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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星

作者: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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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停止這種不正常的關係,停止!這是唯一的方法,她知道像尹懷時那種男孩是無法忍受這種事的。她渴望有人能幫助她,她的瞻量不夠,比爾對她不止情慾上的滿足,不止物質上的供給,他愛她,似乎,她無法再像一年前那樣說扔就扔,說斷就斷,她變了,變得軟弱,變得優柔寡斷,變得——毫不中用!誰能幫助她呢?誰?無論是誰,她渴望助力,渴望勇氣——
「謝謝你,比爾!」她微笑起來,面對現實,硬起心腸一切都解決了,不是很好嗎?「可宜,我能知道他是誰嗎?」比爾問。
「跟我來!」他用力拖著她走,手指如鐵鉗,她連一絲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她怒氣沖沖的大踏步衝出餐應,也不理那許多驚愕的眼光望住她。是她傻,是她天真,她竟以為劉愷能和她好好談,好好相處,男人——除非對妳有企圖,否則他永遠不會對妳低聲下氣,不是嗎?
「我送妳吧!」比爾小聲說:「下午就回臺北,我們兩天見不了面!」
「別提她,」他叫著跳起來。「別提她,妳知道我回臺北做什麼?妳知道嗎?我請求她答應離婚,我願給她我所有的財產,所有的一切,只要她肯離婚,可宜,我情願失去一切,不能失去妳!」
劉愷來了,看見比爾呆了一下,停在那兒不肯前來。
「送我回家吧!」她早想走,只是沒藉口,怕他懷疑。
「妳還關心他?妳還愛他?」他冷眼對住她。
「尹懷時不在乎我以前的一切!」她挺一挺胸。
尹懷時去了臺北,比爾下午也要走,可宜會有個寂寞的週末,她想到劉愷,這是個和他談談的好機會。
「妳要我怎樣幫妳?妳用手親自打的死結,誰能替妳解開?」停一停,無奈的又說:「事實上,我已經在幫妳了,不是嗎?」
正要邁出電動門,側面沙發上坐著一個十分熟悉的人,她呆了一下,仔細望去——天!她嚇得連靈魂都散了,坐在那兒,冷冷的,不懷好意笑著的,竟是那個卑鄙的小人魏彼得!他什麼時候來臺南的?他來做什麼?
「不,劉愷,你不懂。」她臉上、身上都是汗水,這間斗室怎麼那麼熱?她高貴慣了,在冷氣中慣了,她受不了,她難受極了——人都是容易忘本的,她完全忘了她從怎樣的眷區裏出來的?她不是天生高貴,她不是天生應該享受冷氣的。「有的時候——我不是自願的,我只是——承認自己比較隨便,而且——我控制不了自己,也許是天生,但——沒有人希望自己下賤,我希望能做得好一些,振作一些,我到臺南來——是想避開一切,獨立、冷靜的過一段日子,可是——我沒辦法,那種事——總跟著我,我逃不掉,從第一次和你那夜——我彷彿掉進一個網裏,不掙扎不覺得,越掙扎越深,我沒有辦法,比爾——而且他對我好,十分好,我的房子、我一切都是他照顧,他愛我,我知道,但我——不愛他,我只是——在網中越沉越深,我無法自拔,我想回頭,但找不到路,真的,我找不到路——」停了一下,她抑制不住那激動,她又繼續說:「我今晚找比爾,想告訴他我們該結束了,他——不給我講話的機會,他知道我的——弱點,我——」
又是一次!可宜緊閉著眼睛,剛才的激|情已過去,她卻不願看比爾。她記起了為什麼來,記起了來做什麼,但是,她又迷失了一次,天啊!這種沉淪對她來說,不是她薄弱的理智抵擋得了的,她只是一個女孩,她有每一個女孩同樣的需要,她可能更強烈些,她該怎麼辦?
「忘了?」她一怔。「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忘了的!」
「我什麼都明白,」他吐了一聲。「比爾那對色迷迷的眼睛,那雙總想不規矩的手,妳對他的微笑,妳——難道還有什麼不明白?我早說過妳是送上門的貨,連比爾那種半老的洋老頭妳也——妳丟盡了中國女孩的臉!」
「她——答應了!」他低著頭。「她願意立刻回美國,帶著小女兒,只是——她想見妳一次!」
「那妳——」
「可宜,誰?」比爾聲音低下去,他對她是有些認真的,可惜他已結婚!「那個——劉愷?那天公司門口等妳的男孩?可宜,我說過那些話,可是——我愛妳!」
「是——尹懷時!」她說。
「可宜,舒可宜,」她說。迅速看劉愷一眼,他眼睛望著黑暗的天空,站得遠遠的,神色漠然,不知他在想什麼。「我有幾句話——」
「我——」可宜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她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比爾?魏彼得?
「我知道。」她神情奇異的說:「不是上帝不給我們永恆的快樂,祂給了:但是我們的缺點、弱點、罪過太多,我們自己埋葬了快樂。你沒見初生的嬰兒,他們是那樣無邪,那樣無憂,那樣快樂,是思想,是物慾,是各種因素造成我們失去原有的快樂!」
「不信也罷,兩個太不相同的人在一起——我是指個性,遲早也是痛苦,」她想一想,男人真固執得可以,他有什麼理由不信她的真話?「早些理智的分開,是大家的幸福!」
「不——」
「我——有苦衷!」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心中亂七八糟的,劉愷並沒有說錯,是她不好。
「他?」他真的好意外,那個老實的、正直的、漂亮的、瀟灑的,有深度、有教養的男人,會跟她——這樣一個女孩訂婚?看著她的臉,他信了,誰能拒絕一個像她這樣美的女孩?「所以妳急於堵住我的口,是嗎?」
今夜,他們又對坐窗前,兩杯濃濃的咖啡圍繞著滿身香味。已是盛夏——臺南總有半年時間那麼熱吧!可宜穿著一件短短的白色泰絲衫裙,一條小小的白紗巾纏住脖子,她眼光如夢,神態如夢,望著尹懷時又深又遠、深情款款的眸子,她醉了,什麼話都不想說。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王民皓在她心裏早淡得連影兒都沒有。「沒有愛的時候,我什麼都不在乎。」她說得好奇怪。「現在——我什麼都在乎了,因為我愛你!」
「可宜——」他握住她的手,心中好感動。他仍然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那不重要,因為她說了愛他。
「我——不是,」她總算逼出一句為自己辯護的話。「我真的不是——劉愷,你要明白!」
「妳以為呢?」他的聲音自牙齒縫裏逼出來。「妳剛才去臺南飯店做什麼?」
「我——」她搖搖頭,即使她真知道她也不會說出來,她不笨,她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更複雜。「懷時剛才還說起你和——安妮的事!」
「妳父母和妹妹都會來吧!」他問。
「那最好,」他沉思一下,罷了,別想那麼多,劉愷,你受她傷害還不夠深?「祝福妳了!」
「別傻,比爾,」她叫起來。「你知道你這次錯得多糟嗎?你怎麼放安妮走?這麼多年——你不知道她愛你?你怎樣傷了她的心,還有你可愛的女兒?比爾,你怎麼想的?明天回臺北求安妮原諒還來得及,我——不可能跟你結婚,除了為安妮,為你的女兒,你的家,還有一個最大的理由——」
「比爾使妳疲倦了?」他說得好下流,虧他看來還像個紳士。「喝杯咖啡提提神,時間還早!」
「星期六一起去臺北,我為妳選一枚鑽戒,」他熱心的說:「我要選一枚又大又圓又亮的,像妳的眼睛一樣!」
「我——」可宜咬咬牙,橫了心腸。「我要訂婚了!」
「他只說這些?」他有些意外。
「不——」她突然叫起來,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
「好!」她振作一點。事實上,她也知道她心中在怕什麼,她只是儘量不去想,魏彼得難道就這麼白白放過她?那個邪惡的人,好像天生跟她有仇似的。「我們去臺北,直到訂婚前再回來!」
「不是孩子氣,是現實!」他抖開餐巾,放在膝頭。「人大了,總會學得更現實一些!」
「他都告訴了妳?」他的臉色有些改變。
「怎麼說?難道他們不一定來?」他皺起眉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
兩人對峙了一陣,都不是弱者,也都不笨,他先笑了。
他也站起來為自己加咖啡,回到沙發上,他突然說:「這個禮拜比爾請假回臺北了。」他搖搖頭。「不是生病,他這個人從來不請假的,不知道有什麼重要事!」
「有什麼花招儘管使出來,」她也冷笑,那張色迷迷的臉,她真恨不得一巴掌打過去。「要試就試吧!」
「我見過一次費立,他去找我的,」停一停。「他倒神通廣大,知道我服役的部隊!」
「一開始你就沒存什麼好心!」她沒表情的。
他先掛上電話,她發了一會兒怔,也慢慢把電話放回去,走出電話亭。劉愷什麼都不說,只是那麼深深的、定定的望著她。
「再坐一會兒?或是我送妳回家?」他問。「我不想妳是個疲倦的新娘!」
「是的。」她點點頭,故意不看他。「他說你很愛安妮,但車禍使她變成殘廢!」
「學一些——忘不了的事?」他皺著眉。他覺得自己已經十分了解她,但她以前——總有忘不了的事?
「王民皓死後,我上班的——第一天,」她不得不說,她這次真正被劉愷打敗了。「不是我——比爾灌醉了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
劉愷也不表示什麼,轉身大踏步而去,他似乎真的是只為陪她打個電話,打完了,他就走了,他們之間當真連一點兒朋友的感情都不再有?
她推開面前的牛排盤子,她受不了這種冷待,她已忍了太多、太久,劉愷算什麼?她沒有理由這麼讓著他的。
「似乎有些道理,」她站起來,為自己再倒上一杯香香濃濃的咖啡。「不過,我並不完美,我有許多缺點,許多弱點,上帝不必再給我一個難看的疤啊!」
「不服完能來這兒工作嗎?」他看她一眼。
她毫無心緒的把自己扔在床上,翻來覆去煩躁極了,一絲淡淡的後悔情緒湧上來,後悔自己太隨便,後悔自己太不堅定——咬咬牙,她決定了,星期一比爾從臺北安妮那兒回來時,她就對他說,清清爽爽的對他說,讓這段不正常的關係結束吧!她已開始嚮往正常了!
走出臺南飯店,她吐一口氣,為什麼偏偏她會遇到這樣的人呢?魏彼得最恨的事不是她拒絕施董事長,不是她對他沒好臉色,只是——他威脅她而她不肯就範,還咬傷了他,令他惱羞成怒,以後——他真還會耍什麼花樣?
「他送我到門口。」可宜吸一口氣,遠遠的坐在他對面,她必須小心些,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來。「你不是回了臺北嗎?」
「當然,我不會傻得再蹈覆轍,自找麻煩吧!」他看著她,看得她不由自主的退縮。「舒可宜,別再玩火!」
「不是,不是這樣的——」
他沒有移動,他的熱情、他的爽朗、他的粗獷都彷彿消失了,他只牽動一下嘴角,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他彷彿剛經過一場大戰,全身的精力都透支光了。
「當然一定來!」她安慰著,她不想引起他的懷疑。「不過——父母的意思是乾脆結婚好了,免得麻煩!」
「一個同事——臺北調來的魏彼得約我喝咖啡!」她更鎮定了,玩花樣劉愷永遠不是她的對手。
「不是這意思,我認為——不該分彼此!」他說。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連串的說:「這是唯一的方法,只是——我不知道怎麼對比爾開口——」
「那麼——」劉愷神色一整,連那絲冷笑都走了,整個臉好似佈了一層冰霜。「妳去六〇三號房做什麼?」
「比爾——」她下意識的叫起來。
「別咒詛我,是尹懷時!」她不顧一切的。
「我不去妳家!」他說。
「別把事情弄糟了,快回臺北,」她鎮定的說:「安妮愛你,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這就是我的苦衷,知道嗎?」他聲音大起來。「我承認愛她,她父親又對我有恩,但——愛不能使我不苦悶,愛不能抹去我本能的需要,我是男人,我不能只靠愛來生活,我必須使自己靈與慾——平衡。我平凡,我無法做到小說裏昇華的愛,忘我的愛——那根本不是真實的,那根本是人虛構的、幻想的,如果柏拉圖精神的愛能滿足人,全世界的人都不必結婚了。」
劉愷沉默了,可宜說的是他從沒想過的事,她控制不住自己?她越掙扎就沉得她越深?她若——說的是真話,那是怎樣的一件事?
「有什麼事嗎?我很忙!」他硬繃繃的。
「告訴我,否則我不會安心!」他固執的。
「我是光明正大的,不怕別人說閒話,」他不耐煩的。「妳若怕就別來!」
「別傻,我永遠是你的。」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她在微笑,心裏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些——憂愁,有些擔心,這——真毫無道理,她摔頭,摔開那奇異的感覺。「再過半個月,我們就訂婚了,不是嗎?」
這話激怒了她,從來沒有人這麼對待過她。
「不——」她臉紅了。「大家曾經是朋友——」
「謝謝你,我會!」她睫毛垂下去又掀上來,她有陣淡淡的想哭的感覺,鼻子酸得難受。
「我沒有空!」她硬繃繃的說,卻沒有離開。
「你好像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她氣了。「我愛他,他給我的感覺和每一個人不同,這是愛,我清楚的知道,你——嫉妒嗎?」
以後的日子,該是坦途了吧?她祈求著!
「我會支持他們,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他說。
他扶著她的肩,滿意的笑了。他喜歡有一個溫馴的太太,可宜似乎——正符合他的理想,她又美又嬌,像水邊的一條柔柳,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對不起——」
「你也別以為你狠,你兇,你了不起,」可宜不示弱的。「我也不怕你!」
「妳會有個理由的,是嗎?」他盯著她,眼珠都紅了。
「又在想什麼?這半個月來,我發覺妳變了不少,比以前沉默多了!」
「聽說——比爾的太太在臺北已經聽到一些風聲,」他慢慢的說:「她最近可能搬來臺南!」
「大家走著瞧吧!」他冷笑著。「要試試嗎?」
「哦——」比爾的聲音拖得好長、好長。「再見了,我真心的祝福妳和——尹懷時!」
他擁住她,不由分說的吻她,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故意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故意要引起她的情愁——這些日子來,他了解她的弱點,平時她是個堅定的女孩,但當她激動時,當她慾念上升時,她會軟弱得像一灘水,她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她解開她背後的拉鍊,雙手一拂,單薄的洋裝無聲無息的跌落地毯上,他的手觸及她的身體,她全身一顫,整個人都軟了——
從家裏坐車到比爾住的臺南飯店,可宜仍沒想到該怎麼對他開口,既然已決心斷絕了,也不需要再考慮怎麼說,見到他時自然就能說了!
剛要上計程車,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那聲音令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全身都冷僵了。是劉愷?他怎麼會在這兒?他的聲音又嚴又冷,他——
「劉愷,你答應我,」她要抓他手,被他摔開了,他並不同情她,他太了解她,怎能同情呢?「即使我以前再壞,再賤,再對不起你,但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求你幫我忙,幫我脫離那個可怕的網。劉愷,我需要一點助力,我要過新的生活,劉愷,你最了解我,我們從小是朋友,你一定要幫助我——」
劉愷不答腔,吩咐司機開到一家頗不錯的西餐廳。計程車司機不停的從反光鏡裏偷看可宜,她頗為自得,她喜歡別人羨慕的眼光。
她猶豫一下,他為什麼約她在公司門口?
「可宜——是什麼意思?」比爾呆了一下。「我沒得罪過妳,妳誤會了什麼?可宜,我能解釋,等我,我立刻來,妳在那裏,可宜,妳不知道我愛妳!」
「這些日子來我也好像做夢一樣,什麼事情都好像不是——真實的,」他沉思著。「我每天對著妳,望著妳,可是——我仍沒有十分把握抓牢妳,可宜,妳太美,美得讓人提心吊膽!」
可宜有些心和_圖_書急,怕劉愷出來看見不肯過來,偏偏比爾死賴著不肯走。
「妳——」比爾似乎不能相信。
「你的怪論,完美為什麼不好?」她笑起來。
她氣極了,雙手都不由自主的抖起來,劉愷簡直可惡極了,她怎麼想到他會這樣對待她?誰說男人的報復心不比女人更重?
「我不懂你說什麼,」她作勢欲起。「如果只為這個,我可沒時間!」
魏彼得站起來,從容不迫的朝她這邊走,她彷彿腳底生根,怎麼也移動不了,呆呆的看著他移近。
「是嗎?會有第二個王民皓?」他不信的。
「舒可宜,妳把這種事看得那麼簡單,那麼隨便,妳是怎麼樣的人?天生下賤?」他忍不住又叫喊起來。「妳父母賦予妳身體,上帝賦予妳靈魂,妳就這樣作賤自己?妳——沒救了!」
「比爾,我有幾句話——」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她稍微平靜一點。他到底是她十多年來,青梅竹馬的伴侶。
可宜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不論比爾和安妮怎樣,她再不願意把他們的事扯到自己身上。比爾和她是同類,至少和以前的她是同類,精神上的感情不能滿足他們,他們都有強烈的慾的需要,她似乎能完全了解比爾的感覺,她卻不願出聲,她剛剛爬出那個慾的圈子,她剛剛觸著那正常的、清新的空氣,她不願再掉下去。
「當初那麼做,也是為你好!」她不理他的諷刺。
「你要知道?」她抬起頭,臉色已平靜,笑容又再現。「有一個疤,我不能不遮起來!」
「他是個好人,我在美國就認識他。」他搖搖頭神色好奇怪。「很遺憾,他非常愛她的太太,安妮她卻在一次車禍中變成殘廢,使本來美滿的婚姻蒙上陰影,這些年來,我知道他十分苦悶!」
「疤?」他似乎不信。
她難堪的不說話,劉愷比她想像中深沉多了。侍者送上湯來,談話不能繼續下去。
「哼!」他冷笑起來。「為什麼要諒解?妳以為還能挽回什麼?世界上沒有那麼好的事,殺了人的兇手還說無辜!」
「舒可宜,妳不能再一次的騙我了,」他看著她,冷靜的,小心的,他無法一下子相信她。「我沒辦法幫妳,妳自己做的事必須妳自己解決,沒有人能幫妳,如果你說的是真話,如果妳真愛尹懷時,很簡單,就立刻和比爾斷絕!」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冷笑一聲,讓開她前面的路。「舒可宜,我保證妳會後悔!」
「為什麼?」他一震,整個人呆了。「為什麼,我不信,我絕不信,我們絕對合適,妳沒有理由不嫁給我,沒有——」
點了菜,侍者退去,劉愷冷冷的說:
「去吧!我陪妳去!」他聲音是絕對誠懇的。他原本是個善良的男孩!
「答應我,以後要多笑,妳知道妳笑起來有多美?別滿腹心事的樣子,」他深情、體貼的說:「有什麼困難,告訴我,我不一定能替妳解決,但至少我能替妳分擔!」
「我可能也調來臺南了!」他忽然說。
「他有一個十歲大的小女兒,非常可愛,」他又說:「看見安妮那副樣子,真令人難過,世界上往往是悲劇多,喜劇少,這一點是我最不明白的,上帝既然賦予我們生命,為什麼不賦予永恆的快樂?」
她悄悄的睜開眼睛,他——竟睡著了,真睡?假睡?那規則的呼吸不像假,他累了,他發洩了,他自然會睡。她移動一下,忽然發現一件事,四十二歲的比爾,平日看來健康強壯的比爾,他臉上的肌肉鬆弛了,他眼角的魚尾那麼明顯,胸前的肌肉看來——也只是一堆肥油,她打了個寒噤,一種反胃的感覺直衝上來,他——這個已開始衰老的男人,竟是她不忍心扔開的情人?
「還謝什麼?」他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他總是那麼尊重她,那麼憐惜她。「我就是妳的未婚夫!」
「是的,」她沉思著低喟。「是的!」
「誤會,誤會。」他誇張的。「我和費立是好朋友,怎會對妳不存好心?」
「因為世界上不可能有真正的完美,」他說:「只有上帝才是最完美的人,和上帝一樣,妳說這行嗎?」
劉愷深沉的眼睛定定的停在她臉上,好久、好久才說:
劉愷咬著唇,他帶可宜回來不是這意思,他是要教訓她,他不能忍受她這種行為,但——事情變得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她居然要求他幫助,她居然——
「舒可宜,別把自己抬得過高,我魏彼得是什麼人?妳以為有了靠山就目空一切,哼哼——」他哼了兩聲!表示有下文而不說下去。
「至少妳的外貌太完美,」他好固執,他非要堅持他自己的意見,「太美的女孩子未必是福氣,她如果自己不善於珍惜的話!」
「守璇也說了妳一些事!」他說。
「愛——妳愛過?」他毫不留情的看著她。「誰?妳那種感情也算愛?」
「別急,別忙,」他盯著她看。「到餐廳去喝杯咖啡、談談,怎樣?對大家都好!」
她心定了,他並沒有看見什麼,不是嗎?
「妳說吧!妳太做什麼?妳進去了一個鐘頭,妳——妳自己想想,天下還有比妳更賤的女孩?妳——」他脹紅了臉,激動得再也說不下去。
「是——嗎?」他頹然坐回沙發上,激動過去了,他又顯得那麼疲乏,那麼勞累,那麼失神。可宜的話是他意料不到的,中國女孩是保守的、溫順的、舊式的,但她——竟和歐美的女孩一樣,只為追求情慾的滿足?
「好久不見了,舒可宜!」魏彼得皮笑肉不笑的。
「你——侮辱人?」她的臉變得鐵青,有一種朦騰的殺氣。「我再怎麼樣輪不到你來說,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你滾!」
「為什麼妳總是繫一條絲巾或紗巾在脖子裏?」他自動轉變了話題。「是時髦,新潮?」
「不——能」他冷淡、堅定的說:「我們不再是朋友!」
乘電梯回到一樓,可宜看著腕錶,才九點鐘,她在比爾房裏逗留了一個鐘頭。尹懷時仍在臺北未返,她只有回家,她要好好洗一個澡,洗淨身上的一切污穢,比爾的污穢,她第一次覺得,做|愛竟是那樣噁心的一件事。
「紙不能永遠包住火,尹懷時總有一天會知道,」他竟然平靜下來,真是奇怪,他希望自己能很狠的恨她、詛咒她,為什麼總做不到?「妳也踏不到兩條船,掉到水裏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舒可宜,妳是聰明的,知道的人越來越多——這是妳抉擇的時候,比爾和尹懷時!」
「不,這樣會令我不安,我的父母更不安,」她固執的搖頭。「而且我不是嫁給你的錢!」
「你和以前完全變了!」她說。
「去吃中飯?」劉愷問。
「是嗎?」他好驚訝。
「妳——從他那兒回來?」比爾問。「他」當然是指尹懷時。「他沒有送妳嗎?」
「如果真是這樣,我沒有別的話說,」他慢慢的,聲音突然蒼老了起來。「我只好祝福妳——可宜,我很難過,我從來沒想到我會失去妳!」
她持起皮包匆匆走出去,劉愷還沒有來,她得等他,許多同事都往外走,比爾也來了。
「他還說知道你苦悶!」她低下頭。
哦!誰理會這些?這半個月來的日子甜得像蜜,醉得像酒,平靜得像一池澄清的湖水,她從來不曾知道過,和真正相愛的人在一起,即使只是聊聊天,即使只是沉默相對,即使只是一個微笑,即使只是一次視線相遇,都是那麼快樂,那麼滿足,那麼動人,那麼薰人欲醉。尹懷時和她,半個月就像是相識了十年!
她轉身欲走,他更快的攔住她。
他一怔,臉上神色迅速變一下,立刻又揚聲大笑,笑得又狂、又放肆、又惡劣。
「下班以後——我們談談,好嗎?」她不理他的冷淡。「到我家裏去!」
「比爾,認真一點。」她看見劉愷在望她,神色有些不耐煩,她不得不說:「那幢房子——月底退租了吧!我不再住了,我們——該結束了!」
她昏昏迷迷的倚在他懷裏,她頭腦不再清醒,她為什麼來?她要做什麼?她完全不記得了,那上升的慾念,那火和*圖*書焰燒得她無法自持,她攬緊了他的脖子,她嘴裏呢喃不清的說些無意義的話。比爾盯著她半裸的胸部,他也喘息起來,他抱著她走向柔軟的床上——
「我——沒有!」她爭辯著。
「真的,我並不是個好女孩,我很放縱自己,」她誠誠懇懇的說:「當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只為——滿足。比爾,現在我有個向上的、學好的機會,如果你真愛我,你要幫助我,我不願再沉倫了!」
尹懷時不在,除了接接電話,簡直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好在星期六只上半天班,終於捱到下班時間。
「行了!」她輕聲說:「我好像做夢一樣,他答應了,他——並不壞!」
「我要發請帖給公司每一個人,讓他們都替我們高興,」他沒發覺她的異樣。「讓他們都羨慕我得到最美、最好的舒可宜——」
「劉愷,別——」她臉色都變了,說什麼比爾?尹懷時?他都知道了?他怎能知道?
「他只說調來臺南,他以前是管空中小姐的事!」她囁嚅的,她開始發現事情並不真這麼簡單。
「百分之百是這意思,我不再像以前一樣笨,」他嘲弄的。「我已經把女人看透了!」
「守璇——說了你一些事!」她小聲的。
她自動解開那紗巾,一條四吋多長的疤,好明顯,好刺眼,他呆了一下,那麼美的女孩有這麼大的疤,像一件稀世的藝術品破了一角,多可惜!
他再看她一眼,他知道不可能再挽回了,可宜竟不愛他,她現在才說——這實在也不算太遲,他大踏步的走出去!
她想一想,比爾不可能有壞心,他既然放了她,必不會再為難她,告訴他又何妨?
「誰?什麼事?」
「他——真這樣說?」她全身一震。
「不是劉愷,」可宜硬起心腸,所有男孩子中,這一次弄得最糟,偏偏她總是心軟。「是另一個,我不能說出來,我們預備訂婚,比爾,我們必須結束!」
外面的陽光依然又強又烈,映花了她的眼睛,她站了一會兒,攔一部計程車回家!
「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他忽然又說:「妳一個月賺五千塊錢,寄三千回新竹,妳要做許多衣服,妳那兒還有錢去租那幢漂亮的洋房?」
「劉愷,我該怎麼做!」她用手掩住臉,怎麼?哭了嗎?她絕不是會哭的女孩子!
「不用你費心,我自問能抓住我所愛的人!」她欲站起。
「結束,你們多久了?」他咬著牙卑視的。
「那麼你選一個地方!」她有一點希望。其實,尹懷時已經表示不在乎她的以往,她不需要再找劉愷談的,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想到就做了。
她用內線電話打到他那兒,接電話的正是他。
可宜低著頭,她不想說什麼,事實上,還有什麼話說呢?這樣面對面坐著是多麼尷尬的一件事?幾天以前他們還是情人,他們的關係親密得像夫婦,但現在——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的,突然來到的變化,使整個情況在一剎那間改變了!
「收拾起妳的好心、妳的假慈悲吧!」他不屑的。「即使我只有三歲也不會信!」
「不,不,」提起尹懷時,驚慌加上內疚,她簡直沒有招架之力了,劉愷義正辭嚴,她還能說什麼,她知道這種事不是她一個人的錯,但她怎麼說理由?「真的我只是——劉愷,相信我,我是去結束——」
「你相信我,劉愷。」她又說,她激動得好厲害,她不住的喘息,那張美得驚人的臉上有一抹奇異的紅暈。「我不是個好女孩,可是——有的時候我真是不由自主,我——不曾愛過任何人,我不騙你,你,費立,王民皓,比爾,但是——我現在愛了,我愛尹懷時,真真正正的愛,我要跟他結婚,正正式式的,他也愛我,我們——劉愷,你曾是最肯幫助我的朋友,我記得,以前每次有急需的時候,你總是及時出現,劉愷,這一次你也要幫我,我要脫離比爾,我要跟尹懷時結婚——你知道嗎?我和尹懷時之間,是我——唯一和男孩子的純潔友誼,純潔的愛,幫助我,劉愷!」
「不是——這意思,我——」
電話鈴響了許久、許久,酒店的接線生都不耐煩了,比爾帶著睡意的聲音才響起來,他有些粗魯的問:
「你先說,安妮——答應了你嗎?」她反問。
「可宜!?小東西,妳什麼時候溜走的?我一點都不知道?」他的聲音是誇張的。
她再回頭看比爾一眼,那沉睡的模樣真噁心,胸前和手臂上的金毛,跟一個猩猩有什麼不同?她心裏浮起無比的煩惡,拉開門,再不猶豫的走出去,她知道,這一次她永遠不會再回頭!
「比爾,這是不可能的!」她極力使自己冷靜,不論他怎麼說,也不管他們以前的關係,她肯定的知道,她不愛他。「我就要訂婚,何況安妮——」
可宜猶豫一下,終於站起來,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尹懷時和比爾,怎能比較?比爾剛才那副老態,那些鬆弛了的肌肉,何況他還有太太,在劉愷帶著監視、審判意味的眼光下,她只能打這電話!
她踉踉蹌蹌的跟在他後面,她從來沒有看見劉愷這麼兇過,走出飯店前面的停車場,他仍不放開她,他要做什麼?他要怎麼對付她,殺了她嗎?
「各人付各人的錢,我們之間不再有誰請誰的義務!」
「妳知道我為什麼回臺北嗎?」他問。他似乎在躲避她的眼光。
「好吧!星期一再見!」他再看劉愷一眼,大步而去。
「是——嗎?」她有些不自然,雖然她不知道比爾為什麼請假,至少,她知道與她有關。「怪不得沒見到他!」
她勉強裝出一個笑容,低下頭來喝咖啡,她不想再談這個題目。
「如果覺得當面講困難的話,打個電話去吧!」他說。他是已經在幫她,他們曾有十多年的友誼啊!
「你的兵役服完了?」她轉開話題。
門關上,比爾睜開眼睛笑了,這個浮淺、粗魯但善良的男人,還以為他妙計得逞,他做夢也想不到可宜心中微妙的變化,他用金錢和情慾換來的女人,將永遠離去!
「以前——我們連吃一盤炒米粉都要算錢,現在——所有的事都改變了!」她有些感慨的。和劉愷在一起,她無法不想起以前的日子。
「難道我們再無法好好相處?即使只是——朋友?」她熱切的望著他。
「別那麼專制,我在家裏待不住!」她沒考慮的衝口而出。
「妳不是那樣的女孩,舒可宜,」他冷笑。「妳在感情上是個最冷酷的女孩,我忘不了妳怎麼對付我,怎麼對付費立,還有王民皓,我不相信妳對付不了比爾,妳只要說一句『我們完了』,那對妳是極簡單的,除非——妳——沒有決心,捨不得放棄他!」
「四點鐘的飛機,妳到我酒店去一起午餐,」比爾又在說:「好嗎?一起走!」
可宜呆住了,他是什麼意思?他是指比爾?沒有人能知道這件事的,他們做得那麼秘密,除了一個魏彼得——她的臉色好難看,那不是憤怒而是驚悸,他的話說得那麼肯定,彷彿真知道——她咬咬牙,揚高了頭。
「他倒是令我意外的一個人,他告訴我他要去南美,他還告訴我一句話!」他說。
「可宜,」他叫她,他突然發覺,她現在正在不快樂,看她的神色,聽她的低喟,她為什麼會不快樂?「妳在想什麼,我知道,無論想到什麼,以前的,現在的,將來的,它如使妳不快樂,就忘了它吧!」
「不——」她幾乎是尖叫了。「不能這樣,你不能跟安妮離婚,你不能,我——永遠不會嫁給你,你要相信,即使沒有安妮,也不!」
「妳的上司,不是嗎?」他擠擠眼睛,好醜惡。「漂亮的女秘書多說兩句好話,比什麼都有用,何況,尹懷時是個英俊又有錢的光棍呢!」
「對不起,比爾,我有事,」可宜急於脫身,劉愷約的什麼鬼地方。「我約好幾個同事——」
「以後不會再讓妳做事,」他搖搖頭。「專心做我的好太太吧!」
「懷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訂婚,我心中總不能安寧,」她看著他,神態楚楚,令人生和-圖-書憐。「有時我獨處,我竟會害怕,我有個感覺,似乎——不該訂婚!」
「妳在說什麼?我不懂!」他越來越困惑。「妳是指——妳以前的未婚夫?」
可宜吸一口氣,罵吧!讓他罵吧!她並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她有十分堅強的意念。
可宜聽進了他後面一句話,若能解開誤會也未免不是件好事,他這種小人是得罪不得的。她終於點點頭,跟他走進去,她忘了她正是與虎謀皮啊!
「是的,是的。」他又熱烈起來,冷漠和嚴肅,已是他臉上的陳蹟,他容光煥發,格外英俊瀟灑了。「夢妮已答應從新加坡趕來參加訂婚禮,我又寫信去紐約告訴父親,妳知道我怎樣告訴父親的嗎?我說我找到全世界最美、最好的新娘!」
客廳裏坐著一個人,她以為眼花了,是嗎?沒有錯嗎?剛才尹懷時還說他請假回了臺北,他怎能坐在這兒?他看來有些疲倦,有些失意,幾天不見,他竟蒼老了許多。
這是她最大的煩惱了!
「不是嗎?」他大叫著,額上暴出青筋。「臺南飯店的職員,臺南飯店的Room Boy,誰都知道,妳常常去,去做什麼?人家雖然不說出來,那眼光,那笑容,舒可宜,妳真是賤到那種地步?妳每晚一定要有男人?妳還說訂婚,結婚?妳在騙自己,尹懷時會要妳?」
劉愷慢慢走過來,什麼都不說,兩人自然的向前走出去,像——以前許多次、許多次一樣。陽光很大、很烈,臺南的春天短得一眨眼就過了,已有初夏的味道,可宜鼻尖已沁出細細的汗珠。
他沉默一下,那些激動漸漸退了,他想到了什麼?
「不,我的意思是——」她急忙掩飾,在她深心底仍有陰影,她是在怕什麼。「不認識的人就別打擾人家,免得有人說閒話,不好!」
喝完湯,他推開湯盆,很突然的說:
「告訴妳,費立說『為要使妳生活快樂,一切痛苦都由他承擔了』,」他搖搖頭。「我當初看錯了他,他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以前的——我很後悔。」她想一想,慢慢的說:「我希望能——永遠忘了它!」
「你——真不幫我?」她怔怔的。
沉默了一陣,她知道他沒掛電話,她聽見他的呼吸聲,他在做什麼?外國人成天把愛掛在嘴上,他說的愛也不認真吧!他在猶豫什麼?他有安妮,他還可以找別的女孩子,他難道不肯放手?她已說明是為訂婚,這樣看來,他是自私的——
「打電話?」她抬起頭,果然沒有哭。「現在!」
可宜呆了一下,劉愷說得很有道理,不是嗎?是自己沒有決心,捨不得放棄比爾?表面上不是,但深心裏——是嗎?是嗎?深心裏捨不得放棄他,她仍留戀,仍想抓緊那種情慾上的滿足?這——
「這——關我什麼事!」她強硬的。十分鐘前,她已決心脫離比爾,這消息再引不起她關心。
「妳當然可以說沒有,因為那些傻子是自願的。」他壓低了聲音。「知道嗎?這是魔鬼最惡毒的詭計!」
「老實說,約你來——並不因為怕你。」她吸一口氣,她無法十足相信這祝福的真誠。「二年以前的事是我錯,我希望——能有諒解!」
可宜忍不住了,這麼毫無意義的歪纏下去,只是浪費時間而已,他這種人難道還有什麼真誠?她不說話,拎著皮包站起來就走,奇怪的,魏彼得這次沒攔阻她,只是不懷好意的連連冷笑幾聲!
「新調來的副經理?」他毫無表情,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燈光下,劉愷的神情可怕極了,鐵青的臉,絕望而憤怒的眼睛,神經質顫抖著的唇,他冷冷的倚在唯一的門上,動也不動的盯著她。
「誰都會有一些往事的,而誰也不能真正忘了它,」她淡淡的,「堅強的人可以遮掩它,甚至埋葬它,但它仍在心裏,柔弱的人,就無可奈何了!」
「慢走,慢走,咖啡還沒來嘛!」他阻止她。「比爾——倒是艷福不淺!」
「說得好,」他毫不動氣。「或者妳也不愛尹懷時,妳仍然愛著自己,只是妳沒弄清楚,妳信嗎?」
「可是你仍是我的上司呀!」她也笑了,笑得好甜。
「我還是喜歡工作,」她立刻轉開題,她知道說錯了。「何況——我的家需要我幫忙!」
坐電梯上去,比爾正在房裏,看見突然出現的可宜,他有些驚訝,她從來不會不通知就來的,看她的神情,莫非——有什麼事?比爾雖直率、粗魯,但他不笨,他知道可宜不可能有什麼特別的事,若有事——
「劉愷,是我,可宜!」她放軟了聲音。
「放開我,你要做什麼?」她壓低了聲音。天很黑,附近的人也不多,沒有人注意他們。他不響,仍然抓住她,臉上的神色冷得令人心寒。他大踏步的帶她走進一條死巷,打開一扇大門,像對付犯人般的把她塞進去。
「看見了嗎?」她繫回紗巾。「就是那次撞車留下的,以前的——我不知道是否做錯,如果有錯,這疤該是上帝的懲罰!」
「妳到家了嗎?或是在樓下?我送妳!」他扯開話題。
「我什麼都不想,我好滿足眼前的日子,但願今夜是永恆,永無止境的連續下去,」她的聲音如夢。「如果我再想別的,我不是太傻了嗎?」
「隨——便吧!」她沒什麼心緒了。乾脆結婚是她的想法,不是她父母,她只是覺得,訂婚——不是保障!
她開始恨劉愷,這是一個極度可惡的人,他——有一句話卻似乎說得很有道理,他說——「伊懷時可能不計較妳的以往,但——檢點妳的現在!」檢點現在!她該怎麼做?這是個她自己都覺得的陰影,是她自己都煩惱的擔子,比爾,她將怎麼處理他?
「舒可宜,」他平靜的叫住她,那聲音不像是挽留。「付妳的午餐錢,還有,我說一句妳也許不喜歡聽的話,尹懷時可能真不計較妳的以往,但——檢點妳的現在!」
可宜點點頭,他順手攔了一部計程車,一起坐上去。
「那怎麼行?一則時間來不及,我們什麼都沒預備,而且我不能委屈了妳,」他拍拍她。「我的家人一定要在場,否則不夠隆重!」
「為什麼不變?世界在向前移,社會日新月異,一成不變的人是傻子!是笨瓜!」他憤慨的。
她一驚,對她來說,這真是個壞消息,整天碰面,不煩死也會悶死。「大家又要天天見面,所以——還是講和的好!」他嘻皮笑臉的。
「好,算我淫|盪,算我人盡可夫,」她站起來,扔出二張鈔票,壓低著聲音說:「你也不是君子!是小人,聽見了嗎?是小人!」
「我是什麼人嗎?」他針鋒相對的。「我是妳第一個情夫,是妳約我來的!」
沉默一下,她以為他會拒絕。
她卻再也想不到,一年前的事,是足以造成劉愷整個改變的致命打擊!女孩子,永遠不會在一次爭吵中,平心靜氣的檢討一下自己的錯誤!
啪的一聲,電燈亮了,她發現這是一間獨立的房間,有床,有桌,有椅,有櫃,是一間臥室,是他的家?他為什麼帶她來?還沒想完,他手臂用力朝前一扔,她站不住腳,歪歪斜斜的跌倒在床上!
「你得認清楚一件事,」她吸一口氣,她討厭他那種胸有成竹的神色,他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妖魔。「即使我不對你再記恨,我們也不可能成為朋友的!」
「是缺陷美,」他認真的說,十分認真。「太完美的東西並不好,會是種——不祥,有個缺陷反而好!」
「妳——真賤,」他咬著牙。「妳沒救了!」
可宜心中好亂,被劉愷發現了這件事是個危險的訊號,他發起火來是不顧一切的,事實上——她今晚去找比爾是為了結束這段不正常的關係,她實在有點冤枉?難道這是天意?
「我剛回來,」他移動一下,是旅途辛勞使他看來這麼疲乏?「我坐火車回來的!」
「妳希望我替妳保密,對嗎?」他冷冷的笑,眼裏是能洞悉一切的光芒。「我不會卑鄙得露妳的底!」
「感覺?什麼感覺?情慾的嗎?」他對她一m•hetubook•com.com點都不客氣。「老實說,妳的情慾感覺害了妳,使妳變得淫|盪,變得一無饜,變得人盡可夫,妳說我會嫉妒嗎?嫉妒一個外表美麗、內心骯髒的女孩?」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不是嗎?」她不想再談。今夜的談話,她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勁,這似乎——破壞了她這半個月來的平靜、安詳,不會有什麼事發生吧?她是決心改過自新了,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抓緊這一次——或者這是唯一的一次幸福吧!
啪的一聲,電話掛斷了,可宜聳聳肩,世界上的事好難講,以前她怎能想像到劉愷會這樣對待她呢?
「是——嗎?」她仍是那一句話。她想起比爾提到安妮時的神情,想起比爾說的苦衷,想起比爾做|愛時的熱情與粗獷,她心中一陣恍惚。「是——嗎?」
「很奇怪,一開始我們倆就不能好好相處,好像仇人一樣,」他笑著說。他雖努力裝得正經,仍然笑得很邪惡。「我記得我以前可沒有得罪過妳,施董事長的事也絕對是好意!」
「怕什麼?我又不收他們的禮,請他們吃一餐還會說閒話?」他不同意的。「我要使這次訂婚典禮空前隆重!」
「就算我想做什麼,這是高貴的地方,大庭廣眾的,行嗎?」他曖昧的吸一口煙斗,眼中是色迷迷的光芒。
「比爾,我感激你這些日子一直對我好,我——」她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我不愛你!」
「我愛尹懷時,我要正式跟他結婚,」她臉上洋溢著一層光輝。「我要做個好主婦,我會——盡力去做!」
比爾四周張望一下,看見沉默木立的劉愷,他臉色有點意外,有點驚奇。
「什麼理由?」他睜大眼睛。
「六〇三——」她一震,張大了嘴唇合不攏,六〇三是比爾的房間,他——是什麼都知道了!
「好!」她隨口應著,越來越沒有興致。那些奇怪的憂愁和擔心又湧上來,她開始不安了!
「不關妳的事?」他乾笑幾聲。「你們——不可能再像現在這麼方便,比爾會住在家裏!」
「曾經是妳的朋友有多少?」他不屑的。「妳看來真夠博愛,曾經是朋友,說得多麼堂皇,為什麼扔開他的時候不這麼想?」
「他沒告訴妳?」他冷笑起來。
「你——」她驚悸的叫。黑暗中,她真以為他會殺她。
「別把我抬舉過高,免得你父親見了我大失所望!」她淺淺的笑,眼中光芒好安詳、好寧靜。
「我為什麼要騙妳?」他說:「妳知道嗎?他真的愛妳,他也是一個傻子,他愛的竟是個魔鬼門徒,一個生來沒有感情的女孩,舒可宜,妳這張漂亮的臉,害了多少男孩子?」
比爾沒有聲音,顯得好沉靜、好沉靜,他已經知道她為什麼來嗎?他不願失去她,又引誘了她,像伊甸園裏的魔鬼引誘夏娃一樣——不,比爾不是魔鬼,他對她那麼好、那麼好,不該說他是魔鬼——
她從皮包裏拿出鑰匙開了大門,院子裏能看見客廳中的燈光,她駐足站了一會兒,在這兒住了幾個月,她喜歡這精緻、雅潔的環境,月底前,訂婚的時候她就得搬離此地,不禁有些依依之情。呆了片刻,她振作一下,大踏步走進去。她不該有這麼多感觸的,她不是那種容易有感觸的女孩,近來怎麼回事呢?她變得令自己都陌生了!
一輛計程車停在她的面前,打斷了她的沉思,她跳上去,匆匆地說了家裏的地址——
他走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的把她拉得轉了一個圈,他臉色鐵青,好像會殺人。
「我只想請妳喝杯咖啡,和解釋一下我們之間的誤會!」他說。
「下班時在公司門口見!」他說。
「是嗎?」他驚訝的看著她,她又表現了另外一個面目,全然陌生,全然新奇的,她是顆彩色的星星,她永遠不停的在變,在變——
長長的街道上沒有人影,沒有車影,只有淡淡的月光映著椰子樹的影兒輕輕搖晃,夜是靜謐的、安適的,緩緩流轉著萬般柔情。可宜輕輕把手臂伸入他的臂彎,依偎著向前走去。他們誰都不說話,深恐破壞了那靜謐、那安適,那樣轉著的柔情,更怕驚醒了那搖動在月影中的椰樹!
「哼!好朋友!」她冷哼一聲。
但是——沒有人能幫助她,她知道,沒有人,除了她自己之外,天!她該怎麼做?
為什麼呢?她說不出來,似乎是因訂婚兩個字而起——
「我請你——」可宜呆了一下,他的話裏,一點兒感情都沒有,真的嗎?「還是那麼——孩子氣!」
「你想做什麼?」可宜咬著牙,鐵青著臉,她心中好亂、好亂,她不知道要怎樣應付他。
像魔術一般,可宜周圍的陰影、重擔、煩惱、負擔一下子全消失了,沒有人再纏她,沒有人再麻煩她,也沒有人再威脅她,似乎比爾、劉愷,甚至已調來臺南做副理的魏彼得都消失了,這半個月來,她連他們的影子都不曾見到,是有意避開她嗎?
「苦衷?」他冷笑。「是妳賤,是妳冷酷,是妳善變,沒有一個男人能永遠滿足妳,對吧!我,費立,王民皓,現在是——比爾?尹懷時?想想看,什麼苦衷?」
「他是副經理?」可宜吃了一驚。魏彼得做副經理?
「真的,比爾。」她嘆一口氣,怎麼會這樣糟呢?這就是她不祥的預感?是她所憂愁、所擔心的?「你相信我,無論如何——不可能的!」
「什麼話?」她追問。
她悄悄的走下床,迅速拾起地毯上的衣服穿上,每一次都是她來,做|愛,然後她走,天——這簡直像個應|召女郎,可宜,可宜,妳真是那麼賤?自己來又自己去,她的心不但冷了而且硬了,她竟沉迷在這種應|召似的生活裏而不能自拔?
「妳——怎麼了?」他吃了一驚。
「他——說什麼?」她十分意外。
「也許妳說的是真話,我卻不知道該怎麼才相信妳。」停一下,再說:「扯過謊的人,永遠給人扯謊的印象!」
「我曾花錢找過一些女人,我甚至不記得她們的臉,我知道我不好,但是我沒辦法,我是個男人,一個正正常常的男人。」他又說,好激動,好不穩定。「碰到妳——可宜,從一開始我就認真。真的,我從來不想玩弄妳,是認真的——可宜,我回到臺北,一直坐立不安,我煩躁,我易怒,我才知道,我非常愛妳?我不能失去妳——」
她不理,不知道這傢伙還有什麼花樣。
「你相信嗎?」她冷笑反擊,她絕不甘心被劉愷打倒。「我愛過,唯一的一次愛,不是你,不是費立,不是王民皓,不是——任何人,是尹懷時,真真正正的愛,在他以前,我只愛自己!」
走著,走著,她到家了,站定在那小巧的紅門外,她輕輕、柔柔的吻他一下,然後說再見。她完全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那是比爾租的房子,似乎處處仍有比爾的影子,他不該進去的,他拍拍她,轉身走開,踏著月色、椰影,他很快地消失在路的盡頭!
「你是威脅?」她強硬一點。她有吃軟不吃硬的脾氣。
餐應的氣氛很好,有柔柔的音樂,是Jahn Rowels唱的One day,是時下最流行的歌。他們找一個卡位坐了下來。
「這——」可宜的臉變了,劉愷真知道了什麼?「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你——說得對!」她說。她就是不珍惜自己,她毫無目的、任其自然的走了許多路,都不是正路,但——她終於走到正路上來了,但願——不太遲!
「算我說錯,以後——還得請比爾和尹懷時多多關照。」他油腔滑調的。
「什麼話,」他嚴肅起來。「我不問妳心中有些什麼,可是我確知道,它一直在煩擾妳,是嗎?別擔心,讓我們週末去臺北,訂婚前兩天回來!」
他搖搖頭,很飄忽的笑笑,然後又嘆口氣。
「我想——會吧!」她說。她沒有把握,她和她的家人之間,有許多亂七八糟、複雜的事。
「比爾,這是沒辦法的事。」她吸一口氣,「你說過,當我找到好對象時,你會結束並忘掉我們的關係,我——」
「尹懷時?」她的臉變了一下,他又知道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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