「也許吧!可是我不在乎!」黃燕固執的。「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甚至有的還追他,他都在敷衍,他只對我好,妳知道——我們從小是鄰居!」
她走出去,王民皓臉紅紅的坐在那兒,像喝了許多酒似的,他穿著空軍制服,又帥又瀟灑,他對自己的遲到若無其事,可宜沒問他嗎?
他看看天,攔了一部迎面而來的計程車,送她回航空公司的招待所。
「下午我要跟飛機去澎湖,中午一起吃飯再談!」她說。也不管他答不答應,掉頭就走!走出公司,她鬆了一口氣,卻沒有心情去整理心中紛擾紊亂的思緒。走在行人道上,她覺得十分沮喪,離開學校後的這一段日子,簡直像一個迷迷糊糊的夢,三個多月的時間得過且過的,散漫而毫無目的,像日子拖著她在走。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想好好的幹一下,能闖出點名堂固然好,否則也要改善家庭環境,後者她是做到了,但是,日子反而變得毫無生趣。她似乎是變了些,又似乎只是隱藏著的另一性格顯出來,她不了解自己,她是懶得去了解,更懶得去了解任何人,難道她生就與眾不同?她似乎覺得身體裏是缺少些什麼!
「妳——」守璇心一沉,黃燕完了。
「妳去臺南?」黃燕問。
他也看見她——不,早就看見她,他在考慮是否該招呼她。他看來漂亮依舊,卻顯得很失意,很蒼老,他在對她微笑,那勉強的笑容是苦澀的!
「愛?我一直當妳是小妹妹,」他大驚小怪。「妳——不是誤會了什麼吧?」
可宜呆怔一下,怎麼回答呢?王民皓已不再是黃燕的男朋友了,她怎能再給守璇一個錯覺?
守璇不再說話,披著外套匆匆走向洗手間。看她那樣子,可宜知道再無挽回的餘地,為什麼?是——昨晚嗎?可宜開始有些明白,但——這是難以啟口的事,即使是姐妹也難解釋。
「這——」可宜硬生生的壓住心中的激動,她不能輸給這隻老狐狸。「我們的事,似乎還輪不到你來管,是嗎?」
「姐,妳真是個危險人物,」守璇嘆一口氣。「沒有男孩子能逃得過妳,只是——我希望妳別太讓黃燕傷心,妳能有一百個男朋友,她只有一個!」
「我認得出,」女孩子笑得好迷人,又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妳和舒守璇好像,箱子就放在這兒,我會告訴她!」
「史蒂拉?」他曖眛地笑一笑。「妳知道她跟總經理的關係?她高興的話,花蓮線也可以不飛!」
「不要,為什麼要他去?」她說。「還不肯承認,老古董!」可宜心——得跟剛才簡直不能比較。可宜是在酒店訂了兩桌酒席,一桌是她的一些同事們,另一桌是王民皓在臺北休假的同事,雖說是訂婚,除了交換一對戒指之外,也沒有什麼儀式。現在的婚禮都越來越簡單,難怪婚姻對雙方的約束,也越來越小。
「守璇,別怪我。」可宜坐起來。「我沒有辦法,這種事——要發生就發生了,而且是他——找我,妳該明白,沒有我的話,他也不會專心愛她!」
「走吧!再頑皮小心我改變主意!」她不認真的。
砰的一聲,又關上房門,魏彼得可厭的嘴臉不見了。他們面對著面站在走廊上,像闊別了一世紀似的,互相凝望著,他顯得那麼激動,他幾乎要擁住她,但是她呢?反而是那麼平靜,平靜得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我沒想到你是空軍!」她輕輕的把手伸進他臂彎——這是她的習慣,也算不得什麼!
「新潮時代!」守璇搖搖頭,走出去。
「他被同學、同事拉著慶祝,喝酒,所以遲了!」可宜替他解釋。「哦——真不要石宗哲一起去?」
「不莽撞怎能認識妳?」他笑得好瀟灑,彷彿全世界都不在他眼下。「我下班了,妳呢?」
她興奮的梳洗,在這一剎那間,她的心胸被王民皓充得滿滿的,他說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男孩來征服,那麼,他就是那個男孩,他就是!原來被征服,原來戀愛是這麼美的一件事,她全身都充滿了活力!她像一個沉睡的老婦突然醒來,發覺自己又年輕了,世界充滿了生機,生命又回到身上,最重要的,她的心又熱起來!
「妳檢點一些,黃燕——什麼都不知道,她對妳只是滿心感謝!」守璇小聲說。
守璇咬咬牙,沉默了。除了開導她,暗示她,還能做什麼?何況那橫刀奪愛的人是自己的姐姐!
「火焰多美,多迷人,即使玩火——我也情願,」可宜毫不在乎的。「這是我第一次有戀愛的感覺,別替我擔心,小守璇,我本身就是火!」
守璇輕輕梳著頭髮,她將來絕不要像可宜,她只希望平平凡凡,一個家,一個體貼的丈夫——石宗哲忠忠實實的臉浮上來,她的臉紅了,會是他嗎?——
「你帶我去什麼地方?」
「魏彼得,姓施的用多少錢收買了你?」她冷笑著不屑的迎著他的眼光,她不怕他,她不怕他,她進公司不憑任何關係,雖然沒後臺,卻也用不著怕他。「你出賣過多少女同事?」
「姐——」守璇在門邊停住。「妳只寫封信通知爸媽說要訂婚,也不徵求同意,也不讓他們來,合理嗎?」
「姐姐——」守璇警告著,她開始不能忍受,明明搶了別人男朋友,為什麼還惺惺作態。「妳太過份了!」
守璇不理她,迅速穿好鞋子,伴著黃燕一起走出去。姐姐和同學之間,她選擇了同學,被欺負的弱者,總是令人同情的,她認為黃燕被欺負了!
「我在航空公司做事,下午跟飛機去澎湖,經過臺南,而且今晚住在臺南!」她淡淡的。
「我也是四川生的!」
「走吧!」他堆開咖啡。「我們去跳舞!」
「什麼事?妳對我有誤會?」可宜耐著性子。
因為明天有考試,三個小女孩都沒有什麼心緒吃,她們一心填滿肚皮算數,王民皓對黃燕很殷勤,很周到,連守璇都在懷疑真假了!
「皮鞋、皮包拿回來了,」守璇慢吞吞的說:「王民皓也有電話來,他剛到機場!」
「為什麼不合理?只是一個儀式,幾個朋友吃一餐,又不是結婚,」可宜說:「現在什麼時代了?」
「慢著,等我!」守璇在浴室已換好衣服。「我穿鞋子,我們一起走!」
「告訴我,你對黃燕說的可是真話?」她看著他,她渴望能看透他的心。
可宜一窒,人人都說史蒂拉是總經理的情婦,這話大概不假了,只是——這麼大的一間公司,看起來光明、堂皇的,也會有這種事?人與人之間真有這麼複雜?
「誰兇霸霸了?」守璇不示弱的笑起來。「你一掌推開我倒退三步,總有一天我會報仇!」
「你真是無法無天,」她笑著責備他,語氣裏滿足多於其他一切。「總有一天得到懲罰!」
「當然真的,妳以為我說謊?」他誇張的。「我是一直當她是小妹妹,有什麼不對嗎?」
梳了一個公主式的新髮型,她很滿意,順便又照照紅外線,做了皮膚保養,果然精神好了許多,匆匆忙忙趕回家,快六點了,仍然只有守璇在!
「你去那裏?」她急急追問,她弄錯了他是公司同事,他是職業空軍。「幾時回來?」
「什麼都別講,愛情不需要解釋!」他說。
「臺南是個可愛的地方!」她真心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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