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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星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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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妳——糟,我不知道是妳,」那聲音急了。「妳怎麼會來?王民培——我不知道他去那裏!」
「我知道妳的從前事,意外嗎?」他胸有成竹的。「我總不至於娶一個我一無所知的女孩!」
「可宜,妳怎麼來了?」他一把抓住可宜的肩。一陣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是的,她叫小鳳——」可宜拖長了聲音。
應該有一場風波的,那一個女孩能容許自己深愛的人和別的女孩有關係?但是,可宜竟輕輕的放過了,不是她比別人度量大,也不是她新潮,她也曾氣憤過、衝動過,當她面對著這件事時,發覺——沒有一絲受傷的感覺,她好像是個旁觀的第三者,平靜的注視著整件事的發展,而且,她沒有理由以自己的不再純潔來要求他的純潔——天下男孩子有幾個能真正潔身自好的?
「是嗎?」他把吉普車調轉頭,緩緩地向來路駛去。「我常常在變,有時變得使自己都陌生!」
他從口袋摸出鑰匙,頭也不回的朝玄關一扔,叮噹一聲落在地上,他高大的身影也消失在門外。
「你說去高雄——」她遲疑的,她心中有些異樣的,不想回頭的感覺。「別半途而廢!」
「我怕上飛機,我怕聽飛機聲,我連普通的飛行都戰戰兢兢,」他垂下頭,顯得好頹喪。「我不知道以前怎麼做飛行特技的,我是XX的一員,我竟怕——」
「好——吧!」可宜心中好亂,若真是懷孕,她將怎麼辦?她勢必失去這份工作。「我明天再來看報告!」
放下化粧箱,換好衣服,可宜匆匆趕到附近一家規模不算小的醫院,填好掛號單,她安安靜靜的等在那兒。
「把不穩自己的人該找一條出路,一個人,一種嗜好,或能平定自己的東西,」可宜看著前方,她們已在回去的路上,平穩的,安全的,她不必再擔心了。「我希望結婚能改變你,使你安定!」
孩子——她聯想到結婚,聯想到家。為了孩子,他們非結婚不可,不是為她,孩子總不能沒有正式的父親吧!結了婚她會有個真正的家,永遠不空虛,不冷寂的家,多麼可怕的空虛和冷寂啊!他會住在臺南,或者,她能申請公司調她到臺南分公司做地勤工作,一定沒問題,那位老禿頭,美國經理不是一直對她很好嗎?她可以親自去請求——
「科學怪人的心比美男子好!」淑子認真的。「如果不是妳身體不舒服,我要妳今晚陪我!」
回到家裏——那是她獨居的家了,守璇真的再搬回宿舍,固執得像條小牛。每星期六王民皓都來臺北,他來時當然完全不同,歡笑與滿足趕走了每一分的冷靜,可是,一星期——有七天,他只能來一天,七分之一,對可宜是不夠的!
他低聲說。彷彿一個做錯事的大孩子。「隨便怎麼罰,只要妳肯原諒我!」
「猜錯了,」可宜開玩笑的。「他是個科學怪人!」
「哦,」經理皺皺眉。「妳不喜歡空中小姐生活?妳做得很好啊!有什麼原因呢?」
「我早知道妳是寬宏大量,」他笑起來,心中巨石完全落地,難得有可宜這麼大方的女孩,不是嗎?未婚夫和舞|女混,她竟毫不在意。「我們是天下最適合的一對!」
「別提以前的事了,從明天起我陪在你身邊,什麼事都不會有的,」她真心的說:「我會幫助你的!」
「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1」她指著王民皓。
輪到守璇呆住了,可宜這麼好強,她在玩火,她這樣子總有一天害了自己,婚姻不是兒戲,不是賭氣,更不是誰勝誰敗,還沒結婚就先要找情夫,怎麼可怕的婚姻?
「你——」
「小鳳,現在是最紅的一個,」侍者傻傻的笑了。「她住在南門路,離這兒不遠!」
「我不在乎犧牲,只不想失敗!」可宜倔強的。
早晨去公司,確定已調去臺南做那個什麼尹懷時的秘書後,她立刻到車站買妥火車票。本來她想等媽媽來了再走,但是,那種狂烈燃燒的情緒不停擴張,她實在耐不住,到臺大宿舍找到守璇,交代一聲就立刻跳上火車,她只預備在臺南待一兩天,辦妥王民皓和小鳳的事之後,趕回臺北和媽媽見面,退房子、辦理行李再去臺南公司報到,公司並沒有規定她幾時上班,她有充裕的時間!
「妳——不恨我?」小鳳怔怔的望住她。
「皓,皓,」她輕輕搖搖他,他彷彿沒有知覺。「王民皓!你在做什麼?嚇我嗎?」
「媽媽,這是那裏?怎麼——回事?」可宜問。她開始有一點記憶,兩道好強的光,像探照燈。
「可宜——」他困惑的搖搖頭,他逃不出自己的網羅。「我坦白告訴妳,我怕——跟妳結婚,真的,因為——我不能確定是否能一輩子陪著妳!」
還有什麼可懷疑的?一下飛機洗完澡就跑,難道那個小鳳真比她還強?她就不喜歡看小鳳那一臉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可憐兮兮的小寡婦像,王民皓究竟被她那一點迷住了?打完電話,她發覺自己完全冷靜下來,她竟有一種——第三者,看戲般的心情,不奇怪嗎?
「我不要坐車站在這兒做什麼?」他似乎還怪她呢!
「天知道她會是處女!」他舉手做發誓狀。「她只是一個舞|女,誰都可以——」
公路上很少車輛,他們的車子瘋狂般向前衝著,刺骨的寒風沒頭沒腦的向她撲來,她簡直睜不開眼睛,連呼吸都是那麼困難。她想叫他慢一點,剛開口,一股冷風灌進去,所有的聲音都被阻住,連腸胃都涼了似的。吉普車還在加速、加速,快得她的心都快跳出來,她抬著嘴尖叫一聲,換來一陣他狂妄的、發洩似的大笑,腳下一緊,車已快到最高峰。
「你要走就走,又沒有人留你,」可宜冷冷地望他一眼,望得他心都寒了。「我來看小鳳是我的事,你少囉囌!」
「沒有人能幫助我,沒有人。」他說得好奇怪,神情又是那樣——怪異,怔一怔神,他似乎清醒了——他那樣子彷彿中了魔似的。「哦!我在說什麼?可宜,我飛車的技術是不是強過我的飛行?」
「回來嗎?」可宜冷冷的笑了。「他不在洗澡?」
火車十分準時的駛進臺南車站,可宜像個初出家門的小女孩,跳跳蹦蹦的叫一部車子直駛基地。她有航空公司職員證,可以進機場的。不是週末也沒有舞會,機場裏冷冷清清的,可宜在餐廳裏轉一圈,沒有王民皓的影子,她借電話打到他的宿舍,同房間的人說他出去了。
大門砰的一聲反彈回來,可宜才從紊亂的思緒中醒來。守璇說的若是真的,將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失敗,失敗在一個她所愛的男孩子手中——她愛他的,是嗎?她怎能甘心?而且對方竟是一個她從不放在眼裏的舞|女?她的心狂烈的燃燒著,她不甘心,絕對不甘心,承認失敗的是弱者,無論如何,她要挽回,用盡一切手段——甚至卑鄙的、陰險的,她只要挽回,即使只是一剎那,然後,她可以毫不考慮的再放棄!
她望望天,星星在眨眼,月光在微笑,是的,為什麼不試試?她每天守在他身邊,看他還有花招?
「別在東京,日本男人自高自大,不好,」淑子真心的說。「還是中國男孩子懂風情,又溫柔又體貼!」
「你不回基地?行嗎?」她有點擔心。
「告訴舒小姐,原則上同意她調臺南,只是工作崗位要另議,明天讓她去人事室報到好了!」
大門口站著一個人,他似乎在等車,又似乎在看天,沒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他背對著玻璃門雙手插在褲袋裏,很高,很瘦,很瀟灑。可宜知道他就是那個總公司派來查賬的,想著剛才他那驕傲的樣子,她猶豫著該不該走出去,和這種怪人站在一起等計程車是件難受的事,打招呼怕他不理,不打招呼又不好意思,看他一時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如果他站一小時又怎麼辦?可宜不能不回家!
「徐阿姨,經理室有位客人,妳認識嗎?」可宜試探著問,她笑得好親切,好甜,叫人不忍拒絕回答她。
「怕?」她眉毛上揚,明知他是激將,她願意,她願意上當——這是一種情趣,不是嗎?「走吧!你以為只有你才是天上飛的?」
「別開玩笑,你好好開車!」她警告。
「鑰匙,我的大門鑰匙!」小鳳的心完全碎了,溫柔多情的他,竟是那麼冷酷。
「結婚?——哦,是的,結婚。」他有些語無倫次似的。「我們結婚——什麼時候呢?」
「當然沒有!」可宜嚇了一跳。「結了婚還能做空中小姐嗎?」
「就這麼說定了,」魏彼得笑一笑。「這個秘書薪水是臺南女職員裏最高的,妳會滿意的!」
一部計程車開過來,他沒有爛住,動也不動的仰著頭,可宜猶豫一下,伸手截停,拉開車門預備上車。
小鳳囁嚅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可宜面前,她自慚形穢,不說可宜的美,臺大高材生,高高在上的空中小姐,她一個鄉村出身的小舞|女怎麼比?何況可宜那氣度,那聲音,那笑容,那眼光,她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永遠別再見他們的面!
兩人對峙半晌誰都不肯先開口。他一直在笑,笑得似乎好抱歉,好後悔,好誠懇,那半瞇著的漂亮眼睛裏射出求寬恕的、求原諒的光芒,他什麼都沒說,她已硬不起心腸,她想——她仍然愛他的!「罰我吧!可宜!」
「你去打聽的?」她有一絲狼狽和不滿。「你知道什麼?」
「我信上帝,我也信人類的自由意志,」可宜說:「我不覺得我做得不對,我不承認我是魔鬼門徒!」
「我會去,」可宜笑一笑。「希望只是暈機。」
「媽——妳怎麼在這兒?」可宜叫起來。哦!一出聲脖子就痛,怎麼了?
「是嗎?麻煩你寫給我好嗎?」可宜笑得更甜了。
可宜微笑一下,全世界的女孩像她——他沒想過將會變成怎樣的混亂?
有的人會為愛情哭哭啼啼,嘆息,悲傷,憂鬱終日,但不是她,絕不是她!遇到外力的侵襲時,她體內能產生同等甚至更強的抗力,她的目的只是擊倒對方,取得勝利,她絕不考慮本身可能遇到的傷害!
「說什麼笑話,可宜,我們來討論結婚的事——」他擁著她往前走,他只想早點離開那個地方。
「是嗎?」可宜大聲笑起來。「下次我到東京試一試!」
「既然這樣——我走了,」守璇站起來。「我只能祝福妳和替妳禱告——如果妳願意,可以跟媽談談!」
「那麼妳來臺南做什麼?是不是那個多嘴的傢伙告訴妳小鳳的事?」他說。
「以前的行為並不能說明我不重視婚姻,」可宜慢慢的說:「不能為我搶了黃燕的王民皓妳就對我有偏見,我不在乎妳的敵視,我愛妳,無論如何,妳永遠是我的妹妹,這是改變不了的關係,對嗎?」
「普通職員薪水不高,」魏彼得咬著煙斗。「有個新位置,是秘書,妳願意嗎?」
等了二分鐘,才重新有人說話,一聽那聲音,可宜認出不是王民皓,而是那矮小直率的楊鎮。
可宜抬頭望一望日曆,二十五號星期三,她心中已想好該怎麼做了。
「我?」她有些意外,她不曾對他說過以前的事,對他,她並不自私也不冷酷。
「對費立呢?對王民皓呢?」守璇脹紅了臉。「妳不欠他們,妳用不著以身相許,是妳——下賤!」
王民皓尷尬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這是他生平最難受的日子,可宜這麼做,表示——他們的關係完了?偏偏她一句也不提,連責備都沒有。
兩人在櫃枱分手,可宜帶笑的祝福她,她也竟認真的接受,日本女孩子是開通了,她們竟懂得挑選男孩子呢!
「去找小鳳嗎?」可宜極力把聲音裝得平淡。
「那麼你轉告他,二十八號星期六下午我搭我們公司的飛機去臺南,讓他在機場接我!」她說。說得好認真,聽不出有什麼不妥。
「你走吧!用不著理我!」可宜冷淡的說。
機長通知他們快到臺北了,可宜和她的同伴相對苦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一下,怎樣的一份令人羨慕的職業?在辛苦、難受中不能照顧自己,要先服侍客人!
「看看我的飛車技術是否高過史提夫麥昆!」他長笑一聲,汽車如箭般的射出去。
她雙手用力,坐起來——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要穿這種白色的衣服?她的脖子上纏著一些什麼?她用手拉一拉,哦,好痛,怎麼睡了一覺之後所有的事都改變了?莫非——她仍然在夢中?
「你以為我該原諒你嗎?」她似笑非笑的。
「黃燕的媽媽親眼看見,信不信由妳,」守璇冷冷的,可宜的好強、好勝幫不了她,王民皓和小鳳的事絕對真實。「我並不想拆散你們,我只是告訴妳,別太自信,妳也抓不牢王民皓!」
「妳——」守璇站起來,她臉都氣白了。「除了下賤,妳還無恥,我後悔來——」
可宜有一絲兒激動,是因為下賤兩個字,但是她忍住了,她不想跟守璇生氣,守璇還是個懂事的小女孩!
三點四十的快車,九點鐘可以到臺南,正是夜遊的好時間,她今晚一定要盡情歡樂,否則明天判了刑——有了孩子不等於判刑?想玩都不行了!
他放肆的低頭吻她一下。大街上,他們相擁而行已引得路人側目,臺南是個保守的古老都市,當街接吻,難怪人們大驚小怪了。但是,他和可宜都不理,這是他們的事,誰理會別人怎樣的看法呢?
「其實也算不得朋友,」可宜把紙條放進皮包。「是間接的,她認識我另一個朋友!」
「上次見到妳好喜歡妳,」可宜的兩眼注視著小鳳,燈光下,還沒有化粧的她另有一種美,可宜得承認小鳳美,而且她美得含蓄,是經看的那一型。「以後我要來臺南長住,我們要好好交個朋友,是嗎?」
「結婚是什麼?兩個人同住在一間房子裏?」他嘲弄的說:「我們現在不像結婚一樣?」
他長長的吐了口氣,眼珠慢慢開始轉動。「近來我有個奇怪的感覺,我的生命——就像一塊脆弱的玻璃,一碰就碎!」他慢慢的,有氣無力的說。
「又在胡扯!」她不喜歡聽。從一上車起,她就有種奇怪、不對勁的感覺。
「怕了嗎?明天我一走就又去找小鳳?」她凝視他。
「可宜,我們走吧!」王民皓急得冒汗了,遇著可宜這種厲害角色,他的一切手法施不出來。
「我不知道,他沒說!」楊鎮為難極了。他不願說謊,偏偏總遇到這種事。「妳——有什麼我轉告好了!」
「是嗎?」經理猶豫了一下。「如果真是這樣,我不能勉強妳,我可以考慮妳調地勤的事,為什麼一定要去臺南?」
「聽見了,謝謝!」可宜滿心喜悅,想不到事情這麼順利,最大的問題解決了,該籌備結婚——
「為什麼無可救藥?因為我說實話?」可宜不屑的嗤之以鼻。「我也假道學過,我也一本正經過,有什麼好?假道學和假正經不能使我快樂,我何必假裝,人生不過匆匆幾十年,我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別掃我的興,我可不是來找你的。」可宜不理他,轉向小鳳。「我是專門拜訪臺南美人,鼎鼎大名的小鳳小姐來的!」
「記得我嗎?」可宜很和氣的笑一笑,笑得心平氣和,她們是情敵呀!「我能不能進去?」
「懷孕?!」她幾乎跳起來。「怎麼可——能!」
「不是嗎?結婚以後妳還准我交女朋友?」他看她一眼。
「慢些,慢些!」她緊閉著眼睛,她不敢再看。「停下來,我受不了,停下來——」她喘息著。
護士看著舒太太,舒太太看著可宜,誰都不回答,但是,可宜似乎都明白了!
「他們在那兒?」她問。和王民皓相識以來,第一次聽見他提起父母。「什麼時候見?明天?」
付了車錢,她毫不猶豫的朝紅門走去,很奇怪,她似乎有十拿九穩的信心,她會贏!
「該死!你說會是誰的?」可宜不依的叫起來。
「我第二次見到你對女孩子不負責,我替自己擔心!」她不認真的說,她並沒有責怪他。
「那麼——」經理想讓她再做下去。
「我不會以孩子來控制你,你如果愛她,還來得及,」她冷冷的笑。「進去賠一個禮,不是就行了!」
「妳可以把心裏的話告訴我,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王民皓說你們只是朋友——」可宜似乎很同情的看著她,可宜的神情好逼真。
「別懷疑我,給我鼓勵!」他拍拍她。「我們回去吧!」
「該問妳自己,」舒太太聲音乾澀。「這半年多來,妳似乎——不再是我的女兒!」
「請找王民皓,我是他的未婚妻!」她說。
「舒可宜,」他直直爽爽也不懂得客氣。「我實在不知道是妳,剛才——胡說的!」
「妳回新竹?」守璇不信的。
「他沒有告訴妳嗎?」可宜故作大驚小怪的。「公司已經調我來臺南工作,而且——我們就預備結婚了!」
可宜聳聳肩,不論他多驕傲都與她無關,他總沒理由查她的賬吧!別了徐阿姨,她興沖沖的下樓,預備回家打個電話給王民皓,在走廊上,她遇到她恨之入骨的魏彼得。
「不去,無聊!」她搖頭。
「哦,哦,」侍者堆了滿臉的歉意。「我以為小鳳的朋友——」
可宜覺得背心涼涼的,他——瀟灑不羈的、狂傲霸道的男孩,怎能講出這種話?莫非——有什麼預兆?有什麼不妥,她從來不迷信,怎會有什麼不妥呢?
「我對妳沒有偏見也不敵視。」守璇仍站在門邊。「正如妳所說,妳是我姐姐,這永遠改變不了的關係,我不和妳住在一起,只是因為我不能適應妳的生活方式!」
「妳把女孩子比星星?」她問。
「明天早上我打長途電話問醫院,」可宜慢慢的說:「如果確定了,我們就結婚吧!」
「妳——」小鳳猶豫一下,她無法不問這個問題。「仍然會跟他結婚?」
家中的冷寂使她受不了,但是臺北沒有一個能陪伴她的朋友,連自己的妹妹都不願接近她,難道她一輩子要過這種生活?
「隨便吧!」那人淡淡的。「在這種氣流下還要妳們跑來跑去送咖啡或茶是件殘忍的事!」
小鳳忍不住哭起來,短短幾個月的風塵生活,沒有埋葬她豐富的感情,她實在不像個舞|女,真正在風浪打過滾的女人,可宜也未必是對手!
「小姐,我能幫妳做什麼嗎?」侍者說得彬彬有禮,顯然是受過嚴格訓練,能做個好侍者也是門學問呢!
「妳不是這麼小器的人,可宜,」王民皓在她耳邊說:「妳知道我不會愛上小鳳的!」
汽車失去控制的晃一晃,他的手重新把住駕駛盤。
「就在最近,我還打算請妳做伴娘,」可宜甜甜的笑,心裏卻恨極了,看樣子,小鳳對王民皓已有情——怎樣的女孩子才能不墜入他的網呢?他是那樣吸引人的一個男孩!「你說是不是?皓!」
「就算是脆弱的玻璃,好好的保養也不會碎,」她搖搖頭。「你在拿生命開玩笑!」
可宜臉色有些奇異的蒼白,步履不穩,胃裏的食物不停的在翻湧著,她端不穩手中的食物,她從來沒有這麼辛苦過,她有無法再支持下去的感覺。
很奇怪,沒見到他和小鳳之前,她覺得滿心不是味兒,滿心嫉妒,但是——現在除了一腔可笑的感覺外,竟再也找不到一絲嫉妒的影兒,是她大量?是她不在乎?她說不出。似乎,到目前為止,天下還沒有任何事能引起她嫉妒呢!她是個奇怪的女孩子!
「這麼簡單?」她追問。「是你的骨肉啊!」
「和妳一樣?」他看她一眼。
小風不再出聲,臉孔變得好嚴肅,好——憤怒,她有種受騙的感覺,她和王民浩——對她來說,不只是舞|女和舞客,對這漂亮的、出色的男孩,她明知他有未婚妻也付出無可奈何的感情。她愛他,那完全不基於金錢的。
「我很感謝妳這麼說,」守璇很懂事的。「等我畢業以後,妳就可以不用再寄了!」
「妳——一點都不在乎他們同居?」守璇大聲說:「妳在學美國那些荒唐的頹廢嬉皮?妳真把性、把男女關係看得這麼隨便?」
「是嗎?」可宜故作不知道,大大方方的走進。隔著玄關,王民皓正坐在沙發上看一本雜誌,他根本沒有注意進來的是誰。
「好——吧!」揚鎮無可奈何的。可宜彷彿看見他那張尷尬的臉。「不過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開快些吧!我想早一點休息,」她顯得有些不耐煩,語氣冷淡得驚人。「明天一早,我要趕回臺北!」
「好吧!隨你安排,」可宜問:「做誰的秘書?」
可宜沉思一下,她從來沒有發覺和守璇相對,比她獨自一人時還沉悶,如此相像的兩姐妹,性格差異竟有這麼大,上帝造人是奇妙的。
王民皓神色有點異樣,他絕對沒想到可宜會來,但那絲異樣在一瞬間就消失了,他自自然然的放下小鳳腰際的手,微笑著站起來。
「我不是獨裁女王,你愛交就交,只要別弄得小鳳那樣使我忍無可忍!」她淡淡的說。
「我不在乎王民皓好不好,我們相愛就行了,」可宜笑一笑。「處女的問題——很可笑,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把妳的石宗哲搶過來!」
音樂停了,王民皓仍沒看見門邊的他們,放肆而親密的擁著小鳳回座位,那隻環在小鳳腰上的手,始終不曾放下來。楊鎮真替他擔心,偏偏可宜又是一副淡然,毫不在乎的樣兒,這對未婚夫婦,是怎麼回事呢?
等了五分鐘,矮矮小小的楊鎮來了,看見可宜,那神情像老鼠見到貓一樣!
「哎——是,是!」王民皓瀟灑不起來,連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
「我為什麼要騙你?」可宜反問。
「沒事不能來?」可宜舒服一些,她仰望他。「你以為我是個醋罎子?」
他想一想,笑了,她是杞人憂天,怎麼可能呢?
「謝謝你,楊鎮,」可宜甜甜的說:「你幫了我不少忙,以後我會報答你!」
「出去?去那裏?」可宜追問。
「不明白?」那人怪叫一聲。「少見多怪,妳是誰?」
小鳳眼中閃動著淚光,她努力的壓抑著,她只是個舞|女,一個做舞|女的和舞客有感情是件多麼傻的事啊!她咬咬牙,硬生生的嚥回眼淚。
她想起王民皓,真傻,何必一定等他星期六來呢?她不能去嗎?飛一天休息兩天,她真用不著守在這冷清清的家!
「我是楊鎮,好,我立刻來。」楊鎮無可奈何的。禍是他闖的,得由他收拾。
「王民皓!」楊鎮搶先大叫,是想餐告他!
「謝——謝?」可宜說。這樣一個人,她不知道該不該記仇,但徐阿姨說這種人是不能得罪的。
守璇的臉一直紅到耳根,她真沒想到可宜會這麼說,這話即使是真的,也說不出口,可宜竟說了,而且說得這麼平靜,這麼坦然,她替可宜羞恥!
她很自然的想起黃燕和她吵翻的那一次,黃燕滿臉驚怒、憤恨,悲痛和茫然、麻木,為什麼她從來都不會那樣?女孩子都有嫉妒心,她竟沒有?難道——不,不,她知道她是愛王民皓的,是愛,她不嫉妒——或者是她比所有女孩子理智和堅強吧!
「去世了,他剛去世!」護士說。
「守璇,我不怪妳這麼說,因為妳不了解,妳不懂!」可宜毫不動氣。「對劉愷——我是還債,我欠了他許多——」
小鳳只是哭,哭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停下來。可宜一直在她旁邊,可宜要使她對王民皓完全絕望、死心。
又有計程車來了,可宜攔住跳上去,她心中有股忿忿不平,所有的男孩子都巴結他,奉承她,連經理都對她很客氣,那是什麼人?竟毫不把她放在眼裏,她——好在她就要調去臺南,再也不會碰到這可惡的傢伙!
「算我相信你這次,你想過沒有,如果小鳳有了孩子,你怎麼辦?結婚嗎?」她盯著他,要看清楚他有沒有說謊。
「我身體不m.hetubook.com.com好,而且——和魏彼得弄不好!」可宜說。
「妳——無可救藥!」守璇壓低聲音說。
「喂,喂,我從來不跳舞的——」楊鎮叫。
是自私?或是冷酷?她不知道,何必管那麼多呢?
守璇猶豫一陣,再看她一眼,慢慢的走出去。守璇有個感覺,姐妹倆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她們似乎站在兩個絕對相反的頂端。
她拿起電話又放下來,她無法確知內心是種什麼情緒,但能肯定的,那不是嫉妒,絕不是!似乎有些不甘,有些憤恨,有些不值,也有些意外,以她臺大十美人之冠,一向許多男孩子包圍的,竟敵不過一個舞|女?
可宜咬著唇,這些話聽來很有道理,任何人都會相信它的真實性,王民皓是聰明的,他不說那些甜言蜜語的肉麻話,他只說些理由,不但贏得了小鳳的信任,而且還有同情。
可宜搖搖頭,沒有理由跟一個陌生的客人談那麼多,而且,她根本不敢開口,她怕一出聲,胃裏的東西會一古腦兒吐出來。她知道不全是惡劣氣流影響她,是她本身有什麼不妥!
「胡說什麼?今晚結婚?」可宜笑了。她情願看他這種不正經的調調兒,這才是真的他。
那寂靜的時間似乎很短,她又聽到一些人聲,一些腳步聲,手臂上有些痛,她睡著了。她早說過她疲倦了,要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得趕回臺北搬行李、看媽媽——對王民皓的心雖然冷了,婚總是要結的,不然那個孩子一結了婚再說吧!孩子總要有個姓氏,其他的,結不結婚都差不多,不是嗎?睡著了,迷迷糊糊做起夢來,人真奇怪,做夢時,往往清楚的知道是夢,卻又偏偏醒不來,這種情形有些像——像什麼呢?像沉倫在苦海邊緣不能自拔的人?
「怎麼樣?為什麼不說話?」可宜問她。
「我等他好了,」可宜抱著破釜沉舟之心。「我沒事,一個人坐在家裏!」
「好吧!妳在外面等著,我和魏彼得通一次電話,再告訴妳結果!」經理說。
「是妳的朋友嗎?」淑子問。
「這——不大好吧!」楊鎮結巴的,顯然在說謊話。「他洗完澡我讓他打給妳!」
「怎麼?」可宜眉毛一挑,守璇總是怪怪的。「不和他和誰呢?守璇,我不知道妳心裏面想些什麼?」
「謝謝她的好心,」可宜有些惱羞成怒,如果黃燕說的是真話,那自己要怎樣呢?報復他嗎?不嫁嗎?再找一個男孩結婚?腹中的孩子——哦!她心亂得一團糟,她該怎麼處置?她並不嫉妒,只是氣憤,她永遠不甘心站在失敗的地位。「我仍然不信,除非我親眼看見!」
「結婚?我怎能娶個舞|女?」他毫不動容。「讓她打掉!」
「守璇,」可宜很高興,自她搬出去以後,很少再來。「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瘦小蒼老的舒太太站起來,慢慢地走到床邊。她的神色是奇異的,沉默、木然而嚴肅,可宜從來沒見過媽媽這樣,這真是個夢吧!
「去找一個臨時男朋友,」淑子坦率的。「坐在酒店的大廳裏,拿一本書裝著在看,會有人自動找上來的!」
「媽媽——明天來臺北。」守璇慢慢的說:「她讓我告訴妳,她要來這裏住!」
其實,王民皓心裏也真擔心,他沒有理由不在乎可宜,他愛可宜,卻耐不住可宜不在身邊的寂寞,他是個不能一刻靜止的男孩,讓他不動,待在宿舍裏,他會比死還難過。這一陣子許多同學、同事都在說小鳳,說她是如何如何與眾不同的舞|女,好奇心加上玩世不恭,他也來看看小鳳,事實上,楊鎮說得對,他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逢場作戲。
「為什麼?」徐阿姨有些驚奇,人人羨慕,爭著做空中小姐,可宜卻不想做。
「孩子?」王民皓不明白的摸摸頭。「誰的?」
「謝謝你,非常謝謝你,」可宜轉身向外走。「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什麼辦法?罰跪?不准上床?」他壓低了聲音。
「不必報答,不必,」楊鎮傻傻的。「王民皓是我同學,我應該——幫忙,應該的!」
「這不是真實的,可能你太累了——」可宜安慰他,心中卻有種奇異的感覺,那是——擔心。
她又繼續倒咖啡,也順便收一些吃完了的空食物盤,忙碌中,她的難受減輕了許多,只是,她有點怕那凍蝦上的沙拉油味。
六點多鐘,舞廳還沒開門,椅子、桌子擺得亂七八糟,幾個女工和還沒換上制服的侍者懶洋洋的在工作。可宜走進去,幾個人全望著她,這麼美的女孩,該不是新來的舞小姐吧?她穿著一套藏青色的套裝,裏面一件白毛衣,高貴雅緻,她不像舞|女,她來做什麼?
不,不,對面椅子上坐著一個人,一個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人,是誰?她揉揉眼睛。
「妳不一樣!妳是可宜,我命中注定的尅星啊!」他誇張的,善於觀顏色的他,就知道不再有大問題了,「我怎麼敢對妳不負責?我們還有了孩子——」
她離開那位看來像博士又像教授的男人——不能說博士或教授,他比較年經些,他只是書生那一型。到最後面找一個空位置坐下,她心跳得好急,額頭上沁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胸口又脹又悶。跟飛機那麼久了,她從來沒試過暈機——這是暈機嗎?
「別再跳舞、吃飯、看電影、散步,簡直令我反胃!」她的興致也好起來,他們實在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飛機窗外一陣昏暗,她知道已在雲中飛行,因為受雲層的影響,顛簸得更厲害。可宜喉頭一緊,胃裏的東西再也壓不住的冒上來,她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迅速抓住一個嘔吐紙袋,唏哩嘩啦的,連眼淚都嘔了出來。過了一陣,平靜一下,胃裏沒有東西,人就輕鬆多了,她急急忙忙的衝進機尾的洗手間。
那侍者還在嘰哩咕嚕,可宜目的達到,再也聽不進他說些什麼,攔了部計程車,直奔南門路小鳳的家。
「妳不需要這麼做的,妳還來得及回頭,」守璇說。她再討厭可宜,也仍然站在可宜的一邊,她們是姐妹,是手足,沒有理由不關心。「你們只是訂婚,妳可以離開他——」
「妳結婚了嗎?」
「因為——我的家和父母都在那兒!」她說。
她的心開始一點點的冷了,對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張曾使她迷惑的漂亮臉孔竟不再吸引她,是剛才的談話?是互相的徹底了解?或是——突來的念頭,她分辨不出,只是,她失去對他的狂熱,那玩世不恭,那傲慢,那狂妄,那不羈,那霸道,和那總是半瞇著的眼睛,都變得那麼——幼稚和俗氣,她說不出——總之,她冷下來,突然間冷下來。
「不是開玩笑,真的,」他說得好認真,好嚴肅。「我心裏總覺得悶,總覺得塞滿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果不發洩一下,我——會受不了!」停一停,他似乎在考慮什麼。「妳不會相信的,有時,我竟開始怕飛行!」
「我懂!」她回答得好快,她怎能不懂呢?她的父親也不能供給她好的物質生活,她以為長大了,自立後會永遠脫離那種眷區,但是——她看看王民皓,她仍然選擇了軍人,這個世界又矛盾又不可理喻。「別擔心,我仍能工作,不是嗎?」
「不用,我先回公司招待所放好行李,我們一起去找!」她說得很平淡,心裏卻滿不是味兒。
她慢慢抬頭,坐直了,突然的靜止彷彿悵然若失,剛才的驚險已不復記憶,有些似真似幻的。她轉頭看他——他那樣呆怔的靠在駕駛盤上,臉色蒼白,目光呆滯,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珠,他——就是剛才飛車的英雄,叫人難以相信?他怎麼了?
「我也奇怪,」醫生再摸摸頭髮,他眼中是不信任的光芒。「這樣吧!留下些小便,我們做青蛙實驗,明天就能有確定的報告!」
「好了,好了,別把人家貶得那麼低,」她說:「你以為我沒看到你們跳舞的親熱勁兒?」
黃燕說她會蹈覆轍,現在似乎對了,只是——她不像黃燕那麼軟弱,那麼差勁,她絕不會把痛苦放在自己身上,即使有痛苦,讓他們——王民皓和小鳳去負擔吧!
可宜心一沉,她就怕小鳳問這個問題,唯一的答案是個「愛」字,可是,不知怎的,她那麼不願意說這個字。小鳳動也不動的凝視她,她再不回答,剛才的戲算白作了。
「民航公司,」可宜神色一整,他以為她是舞|女?「我是空中小姐!」
飛機落地了,機場人員送來許多油紙傘,分給每一個需要的旅客。可宜和淑子在機門邊,對客人揮手說再見。昏暗的天空,落個不停的雨,實在讓人要裝笑臉都那麼費力。
王民皓完全不理,拖著可宜大踏步走出古都。
「不說話?真生氣了?」王民皓涎著臉。「是誰告我的密?妳來臺南有事?」
到達臺南的時候已是黃昏,可宜特別坐火車來,而且比預定的時間還早兩天。
小鳳呆了一下,她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一開始就做錯了,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一個舞|女,舞|女是不講感情只談金錢的,她為什麼把這兩件事弄顛倒了呢?王民皓絕沒可能跟自己結——多可笑的結婚,似乎永遠不可能降臨到她這樣的人身上,可宜的話說得對,死心了吧!別再自尋煩惱了!
「遠?我一個鐘頭可以飛十幾個來回!」他誇張的。「去,去,去,妳坐不到我駕的飛機,讓妳試試我的飛車!」
「守璇,我很謝謝妳和黃燕告訴我這件事,」可宜深深吸一口氣。「如果不是真的,我不能冤枉他,是真的呢?我也不會放過他,妳應該了解我的個性,我絕不能白白的讓人家來欺負我!」
「可以,可以,」侍者掏出原子筆和紙立刻就寫,然後交給可宜。「妳在臺北那一家做的?」
王民皓和她才是真正的一對,他們在感情上,在作風上都那麼相似,他們都冷酷,他們都自私,他們都先想到自己,小鳳——可宜看她一眼,她只是一個犧牲者吧!
「我是舒可宜,王民皓的未婚妻!」可宜說。
「她是處女!」她望著他,有絲捉弄的意味。
「妳有什麼事嗎?舒小姐!」他用英語說。
可宜說再見,沉默的逕自走出去,她不願再浪費時間,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呢!南門路上靜謐而幽雅,兩旁的古老巨木,葉縫中透出來的細碎燈光,春天來了,陣陣夜風依然寒意逼人,可宜握緊衣領,從樹影中穿出去,她看見含笑吃立的王民皓。她心中迅速的轉了幾轉,這個男孩可恨又可愛,絕然而去可能把事弄得更糟,她也站住了!
「他們接我來,我怎能不來?這兒不是臺南醫院嗎?」舒太太神色依然不好看。
他看她一眼,也是那麼淡——他們真是太相像,多變的血液,同樣在他們體內流著,一些不耐煩,一些冷淡算什麼呢?他幾乎能了解她的感覺!
「不是累,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不是累,我——」他用雙手抱住頭。「我常常覺得——甚至做夢都夢見——我突然從天空掉下來,什麼都抓不到,也沒有降落傘,我只是——就那樣掉下來了,可宜,妳別怪我,我找小鳳,我喝酒,我飛車,我只是想找一個方法忘卻那種恐懼,妳又不在身邊,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守璇飄忽的笑起來,學她?怎樣學呢?這是天性,不是學得來的。像她一個男孩接一個男孩,結不結婚對她都一樣,她那樣隨便,一點不注重女孩子的尊嚴,對自己的行為,也沒有一絲羞恥心,守璇怎能學?
輕輕的按了門鈴,安安靜靜的等在門外。到現在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可是她一點都不擔心,她向來自負,她怎能敗在一個舞|女手裏?
「你是位好心的紳士!」她笑一笑。慘白的臉,淡漠又飄忽的笑容,她有神奇的美——病態的。
「你——有信心嗎?」她怔怔的望著他。像他這樣的男孩,真希望一個快樂的小家庭?家庭的繩子真綑得住他?
「夠快了吧!沒有人能贏過我,沒有人敢和-圖-書越過我,是嗎?是嗎?」
楊鎮在基地借了部吉普車,風馳電掣般飛駛在公路上。夜風,吹亂了可宜的頭髮,吹起了她的衣角,卻吹不散她心中的疑慮。車行得太快,汽油味陣陣襲來,她又覺得心口發悶,又有那種嘔吐的感覺,唉——是孩子嗎?她忽然有個奇異的,一分鐘前仍沒有的警惕,現在有了孩了,似乎——並非好事!
汽車終於慢下來,然後寂然不動的停在路邊。身邊呼呼的寒風消失了,那種騰雲駕霧的感覺沒有了,四周好靜、好靜,除了公路上偶爾經過的一輛車子,連蟲鳴、鳥啼都沒有,這不是春天,只是嚴冬的延續罷了!
「別替我戴高帽子,」可宜笑得像怒放的玫瑰,她看來一點也不生氣,這個女孩是真是假?或在作戲?「我沒想到小鳳這麼可愛,怎麼不讚讚她!」
守璇想一想,然後坐下來。
經理室的門開了,那人陰沉、冷漠的走出來,徐阿姨站起來和他說再見,他只點一點頭,大踏步而去,彷彿沒看見可宜似的。
「哦,我來介紹,」王民皓若無其事的,楊鎮真佩服他的鎮靜。「這就是我的未婚妻,民航公司最漂亮的空中小姐,這是小鳳!」
「難怪了!」侍者不住的偷看她。
「就是這麼簡單!」他說。
「在岡山。」,他又恢復活潑。「不去也行,反正結婚時他們見得到妳,可宜——」他神色嚴肅一點。「結婚後我不可能供給妳最好的物質生活,我只是個軍人,妳懂嗎?」
「那——這是那裏?妳怎麼會在?」可宜急了。
護士給她一支試管留小便,然後,她沒精打采的離開醫院。醫生說懷孕,她先相信了八成,難怪她在飛機上會那麼難過,難怪她會嘔吐了!
他不理,他似乎有些忘我的瘋狂了。他笑得那麼得意,那麼興高采烈,彷彿這樣以生命作賭注的飛車,是他最大的快樂,他的生命似乎已融入汽車裏,不是汽車在飛駛,而是他。他的眼中閃動著異彩,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動著,他高聲怪叫著:
「經理肯這樣對待客人?」徐阿姨笑了。她和可宜不熟,可是她喜歡這嬌美的女孩子,除非是嫉妒,沒有人會不喜歡可宜。「妳找他做什麼?」
她把一盤食物放在一位旅客的面前,那位客人用十分正確的國語對她說謝謝,她勉強抬起頭對那個客人笑一下,她的視線遇到一對關懷,卻又很深很難懂的眸子,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清癯而瀟灑,斯文而有風度,有學問,是充滿了智慧卻又冷漠的人。
「妳總有一天會後悔,真的,」守璇重重的嘆息。「王民皓不是好男孩,正正經經的男孩,怎肯娶妳?時代雖然進步,好男孩仍然要娶一個——處女!」
回到家裏立刻給王民皓打長途電話,他還在飛行,由楊鎮替他接的。電話裏聲音又小又吵,全是嗡嗡的飛機聲,可宜說了半天,也不知道楊鎮聽見沒有,她廢然掛上電話,等明天公司的請調差事決定了,她立刻飛去臺南再當面跟他談吧!
「尹懷時!」他向樓上指一指。
「到臺北後妳要立刻看醫生,」可宜的同伴,那位日本小姐淑子說:「妳知道妳臉色多壞嗎?」
「她是身體不好,我能證明!」一個突然的、似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加進來,可宜吃了一驚,才發覺角落的沙發上坐著有人,那人竟是飛機上那個好心的紳士,有些像教授的男孩,他在這兒做什麼?他的英語說得好極了,用詞、口音都是美國上流社會的口吻。「我坐她那班機回來,我看見她支持不住,她還不肯休息!」
一個護士推門進來,顯得有點冒失,她不知道可宜已經醒轉來。
「我不知道你要坐車,」她退下來,有什麼辦法?他是公司的大人物。「你先坐吧!」
可宜慢慢的退出經理室,她想和那人打個招呼,謝謝他——沒有他那一句話,經理連考慮都不肯。但那人冷著臉看著窗外,好像剛才的話根本不是他說的。她無可奈何的走出去。
「可宜,」王民皓一時回不了神,他雖灑脫不羈,風流成性,卻不知該怎麼應付這場面。「我——可以解釋——」
「我知道,我也見過小風!」可宜說。
「和王民皓?」守璇定定的望著可宜。
「誰呢?這兒的小姐嗎?」侍者巴結的。
可宜長長吐一口氣,舞廳裏悶悶的空氣已彆了她好久,再不出來,她知道又會嘔吐,可惡的嘔吐,可惡的——孩子,她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霓虹燈照著她的臉,蒼白和失神造成一種奇幻的、病態的美,王民皓擁緊她一些,他以為她在為小鳳的事生氣!
天色越來越暗,離臺南也越近,過了嘉義,那煩人的雨也停了,雖然天空仍是陰霾一片,但已夠叫人興奮了。
「幾點鐘要上班?哦,妳是古都最紅的小姐,要十點以後吧,」可宜又說:「我不會耽誤妳吧!」
「你自己決定吧!」她笑一笑。「但別等我肚子大得見不得人的時候!」
「不是妳的錯,而且——如果我要恨就怕恨不完了,」可宜說。她自己都感覺到語氣假得像在騙三歲小孩。「妳不是第一個,我卻希望是最後一個!」
「是嗎?」他若有所思,她想到費立,他一直說她不是結婚型,畢竟,她真要結婚了。
「皓,我知道你心中有恐懼,說出來——你會好過些,」可宜溫柔的。「我就快是你太太了,不是嗎?我們之間不該有秘密的!」
「妳不舒服?妳需要休息一下,」那位男士又說——他看來很有經驗。「氣流雖壞,卻不至於昏亂,妳有病吧!」
「我的天!」王民皓誇張的。「妳想出來的荒謬辦法,我怕了!」
「不是下賤,」可宜平平靜靜的。「是需要!」
她眼中有凌厲的、灼人的光芒,她還得等一夜,等明天公司確定了她在臺南的職務——唉!她的生命中充滿了等待,等待,從來沒有一次令她從心所欲的,多麼討厭的等待,這段漫長的等待之夜將怎麼打發?
「等一等!」電話裏那人咚的一聲扔下話筒。
可宜怔一怔,她沒想到妹妹會這麼看她,事實上,在她的感覺上,不是重不重視的問題,重視婚姻的人也會離婚,不重視的人,有時反而生活得很好。
「別開心得太早,」可宜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結婚以後,你再敢這麼隨便,我有辦法對付你!」
氣流變向從東京回臺北的途中,飛機搖擺不定,天氣十分惡劣,大雨不停的落著,所有的旅客甚至包括訓練的工作人員都十分難受。
那是一幢小小日本式房子,紅色大門,圍牆裏有高大古老的榕樹,房屋並不好,卻很清靜。她讓計程車停在不遠的路邊,她在考慮,該以怎樣的態度——
「怕?」她吃了一驚。
「舒可宜嗎?王民皓在——洗澡!」楊鎮吞吞吐吐的。這次沒有飛機噪音,聽得好清楚。
王民皓臉孔紅了,他是難得臉紅,他本是個浮猾的男孩,卻被可宜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辮子,在她面前,他真是玩不出什麼花樣。
「妳別把黃燕看得那麼卑鄙,那麼差勁,」守璇忿忿不平。「黃燕是我的好朋友,她想通了,她上了十幾年的當,她現在只是幫助妳,王民皓不會只愛妳一個人!」
「所以你用小鳳來報復我?」她冷靜的。
「皓——」她的心直往下沉。
「哦,哦,哦,」他恍然大悟,漂亮的臉上,展開一抹稚氣的笑容。「是我們的,對不?我們的?」
一個熟悉的影子在暮色中漸漸移近,停在小鳳的紅門前,他並沒有按鈴,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門逕自走進去——他去得那麼自然,那麼熟,好像回家一樣,守璇說的絕對是真的了。他來得正好,免得她多費一次手續,三個人面對面最好解決了。
「妳知道我以前有多少女朋友?我說實話,」他突然說:「不算那些點頭之交,正正式式的,我想過一下,連妳一共十三個!」
可宜暗暗吃驚,小鳳以處女之貞獻給王民皓,而自己——連小鳳都比不上,她在做什麼?拆散王民皓和小鳳是對?是錯?這個小舞|女真對他一往情深,只是——王民皓剛才離開時的神情那麼冷酷,那麼絕情,他對小鳳未必真心,她不拆散他們,他也會扔開小鳳的,是嗎?這不能算她的錯,她只是在維護自己,不是嗎,誰都會維護自己的!
她終於又拿起電話,迅速的撥通長途臺,叫了臺南基地。快六點鐘,王民皓不可能再飛行,若他不在,表示守璇說的是真話,若他在——
可宜揚一揚眉,別怎樣?他以為她會大吵大鬧?以為她會像潑婦?舒可宜是怎樣的女孩?他一點都不知道?她忍一忍,何必解釋呢?他自然會見到,而且,這個口無遮攔的男孩是絕對善意的!
「我想調地勤!」可宜說。
「媽媽——」可宜不懂,媽媽怎麼了?她不是在臺北嗎?她來這裏做什麼?自己似乎受了點傷——傷?是那兩道強光?「王——王民皓呢?」
「剛才吐了嗎?」那人又說:「否則妳現在會更糟!」
可宜攏絡的對其中一個侍者笑笑,她的笑容使他毫無抵抗,心甘情願來到她面前。可宜暗笑,這就是男人!
可宜沒說話,她要努力平抑胃裏那股翻湧的感覺。
「是誰?葉玲嗎?」王民皓隨口問。葉玲?另一個舞|女?
「皓,你今晚好特別,」她望著他。「和平常完全不同。」
「王民皓,你講話呀!」她急了。
「醫院?」可宜更胡塗了。「那王民皓——」
「那——奇怪了。」醫生摸摸頭髮。「據我的觀察,妳懷孕了!」
「我跟他在一起一個月,」小鳳回憶著,臉上是沉醉又痛苦的神色。「不瞞妳說——我對他是真心的,我跟他時——我還是——處女!」
「你以為我真那麼容易原諒你?」她斜睨他。
「我無所謂,什麼事都能做!」她淡淡的,她仍防著他。
「我想打聽一個人的地址,」可宜再笑一笑,那侍者看直了眼睛,這個女孩子除了長得美,連一舉一動,一個微笑,一次眨眼都有韻味。「我是她的朋友,臺北來的!」
「我們很像,妳覺得嗎?我是指性格上,」他又說:「每次見到妳就像在鏡子裏見到自己,我渴望見妳又怕見妳,好奇怪的矛盾——無論如何,我們要結婚了,要永遠生活在一起,所有的事——希望都能過去。」他說得好怪,沉默一下,他說:「走,讓我們回去吧!」
「不必負責任,是嗎?」他又笑了。「一個家,一個妻子,一個孩子——是一個桎梏,一個無底洞,」他舉高兩隻手比一比。「王民皓就永遠掉進去了!」
「跟我想像的差不多,」她笑了。「你就是這麼個人,不能算壞人,但在感情上自私而冷酷!」
「他剛出去,」楊鎮彷彿吃了藥似的。「我發誓,他洗完澡才走的,頂多十五分鐘!」
「妳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可宜困難的說!「因為我愛他!」
「那要怎樣呢?」他苦著臉。「妳總不至於不要我了吧?」
「現在呢?在酒店大睡?」可宜問。
「皓,你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吊兒郎當,什麼事都滿不在乎,」她看著他,很認真的。「你得改一改,否則——也許有一天,你會為這個所誤!」
「古都的小鳳?」可宜心中驚疑不安,古都的小鳳?是個女孩子嗎?王民皓——不會吧!「我不明白!」
「是——王民皓,」小鳳還相當老實,顯然是初出道的。王民皓說得對,小鳳的女人味道是足夠了,鄉土氣還沒除盡。「他剛來!」
「小姐,我先等車的,應該守秩序!」他冷冷的說。
她還要去那家有紫色燈光的舞廳,叫什麼?是——古都吧!今晚她一定要去古都,那等於是她和王民皓定情的地方,紫色燈光使她迷惑,紫色燈光使她墜入愛河,紫色燈光使她愛上王民皓——紫色燈光是個好的開始,今晚,或者她能在紫色燈光下告訴他可能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孩子的事!
「一定是位漂亮的小伙子,否則他抓不住妳!」淑子的英文說得並不好,但她工作能力很強。
「我沒這麼大工夫跟個舞|女爭風吃醋,」她不屑的。「你去風流你的,男孩子不風流像沙丁魚一樣難吃。皓,我可能有了孩子!」
「再不找她了,」他搖搖頭。「女人味是夠了,不夠大膽,不夠新潮,還是個鄉下姑娘!」
「一起去?」楊鎮為難的,又不能說不好。「好吧!一起去!」他苦笑搖頭。
可宜掉轉臉,整個身體縮成一團,她在害怕,真正的害怕,從來沒有比這一刻站得更接近死亡邊緣了,她簡直後悔答應王民皓一起飛車,她還這麼年輕,她不想死,還有大段生命由她享受,怎麼死呢?他——似乎完全沒有把生命放在心上,一剎那的刺|激,一剎那的滿足,他似乎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他——怎麼回事?
「因為——」她想一想。「別否認,你對她是比較認真的,對嗎?」
「我知道妳心裏一定不舒服,」小鳳嚅的。「我真的好抱歉,我雖是個舞|女,我向妳保證,以後——再也不理他了!」
可宜大方的坐下來,連一眼都不看一邊的王民皓,好像根本沒有他的存在似的。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說。
「舒可宜,找到王民皓別——」他尷尬的。「這種事逢場作戲,我們——都是這個樣子的!」
「可宜,我真怕了妳,」他故意嘆一口氣。「我們半斤八兩,誰也騙不了誰,對嗎?」
「她很好,她想通了,」她說:「她命中注定要痛苦一次,不是她也會有別的女孩,她一點也不恨妳!」
「去世?是死?」可宜吃了一驚。「誰?誰?是王民皓?」
「行!」他兩指一擦,發出「嗒」的一聲。「我去弄一部吉普車,我們去兜風,來個夜遊高雄,如何?」
「我不恨妳,我只是討厭妳!」守璇毫不畏縮的凝視她。「妳把——骯髒的事看得很聖潔似的,妳把簡單的關係弄雜,妳連劉愷都不放過,他又不是……」
「我已經不做空中小姐了,」可宜說:「我會搬去臺南,在臺南分公司做秘書——」
「是的,因為——我就要結婚了!」可宜興高采烈的。
「魏彼得?」徐阿姨臉上有一絲卑夷之色。「這種人不能得罪的,妳不知道嗎?」
「好,好,一定告訴他,妳放心!」楊鎮的聲音開朗了。
現在該怎麼辦?她需要冷靜,需要理智——她無法撲滅心中那股燃燒的火焰,怎麼辦?怎麼辦?先去臺南,要出其不意的去到王民皓面前,讓他措手不及,那個小鳳——那柔柔弱弱的土舞|女,仍是不值一顧的,別擔心小鳳,她有辦法對付的,只是——她本身有弱點,不是嗎?腹中的孩子——是弱點,她絕不會以孩子去綁住他,那是最沒有骨氣的方法,她——若他真和小鳳,她咬咬牙,她會拿掉這未成形的小生命!
「黃燕——怎麼樣?好嗎?」可宜打破沉默。「妳怎麼不坐?」
「那不是客人,他是美國總公司派來查賬的!」徐阿姨小聲說:「是不是有點怕人?一句話都不說!」
「妳怕嗎?」他挑戰的。
「是個空軍!」她回答著送完最後一個客人。
「如果這麼望著天,永遠沒有計程車會停在你面前!」她沒好氣的。上司又怎樣?大人物又如何?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不知道,」他把她抱進懷裏。「妳為什麼不試試?」
王民皓陡的一驚,雜誌從手中滑落下來,他下意識的站起來,那張漂亮的、曾使可宜迷惑的臉是那麼複雜。他張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是太吃驚了,這個在夢中都不曾出現的景象是真實的?可宜笑吟吟的站在面前,小鳳畏畏縮縮的躲在一邊,是真的?
「你會做好丈夫嗎?」她笑起來。
「當——然,」小鳳的聲音有些顫抖,可宜的來臨和可宜的神色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知道可宜是王民皓的未婚妻,平常的太太小姐們對舞|女都不是這種態度的。「我們——不知道妳會來——」
仍然是那淺淺的、模糊的、神祕的、似真似幻的紫色燈光,相擁的人影沉醉在那夢似的音樂裏。第一眼,可宜就看見了高大、出眾的王民皓,紫色燈光映著他似笑非笑的眸子,他正全神貫注在懷中那嬌小的女孩身上。她是小鳳,是嗎?她沒有一般舞|女的妖艷,她看來害羞而柔弱,有林黛玉一般的楚楚動人,長長的頭髮盤在頭頂,梳了一個高高的髻,穿著一件紅色有銀花的旗袍,看不見她的臉,想來必然漂亮,否則怎引起王民皓的興趣?她整個身體都貼在他的身上,是舞|女的作風吧!
「是我,舒可宜!」可宜平靜的說。
「妳——要來臺南長住?」小鳳總算逼出一句話。
「不至於嗎?」她捉弄的。「你不是正想不要做一個被踩在下面的丈夫嗎?」
「高雄?不太遠嗎?」她問。
他向她伸出右手,可宜心中不願,卻不得不跟他握一握。這人握手輕得很,不會是個好朋友!
「沒什麼可談的,」可宜搖搖頭。「明天媽媽來了之後,我立刻去臺南,我相信——我能把這件事處理得好!」
她坐在女秘書旁邊的位置上,這位秘書是個中年婦人,大家都叫她徐阿姨,工作能力十分強,據說,很早以前,她就在公司工作了。
守璇瘦了些,也更美了,姐妹倆都是十足的美人胎,只是她們美得完全不同。
「我是說真話,妳就這麼恨一個說真話的人?」可宜嚴肅起來。「我自然不會搶妳的石宗哲,我只是譬喻,男孩子並非妳想像的那樣!」
那個像年輕教授的男人走過來了,他手上提著一個真皮公事包,身上披著一件質料很好的雨衣,可宜把油紙雨傘遞給他時,他竟笑了——笑得有點羞澀,有點稚氣,立刻他又用冷漠和世故掩飾了。
「王民皓!」可宜嚴厲的叫。
可宜再笑一笑,說聲再見,掛上電話。
他知道她是故意上當,也不拆穿。轉出南門路,他攔了一部計程車直回基地,也不知他用什麼辦法弄來一部脫蓬的吉普車,他雄心勃勃的讓她坐上來。
從來沒有嘔吐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嘔吐是件怎麼難受的事,好像五臟六腑一起爭著湧出來。可宜清理了臉上、身上的殘漬,重新走出來。她必須繼續工作,還有好些客人的食物沒派、咖啡沒倒,她沒有任何理由把所有的工作推給那位同事,何況,這種天氣裏,誰都不舒服!
「空中小姐嘔吐是件難堪的事,」她風趣起來。「我想,除了氣流不好,我身體也可能有病!」
「你是那一位?能來餐廳一趟嗎?」可宜禮貌的,她不能讓王民皓的同學說她沒風度。「我剛到臺南,有——重要的事!」
「不會,不會,」小鳳怯怯的偷看王民皓一眼,這個漂亮的男孩也手足無措。「妳請坐!」
「皓,你知道嗎?」可宜對著他那吸引人的面孔。「我從來沒想過怎麼懲罰你的事,可是——我一定會懲罰!」
她沒有說出下面的話,吉普車在轉彎的一剎那,迎面兩道強烈的光柱,那樣無聲無息,那樣快如閃電般的衝到眼前,那似乎只是兩道光柱,但是——只覺得一陣巨大的,無法抵禦的,強烈得像能把整個車子拋起來的震動,像是騰雲駕霧,還有一些疼痛,一些奇怪的聲音,然後,四周歸於無比的寂靜,像——天國般的寂靜!
「別去了,我們住臺南飯店!」他看一看錶。
「妳真好,可宜,」他抱起她迅速的轉一圈。「全世界的女孩子像妳,世界上將沒有戰爭!」
「什麼都不想,」守璇淡淡的。「因為我管不了妳的事,我只是覺得妳對婚姻並不重視!」
小鳳沉默了。這個無知的女孩,覺得可宜真偉大,她愛他,竟夠容忍他在外拈花惹草,小鳳好感動也更慚愧了。
守璇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可宜向來獨斷獨行,她已決定的事,誰還能更改?
「我不能來嗎?」可宜強忍住那難聞的氣味?「我也想看看風靡臺南的小鳳呀!」
可宜心中有絲難以說出的感動,他本是個爽朗的男孩,從不隱藏任何事,現在——竟對最親愛的人都在掩飾,他是有些改變,很明顯卻又說不出所以然的改變,她是真心想幫助他。
可宜呆怔的聽著,她簡直不能相信這些話是出自王民皓的口,從認識他到現在,他給她的深刻印象除了那些狂妄、玩世不恭、傲慢、誇張之外,他似乎天不怕,地不怕,有能提起整個地球的氣度,但是——似乎是她看錯了,現在她才發覺有些了解他,他並不浮淺得只會玩樂。
「喂——」電話裏傳來細細的聲音。
「妳說有事——那我替妳去找他吧!」楊鎮說。
「可宜——」他的臉窘紅了。被當面拆穿謊言是件難堪的事,何況,他是在乎可宜的。「我臉紅了,原諒我了吧!折磨丈夫,不是好太太的行為!」
他看她一眼——很奇怪的一眼,似乎有驚訝,有責備,有不懂,又有很興趣的一眼,然後冷冷的跳上汽車,揚長而去。他的態度和飛機上相差何止千里?真是一個不近情理的怪物!
「是真的,」他搖搖頭。「我對自己從來都沒有把握,我無法使自己定型,像一團永遠冷卻不下來的塑膠——我的生活不正常,我很荒唐,我知道,但我卻改變不了自己,我不是壞人,我也永遠好不了。可宜——我們在一起許久了,我明知愛妳,我卻逃避結婚,逃避責任,我不知道在怕什麼,或者——就是怕那些肩頭的責任吧!」
「聽見了嗎?」徐阿姨說。
她們倆一起下去,雨勢已稍減。
他呆了一下,他不傻,這是他的重要關頭,走錯一步可能一生都完了,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作出抉擇,一個是可愛的小鳳,一個是漂亮出眾的可宜,他的未婚妻,似乎,沒有什麼可選擇的餘地。燈光下,可宜明艷照人,美得誇張,美得尖銳,而小鳳——就顯得平庸了,人是不能比較的,比較是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沒有可宜時,小鳳的美貌使臺南許多男人顛倒,包括他在內,但是在可宜面前,她簡直不值一顧,無論外貌、風度、氣質、談吐。他心裏突然開朗了,他真傻,有什麼好猶豫的,扔掉小鳳不足惜,只要他抓牢可宜。他抬起頭,恢復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至少不是現在,對嗎?」他又生龍活虎了。「讓我們計劃一下今晚怎麼玩,我們——」
「沉靜的女孩是藍色星星,純潔是白的,熱情是紅的,艷麗是金的,小心眼兒是黃的,不太成熟是青的,」他一口氣說下去,他已駛近那大轉彎處。「只有妳是個多變的星星,妳是十彩的,妳身上什麼顏色都有,妳今天閃一種顏色,明天閃一種,妳使男孩子眼花撩亂,而且——沒有人能真正得到妳的全部!」
回到公司,正是公司最忙的時候,經理室裏正有人在,她站在走廊上等。來來往往的同事都認識,點點頭,打個招呼,互相間卻不熱烈,人越大越交不到朋友,這句話真有點道理。
「我發誓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他握住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妳最了解我,妳知道我怕寂寞,妳知道我跟她不會認真,我只玩玩——」
她沉默一下,已經發生過的事,是無法一筆勾消的,紙永遠包不住火。
「不認識,只知道是個中國人!」可宜回答。一面仍在對下樓梯的客人笑。
「不去了,」他意興闌珊。「我一點興趣也提不起來,我累得只想躺下來,反正以後多得是機會,是嗎?」
招待所的劉主任和可宜相當熟,三個月臺澎航線的飛行,使可宜跟他建立了友誼,他是位好好先生,五十多歲,把嬌美出眾的她看成女兒一樣——可宜有心應付一個人時,她的手腕最高明。她把隨身小箱子扔給劉主任後,匆匆忙忙趕到古都——小鳳上班的舞廳!
「小鳳,小鳳,怎麼樣?他——欺負了妳?」可宜扶住小鳳,她裝得很關心,很熱誠的模樣,其實她的心好冷,好m•hetubook•com.com不屑,一個幾乎搶去她未婚夫的小舞|女!
「等他跳完這曲,我們去他座位上找他!」可宜淡淡的。
放好隨身的小箱子,幾乎沒有停留的趕著去找王民皓。可宜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妒婦,而王民皓卻是個有外遇的丈夫,妒婦?她搖頭苦笑,她是個妒婦?
「我住在招待所!」她看著他。
「我希望只是這樣,」可宜笑一笑,天下沒有勉強而能成功的事,守璇離開她,她並不是看得很嚴重。「我不可能會勉強妳學我!」
「我知道妳新竹的家,知道劉愷,知道費立,」他淡漠的「所以我說我們很相像!」
「是——」可宜想說結婚,又怕公司就此辭退她,魏彼得那種人很可能會趁機打落水狗,她想一想,她不能傻得不給自己留退路,「我身體不好,長久飛行有些吃不消,當然,如果經理有困難,我仍可以做下去!」
舒太太搖搖頭,她是在跟可宜生氣。
「好,當然來這裏住,妳也回來!」可宜有些意外,從不出門的母親來做什麼?「我還想這幾天回新竹一趟!」
「對了!」他高興一點。「妳可以要求公司調妳來臺南,兩個人工作,建立很快樂的小家庭!」
可宜皴皺眉,她沒聽過這個人,無論如何,能有秘書的人地位一定不低,管他是誰呢?
「在那兒,妳看見了嗎?」楊鎮摸摸額頭的汗,是冬天呀!
守璇沉默了,她知道永遠無法說服可宜,她是愛莫能助,眼睜睜的看著一段十分可能發展成的悲劇,主角竟是自己的親人,她怎能說出心中的感受?
可宜搭公司的飛機回到臺北,第一件事就是向公司申請調地勤的事。王民皓沒有經濟基礎,她要幫助父母,她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用不著,妳該知道我不會比妳純潔!」他露齒而笑,笑得好漂亮,好引人。不是漂亮的男孩個個都風流不羈,至少——受引誘的機會更大。
古都?是那家有紫色燈光,有舞|女,有水兵,他們第一次定情的地方?別說定情,那是個古老的名詞,他們——是天生一對,誰會比他們更適合?隨著楊鎮走進去,這個矮小的男孩,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使她可笑。
「這也不算欺負,王民皓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守璇苦口婆心,她不忍自己姐姐一錯再錯,她的態度雖冷,卻是十分真誠。「妳真要那麼做——只是犧牲妳自己!」
「我抓不牢他也有對付他的方法!」可宜冷笑起來。「我跟他結婚,我再找一個情夫!」
可宜呆一下,他的口氣那麼友善,竟會先徵求她的意見,莫非——又有什麼企圖?她遲疑一陣,直到看清楚他臉上的確有誠意。
「可宜,我們走!」他伸手去拉可宜,被她甩開。
門在響,有人來嗎?她正去想開門,門自動開了,站在門口的是守璇。
「哦——」那人看她一眼,低下頭看他的英文報。
「是妳恨我,對嗎?」可宜說。
「謝謝妳,再見!」他看她一眼,很快離去。
「不要緊,」可宜風度極好的微笑,這樣美的女孩,楊鎮看直了眼睛,王民皓是個大笨蛋,找什麼鬼小鳳。「我知道你們開玩笑開慣了的!」
「當然不會,當然——」他停下來,似乎想到什麼。「可宜,至少,妳得先去見見我的父母!」
經理的女秘書招呼她,說經理已經有空見她了,她說聲謝謝,推門進去。經理坐在寫字枱前,這個美國佬以「硬」著名,不論什麼人想進公司,介紹人的官再大,地位再高他都不買賬,除非能管得到他,和他有直接關係。他看著可宜,神情十分嚴肅,可宜想起史蒂拉和他的事,不禁暗暗發笑。
再用一些力,再振作一下,醒了,真正的醒了。在什麼地方?不是招待所?是家酒店嗎?這兒房間真別緻,白得像不復記憶的腦子——有陣怪怪的味道,這酒店——怎麼有這樣濃烈的藥水味?嗯!她不喜歡,等一會兒換一家,她從小就討厭藥水味!
他真的加快了些速度——並不很快,只是一點點,前面有個大轉彎,夜晚不會有多少車輛,這條路他是走熟走慣的,他一點也不擔心,閉著眼睛都能開回臺南。
「別謝,我只是在彌補一點心裏的不安,」他又笑,笑得有些曖昧。「上次的事是我不對,雖然我是好意,希望妳原諒,以後能交個朋友?」
「妳是魔鬼門徒,」守璇激動的喘息起來。「妳以前也去教堂,妳也信上帝,什麼事使妳變成這樣?」
「也並非妳想像的那樣,」守璇反唇相譏。「我敢打賭妳搶不走石宗哲,我來是黃燕讓我告訴妳,王民皓和一個叫小鳳的舞|女在一起!」
「怎麼了?不認識我嗎?」可宜的神態令人無從捉摸,她笑得那麼甜,她沒有生氣?
「是的,我想申請調臺南分公司做地勤工作,」可宜用英語回答,她的英語說得很好。「希望你能同意!」
「當然不同,我們現在是——有法律保障的,換句話說,你——」
「他一直在注意妳,我還以為他是妳的朋友!」淑子笑得神秘。「聽人說妳的未婚夫是個飛行員?」
她鼓起勇氣走出去。當初在飛機上還覺得這人頗不錯,知道他是公司的「大人物」後,印象反而壞了,像驕傲啦,自以為了不起啦,目中無人什麼的話都適合他。
「妳休息一下,我去問問誰要買免稅煙酒!」淑子走開。
她托著咖啡壺一個個座位走過去,口裏職業化的問,要咖啡或是茶?她又站在那位氣質很好、風度高雅,又相當冷漠的男士旁邊。「先生,要咖啡或茶?」她問。
「為什麼沒有?」他聳聳肩。「許多女孩子說我只適合做情人,不適合做丈夫,我要做給他們看!」
「結婚?」小鳳的臉色變得好難看,她詢問的眸子偷偷溜向他。「你們預備——結婚?」
是個和藹的中年醫生,可宜把職業病情都告訴他,他一言不發的量溫度、脈搏,然後,出其不意的問:
「我會——忘了這件事,」小鳳振作起來,人必須認清自己,面對現實才有希望,才有前途。「自然——我們沒有可能再做朋友,我不像妳那麼開通,我的心眼兒很死,我只是個鄉下女孩,一個舞|女,我知道我不配——」停一下,她把臉轉向黑暗的窗外。「以後,我該想一想,怎麼樣才能賺多一點錢?」
可宜脹紅了臉,道人真不講理,車可是她攔住的,先等又怎樣?人家都說美國男孩子最有禮貌,他是美國華僑,自小住在美國,難道這點禮貌都不懂?
「我們——」小鳳吸一吸鼻子,傷心之下,她想不到那麼多,她讀書不多,怎能看穿可宜的心?「他騙了我,他說——你們打算解除婚約,因為妳另有男朋友,又說——妳看不起他,妳是大學生,妳是空中小姐,只有百萬富翁才養得起妳,他說——他不願意做一個被太太踩在下面的丈夫,所以我——」
「最後一次機會!」她說。
「我很抱歉,」可宜輕輕拍拍她。「我不能幫妳什麼,但是我願意告訴妳,王民皓絕不可能跟妳結婚,無論在什麼情況下!」
可宜看看她,似乎沒有她再留下的必要,她的目的已達到,留在這兒做什麼?小鳳似乎在沉思,她一直沒把臉再轉回來,窗外有些什麼?她看得那麼專心?黑暗的夜空不會給她任何答案,世界上的問題那麼多,誰能完全回答?星星嗎?只能無奈的對妳眨眼!
主意一來,她立刻興奮起來,抽出小箱子隨便放了兩件衣服,又拿了些錢,匆匆出門。她先去剛才那家醫院問醫生的電話號碼,然後直奔火車站,她要搭最快的一班車趕赴臺南。王民皓現在做什麼?飛行?警戒?或在宿舍打橋牌?在俱樂部喝酒?看見她去,他會怎麼樣?興奮地擁住她大叫大嚷?像風車一樣的轉圈?
「舒小姐,」他竟伸手攔住她,她正想罵他兩句,發覺他的態度十分正經。「經理讓我替妳安排職務,我想問妳喜歡什麼事?」
「為什麼不行,等會兒我打個電話回去!」他不在意的。
「我走了,再謝謝你的安排!」她抽回右手,轉身而去,她怎會跟這種人交朋友呢?
他紋風不動,額上的汗珠越來越多,好像做完激烈運動後虛脫了似的!
「這麼簡單的事,懲罰不了你。」她胸有成竹的笑一笑。「對你這種人,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找女朋友,我就找男朋友!」
「王民皓不是壞人,只是喜歡,喜歡拈花惹草的,事後又不負責,」可宜搖搖頭。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些,她幾乎想笑,今晚的一切都像在作戲,而且是一齣十分惡劣的老套戲,一點也不精彩。「妳不必太生氣,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女孩子往往會遇到一些這樣的人,這一次——無論如何總是個教訓!」
「為什麼妳就不能忍耐小鳳?」他問。
「希望如此啦!」淑子搖搖頭。「明天再回東京時,會又是這種天氣嗎?」
他笑起來,笑得好難懂。
「小鳳——」王民浩也意識到情勢不對了,他只是無能為力,他怕失去可宜,也不想扔棄小鳳,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一想,他是聰明的,挽回可宜不需要在此時此地,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王民皓不是弱者,他不可能讓漂亮的未婚妻從身邊溜走。主意打定,他瀟灑的對可宜揮揮手,竟不再看小鳳一眼,大踏步而去!
小鳳把頭一甩,根本不再理會他,這柔弱的姑娘,竟也有倔強固執的一面。
「別拆我的臺,可宜,」王民皓走出座位,一把拉住楊鎮把他往小鳳身邊一塞,也不理楊鎮滿臉的抗議。「我們走了,楊鎮幫幫忙,陪小鳳一陣,等她轉枱子你就走!」
「用不著,」可宜不肯,她知道必有古怪。「我情願多出點電話錢,你知道接你們軍用電話好麻煩!」
「你們?」可宜眉毛上揚。好親熱的稱呼,我們!
「怕什麼?飛車都不會出毛病,現在只有三十哩,」他毫不在乎的說。又恢復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開到臺南,也就結束我王老五的生涯!」
「真的,十三個,是個不吉利的數字,對嗎?」他飄忽的笑一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打破這個不吉利!」
「誰知道?雨季一來,臺北會連下一個月的雨!」可宜把髒食物盤堆在一起。
「還有那裏?」電話裏的同學顯然不知道她是誰。「這幾天,天天都在泡古都的小鳳!」
可宜搖搖頭,她無法對徐阿姨說出魏彼得的事。這時桌上的對話機響了,經理的聲音傳出來。
「我對妳最認真!」他不置可否的。
「同居?」可宜呆住了,怎麼會呢?昨天王民皓還那樣說——逢場作戲,說小鳳土氣,說再也不找小鳳了,怎麼會同居?可能嗎?「怎麼可能?昨天我們還在一起——黃燕怎麼知道?她為什麼要告訴我?她嫉妒?她想破壞?」
「原來是總公司派來的,」可宜暗暗點頭,怪不得經理肯聽他的。「他坐我那班飛機回來,我以為他是客人!」
「真驕傲,」徐阿姨搖搖頭。「聽說他是美國華僑,父親在那邊很有地位,還做過參議員!」
「我對女孩子有個宗旨,」他突然說:「分手的時候,我會告訴她,『假如妳願意,請記著我,或者,請忘了我!』我本身呢?也許會記著她,也許會忘了她,天上的星星那麼多顆,我怎能記得每一顆,是嗎?」
來開門的是小鳳,看見可宜,這個柔柔弱弱,看來並不很像舞|女的女孩臉色變了,變得好蒼白,好畏懼。
天該亮了吧?今夜真長,夢又特別多——她勉力睜睜眼睛,好亮,是天亮了,為什麼——起不來?腦子昏昏沉沉的,怎能睡得這麼死?媽媽說過孩子睡得太多會越睡越「綿」,她——還是孩子?睡了一夜算太多?否則她怎麼有那種「綿」的感覺?
「謝謝妳,真的謝謝妳!」可宜抓住小鳳的手,她的神情,沒有人能分出真偽。「小鳳,妳真好!」
「對爸媽和妳,我仍然支持,」她接著又說:「我還是把薪水的一半寄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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