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至柔還沒回答，他已收線。
「門口見。」他收線。
「事實就是事實，不由得妳不接受。」他說：「別擔心，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我在旁邊替妳撐著，天下間任何困難都會過去。」
啟廉為甚麼說害怕？
「丹薇常常說，做女人很難。」
「你說甚麼？」她爽朗的大笑起來。「英健告訴我一些關於他以前和丹薇的事，這該是些很重要的資料和線索。」
她心中又湧上大堆疑惑。啟廉應該有道理的，他是名律師，又愛護她，她有甚麼理由懷疑他呢？
「妳真的介意？」
「但現在——他們害怕了又如何？」
他沉默下來。
「她真的很能幹，又醒目。」英健搖頭。「祇是近幾天來她的神情，行動有點古怪。」
「你笑我？」
「英健匆匆趕來，然後他們立刻離開公司，我想——他們害怕。」
「英健與妳午餐就令妳心情大好？」
「我想看看她的反應。」
如果在平日，丹薇會問「是甚麼古怪？」今天她自己心緒不寧，心中祇想著自己的事，甚麼也沒問。
但是——啟廉為甚麼要這樣做？有甚麼好處？為甚麼要他們害怕？
法律？至柔心中掠過一絲疑惑，卻也沒有深思細想。
仍是在文華。
「你分明是這意思。」她頑皮的，像個小女孩子，極可愛。「妳可以隨便想像，想像是不受限制的。」他不否認也不承認。
「甚麼意思呢？」英健皺眉。
「遺憾？」她真是忍無可忍。
至柔心跳加速，這樣得來全不費功夫，英健竟肯自動告訴她。
「啟廉叔，」至柔並不想這樣。「我覺得目前這樣比較好，我不想夏丹薇是母親。」
「是不是現在想見我？」他問。
他聞言抬頭，看至柔一眼。
「我也想不出來。」她搖頭。
她不敢問。怕說錯任何一句話他就不肯再講下去。「也許是前世注定，也許是我為人好，總算——來我又得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雖然其中經過很多波折，又造成了一些遺憾，但也值得。」
屋子裏氣氛很悶，啟廉一直坐在那兒看報，看了太長太久。
他是出名精明的大律師，他用字用詞絕對不會有半點差錯，他說害怕？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
「美好的感情中間不應該有罪惡的成份。」啟廉說得很好。「我是個律師，而且我是妳的監護人，我必須這麼做。」
想打個電話給啟廉，想一想，忍住了。如真有甚麼消息，聽完再說也不遲。
「你怎麼知道？」她忍不住問。
「我明白了。」
「你一定很忙，回公司吧。」她關懷的。
「愈來愈倚重她了。」
「晚上我回來陪你吃晚飯。」
至柔沒有回答，他再說：
但是，是有些事在她心中打擾了她，她的精神不能完全集中，工作進度很慢。
和_圖_書
即使在電話中，她也感覺到啟廉語氣中的古怪和不滿。
難怪剛才英健匆忙的交代了一些事，頭也不回的趕著出去，原來是去丹薇那兒。
「奇怪，啟廉叔說——」
如果英健告訴她至柔常注意他的行動，常莫名其妙的出現他的四周，至柔常約他回家吃飯，至柔常有事無事去他辦公室，丹薇會不會聯想到一些事呢？
「別說了。」他制止她。「事情沒有明朗化之前我們不去理它。」
「休息半天，我陪妳回石澳別墅去住一天。」他提議。
「真的，我完全不明白，送信來的人意圖是甚麼，事情已過了二十幾年。」她說。
英健和丹薇的愛情，全人類都知道並深受感動吧？
「我回家休息。」他說：「這幾天做了很多事，很累。」
「我祇是這麼想。」
這是不是有點怪？
「看到了嗎？」
「我立刻過來。」她答。
「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她問。
「就是因為他們感情太好，好得——過份，我才要提醒他們當年事。」
不，不，不，她現在清楚的知道，她親近英健是出於自然，完全不勉強。
英健不到十分鐘就趕到。
「那我說得對不對？」
他神情開朗愉快，非常輕鬆自如，完全沒受困擾的樣子。
她很開心。英健並不是祇看她外表。
他氣喘喘的，分明是在大腹與大廣之間奔過來的，在中環的街道上，汽車往往比人行更慢。他一言不發的就拿起那張貼剪報的紙。
「更無聊。」
秘書敲門進來。
「分明是雙雙死亡的事，為甚麼現在有一個還生存呢？」他慢慢說。
「我把舊剪報送給夏丹薇了。」他說。
到底不是尋常男女，他們不會先亂了自己陣腳。
「啊——祇是覺得意外。」她說真話。
「但是——」
「你指——愛情！？」她呆呆的問。
「我倒不覺得。我從來不當自己是女性，現代女性要把自己中性化，才可以與男人爭一日之長短。」
是他了吧？有這樣的男朋友真是幸運。
「是一張舊剪報——」
或許一切有天意吧。
「我不知道。」她很煩惱。
「哈。」他大叫一聲。「原來我也會妒忌的，看來我真的是愛上了妳。」
然後，她的心就實在了，就安定下來。
是誰打擾了她？丹薇英健？不，他們的愛情令人羨慕。是蘇哲？不，蘇哲很愛她。是啟廉？啊，是了。是啟廉說話的語氣和用詞。
至柔皺眉。
不知道為甚麼，她對英健丹薇從無恨意，也無責怪之心，而且深心喜歡。
至柔鬆一口氣。她不想和啟廉爭執。
「事情已經過了那麼多年，而且——年知情的人極少，怎可能有這種事發生？」
或許一切有天意吧。
「不要緊。出來時我把一些事交給至柔了，她會替我辦。」
裏面祇有一張ｈttｐs://ｗww.ｈｅtｕｂｏｏk•coｍ.com紙，紙上貼著張好舊、已經泛黃的剪報。上面寫著一段新聞，那是：「市郊車禍，失事者的夫婦名李邵與陳少芬，汽車全毀，車上坐客也雙雙當場死亡。」
信封上寫著「私人函件」，故秘書沒有替她拆開。她慢慢用拆信刀開著。
「我照你的話去做。」她語氣也輕鬆了。
一邊工作，一邊就期待著蘇哲的來臨。想著他，前面一片明朗坦途似的，沒有甚麼波折或烏雲，心裏輕鬆愉快。
「這樣就好。不過——切記，千萬不要露出馬腳，不能打草驚蛇。」
「我就是妳，妳就是我，還分彼此嗎？」英健擁著滿臉憂傷的丹薇。「妳祇要相信一件事，我們沒有傷天害理，不怕任何攻擊。」
他在街角找了電話亭，打電話給至柔。
「或者——不能用遺憾兩個字，」他思索一下轉了口風。「過去的事也不必提了，總之——我把生活圈子縮小，我要保護自己所擁有的安全、穩妥。」
至柔很疑惑。
「你曾覺沒有安全感？」她反問。
啟廉原來不喜歡蘇哲幫忙。但是，這又有甚麼不好呢？
英健三天沒回公司，也沒有電話，至柔忍不住心中那份擔憂和關心。
她覺得忙碌是女人的大敵，一忙就亂，就失去工作美。她堅持女人即使工作世必須保持美態。
「三個鐘頭後在我辦公室見。」她愉快的。
「我馬上來，妳別擔心。」英健彷彿已經在電話另一端站起來，要發力開跑似的。「那麼多事都經歷了，妳——別擔心。」
「主動？這話有點抱怨哦。」
好一陣子，她才能冷靜下來。
「很好。你偷懶沒上班。」
「健，我收到一封信，很奇怪——」
「你們——怎會如此？」她是指英健為甚麼會娶了淑賢。
「的確是種感覺，可以說是第六感。」
每一分鐘都在一起就這麼快樂。至柔心中流過一抹溫馨甜蜜。
「從沒試過如此？」她忍不住問。
「不要擔心，妳有我。我在妳身邊，我永遠不會令妳受傷害。」丹薇的眼睛微濕，不過很快復原。現代的女人已燦成金剛不壞之身。
「妳外表中性，內心其實很女性的。」英健打趣。「妳在妳男朋——蘇哲，是嗎？蘇哲面前時，那種眼神也柔情似水。」
「看到了嗎？」
「自己所擁有的，你指的是人麼？」
站在對街陰影中的啟廉神色木然的望著他們的車離開，才慢慢向人群中走去。
「妳原該是快樂的女孩，」他慢慢的、似有深意的說：「頭頂上的烏雲不會永遠存在，總有天可見陽光。」
「我不該這麼想，很抱歉。」她再一次說。「這件事我很矛盾，真的。」
「沒有，他們沒去旅行，祇是躲在石澳的別墅裏。」他淡淡的說。
想起蘇哲，回到辦公室她就立刻給他電話。她知道自己愛
和_圖_書蘇哲，怎麼平日他不在身邊時，她從來不會想到他？「哈囉，至柔，妳好嗎？」他叫著。
「敲詐——」
至柔沒出聲。
或者，她不該太掛心、太自擾了吧？
害怕！？
「沒有機會。妳知道我情形，我和丹薇相聚的時間永遠斷斷續續。」他也不隱瞞。
「總有企圖的。」丹薇說。
「我也問過秘書，是甚麼人送來的。」丹薇搖頭。「那是個五十多歲的普通人，可以一把在中環抓幾百個的那種。」
「是。」口裏這麼答，但心中想：啟廉叔把他們當蛇嗎？
「妳也打算告訴啟廉叔？」
「丹薇這麼忙，也可以不回公司？」她問。
「中午一起午餐，或者可以講一點事給妳聽。」他揮揮手，回辦公室。
「那麼多年了。」
「英健三天沒回公司，大概陪丹薇旅行去了。」她說。
「那就回去吧。我無心工作。」
「你——拆散他們？」至柔直率的問。
「當然。為甚麼不？」她反問。
秘書出去，她打開來看。
但是，啟廉為甚麼不滿？
「我的感覺是她害怕。」他再重複。
「怎麼會？」啟廉又笑起來。是另一種笑容，含有不屑之意。「妳看到的，我每天在家，哪兒都沒去過，而且啟廉叔是做這種事的人嗎？」
令她覺得羞愧，她可真是「故意」親近英健而不是出於真心？
「我真的——並不想打擾他們，世界上難有這麼美好的感情了。」
「希望明天上班時能見到他們。」她說。
「泛指所有。」他不肯答。
他沉默一下。
他已站在那兒好久了。從那人送信上樓就站在那兒。
「你怎麼知道？」她衝口而出。
「這種關係是改不了的。」啟廉堅持。「至少，妳要弄清楚當年事。」
「我等你。」她先收線。
公司門口那年輕的接待員望著他們一起出去，這已不是第一次。可貴的是她臉上沒有一絲懷疑，沒有半絲諸事八卦之意。
「至柔啊，現在提早午餐如何？我餓得肚子都扁了。」英健在叫。
或者人愈老，脾氣愈古怪兼固執吧。
「對不起，啟廉叔。」至柔立刻道歉，並且內疚。
「聽來妳的心情甚好。」
「矛盾！？為甚麼？」
「啊——」至柔震驚。「為甚麼要送給她？」
「我實在懷疑當年妳父親的死因。」
「真話。」
「以你的環境——不大可能。」
「無法猜測，祇能靜候其變。」英健說。
「是。我度了最快樂的三天假期，」他真是快樂，那種滿足的笑容從臉上每一個細胞中溢出。「妳知道，每一分鐘都和丹薇在一起。」
「說實話，我太忙，並非時時想到你。」她說：「但見到你時卻非常、非常喜歡。」
「事情可以快些明朗化。」他說。
「她喜不喜歡沒關係，我喜歡，我愛妳https://m.hetubook.com.com就行了。」他說得理所當然。
他看見英健匆匆奔來，看著他們雙雙匆匆離去，他滿意的笑了。
「一位陌生人送來的信。」她說。
「不，我沒有這意思，」啟廉的聲音立刻冷靜，「我祇想為妳做點事。」
「唉——提這件事，提起我會心煩。」她說的絕對是真心話。
「你猜她會不會喜歡有我這樣一個女兒？」她稚氣的。
英健會意，卻沒有立刻回答。
「但是——不能也無法接受那種事實，夏丹薇不可能是媽媽。」
他心情這麼好，祇不過丹薇和他共處了三天。在他心目中，丹薇的份量何其重啊！
「平時妳可有掛念過我？」
丹薇不喜歡忙碌。
「我們也不算——做錯甚麼。」英健嘆息。「上天沒理由罰我們。」
「別急，別擔心，我馬上來。」英健連想也不想。「妳怎麼聲音都變了？」
「你真的不忙？」她問。
「你當然是愛上我，還能否認嗎？」她笑。「見面時我可以把一切告訴你。」
丹薇久歷商場，一點也不意外。
「我會分事情的輕重。」他微笑。
她怎麼如此想啟廉叔？那從小教養她、關愛她的人。
「想把事情掀出來令我們難堪？」
沒到中午，她的內線電話已響。
「為甚麼不說話？」啟廉問。
「可以，」她嘆一口氣。「你說，如果沒有這事，我們會多快樂？」
「有一段日子——我還很年輕，與妳差不多大時。」他回憶著。
「意外我送信給夏丹薇？」他反問。「真的，我沒有惡意，祇想看看她的反應。」
「為甚麼你會有這種想法？」她真的疑惑。「不要告訴我是甚麼第六感。」
她震驚的抬起頭，臉色變了。
他是個令她安定的男人。
「當年事」她不覺得和自己有關係。
「看來也祇好如此了。」她嘆口氣。「我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發生。」
這回輪到她呆怔。
「不可能那麼無聊。」
他們其實祇想回家休息，看在別人眼裏卻未必如此。
「你已為我做了太多事，我不——」
「你——跟蹤他們？」她意外。
心中的烏雲一掃而盡。
「我習慣來這兒。」英健四周望望。「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環境，熟悉的氣氛，我覺得好，有安全感。」他說。
「是妳說的，不是我。」他莞爾。
或許——他也有他的道理吧。
「我們沒做錯。」啟廉斬釘截鐵。「我們祇不過想弄清楚一件事，與法律沒有牴觸。」
「快吃妳的午餐，回去之後妳得努力替我工作。」
「我想這件事對妳的困擾也太大，妳心緒不寧，難怪妳的。」
「而且當年——」她說。
「我覺得暫時不講也許好些，」他慢慢的說。「沒甚麼原因，我心裏是這麼想而已。」
丹薇在上班，是個並不忙碌而顯得htｔps://ｗｗw.ｈｅｔubooｋ•ｃoｍ•coｍ輕鬆愉快的早晨。
她吩咐了秘書，交代了一些事，提起手袋隨英健離開。
「妳這麼年輕，很多事不懂，」他有些感嘆。「世界上很多事妳以為永恆，而永恆祇不過兩個美麗虛幻的字，並不必然。」
「但她和英健感情那麼好，我不忍心看見他們痛苦。」
「他說不希望我插手這件事，對嗎？」
「我親眼看見他們匆匆離開。」他極自信。「我是不會看錯的。」
「妳終於會主動打電話給我。」他說。
「為甚麼不說話？」她追問。
英健叫司機在丹薇辦公室大廈門外接，才下樓，他倆就匆匆上車。
愈來愈覺得他親切可愛，是個可以親近之人。但是啟廉的話——
「你會有這種心理我很意外，在旁人眼光中，你擁有的一切令人羨慕，且穩如泰山。」
她靜靜的聽著。
「從來都努力工作，我曾令你失望過嗎？」她不示弱。
「我不知道，我心裏很不安樂，不知道我們這麼做對不對？」
「商場上，我們沒有那麼大仇恨，非置我們於死地的人。」
不能置信的神情滿佈在她臉上，這——這是怎麼回事？這是不可能的——
上班時，在大門口就碰到英健。
他們怕了，不是嗎？
「妳暫時不必做甚麼，我們要看清楚他們的反應。」他說：「有機會，妳還是接近英健，或許會探知一些事。」
「我曾經非常失意。」他搖搖頭。「明明是屬於你心愛的東西，可惜在措手不及時就突然失去，那種感覺——世界末日。」
「真的是害怕！？」她還是不能相信。
他是在講丹薇嗎？是突然失去？
立刻拿起電話打給英健。
「開我們玩笑？」
「有關自己身世，怎能不介意？」
「不要以為她真熱中做女強人，」他嘆一口氣。「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是不能給她正式名份，她雖從來不介意，但我內疚。而她——她是個要面子的人，她若不自強，別人會怎麼看她？怎麼說她？她是那麼驕傲，怎麼受得了？」
搖搖頭，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中，又開始她的工作。
蘇哲剛好從課堂回來。
整個半天處於興奮狀態之中，工作效率奇高。是不是就會真相大白？
「的確是好。英健與我吃午餐。」她順口說。這是很自然的情形。
「丹薇，祇要我們倆之間的感情不變，我甚麼都不怕。」英健說。
啟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
「可以暫時放開嗎？」他問。
至柔呆怔半晌，她怎麼從來沒這麼想過？父親的死因值得懷疑嗎？不是車禍嗎？報紙上都這麼寫的，有甚麼值得懷疑？
「回不回來不要緊。」他笑著。「妳和蘇哲儘量去拍拖。祇不過——至柔，我不想蘇哲插手這件事，讓他別去查了。」
不，不是這兩個字。至柔覺得丹薇和英健不會害怕，或者用擔憂兩字比較恰當。
「那麼——」
「誰會這麼無聊？」看完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