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立奧仍然躺在那兒，眼睛卻睜開了，他還在喘息，但那種冷冷的殘酷神色又露出來。他努力撐持著想坐起來：可能傷得不輕，他辦不到！
她剛才說立奧那麼做只為對付自己，廷凱沒有問下去，真的！她幾乎完全明白，立奧並不想致她於死，立奧只是要在「精神」上殺死她，精神上！立奧——那樣的年輕人，竟是精神的追求者，除她以外，誰會了解？
「定邦，我相信我親眼見到的、親身經歷的，」她搖搖頭。「你若保護我，為什麼帶我上陽明山？我們該去最近的士林警局，你是早計劃好一切的！」
「立奧！」躲在草堆後的薇亞尖聲嘶叫起來。立奧不知道危險嗎？他的車在一堆燃燒物旁邊，他也會燃燒，他不會不明白，他——怎麼了？
「妳看來一點也不驚奇！」他說。
「走！」她迷茫不知所措的。
「妳是葛莉絲？妳是——冰冰？」立奧又說。是一種空洞又平板的聲音。「無論妳是誰，妳不會是薇亞，薇亞已經死了，我親手殺了她！小姐，妳很美麗，可是妳遠不如薇亞，世界上沒有人比得上薇亞，她那麼美，那麼好，她——愛我！」
「薇亞——」
能知錯的人，能反省的人就不算太壞，是吧！
「薇亞，是我！」他敲敲門。
薇亞飄忽的笑一笑，怎麼難堪？不跟他回澳洲？揭開他真實的一面？他知道嗎？他曾令她心寒！
「我才二十歲，令我後悔的事已經太多，多一次後悔，並沒有什麼不同！」薇亞說：「你走吧！」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並不是想跟他再——在一起，即使他能痊癒，也未必原諒我，我這麼做只為自己！」
「放心，世界上沒有過分的愛！」他拍拍她的肩。「妳記住，無論我做了什麼，我是為愛她！」
「立奧，施薇亞就要去澳洲，你——別見她吧！」她怯怯的說，她怕立奧冒火。
「怎麼——幫？」她心中雖覺不妥，但她仍會幫他，他被人誤解得太多，只有她了解他。
「薇亞——」立奧狂喊一聲。汽車絕塵而去。
兩部警車到了，四個軍裝警員跳下來，有兩個拔出槍戒備，另兩個衝上去，把立奧從車裏拖出來，只差一分鐘，立奧的跑車轟的一聲爆炸了。
「立奧，你的傷——」她畢竟是女孩子！
「殘忍的不是我，是想置我們於死地的李立奧！」他真的沉不住氣了。
他毫不在意的扯動嘴角。
「我不去！」她更肯定，簡直無法轉寰的。「無論怎麼說，我絕不去！」
「什麼——欺人？」他努力鎮定自己。
慧玲在替玫瑰換衣服的時候，之穎看見愛蓮從小徑前匆匆走過，一襲淺藍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特別雅緻。雖是匆匆一瞥，看得出她神情有顯著的不同，那份從深心底發出的喜悅，若非愛情，怎能如此甜美？之穎心中起了一陣輕微的漣漪，她覺得有點忌妒——是忌妒嗎？或是其他一種她說不出的感覺？
「那個娘娘腔受不了我一拳！」他不屑的。「他們不在家，是嗎？」
「施薇亞昨天晚上回來了！」他不置可否的冷笑。
定邦皺皺眉，險些又被立奧撞上。他改變了方法，把汽車開遠一點，不再兜圈子，捉迷藏似的。旁邊有一個草堆，是個很好的避難所。他正想說什麼，嗚嗚的警車聲自遠而近。他的臉上明顯的有些失望，立奧沒有死嗎？他失望什麼？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他到底想做什麼？
「薇亞——」他叫。難堪了，薇亞說中了他的心事？
只是極短暫的一霎，警車更近了。他當機立斷的說：
「很好！」他展顏一笑，放開她。「我不怕妳騙我，薇亞，妳該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人，我說得出做得到！」
「怎麼——這兩天晚上妳總不在家？」韋皓說。他自己和愛蓮出去玩是真的，怎麼反查起之穎來了？
當時廷凱曾不贊成定邦搬出去，小夫妻在一起，尤其在心情最壞時，可以互相安慰一下。但是薇亞不理定邦，她更不許他進寢室，他是在難堪和憤怒下離開的，廷凱好擔心，已有裂痕的兩人，這樣一來，不是有更多的誤會！
「那天晚上，你能把立奧打倒，能令他沒有還手之力，那麼，第一次呢？你是故意不還手的？」薇亞咄咄逼人，聲音都抖起來，她覺得自己不可原諒，定邦卻卑鄙！
「是集中營！」慧玲的語氣肯定得驚人。「是集中營，你們在騙我，你們在騙我！」
畢竟只是人，如鋼鐵——並非真鋼鐵般的立奧受到一連串不容還手的攻擊，他昏了，他倒在地上，鼻子裏、唇角湧出大量血液，使他看來好恐怖。他一動也不動的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替我約施薇亞晚上出來一次！」他乾脆得很。
「妳相信我，小姐！」立奧回過頭說：「薇亞真的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
「我說實話！」薇亞肯定的。
「我不要像大丈夫，不要像君子，我只要薇亞！」他似乎有些瘋狂了，他越退越快，薇亞忍不住哭起來。
「妳跟我逃走可是真心的？」他冷硬的問。
薇亞沒有再關上房門，不需要再關了。這幾天來，她已經想得好清楚，人一生中只能錯一次，一錯再錯，這人就只有萬劫不復了！定邦，不是外表所見的那麼一個男孩子，他也有陰沉的一面，冷酷的一面，他們之間太缺乏了解，這樣的婚姻比兒戲更可怕。定邦不笨，從那天他臉上的神色知道，他已看穿了她的心，他已明知她不愛他，他已明知她仍愛立奧，這樣再勉強維持這份婚姻，是否有幸福可言？以她的脾氣，她自己也不敢擔保能容忍他到幾時——容忍他突然的改變和霸道！
之穎的全身都鼓足了氣，她已經是個立刻要爆的氣球。本來是卑鄙的欺騙，想不到韋皓還要反咬她一口，她真看錯了韋皓，十多年的朋友，怎樣的一個人？火頭上，她全忘了以哲的勸告，她怒不可遏，她連脖子都漲紅了。
「還有我的衣服——還有之穎，」她突然想起之穎，之穎該可以幫她。「我要跟之穎道別！」
「丁太太，不論是不是集中營，如果能醫好玫瑰，妳該給玫瑰一個機會，一個能聽能講的機會，她是妳的女兒！」以哲十分穩定的說。
「薇亞——」廷凱的聲音有些不穩定。「定邦就要來，妳預備——怎麼對他說？」
「立奧，」之穎忘記了自身危險，跟著走出去。「妳愛薇亞就該正正當當的得到她。像個大丈夫，像個君子！」
「薇亞，妳的誤會這麼深，」他叫起來。若以前，會認為他真誠，現在看來，他分明在誇張。
之穎一翻身坐起來，也不理鞋子都沒套上，跌跌撞撞的奔出去。看見立奧，她揉揉眼睛又看見薇亞。
慧玲尖叫一聲，抱起玫瑰轉身就跑，跑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就衝出校園。之穎還想追，以哲叫住了她。
兩部警車離開現場朝山下駛去。薇亞的臉兒，始終埋在手心中，不再哭泣，也不再說話，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定邦也不出聲，他那模樣也有些兒後悔，他後悔如此對待立奧？抑或後悔娶了個沒有感情的妻子？
立奧呆呆的抬起頭，看她一眼，那眼中的陌生令人不自禁的退縮。
「他威脅我太太，我們預備去報案，他追來了！」定邦指著立奧，哦！他沒有憑良心，是嗎？「他想撞我們下山，我們跳車下來，你們就趕來了！」
「別忘了妳是我的太太！」他變了臉色。
「再多嘴我殺妳！」立奧吼著，拖著之穎向前走。
「打開車門，跳下去！」他指著那草堆。「快！」
「那怎麼同？我和靜文之間是愛，是感情——」廷凱停下來，若有所悟。
她聽見慧玲跟來的聲音，慧玲不會任她抱去玫瑰的。
「立奧，我跟你去！」之穎叫。
玫瑰被媽媽牽著的手鬆開了，玫瑰羨慕又好奇的走向那些鞦韆、滑梯和蹺蹺板，看見別的孩子玩得那麼高興，她強烈的希望去試試。
昨日的好天氣被烏雲遮蓋了，沒有下雨，卻是比下雨更悶人的陰翳。之穎最不喜歡這種天氣，她說這是不熱不冷的溫吞水、半吊子。一大早，她就到丁家客廳坐著，她天真的怕慧玲變卦，不肯去學校。
「薇亞是我的太太，薇亞愛我！」定邦上前一步，他看來那麼冷靜，他是在一剎那間真正改變，他真的再說了一遍！
她無法解答這問題！自然也不是她能幫得上忙的，眼看著這樣的事情在眼前發生，怎能不遺憾？
他冷冷的笑起來，笑得好陰森。
「李立奧想知道什麼還不是一句話？」他自負的。「之穎，妳再幫我一次！」
「你們騙不了我，你們的詭計不能得逞，我不會把玫瑰交給你們！」慧玲指著以哲，一邊退一邊說：「你們只是外表好看的集中營，我知道，你們絕對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們要走了，不許阻攔，不許追，我們現在就走——」
「可以去了，是嗎？」之穎收攝心神。
薇亞趴在草堆裏，全身軟得沒有半絲力量，驚嚇早已使她忘記流淚，立奧被救出來已使她透支完身上最後的精力，她覺得自己快死了！不，是該死！這一連串的事，不是全由她一手造成的？
「和不正常的人也鬥氣？」以凌瀟灑一笑，轉身而去。
他去了，只幾秒鐘的時間，他就衝破人群，很快的去了。之穎對自己搖搖頭，那有一帆風順的愛情？
「立奧——」薇亞嚇得倒退一步。
瘋狂飛駛的立奧漸漸趕上了薇亞他們。定邦駛上陽明山的公路，他為什麼傻得走這條路？他要回陽明山警局報案？或是在陽明山的旅館裏暫避？或是——他明知立奧可能追來，他看準了立奧受傷不輕而另ｈtｔｐs://m•hｅtｕboｏｋ•cｏｍ•cｏm有居心？
「妳自己決定！」他說。有些無可奈何。「不過——多考慮清楚。」
「哦！」她閉上眼睛呻|吟。他在說夢話？剛結婚就離婚，還要私奔，天下那有這樣的事？
「沒有話說了，是嗎？」之穎也不理這是校園的一角，發脾氣還得選地方嗎？「你想故意找個理由擺脫我？你想找個使你覺得平衡的方法？你想替我亂配一個男孩？韋皓，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人，你真卑鄙！」
「不——」之穎搖搖頭，她眼淚擦了，別這麼沒出息啊！「韋皓和愛蓮好！」
「全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否認不了！」薇亞的眼圈又紅了。「我等於——做了一次劊子手！」
韋皓當場傻了，之穎怎麼會知道的？他們一直那麼小心，他連小徑都不敢踏入一步，怎麼會被她看見？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一句話也說不出。
之穎早從腳踏車上跳下來，當她發現立奧的一剎那，她扔開了自己的煩惱。她就是這麼一個把別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女孩！
「這麼說，你只是不肯放過我？」薇亞挺一挺背脊。「你只是想報復一個不愛你的妻子？事實上，正如你所說，你早知一切，你不能怪我！」
「這次聽我的，由我作主！」他十分堅定的說：「記住，妳要信賴妳的丈夫！」
之穎說不出話。立奧的感情強烈又極端，和任何人的都不同，她無法接受，更無法否定。他沒說錯，世界上那有過分的愛？她只怕他過分的行動。
她又想起「午夜吉他」那首歌，以哲翻譯的歌詞不是明明在說她嗎？一個失戀人，她會遇到另一個失戀人嗎？
「好吧！」她歪著頭想一想。「等你想好改用什麼方法時再通知我吧！」
「辦妥我的事後再來幫妳！」他說。
薇亞臉色慘白，望著地上的立奧發呆。她忘了一邊的丈夫，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立奧怎麼——她幾乎忍不住撲上去。
世界上遺憾的事也太多了，像韋皓和愛蓮不也一樣？哎！不想他們，找個時間去看看薇亞和在精神病院的立奧，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朋友！
「說對了！」以凌不知何時站在走廊上。「要先糾正那位丁太太的不正常，才有機會醫治玫瑰！」
「妳想證明什麼？薇亞！」他終於皺起眉心，他無法忍受薇亞像審訊犯人似的口吻。
「現在——」她好吃驚。「我什麼都沒準備，我沒拿護照，還有——我得送狗回家！」
「對李立奧沒有不可能的事！」他傲然的說：「答應我，立刻跟他離婚，否則——我們逃走！」
「我們去香港，去日本，去美國，」立奧熱烈的。「去全世界任何一處可以容納我倆的地方！」
慧玲牽著玫瑰出來，她好沉默、好嚴肅也好緊張。玫瑰還是那副在媽媽面前怯生生的模樣，只是一對星辰般的眸子，不斷偷偷探向之穎。
NSU的馬力遠不如立奧的跑車，已經愈逼愈近了。薇亞沉不住氣，驚慌顫抖的說：「他——追來了！」
「那天的事——我逼不得已，」他解釋得十分合理。「我們只有一條路走，就是令他無法再麻煩妳。」
「我——」
「有人說——」韋皓真傻，他做錯了。對之穎這樣的女孩，他該光明正大說真話。
她就那麼僵硬的、一絲不動的坐著，對自己毫無妥協的味道。果然，不一會兒，阿保陪著定邦進來。
「什麼意思？」之穎怪叫起來。
「定邦來過電話，說他立刻來，」廷凱心中難受，又不知該怎麼講才不觸及女兒的傷痕。「妳去澳洲的手續辦好了！」
「為什麼問，誰會趕妳走？」她睜大眼睛。
「我們之間的婚姻呢？」他再問。
「妳！還有妳！」慧玲轉向之穎。「妳一天到晚在玫瑰身上打主意，妳究竟是什麼居心？送她來集中營對妳有什麼好處？妳說，妳說！」
不能說巧，天下的事，要發生的怎麼也逃不開，薇亞命該如此。
站起來，慢慢的走回書房。
她默默的看他一眼。外表上，他沒有什麼顯著的改變，所不同的，是她已經看見他所隱藏的另一面。他用一種很小心、很體貼、很諒解的微笑走近她。
她收拾了筆記，抬起頭來看見韋皓站在門邊。
「律師無權拆散別人家庭！」他的臉色發青。他本有十分脂粉氣的外表，現在看來卻陰森得可怕。
「把狗放回去！」立奧吩咐。
站在以哲的學校門口，慧玲駐住了腳，本已繃得緊緊的肌肉，突然起了一陣痙攣，眼中露出了恐懼。
她可想像不到，她睡了這一覺，小徑上發生了多大的可怕事情。
「妳別再說，一句都不許，」他喘息起來，他是十分不正常。「我有權利愛，有權利被愛。我有權利得到我所愛的，妳知道嗎？全世界我只愛她，我只要她！」
警員點點頭，看一眼美麗的施薇亞，這情形不僅可能，並且符合現場情形。
回到家裏，她覺得疲倦，顧不得晚餐，倒在沙發上就睡，一覺醒來，以哲或許會來陪她玩？
「薇亞，我們走！」定邦跨過地上的立奧，擁住她。
她們沿著小徑走上公路，就這麼慢慢的走向以哲的學校。天氣還是那麼陰沉，就像慧玲與她之間的氣氛，她們一句話也不說，根本不像朋友！
「誰阻撓我就和誰拼了！」他說得好堅定。
「我永遠愛她，」他搖搖頭，那樣冷嚴的臉孔，把愛字說得那麼真誠，十分令人感動。「是她傷害我，我絕不會傷害一個我深愛的人！」
「我希望能和爸爸告別！」她說。勉強裝出來一個笑容。一看就不是真心，可是立奧看不出。
定邦冷冷的拍拍手，站直了。之穎記得好清楚，上一次也是在這兒，定邦曾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若不是她的吉他一擋，他可能連命都沒有。今夜倒在地上卻是上次的勝利者，是循環報應？世事真微妙得不可思議。
「孩子，妳不能永遠把自己困在屋子裏！」廷凱說：「外面陽光很好，妳不知道嗎？」
「我愛妳，我就要得到妳，不擇任何手段。非得到不可！」他的臉上閃過一抹青青的殺氣。「如果妳騙我，我會毀了妳！」
「那是以前，現在我是潘定邦太太！」她振作一下，有汽車經過，她乘機想走。
立奧仍呆癡的站在車邊，碎玻璃使他身上、臉上傷口好多，每一處都在流血，他卻渾然不覺。眼中那呆滯、茫然的光芒也使人心痛。薇亞忍不住哭起來，是她害了他，她一輩子難辭其咎。
「放了妳？」他怪異的說，眼中兇光一閃。「什麼意思？」
「我——哎！我打電話找妳，文愛蓮的媽媽說妳不在！」韋皓說得有些窘迫。
「你——能別再纏我嗎？」她嘆一口氣，淚水湧上眼眶。她不該散步的，她以為立奧不會來，唉，這些磨難是天注定的嗎？
「是你，不是我們！」她認真的。
「妳愛他也醫不好他！」他皺起眉頭。
「我很抱歉，」薇亞說：「我不知道什麼事會令你難堪，但是，我不會跟你回澳洲！」
鎖好家門，她奔跑著去施家。施家已經不再關緊大門，她逕自走進去，在門房處遇著神色苦惱的阿保。
「以前可能受過某方面的刺|激，」以凌平靜的分析。「慢慢探究，慢慢開解，之穎，以哲要靠妳幫助，加上他的耐心才有希望成功！」
「晚上等我，天一黑我就來！」立奧跳上摩托車。「替我約薇亞出來！」
之穎看看以凌，招招手，很隨便的「嗨」了一聲。她覺得好失望，慧玲古怪得出奇，只不過一間盲啞學校，誰都不會感到害怕，偏偏她恐懼成那樣！
「我是不在！」之穎吸一口氣，心中老大不高興起來。韋皓若不這麼問，她可一點也不生氣，明明是韋皓錯，他還好像很有理由似的。「前天我在公路上散步，昨天我去看電影！」
她的腳都軟了，他發現了什麼？天！
「還有一件事，當初妳肯答應婚事，沒有一絲感情？」定邦站在門口問。
定邦不出聲，沉穩的把緊駕駛盤，腳下的油門已踩到底。在這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看得令人心驚膽跳，隨時都有衝出公路的危險。
一邊的立奧已被像犯人般的對待。誓員令他雙手高舉，爬在警車上搜身。他身上有一把鋒利的彈簧刀，還有一柄令人大吃一驚的手槍。噢！立奧，有了這些東西，他還有什麼可說的？何況他全身太保打扮，比起斯文高貴的定邦怎可同日而語？警員已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
薇亞眼中光芒一閃，他這句冷酷的話「讓妳良心平安一點」，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他或許喜歡她、愛她，但他是個冷酷而自私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為得到，只為佔有，只為目的！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門開了。薇亞蒼白而憔悴的站在那兒，她穿著睡衣，眼睛紅腫，似乎剛哭過。
立奧全身一震，似乎——看得見熊熊火焰在他身上燃燒，他的眼睛都紅了。
「薇亞，我有重要的事情！」廷凱再說。聲音嚴肅而帶慈祥。他愛這唯一的女兒，可惜他總在忙自己的事，無暇去表達那份愛，那份關切。
她接受的美國式教育使她思想新穎而勇敢，她絕不像其他中國女孩子，總屈服既成的事實，勉強自己接受痛苦。她已經痛苦過，她不要痛苦永遠跟著她，她要像割毒瘤似的把痛苦割除！
「我們一起去找她！」立奧說。
「來吧！我唱《午夜吉他》給你聽！」她高高興興的走了，她還是沒明白他的心意。
路口有一部小型的跑車。難怪薇亞沒注意，立奧一向只騎摩托車。立奧打開車門，一手推開了之穎。
立奧的臉漲得通紅，抓住薇亞ｗｗｗ•hetuｂｏok.cｏｍ.ｃｏm的手往後退，另一隻手指著之穎。
她已走得相當遠了，前面就是天母美軍住宅區，她停步向後轉，步子還沒邁出，整個人都僵了。
逃避的婚姻，她有些心驚，兒戲嗎？她錯了嗎？
他很失望，非常失望！失去薇亞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發現，自己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好，那麼完美，那麼善良的人。他私心太重，報復欲又強，哎！他的確那麼想過，要置立奧於死地！
定邦再看她一眼，的確是個很美的女孩，只是——唉！勉強的婚姻，十四天已經夠長了！他大步走出去，得失往往在一念之間，他想。那晚若不是他引誘立奧上陽明山，不發生那可怕的場面，薇亞到今天仍是他的，他們會好好的回澳洲，會相安無事的過一輩子，她也永遠不會親口說出來。她不愛他，他也會假裝不知道！
「怎麼樣？連一次挫折也經不起？」他撫摸了一下她的頭。「讀書時候做實驗，我曾連錯七次也不灰心！」
慧玲點點頭，卻沒有移動。
「我知道！」她避開他的視線。
「薇亞，其實我老早知道一切，」他又放軟了聲音。「妳和李立奧仍有感情，有一個我不明白的原因使妳伯他、逃避他，妳答應跟我結婚，並不因為愛我！」
「無論如何，妳一定得跟我回去！」他咬咬牙，額上青筋隱現。「否則妳會後悔！」
「之穎——」韋皓叫。
「立奧——」之穎昂然不懼。
「潘定邦和她一起回來！」她故意提醒。
「你比我明白，立奧不會置我們於死地，」她淒然搖頭。「他只是——帶我走，是你造成那可怕的場面！」
以哲接過她懷裏的玫瑰，迎著慧玲打招呼。慧玲的態度出乎意料之外的壞，她緊張的一把搶回玫瑰。
薇亞不敢出聲，她不能斷定立奧是否真看穿了她。
「人呢？他們呢？」他咆哮著。
「明白了又怎麼樣？」他反問。「妳是我太太，妳終究要隨我回澳洲，不是嗎？」
「我和薇亞的婚姻結束了，我下午搭飛機回澳洲！」他轉開話題。
怎樣的有情人？天！
立奧雙目如血，全身骨頭格格作響，他如鋼枝般的手指抓牢了之穎，痛得她幾乎叫起來。
「之穎，是我，李立奧！」他再叫。
他深深的望住她，好久、好久，用指尖輕輕點點她的鼻尖——很溫柔、很有人情味的。
薇亞不出聲，當然是難堪的。一個男孩子明知女孩子不愛他還肯娶她，為什麼？
薇亞不響，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薇亞，妳在自責嗎？」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僵硬的動也不動，似乎沒有感覺。「妳不會做錯什麼，全是李立奧不好，妳有權不愛他，有權跟我結婚，是那個野蠻、殘酷的傢伙嚇壞了妳！」
薇亞無暇考慮，背後射來刺眼的燈光，立奧又追來了。定邦把車一轉，大叫：
「天地良心，我只為保護妳，我能發誓！」
廷凱考慮一下，這個時候才由他出主意，是不是太晚了？就像辦一件案子，不是一開始就由他做辯護律師，從中間插入的，怎能打贏官司？
之穎心中實在很感動於立奧那份感情，可惜他做得不對，他會犯法，他會什麼都得不到！
他看見那個好心的女孩之穎坐在草地上看書，陽光曬在她頭上、臉上、身上，幻成一片奇異的光影。她顯得那麼安詳，那麼淡泊，那麼平和，多看她一眼，動盪的心靈就會平靜下來，她有一股奇異的平凡吸引力，他不由自主的走向她。
「別妄想我會逃學，」之穎雙手叉腰。「下午有課，現在回去看看施薇亞！」
「報警？！不，不能——」她吃驚的叫。她不能這樣對待立奧，他們曾相愛過，何況，她怕立奧報復。
「你——不會傷害她吧？」她問。
「薇亞，忘了我愛妳，妳也愛我？」他向前一步，她機伶伶的抖一下。「忘了我們的誓言？妳答應做我太太的！」
「我只想再見她一次！」他說：「妳知道，我生平只愛過一個人，就是她！」
「立奧，我擔心妳——做得過分！」她好心的。
之穎揚起頭，轉身大步跑開了。她一路奔出校園，奔去車站，跳上一部正要開行的公路局車，坐在最後一排，她把臉埋在手心中，靜靜的流淚。
「等我嗎？韋皓！」她故作開朗的。她記住了以哲的話，她暫時不表示什麼。
「我只想知道你真正的性格！」她冷漠的。
「早知妳會答應的，」他輕輕放鬆鋼鐵般的手指，滿意的笑了。「我知道妳愛的是我，嫁給潘定邦是一時糊塗！」
「爸爸是最出名的大律師，他會幫我！」薇亞倔強的。
立奧竟奇蹟似的聽見了，停下車並發現了她。
「扶我走出去，我的車在路口！」他咬牙切齒的。
「我想請教妳一個問題，妳不快樂過嗎？」他問得好唐突。
「薇亞，」他轉頭看著阿保離去。「手續已經辦好了，我們隨時可以離開這兒！」
「薇亞，終於又見到妳了！」他說。
施家除了靜文之外，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他們不知如何安慰這被寵慣了的女孩子，甚至廷凱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警員又點點頭，原來是華僑，與國家名譽有關，發生了這樣的事，可怠慢不得！
「狼狗獨自回去好久你才出來，不是嗎？」薇亞是想通了，這幾天裏，她考慮過每一個痛苦的細節。
「阿保，施薇亞在嗎？」
「之穎——」薇亞欲言又止。
「你不明白，爸爸！」薇亞說得好苦澀。「立奧是我——逼瘋的，他並不真正想殺我，我知道！他那個剛烈的個性，他因為我結婚而解不開心中的結，更不能使感情平衡，他這麼做只是發洩自己！」
人真是奇怪，以往他們的相愛、相擁、相吻，他們互相認為已屬對方。突然懼怕的感覺來到，她甚至怕他碰到她。可見懼怕比愛情有時更強烈。
「明白了嗎？」他說。
立奧沒出聲，之穎在他心中是與眾不同的、是特殊的、也是唯一可信任的人。
「你要考慮後果，立奧！」之穎再說。
「一個人？」韋皓不看她。
「因為妳是我妻子，妳必須跟我走！」他陰冷的。
「我知道！」薇亞總算開口了。聲音卻空洞得可怕。「在美好的陽光下，我卻做錯了事！」
「我走了，以後很難有機會再見妳，祝妳幸福！」定邦這次說得真心，臉上的陰森在陽光下也消失了。「有空——去看看薇亞！」
「不走！」她望住他，好堅定。
失望什麼？後悔什麼？當前的情勢那容她細想？定邦換個方向，轉一個大彎駛向草堆，薇亞只覺眼前一花，一個黑影撲來，她身體一縮，看清楚了是定邦——那失望似乎更甚，她失望——不是立奧？
才想著像核子彈的立奧，竟然一聲不響的站在她面前。他臉色很好，笑得很溫柔，滿有感情。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次？」他怪叫著。「薇亞愛我，薇亞是我的！」
一連兩節「國際形勢」課，說來令人沉痛。這個時代，連國與國之間都變成那麼勢利，那麼卑鄙，為了自己的利益，說出賣就出賣，真氣死人！報上最近總有一句什麼「弱國無外交」，既然無外交了，她還讀什麼外交系？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矛盾的！像聯合國這個懦弱無能的組織，口口聲聲維護世界和平，主持世界正義，偏偏做出來的事，件件令人心冷。選出個中立國的宇譚做秘書長，此人年年拿各國付出會費中的高薪，偏偏可惡之極。不交會費達十年的蘇聯和法國竟大發謬論，赫魯雪夫的鞋子都上了講臺。真理、正義、和平、友誼在聯合國中全變了兒戲。
「下午或晚上！」阿保說。
「已經是無法挽回的遺憾！」薇亞說。
「我等了妳好久，一直跟妳走到這兒，」他微笑著。「這兒離妳家很遠了！」
「要我說出來嗎？你聽著！」之穎的眼圈兒紅了，她覺得好委屈。好委屈。「你和文愛蓮偷偷摸摸的鬼事我全知道，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你——吻她！」
「走吧！我去開車子出來！」定邦擁著她走向車房。
「如果妳不是之穎，我一拳打死妳！」立奧惡狠狠的，全身都警戒起來。「不過我警告妳，即使妳是之穎，妳再說這話，我一樣不客氣！」
立奧已在精神病院，他以後會怎樣？他才二十二歲，他——哦！她真不能原諒自己，全是她的錯！
「你——真聽我的？」薇亞反問，聲音奇特。
「現在呢？」他凝望著她。
「不在！」阿保說：「妳找她有事！」
「什麼話？想殺死你們的是李立奧，妳怎麼會是劊子手？」廷凱搖頭。
薇亞驚懼的望著他，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牽著狗索的手已硬，再也不受控制。
她流淚不為愛情一一在她二十歲的生命中，還沒有觸及這兩個字吧？她哭泣為失去兩個朋友，她一直僅有的兩個知心朋友！
「由它去吧！」薇亞毫不在意。「若你願意，可以要求離婚，我沒有任何條件！」
是施薇亞結了婚變大膽的嗎？或是她根本不知道立奧還不死心？她這麼跑出去，正面碰見立奧會怎樣？之穎真的擔心——哎！她也的確太多事了一點，是嗎？可是一個人的個性與生俱來，叫她怎麼改？
一提起，之穎的眼圈又紅了，嘴唇動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是在保護自己，」薇亞說得很奇怪。「我若隱瞞，將會有更大的傷害。」
薇亞雙手發抖，她想不到千依百順的定邦會突然變得專制起來，但這專制卻又這麼有理，她甚至沒有反對的餘地。
之穎清醒了大半，著實被嚇了一大跳，立奧強逼薇亞跟他走的吧？看薇亞那恐懼又委和-圖-書屈的樣子，嗨！薇亞怎麼真被他撞到的呢？
「誰說？文愛蓮？」之穎像只豎起了全身毛的野貓。「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欺人也別太甚！」
「都不是，定邦，」她反而平靜下來。「我只想弄明白你是怎樣的人！」
立奧推著摩托車走近她，他是嚴肅的，看來冷酷的。那麼冷硬的一張臉上，竟有一對燃燒著火焰的眸子，看得令人怦然心驚。他站在她面前，凝視她一陣。
「我晚上再來！」之穎揮揮手，退了出去。
定邦扶著薇亞走向另一部警車，經過立奧身邊時，她站住了，定邦怎麼用力她也不肯移動。
他背上有些發涼，他現在已有些不安，立奧變成呆癡的模樣他不會忘，若立奧真死了，他雖無罪，他的良心可安？他快步走出施家別墅，不敢再想下去。
「誰欺負妳，告訴我！」他皺皺眉，燃燒的眸子中露出一抹逼人的煞氣。
之穎忍了忍已到喉頭的話，她開始覺得立奧不正常。以前，立奧偏激、冷傲，甚至可說有些殘酷，但現在，他顯得混亂和無所適從，他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不，不能！」慧玲戒懼的直向校門口退去。「不能！妳你們會把玫瑰關在鐵籠裏，你們會害死她——」
「不許再說，給我滾得遠遠的！」之穎再吸吸鼻子。「我告訴你，你們良心會永遠不安！」
「你不需要知道，對你沒有用處！」她說。
薇亞吃了一驚，她意會到自己態度錯誤。在這四不沾邊的地方，幫忙的人都沒有，立奧絕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她該設法先保護自己。
她並沒有想到以後的事——立奧已變成那樣，還有以後可言？她只知道一點，她不能隨定邦回澳洲！
韋皓點點頭，沒有出聲。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改變，以前多活潑，多熱情，現在——陰陽怪氣的。其實他也算善良，變了心的男孩子多數一走了之，有的甚至翻臉不認人，韋皓總算有良心！
定邦呆怔一下，他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他心細如髮，反應特別敏捷。
只是，從來不把警員放在眼中、桀驁不馴的立奧，這次沉默得很，順服得很，連一絲兒反抗都沒有。
「你不懂，因為你不是我！」薇亞黯然搖頭。「像我也不能懂你和媽媽的事一樣！」
薇亞鬆一口氣，至少，有人會知道她的突然失蹤是為了什麼。小徑在望，她突然有些緊張，自己也不知道緊張些什麼，見到之穎後，會有怎樣的場面？
「那裏？」之穎仍未弄清楚，怎麼回事？薇亞和立奧講和了？薇亞——唉！不對，薇亞是潘定邦的太太。「你說什麼？她跟你走？」之穎大驚小怪的叫。
「我們一定要去！」定邦說得好嚴肅，好有正義感。「這是法治的地方，我第一次回國，我不希望留下壞印象！同時，我們請求保護！」
「妳錯了，錯得好厲害，」他似乎好惋惜。「我來幫助妳，使妳從錯誤裏拔|出|來！」
「我親手殺死了薇亞，」立奧滿是血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我親手殺她，就沒有別人能得到她，她是我的，永遠是我的了！」
「我——完全沒有防備！」他有些窘迫。
「別叫我，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她用手背抹一抹眼淚，硬生生的止住哭泣。「從今天起我不會當你是朋友，還有文愛蓮，我永遠不理你們，我永遠不原諒你們，天下最可惡的事就是欺騙，你們欺騙我！」
「薇亞，妳要理智的考慮一下！」他低聲說，很嚴肅。
「我不敢，」她搖搖頭，很真誠。「也沒有理由！」
韋皓的臉變一下，他是作賊心虛，他剛才那樣說，實在也只為替自己找個藉口，他錯得太厲害。
「你——要我怎麼做？」她深深吸一口氣，語氣變了。
是啊！怎麼老忘記警方呢？這是法治社會啊！
幾時她才能明白呢？他得更多一些耐心呢！
「混帳東西，」他冷削的臉上閃過一股紅暈。「見異思遷的壞蛋，我替妳去宰了他！」
「我是薇亞。」天！他怎麼了？他認不出她了嗎？他怎麼變成這樣？
警車到山下，到達最近的一個警局停下。立奧被送去醫院接受治療，看著他呆癡的模樣逐漸遠去，薇亞突然抬起頭，木然的說：
「之穎——」他焦急又慌亂的。
「離開這裏，同時，我們去報警，請求保護！」他理智的提議。
之穎陪著打扮整齊的慧玲和玫瑰到以凌和以哲的盲啞學校去。
「你明知我愛立奧仍要我去？」她說：「你要折磨我？或是令我自責一世？我不明白！」
「不是，」她漠然搖頭。「我探測自己對你的了解！」
韋皓沉默一下。他難道想挑之穎的錯處來擺脫她？他不需要這麼做的，十幾年朋友，他還不了解之穎是怎麼一個人嗎？人，一有自私心，就變得無可理喻了！
天黑了，施薇亞拖著一條剛買的高大狼狗出來散步。她自小因環境關係，養成許多特別的習慣，譬如天天傍晚要散步。定邦到朋友家去了，她想像，有這頭狼狗，就算遇到立奧也不必擔心，是吧？
「誰說的？」他瞪起眼睛。「薇亞永遠不會去澳洲，她是我的，知道嗎？是我的！」
「我們現在帶疑犯去醫院，然後回警局，」警員說：「你們是當事者，希望一起去！」
定邦和薇亞都從反射鏡中看見立奧，兩人的反應卻不很相同。薇亞又怕又急，定邦寒著一張臉，冷靜如恆，他憑著什麼有恃無恐呢？他明知立奧什麼都做得出的。
「不——可能！」她可憐兮兮的。
「你——怎麼知道？」她傻傻的問。
大花圃旁邊站著以哲，他算是在上班吧？依然穿得那麼隨便，一件運動衫，一條牛仔褲，他這個醫生！
她慢慢跟著他向回路走，心中焦急得如火燒，臉上卻半絲也不敢露出來。會遇到熟人嗎？上帝，幫助她吧！立奧簡直把她嚇慘了。
「我們現在走吧！」他一廂情願的。眼中光芒好熾熱，也好——混亂，他是不正常。
「這不是集中營，是學校——」之穎著急的解釋。
發生了那樣的事，是天意吧！他用盡一切方法、手段得到的薇亞，會不顧一切絕然離去，他開始懷疑自己，感情，或者真是不能用方法和手段去爭取的？
「你能當機立斷，你會找到快樂和幸福，」之穎絕不驚奇，彷彿早知結果似的。「你們並不適合！」
「妳不曾認清我，我又何曾認清妳呢？」他說：「妳雖美，我相信還能找到比妳更美的女孩，我會讓我的律師寄離婚書來，妳等著簽字吧！」
澳洲生長的定邦竟然是個駕車好手，在那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田裏，他能一邊駕著車子閃避，一邊誘使著立奧邁向危險的邊緣。好幾次，立奧的車幾乎撞著他們的，又好幾次，立奧幾乎衝下山。巨大的危險瀰漫在他們四周，只要稍有不慎，只要略有差池，他們都會粉身碎骨。
「現在妳可以安心了，是吧！」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他個性如此，無法灑脫起來。
「當然！」之穎握住玫瑰另一隻手。她覺得會有些希望，慧玲沒有再說集中營。
「明白了！」她點點頭。「完全明白了！」
「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可以偷渡去香港或日本，」他自顧自熱烈的說，好像她已答應。「我會拿媽媽一大筆錢，一百萬或兩百萬，我們去度蜜月，我們到處去玩。如果妳想去美國也行——」
「只有我才相信！」她搖頭。「只有我才那麼傻，我相信了你的外表！」
「我昨夜碰到她和潘定邦回來，看看她，」之穎四周望望，沒人，壓低聲音說：「剛才我看見李立奧！」
廷凱摸索著坐在門邊一張沙發上，他的臉色變得好怪異，好難懂。
定邦扳轉薇亞，抱著她上另一部警車，他臉色那麼壞、那麼嚴，他已發現了薇亞的心？薇亞的愛？是嗎？
「潘定邦，其實是我看錯了你，那天你敢打立奧，男子漢得很！」之穎說得好稚氣。
「我？」之穎傻傻的指住自己鼻尖，這是惡人先告狀嗎？「我總不在家？」
一個人悶在家好無聊，不如早點去學校。她自己弄好午餐吃了，匆匆趕去上課。下了腳踏車，換了去木柵的公路車，她又有些懊惱了，以前在學校總有韋皓陪她，從來沒有嘗過寂寞的滋味，現在韋皓有了愛蓮，她可真是孤單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韋皓喜歡愛蓮嘛！
「立奧，你——要辦什麼事？」她擔心的。
「回去了！」之穎不敢直說。現在這種地步，她知道，她一絲兒忙也幫不上。
「可是我愛立奧，立奧愛我，爸爸！」薇亞勇敢的說了。
她沿著小徑走出去，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仍然不肯露出一絲笑臉。空蕩蕩的公路上沒有人影，她放心的朝左邊走，二十分鐘的散步，立奧不會這麼巧撞來吧？
在之穎家的草地前，他突然停步，神經質的抓住她的手臂，抓得好緊。
嘴巴一癟，眼淚掉了下來。這下子韋皓可慌了，之穎怎麼會哭呢？她說過會不在乎他的？她說過他若找到另一個女孩子，她會祝福，她怎麼哭了？
在沙發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之穎醒了，她弄不清是做夢或是真有人在叫她。
薇亞雙手緊緊的掩住臉，淚水從指縫裏不停滲出來。她難過，她後悔，她痛苦，她自責，現在她已清清楚楚的明白，她錯了，她一直是——愛著立奧的！
「我不懂，孩子！」廷凱說。他真的糊塗了，立奧明明想撞死她和定邦，怎麼說是對付自己？
「什麼意思？」他睜大眼睛。「我離開的這幾天，妳到底做了些什麼？妳變得可——怕！」
「沒有人能指責你錯，除了你自己的良心，」她說得凜然。「從開始到現在，你始和圖書終表現出是弱者，事實上，你引誘立奧去傷害你，你故意不反抗！」
她再無心看書，乾脆懶洋洋的躺下來。
三個主角都是出自名門，立奧的父親更是顯貴，報紙上很保留的報導了事實，卻也沒有加上什麼評語，和平日一些加油加醬的桃色新聞，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薇亞不要妳，」一個冰冷的聲音加進來，潘定邦不知何時出現在薇亞身邊。「薇亞是我的太太，薇亞愛我！」
「跳！」薇亞推開車門，連跳帶滾的躲在草堆後，謝謝天，藉著汽車的掩飾，立奧沒看見。但是，那樣跳下來，薇亞的手、腳、肩膀都受了傷，她痛得直流淚或者為以死相搏的兩個男孩子流淚？或者為那段爆炸的愛情、逃避的婚姻流淚？她自己也分不清。跳下車後，她已不再那麼怕，她只覺得——好失望，好——後悔！
「妳是誰？」他問。聲音嘶啞。
「嗯！以哲在二樓，我們上去！」之穎抱起玫瑰，不由分說的逕自走進去。
天！愛情是真的有力量！
「我聽見車聲，追出去已看不見，」阿保苦惱的就是這件事吧！「小姐結了婚他還纏什麼？」
定邦的臉由紅變青，愈來愈陰沉了，就像飛車的那天晚上一樣，眼光冷酷。
轉向小徑，她更緊張了，她說不出，似乎——如果她就這麼隨立奧去了，她會怎樣？她會掛念定邦？會想他——不，不，不是這樣的，她根本不會想定邦、掛念定邦，她完全知道。她對定邦從來沒有那份像對立奧的感情，她選擇定邦——只為逃避。
遭此巨變的薇亞，整個人都改變了。她不再神采飛揚，不再活潑熱情，那顯得有些野氣的眸子，變得好沉，好暗，一點生氣都沒有。她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裏，不見人，不說話，甚至不肯進食，她不肯原諒自己！
「晚上我若去小徑，還被歡迎嗎？」他眼中隱有笑意。
「為了爭得妳、我寧願受傷，」定邦的聲音即時喚醒了她，她沒有做出失態的事。「為了保護妳，做為一個丈夫，我不惜用我最鄙視的武力！」
「算了，由她去！」以哲深思的說：「我認為是丁太太本身有毛病，或者我們該改變方法？」
「妳以為她怎麼不正常？」以哲問以凌。
「立奧，你不能這麼做！」之穎挺一挺背脊，勇敢的說。她知道這話可能會激怒他，但她一定要說！
「我自責，證明我這個人還有良知，」薇亞嘆口氣。「定邦，你竟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
之穎默默的走近他，吃力的扶他起來。看他傷成那樣，她心裏好難過，眼圈兒紅紅的。可是她不敢說話，她不知道該幫誰，三個人中似乎都對，又都有錯。
「放了我吧！立奧！」她已快崩潰，她嚇壞了。
她不出聲，只希望奇蹟出現，他能放了她，那麼，直到上飛機去澳洲前，她再也不露面了。
沉默、寂靜的施家別墅，更變得死氣沉沉。
「誰知道！」之穎聳聳肩，不想跟他再談。「施薇亞什麼時候回來？」
「你——你想做什麼？」她顫抖的逼出一句話。「我已經結婚了！」
「薇亞？薇亞，薇亞——」他喃喃地重複念著。「妳不是薇亞，薇亞已經死了，是我撞死的，妳不是薇亞！」
薇亞好像聽不懂定邦的話，又認不出他似的，她眼中射出的光芒是奇異的、是陌生的。她像在矛盾，又像極度茫然，她的靈魂似已不在身軀內。
立奧不理，跑車馬達怒吼，箭般的衝出去，朝著薇亞奶油色NSU消失的方向。之穎呆呆的站在路邊，天！不會發生什麼事吧？不會——哦！但願她能幫上一點忙，幫什麼？幫——她記起來，朝家中疾奔。她無能為力的事，可以到愛蓮家打電話報警！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一位警員問。
「若是這樣——會更遺憾！」他說。
「妳這樣認為？」她不動聲色。她心中十分懊惱、後悔、氣憤，她怎能如此草率的選擇了他？
「施薇亞已經死了，我——是誰？」
中山北路上一條橫巷裏衝出一部瘋狂的摩托車，看那一身黑衣的騎士，不是立奧是誰？果然，是另一個失戀人！
施家大門虛掩著的，他為什麼不進去，怕阿保？不可能，他連命都不在乎，怕什麼阿保？他是不是——有點不正常？他說過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施薇亞，他該不是在進行什麼瘋狂的計劃吧！
「丁太太，玫瑰若是送來此地，會和每一個小朋友一樣的快樂，」以哲開始遊說：「他們雖然都是有缺陷的，送到這兒來才有希望，才能得到適當的教導和治療！」
之穎睜大眼睛傻在那兒，她從來沒看過像潘定邦那樣勇猛的男孩——昨天還在說他娘娘腔。他改變得那麼多，那麼巨大，為了愛情嗎？
「那麼——晚上我來，妳等我！」他放開她。
「妳走吧！沒有妳的事了！」他說。
薇亞只好放開手裏的狗索，另一線希望又生出來。阿保或定邦看見狼狗獨自回去，會出來找她嗎？她偷偷望去，那經過良好訓練的狼狗已奔進施家別墅。
「妳真不去？」定邦凝望住她。那目光冷得沒有一絲感情，他剛才還說愛，他這男孩！
「從來沒想到文愛蓮會那麼——不要臉，」之穎罵得口不擇言，事實上，擔保罵完後她就忘了。「我還當她是好朋友，想不到——」
「妳說這些，想怎樣？」他冷冷的說：「證明我有罪？或是——讓妳的良心平安些？」
廷凱不明白薇亞的感情，他從來不曾去了解過女兒，他總認為女兒大了，該有正確、理智的選擇——之穎說得對，在婚姻上，甚至沒有他的一絲意見，他覺得有些自疚，他該負起些責任的。
救熄了汽車火焰的警員都回來，他們沒聽見前面的一段話，推著立奧上車。
「公平點，薇亞，」他有些沉不住氣。「無論我做了什麼，甚至——引誘李立奧犯法、死亡，但——妳不能否認我對妳的愛，不為愛妳，不為得到妳，我何必做這一切？」
「不，不，不！」慧玲雙手掩住臉，神經質的哭起來。「不能送來，不能——」
「但是——她結婚了！」她囁嚅的。
「離婚，跟他離婚！」他捉住了她的手臂，她嚇得幾乎昏倒。「我會原諒妳的錯誤，我會永遠愛妳！」
說完就走，卻被以哲一把捉住。
「李立奧！」之穎大聲叫。
薇亞機伶伶的打個寒噤，立奧的神經——錯亂了嗎？她不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兒？怎麼說死了？
「為什麼哭？」他問。聲音裏有一絲明顯的關懷。
「我們來了！」之穎孩子氣的奔過去。
「慧玲，別緊張，」之穎扯一扯她的手。「以哲只是建議，妳自己做決定！」
「你們——」她意外的傻傻問。
天！她複雜，矛盾，又可憐的感情！若她希望是立奧，她這次婚姻犯了多大的錯誤？
「就——是這裏？」她努力在平靜自己。
「定邦，我們快下山！」她求他。
「為什麼這樣？妳懷疑我對妳的愛？」他說。
她竟不懂愛！可憐的薇亞！
薇亞嚇得緊閉眼睛，抓緊車窗，她已混亂得有些不清楚，是定邦要置立奧於死地？或是立奧不肯放過他們？像外國電影裏的驚險鏡頭一樣，他們在以死相搏！她稍微睜開一絲眼縫，她越來越覺懷疑，定邦這麼做是否有預謀的？他不只在逃、在閃，有機會他也會撞立奧，難道今晚不分死活不罷手？
定邦先站起來，招呼了警員——他們躲著，又有女孩子，何況他的車先燃燒，自然是被迫逼的被害者。他用力扶起了臉無人色的薇亞，半抱半拖著她走出去。
這件事整整熱鬧了一星期，直到立奧被確定神經失常，送進北投一間精神病療養院，才平息了下來。
施家別墅裏的人，似乎每一個都是悲劇，就連潘定邦和立奧，當初他們懷著怎樣歡愉的心來到薇亞面前，現在又怎樣離去？是別墅——不祥？或是人們自己造成的？
廷凱呆怔的站在那兒，怎樣糾纏複雜的事？她愛立奧，卻嫁了定邦，哎！怎能這麼糊塗？
定邦不置可否，心中卻慚愧，是男子漢嗎？這一陣子，他總是在耍手段，幾乎耍掉立奧的命！哎！說什麼男子漢呢？小人罷了！
「慧玲！妳做什麼！」之穎吃驚的叫，她瘋了嗎？
「我有個條件，」她一本正經的說：「帶玫瑰去那個——學校，你們不能強迫我做什麼，一切由我作主。」
「妳喜歡去那裏？」他用手圈住她的肩。她機伶伶的抖一下，眼中更多恐懼。
之穎憤憤的想了兩堂課，臺上講師講的什麼全沒聽見，不聽也罷，那卑鄙的所謂外交，少聽些人也清高！
公路局車搖搖晃晃的把她送到臺北車站，乘客都下車了，她慢慢的抹乾眼淚，取下她的腳踏車，狠狠的跳上去，發洩似的用力踏著。
「不需要準備，我會為妳辦妥一切！」他笑得滿意極了，若非不正常，他怎能信薇亞？三歲孩子都知是謊言。「護照也不要了，狗——帶他去小徑口上，讓它自己回去！」
「結婚算什麼？」他冷冷的扯一扯嘴角，也算是笑。「可以結婚，自然也可以離婚，好簡單的事！薇亞已經犯了錯誤，我要糾正她！」
廷凱接了個電話，朝薇亞寢室走去——他走得真好，完全不像一個瞎子，只是，被人工弄鬆的地板發出吱吱的聲音，很刺耳。
「嗨！潘定邦！」她淡淡的、愉快的招呼。她不像別人，看了報上他們的消息而大驚小怪。
立奧狠狠抹一把臉上的血漬，硬挺著站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定邦駕駛著薇亞那部NSU從車房出來，看得好清楚，薇亞木然蒼白的坐在一邊。
「我並不知道李立奧會來，怎能早計劃？」他反駁。
「和_圖_書你看不出嗎？施薇亞始終愛立奧！」她淡淡的笑。「她選擇你，倒使我為你們擔心了一陣子！」
整整追了大半程山路。定邦看見前面有一片山路上罕見的平地，可能是被當地人開墾做蕃薯田的。剛看見就已到了，他突如其來的一個又急又大的轉彎，車輪滋滋作響，他和薇亞的車已衝進乾旱的田裏。
「孩子，就算愛——立奧已經神經失常，妳該懂得怎麼保護自己！」廷凱含有深意的。
韋皓的臉已由白轉青，被罵得啞口無言。其實，他不壞，甚至真是善良，他可以就這麼不理之穎的，他卻呆呆的站在那兒任她罵。許多同學走過，都投以好奇的一瞥，吵架的情侶嗎？
「立奧，我——我——」薇亞泣不成聲。「我好抱歉，是我——對不起妳！」
事情一發生，立奧的父母立刻避開了，聲稱出國旅行，沒有露面。薇亞的父母是隱居的人，記性好的記者們沒忘記十年前的往事，也更清楚不久前的招待會，他們都同情廷凱夫婦兩代的不幸，很仁慈的放過他們，沒去打擾。定邦和薇亞卻不知所蹤，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去了那裏！剩下一個呆癡的立奧，當然只能大事化小，報紙也不提了。
她慢慢騎車回家，該發洩的已發洩，眼淚都流了一大堆，還有什麼要記恨的，讓韋皓和愛蓮去相愛吧！看不順眼，心裏不舒服，頂多避開囉！
學校是集中營？天下沒有比這更荒謬的想法了！
薇亞懂得父親的意思，那個父親不替子女著想呢？可是這件事，她不能再自私的保護自己，她已決定。她的錯誤已太多、太大，她不能再錯下去！
「扯謊！」立奧竟發起怒來。「我自己撞了她的車，我親眼看見她燒死，妳憑什麼騙我？妳滾！」
「我能幫什麼？」之穎嘆口氣。「她以為我要搶玫瑰！」
「若妳已有我的孩子呢？」他又問。真像市場上問價錢一樣。
「不，不要！」她嚇得連連搖頭，怎麼動不動就說宰？「他們良心會不安！」
「再見！」之穎伸手和他握一握，看著他遠去。
愛蓮的影子消失在小徑上。之穎剛轉回頭，聽見一陣喧囂的摩托車聲。立奧的影子立刻浮上心頭，是他嗎？神通廣大的他已知道薇亞昨夜回來了？她朝窗外望去，立奧穿著全黑的緊身衣褲，摩托車在施家別墅門口繞一個圈，一秒鐘也不停留的一個大轉彎飛駛而去。
愛，為什麼要怕呢？愛裏豈有懼怕？她的愛是種什麼愛？她覺得自己卑賤又該死！
「離開時妳可以打個電話給他！」他說。
之穎好擔心，卻也不敢再出聲，立奧已失去理智，失去常性，他抓著她，他可能真會殺人。
雖然她是勇敢的時代女孩，可是她也記得一句古老話，但真有道理，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是吧！
「為了愛，為了得到，不惜傷人？不惜任何手段？」薇亞激動起來，她證實了心中所想，她受不了。「你一點不以為這種愛太自私？太殘忍？」
「我只是在想，想我自己的錯處！」她說。
「薇亞，這件事不能全怪妳——」廷凱說。
他來做什麼？示威？示警？之穎連招呼他的機會都沒有，來去只是幾秒鐘，實在太快了。他像在玩命一樣！
「妳有什麼意見？說出來吧！我聽妳的！」他說。
「之穎，杜之穎、出來！」立奧揚聲叫。
「經過這一次事情，我清楚知道，我愛立奧，」她說得絕對理智。「跟你回去，我們雙方痛苦！」
雖然如此，但當事者本身和一些關心的朋友，卻不可能這麼容易忘懷，畢竟是一出齣悲劇，畢竟有人受傷，有人受創。
定邦不出聲，臉色也沒變化，他實在比想像的更深沉，唉！相信外表，多麼不可靠的一件事！
她勉強點點頭。不是同意他的辦法，到了小徑口上，或許會遇到幫助的人呢？
「我知道自己的脾氣，我不能忍受真正的那個你！」她說：「一個女孩有一次悲劇已經夠慘，我不要有第二次！」
薇亞不出聲，僵硬的身體卻軟下去，她緩緩靠在沙發上，她有解脫的感覺，完全的解脫。兩星期的婚姻不能說兒戲，只能說是夢，這個夢終於醒了。
「曾經是，但那晚，你分明當我是工具，一件逼得立奧自取滅亡的工具！」薇亞說。
「更該感激你一輩子，是嗎？」薇亞的目光如刀。
「慧玲——」之穎叫著，搶著向前。
「我有錯？」定邦不屑的笑起來——這笑容倒出自真心。「我錯了什麼？我只是個被傷害、被逼迫的人，我愛妳難道是錯？薇亞，妳說！」
「立奧，我是薇亞——」薇亞哭喊著。「我沒有死，我是薇亞！」
「但是我愛妳，這就夠了，」他彷彿十分寬大似的說：「我的愛能寬容妳，我不計較妳的以往，甚至於妳仍在愛別人，妳該感到滿意才對！」
定邦及時按住了欲衝出去的薇亞，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令人好心寒，原來——他深沉得很！
「不用感謝，至少——別使我難堪！」他說。
「我們是夫妻，是一體的，不是嗎？」他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薇亞要跟我走！」立奧陰沉的臉光亮起來，眼中火焰更甚。無論這男孩多壞、多怪，他的愛是真的，他的感情是純的。「她答應跟我走！」
「我會拿掉！」她冷然的。「這樣的孩子，會是我一輩子的痛苦，他會提醒我的錯誤！」
他的黑影遮住了她書本上的陽光，她抬起頭來。
「有！」她點點頭。「當別人欺騙我，當我應付不了自己良心時，我就不快樂！」
屋裏一片沉默，似乎裏面根本沒有人。
「是真——心！」她不得不答。
之穎胡思亂想一陣，無端端的替這一對曾是情人的人擔心起來，她不願其中任何一個被傷害，他們都是她的朋友啊！人人都該有好收場、好歸宿，尤其在這動盪不安的時代裏的年輕人，他們得到的遠不如上一輩的多，他們該有更多一點的幸福，對嗎？
立奧突然間推開手中的薇亞，用手背狠狠的抹一抹嘴、做出一副拚命的樣子。只是，他的馬步還未紮穩，那麼快的，連一邊的之穎都沒有看清楚，定邦已閃電般撲上去。他牢牢的抓緊立奧的衣領，不容立奧反抗喘息的一拳拳打下去。拳頭上的力量好驚人，定邦一生沒用過拳頭，二十幾年的氣力全洩在立奧身上了。
其實，薇亞仍然躲在小徑盡頭的別墅中，定邦卻搬到朋友家裏去暫住。很明顯的，這對新婚才十天的夫婦之間，已有了不可彌補的裂痕。其中受打擊較大的，不是定邦，而是薇亞！
慧玲根本沒聽見之穎的話，她已發現小玫瑰離開了她身邊，走向孩子群。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像箭般的射出去，像一頭頑固的老鷹般撲向玫瑰，玫瑰聽不見背後有聲音，依然慢慢的往前走。她已碰到鞦韆架，她眼中射出奇異的光彩，她的小臉兒展開無邪的歡欣微笑，她以為她已得到所羨慕、所嚮往的一切。慧玲撲到她身上，一把抱住她，硬生生的把她從鞦韆架邊捉回來。眼中的光彩消失，無邪的歡欣消失，她的臉兒變得和陰翳的天色一樣！
「我們不會有第二次！」他說得好肯定。
以哲也不以為怪，微笑著帶她們走上走廊。是上課時間，每間教室有十幾個孩子，小的和小的一起，大的和大的一起。有的孩子在玩積木，有的在看書，都很安靜——或者是他們不會講話。保健室裏有幾個在接受治療的孩子，以凌和幾個教師模樣的人都在忙。後面的操場上有一群在玩耍的小朋友，旁邊有護士在看守著。
想起立奧，拳頭那麼大的一個結浮上心頭。她不能否認瘋狂的愛過他，直到現在結了婚，她仍然忘不了他。在她生命裏，他是個特殊的人，特殊得一輩子也磨不去那深刻的印象。她離開他、疏遠他並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愛生懼，她怕他！她怕他那炸彈般的感情，怕他那火山般的愛，更怕他連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緒和行為。他像一個隨時會爆的核彈，會發出驚天動地毀滅性的威力。做為一個女孩子，她只想有一個忠實的丈夫，一個溫暖的家，一股牢不可破的安全感，立奧那樣的男孩——她又愛又怕，萬一有一絲兒差錯，不是兩個人一起毀滅了？
「別動玫瑰，我們只是來參觀的！」她目光逼人。
之穎回到家中，看見慧玲已緊閉了門窗，一副極不歡迎、閉關自守的模樣。她搖搖頭，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像自己一樣正常，是吧！
她的奶油色NSU雖然沒有人在上面，仍在往前衝，立奧怎麼了？他沒看見沒有人嗎？兩部汽車相撞，碰的一聲驚天動地巨響，立奧車窗的玻璃碎了，NSU竟熊熊燃燒起來。火光中，立奧呆癡的坐在他的跑車上，滿臉是血，披頭散髮，不住的喘氣，不停的流汗——是汗？或是淚？看不清楚，只是，他眼中原有的燃燒的火焰黯了，熄了。他的生命火花已燃盡。
立奧的跑車速度比他們更快，等到發現他們的車已轉彎，已一衝而過。只聽見一陣緊急剎車的刺耳聲音，立刻，在又窄又斜的山路上，他轉了回來，毫不猶豫的也衝進田裏。他是想怎樣？同歸於盡？
她把自己固定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呆呆的想，人真是不可以貌相，像立奧，冷酷、驕傲、橫蠻、專制又暴躁，他卻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的愛竟能那麼深，那麼濃，那麼固執，不惜犧牲生命。像定邦，外表斯文，高貴，文質彬彬，千依百順，那陰冷的一面卻令人心寒。
薇亞不出聲，依然靜靜的望住他。她的眼光冰冷，死寂，絕然不同於以往的熱情，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