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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無情

作者:梁鳳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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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興致勃勃的答他:「這女孩子也快要來你的國家深造了!」
他的吻如春風細雨,輕輕重重,一下又一下,落在我的眉心、眼蓋、鼻尖、嘴唇、頸際,沿沿而下…
「那真好,這孩子很值得栽培,下班時提醒我一道去跟她說聲再見。」
呀!我驚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是作夢!
打起精神跑去做了頭髮,再到名店去,刻意的搜購了多款新裝。還跟兩個女友舒舒服服地吃過了午飯,才回孫氏去。
那兩幀歷史圖片,甚出鋒頭。職員們莫不拿來做話題,個個都沒想到章尚清年輕時如此倜儻俊秀。
冬妮叩門進來,說:「周太太剛來電話,請妳這就立刻到章總經理室去!」
我垂下眼皮,無辭以對。
「病了!」
我乾脆一直在辦公室工作至九點,囑冬妮安排了出差用的公司汽車,載我至機場。
我咬著下唇,咬得差不多要滴出血來。
「有他家裏的電話嗎?」
「你一定很傷心了!」
坐在冷冰冰的不銹鋼座位上,特別覺得孤清。偶然停站,跑進一對男女,抑或獨身一個男人,總是拿眼看我。一定覺得我不倫不類,夜深人靜,還在街上出現的女人,不會是我這副身世。
「誰給妳的上海舊照?」
孫世勳放開了我。
「看看人家的口味也是好的,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孫世勳很大方地周旋在各同事之間,吃蛋糕時,也無分彼此地招呼著我。
我沒有答她。
「不知道,為什麼呢?」
我沒有做錯,我要光明磊落的生活,我要名正言順的婚姻,我要在人前人後說話響亮,站得筆挺正直!
在我心目中,章尚清不只是老闆,且是良師益友長者。
我沒有刻意躲避他了,只是見不著。
抵達倫敦是清晨。
才安頓好行李,我就迫不及待地搖電話到酒店櫃檯去:「請無論如何代我訂購後天回香港去的機位,不能稍遲!」
他慈愛地對我微笑:「我送妳上機!」
一推門進去,差不多撞面就是孫世勳。房裏沒有其他人,我立即轉身就走。
我毫不迴避。
一定有公事囑咐吧!
「兩個很好的人,不一定能結成夫婦。」
冬妮問我:「妳的鈴蘭謝了,要不要給自己買一束?」
他分明見我痛得眼眶都濕濡起來,就是不放。
我匆匆趕去。
「是的,孫太太。」
我要打電話到世勳家裏去嗎?
「謝謝!」
世勳如果不聽我的電話呢?他會嗎?
他的秘書雲妮接聽。「沈小姐嗎?妳從倫敦打電話來?」
冬妮但笑不語。
母親在廚房裏燒飯,對我說:「公司的孫先生來了三次電話,有什麼事總要交待清楚才好。妳要真的不願意接呀,就拔掉電話好了,免得吵!」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現實生活裏頭有過像這孫廖和圖書美華的一副嘴臉,活脫脫是家天下時代的壞人!晚上睡不寧,在電視臺的粵語殘片中看得多了。
我再問:「問題解決了嗎?」
那敢情好?
明晚要啟程赴英,今兒個晚上就趕工直至十一時多才下的班。
直至人聲稍微嘈雜聲,我才有許些知覺。
人好像突然陷入了個無底深潭,一直往下掉。全世界的人與事都已跟我分離。
小敏是個頂好的女孩,勤奮,對人有禮貌,最難得是從不在同事背後發冷箭,只會替人家擋災頂罪,我好喜歡她。
「他今天沒上班。」
非要跑到外頭去吸一口新鮮空氣不可。但願回到孫氏時,再也看不到我不要見的人和事。
我打開信封看,竟是昨天送別小敏時同事的合照,當然有孫世勳在裏頭。
計程車把我載到酒店,對牢倫敦大橋。
冬妮下班前,給我遞來一個信封,並說:「旅途愉快!」
我轉頭回到自己辦公室去。
「我今年七十歲有多了,為孫氏服務五十年,退休前留個紀念,妳何必還在今日斤斤計較,令後生的一輩難為情?」
我們就曾在雨中,躲在車子裏,開了雨刷,看著慌忙避雨的人群在眼前走動。他突然轉過臉來,狠狠的吻住了我,良久,弄得我差點回不過氣來,他才放開了,說:「我要妳記著,有那麼一個晚上,下大雨,外頭那些人都走走避避,妳卻幸福地被一個如此愛妳的男人吻著!」
「有過的東西忽然沒有了,總會掛念。」
「幸運女郎!」
「寶山,世勳的母親告訴我,這些天來,世勳總是在夜裏躲在房間哭泣,早上醒來,又是沒事人一樣的上班去!我完全相信,完全明白,因為我也曾經滄海!」
「不要,本來就是沒有的。」
「孫氏企業內的傳聞,沈小姐妳還聽得不少了吧?妳沒有沒聽說章先生為什麼幾十年來忠心耿耿?」
「妳言重了。」
我忍不住搖電話回孫氏,直接接到孫世勳的辦公室去。
我呆呆跌坐在沙發上,乾睜著眼。
我有個慣例,舉凡有同事辭職,必定參加餞別宴,否則,也送對方一個小小紀念品。因為我最崇尚好來好去。沒有人有責任一輩子留在同一機構服務,最要緊是合作和分手都同樣開心見誠,以後有來有往,公私兩方面都有援引關係,同樣互相作出貢獻。
才一腳踏入辦公室,就吩咐冬妮:「把各部門的頭頭逐個安排到我辦公室來開會。所有內線及外線電話,一律擋駕!包括章總經理,以及一干人等在內。」
「當然當然,孫氏如如果還能用得著我的話,巴不得再回來。雖然孫世勳先生義助我求學沒有談條件,我還是願意有圖報的機會。」
「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說的!」我掙扎著。「我們到此為止!和*圖*書你放開我!」
小敏一見我,就趨前握手。
「是出門遇貴人!」
「說呀!幹嘛要避開我。有話為什麼不說得清清楚楚?」
章老拍拍我的手,繼續說:「我說的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從來未曾在人前提起過,今天我給妳道來,因為很希望讓妳明白,一個有情用情的男人,真是會為愛而傷心的。只是我們不張揚,不便為外人,甚至最親密的人知道罷了!當年……我愛的人也不知道我傷心若此!」
不知多少次,我想衝出地鐵,揚手叫輛計程車,把我載到淺水灣去!
老遠搖長途電話回去,說這些兒女私情的話,成體統嗎?說到頭來,他是上司!
我沒有再跟冬妮說話,下屬總是三分顏色上大紅的多。
汽車在孫氏大廈前等我。
年報出版了!
早晨九點,我就搖電話給冬妮,說我有事,下午才去辦公室。
每逢有遠行,就必有成籮的公事待辦。
「有什麼難為情不難為情?名不正,言不順,才是難為情。我是要責問你們,為什麼偏要在今時今日,只放孫世勳母子的相片在年報裏頭?我倒要算算這筆帳!」
冬妮無奈地歎口氣,望住我:「這兒沒有合妳品味的服裝。」
我仍然奇怪他為什麼把自己多年的心事,趕在這時候相告。
我但願飛機立即回航。
幾天沒有見到孫世勳。
我拉著冬妮轉了個彎,走進一家小型女服飾店裏去。
投資在工作上頭,永遠是贏的多。
大概是章老看到年報,要給我說上幾句話。
完全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這男人說的什麼山盟海誓,轉頭就是沒事人一個,誰說他會傷心?
我默然。
要是他母親接聽,我怎麼應對呢?
有工作就有這份方便,總有一大群人在你左右,陪著你廝混過去。
自出娘胎,奮鬥至今,我知道金錢萬能,名位可貴,權勢要得,但加起來不及我沈寶山的自尊!
人人都讚不絕口。
觸眼就是那空洞洞的花瓶。我一手把它撥到地上去,摔個粉碎!
誰說不是呢?
「不!我只愛我自己!我珍惜自己,故此不要做你孫世勳發洩情慾的對象,不要無名無分晚晚躲在你的車子內跟你鬼混!你娶不起我,就別苦苦相纏!這些年來我刻苦掙扎經營才有的今日,不甘心被你兩、三句甜言蜜語就付諸東流!你的苦衷,我沒有責任承擔!你聽清楚了沒有?」
連母親都跟冬妮一式一樣的難纏。
「原本不適宜在這兒給妳講愛情故事,可惜時間有限,不能等到下回分解。」
推門進來的是章尚清,他一見我坐在辦公室內,愕然。
我把字條統統都撕得粉碎,扔到垃圾桶去。
怎麼會有如此唾手可得的雨過天青呢?
年輕同事一大堆,個個堆著笑容,給小敏親吻https://m.hetubook.com.com
小冬妮知道我這習慣,所以有此一問。
章尚清搶著答:「是我給她的,是我下令要她放在歷史那章裏頭的。」
我莫名其妙。
飛赴英倫的班機在晚上十時多才啟航。
還是打電話給章尚清,問問他世勳是不是病了不就成了?
世勳不由分說將我整個人抱起來,擲在床上。
站在一旁的孫世功,一直緘默,到這時才開腔說話:「算了算了!誰會有興趣多看歷史之篇!茶杯裏的風波,弄大了只有貽笑大方!沈小姐,這兒沒有妳的事了!」
章老拍拍我的肩膊:「是上機時候了!我陪妳走。」
世勳捏住我的手臂,痛得我叫起來:「你這是幹什麼?」
回到家,才六點多。
公司裏頭,每人一份。
可是,章尚清既然跑到機場來給我坦白,還有什麼他不便知道的呢?
「寶山,妳一定會笑我,我對妳愛護得一如子姪,對孫氏又誓無異志,竟曾天真地想過,妳若能似我,終生為孫氏效勞,助世勳一臂,我就安樂了。當然這只是夢想而已。其實,我並不敢奢望妳做些什麼,只是妳如明白及相信,世勳是真心愛妳的,那就好了。事實上,只要心知就足夠了。這幾十年來,支持著我生活的原因,也是因為我愛的那個女人,她終於完全知道,完全明白,甚至感謝我的心意。為著環境人情,而不能相親相敘,固然是遺憾,人生又豈無憾然?但如果自己深愛的人全不知情領情,把真心誠意歪曲了,這份冤屈,甚是痛苦的!」
「是的。孫先生呢?」
從地鐵站回到我住的那幢大廈,還有短短一段路。天上竟然下著雨,照頭照腦的灑下來,弄得我一身濕透。
我要冬妮盡快給我訂好前往倫敦的機票,依照原定計劃去參觀國際陶器家具展覽。
人事部塞滿了人,因為小敏人緣好的關係。
孫世勳望住我,一副恨不得把我吞到肚子裏去的表情。
海關人員檢查我的護照,把那張照片看了一眼,很禮貌的對我笑說:「好熱鬧的場面!」
我默默的,拖著疲累至動彈不得的身軀,勉力從地鐵站爬回地面。
想著從前的種種。世勳的那輛勞斯萊斯、世勳大口大口吃甜品的傻相、世勳一隻手開車,一隻手握著我、世勳跟我在淺手灣灘頭的漫步、風中的擁抱、雨下的熱吻……
小敏興高采烈地把他拉過我,跟我並排站著:「我們拍個照!你們都待我好,好到了不得,我把照片放在宿舍床頭,一定讀得額外勤奮。」
為什麼還要記掛著過去?記掛著他呢?
下班前,冬妮遞給我一大疊字條,全部是要回的電話。
「不知道!也許是病了!這些天來他顯得很累!」
「自此後,我尋到了另外一個方式寄託我的情懷,才好轉過來和-圖-書!寶山……」
我決定搖電話給他。
「到英國升學去。提早幾個月啟程,在那邊當散工,兼修英文,才正式開學。同事們今天下班後替她餞行,妳要不要去看看她?」
孫廖美華怒容滿臉,一瞥見我,登時杏眼圓睜,一口怨毒之氣,毫不掩飾地吁到我面上來:「巧得很,沈小姐就在這兒!」
「那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心地好,相貌好,什麼都好。」
魂牽夢縈,兩相牽掛,深深相憶的人兒驀地重逢,滿眼喜淚。
「有的。」
只說:「陪著我走到地鐵站去。」
「我只要妳答一句話。」孫世勳說:「妳答了我,我就放妳!這句話,妳問過我千萬次,我可一次也不曾問過妳,因為我以為我知道,現在,我糊塗了,所以要妳清清楚楚的給我說一遍!」
在大堂,老遠看見孫世勳在送客,他一見我,急急的跟客人道了別,就追上來。
「我正要問妳這句話!」
我問:「早些時候不是說獎學金告吹了,故此不能成行嗎?」
我跟章老招呼一下,就走出去了。
人生又豈無憾然?不能名正言順,那就只要真心誠意足矣!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氣在心頭!
我們一直走至候機室的閘口。
孫世勳很大方地把手放在小敏的肩膊上,笑著拍了照,然後把一封信再遞給她:「這是我給韋特先生寫的信,他會安排妳偷偷做散工,可是別只顧賺錢,忘了唸書。」
我嚇一大跳,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我把它夾在護照裏,放進手袋。
街上零零落落一堆堆夜遊人,只有一個女人,抱著沉重的公事包,抱著沉重的心情,步步維艱,走下地鐵站去。
「妳究竟愛不愛我?」
想著想著,就要哭出來了。
然而黑夜過盡,黎明總會到來!
我惆悵地問:「那多麼可惜,但是,為什麼呢?」
我微微顫抖著。
小秘書神情駭異,我當然沒有向她諸多解釋的必要。
他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下了車,讓司機代我照顧機位和行李。我們走到機場餐廳去喝咖啡。
一飛衝天,航機內的我,抱住了小敏餞別宴上的照片,看了又看,淚流滿面。
才拿起話筒,就有人叩門。
章尚清緊緊的抱我一下,吻在我額頭上,說:「上機吧!待妳回來再談!」
「恭喜妳,小敏。」
最奇怪的是孫世功母子都跟了進來。
「因為她遇到另外一位更值得她愛的好男人!」
「你問呀!」
冬妮默默的跟著我一道走。
我能說什麼呢?
「這話對極了,有些人分明做著口不對心的事,早晚要拖跨自己。」
「我的男友!」
三天,已經是太長了!
「不,不!我必定立好榜樣,讓孫氏上下的同事將來領了孫先生的恩惠,也知道勤力唸書圖報。」
我把年報翻來覆去看,誠為這些https://m.hetubook•com•com天來最賞心悅目的一宗事。
「這是必然的。當時,我簡直傷心欲絕,竟夜無眠,在雨中狂奔,深夜痛哭,曾有一大段日子,憔悴得不似人形!」
我笑了,問:「章老總,你開什麼玩笑?」
在這孫氏企業多逗留半分鐘,就要給這兩代的情仇恨怨逼瘋了!
「你們這些跟了我多年的年輕小夥子,不是一直想探聽我為什麼終生不娶?」
「你也很好哇!」我不期然地偏袒著這位上司。
大姊說,山盟海誓是兩個人的事,既然自己的悲苦,無人能分嚐,自己的喜悅,又何須舉世傳揚?
為什麼不想想自己的大姊?想想我親口教給她的那番話?想想裘芷苓在餐廳內見著我們姊妹倆時那份尷尬?想想孫廖美華那副兇巴巴的大婦相?過盡四、五十個年頭,奪愛的仇恨猶在心頭!何必冒這個風險!
我如言把電話拔掉。
「是嗎?這位英俊男士是誰?」
「章尚清,你是明知故犯!」可以看得出來,廖美華恨得牙癢癢。
沿途章尚清果然交代了幾件公事,囑我到英倫後,抽空去拜會一下那邊的百貨同業。
「告訴妳,寶山,我娶不到自己最愛的一個女人,因而終生不娶了!」
雨水流了一臉,我還是想念他的,我知道!
我起身去開門。
坐在床上,把電話留言一張一張的細看,上午九時O三分,孫世勳、十時十分,孫世勳、十一時正,孫世勳……
爬上去,竟見到章尚清坐在裏頭。
我才這麼想,門口就出現了孫世勳。
孫世功到底是受過西方高等教育,且有城府的人。當日下午在走廊上碰見我,還慇懃地把我扯到一邊,說:「請體諒家母的心情!她年輕時,婚姻不如意。妳是女人,想必明白女人的醋意,丈夫被別人搶去了,一輩子硬要無可奈何地跟平分秋色,老像抬不起頭來似的,故而脾氣被多年壓抑得變壞了。妳千萬別見怪!」
「年報是你的傑作?」
「妳知道人事部的副經理許小敏要辭職了?」
我試圖解開這個結,訥訥地說:「孫太太,我們並沒有偏私的心理,只是難得找到一張孫氏百貨在上海面貌的照片,有代表性的是那幢建築物。而且,聽說,孫太太沒有保留任何舊的相片,也就只得放這兩張了。」
我還未定過神來,更加不知所措。
我回身望了冬妮一眼。只見她抿著嘴得意的笑,好像說:孫先生是君子,妳小看人家了。
沒見孫世勳才三天功夫,他竟憔悴了,兩眼佈著紅絲,鬍子渣跑出來,頷下髒髒的,不像是個正正經經上班的人。
章尚清的辦公室突然回復一片寧靜。
我睜大眼睛,靜靜地傾聽。
「好好唸書,學成了還是要回來看我們。」
「這兒一點羅曼蒂克的氣氛都沒有!」章老笑著說這話。
何苦拘泥著名分與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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