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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無情

作者:梁鳳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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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有沒有聽過英國佬欺負美國佬笨,把條冒名的倫敦大僑賣給他們?」
世勳歉意地說:「我忘了妳不喜歡搭地鐵,我們剛才應該坐計程車。」
女人一旦承認了心中有愛,就如紙老虎,被人一戳即穿,還能兇到哪兒去?
我突然歪著頭想,好不好哪天生個小男孩,讓他睡在我們兩人中央?
「妳先說。」
他坐下後,吻到我的臉頰來,我拿張紙巾在臉上使勁地擦一下,望住機窗,不理他。
「寶山,寶山,不要這樣好嗎?」世勳急得亂叫,果然引得機艙內的人側目。
「我們小職員的心態,跟沈小姐妳又怎會同出一轍?」
握在手中的幸福,無人會珍惜。
理直自然氣壯,幹嘛我要滿臉脹得通紅,怪罪到同事的一句半句無心的說話上頭?或者,他根本是胸無城府,言出無心。
我突然想起年報上那張照片!
男人的如意算盤隨時都打得滴嗒響,如此輕而易舉,就是兩頭安穩的家了。
據孫世功報告,世怡雖是五十多歲,但身體極為孱弱,非必要不欲舟車勞頓,請兩位堂兄弟擬就一切情況,再設法跟她聯絡,才做最後決定。
風雲過後,一室安寧。
世勳微微覺得我心情怪異,很關心的追問究竟。
偶然拿手指撫弄他的頭髮,摸摸他的眉毛。熟睡的大男人像個小孩。
細細看她,白皙的皮膚,圓圓的臉龐,大眼睛,眼眉毛濃濃粗粗,哎呀,怎麼有點像我!
心如止水,平靜無波。
世勳捧住我的臉,笑說:「傻孩子,誰說我們要分離了?」
「妳好好的睡一夜,明早在機場等我。我們一起趕返香港!」
大概是蕙菁抑或是小兒子叫住了他,又見他止住了步,回轉頭去。蕙菁母子連忙衝前,世勳吻在他妻子的面頰上……
「寶山,剛才母親找我找得急,她忘了我來英國這些日子並不曾回家,故此搖電話到家裏去,蕙菁告訴她,根本不知道我回到倫敦來了。所以,我得在跟妳回香港前,返家一趟。」
這孫世勳在沒有第二個女人之前,大概不是個如此能言善辯之徒。
章尚清死了,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離開人世。
真沒想到,日盼夜盼有自己的一個家,到如今唾手可得之際,卻如此的不起勁,近似漠不關心。
「倫敦的地鐵滿有性格呢!」
他若默認,我無奈其何。他若說:沒有哇!我又信還是不信?我若信了,將來大姊和其他人等,又信不信?而他們信與不信,我竟然如此在乎!因為面子攸關,人言可畏?
「我有說錯嗎?我家在太古城,難道讓你搬進去不成?」
「啊!對呀,你怎麼記得的?」我問。
無論如何,把孫氏集團主席,亦即世勳的堂大姊孫世怡請回香港來,一起商議,似是十分需要的。
「嗯!」他還是不住的吻我。
這算稀世奇珍了!今時今日,人海戰場,本無父子;利字當前,又何只夫妻兄弟反目?就算你一手救過別人的命,也只是過往雲煙,無人肯對歷史賣帳,無人會講往昔恩情。
不久,孫姨奶奶走出來,一對大眼睛用力的眨著,分明是努力的把快要掉下來的淚水硬壓下去。
孫姨奶奶穿一襲黑絲旗袍,黑色平跟鞋,臉上當然沒有笑容,卻異常平靜。恭恭敬敬地走到章尚清的遺像面前,三鞠躬。
一陣急痛攻心,霍然而起,眼淚爆發出來,一瀉千里!
在機場候機室等了近一個鐘頭,才遠遠見著世勳趕來。
真不中用。
他曉得怯怯地望我一眼,也就算了。不為難他吧!何必剛剛開了頭,就破壞氣氛?他又沒說要回家去。
採購部的經理姓韋,是個年輕勇將,最大的好處也同時是他最大的壞處,他一向辦事神速,卻嫌耐性不足。對我的建議,他皺皺眉表示:「又要多花一個半月的時間,才有結果!」
會議席上,人事部收集了公司上下員工的意見調查,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不滿意目前的制度,要求重新訂定新的退休及公積金計劃。各和_圖_書部門主管都主張人事部根據職員的建議予以調整。
「寶山,別這樣,我知道妳難過。」
「別當街當巷說這種話!」
明天才大殮火化,我們今晚照一般俗例守夜至十二點,才會離開。
這麼奇怪!這個老人對孫氏的忠貞,可昭日月。
從酒店的窗口望出去,見著倫敦大橋。
我對世勳說:「我突然有個願望!」
我當下說:「民意與士氣固然值得尊重,但公司會不會一下子承擔太大數目,也應該放在考慮之列。我看讓人事部根據目前公司在福利制度上頭的支出與員工的得益,以及改善後的情況,做一個數目上的比較,再讓我參考並呈交上頭通過吧!」
我們只有零零碎碎的說著話。自英國回港以後,我們心裏明白關係是變得親密了,然而,反形曖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你不要離開我!」
「這麼看來,美國人其實比英國人笨,你們孫氏兄弟,應該英國的一邊穩操勝券。」
章尚清的葬禮,等待我和世勳一到達,就舉行了。
把我看成潑婦了!
當然要說好的。
所有人際關係,都建立在互惠上頭。所以,我除了大姊,連一個親密的朋友都沒有。三十歲以前,被人出賣得太多了。明槍暗箭,竟有一半以上發自你待之以真心的所謂朋友,我老早學精學乖了!
「這些天,你和我都在英國,那麼,世功呢?他留在香港嗎?」
「妳不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曉得我們戀愛?」
「寶山,妳鎮靜點……章伯過世了!」
世勳沒有興趣聽我講故事。男人抱住個女人在床上,通常都專心一致,心無旁騖。
我低下頭去,眼淚不期然流了下來。
或者孫氏兄弟二人之中,其中一位兼任總經理。當然也可以在同行裏頭禮聘一位眾望所歸的人前來壓陣。
沒有,一丁點兒都沒有。
「尚清要是知道今日妳跟世勳在一起,一定含笑九泉了。只委屈了妳呢!」
「我以為你捨不得離開英國!」
對方還講了好一段話。
「我是老倫敦!」
「我警告你,再惹我不快,我給你來個一拍兩散!」
想了只有痛苦,所以不能想!
孫世功自告奮勇負責聯絡孫世怡。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因為他們曾多年一同居住於加州,多少有交往,感情較之世勳更為熟絡。
我把眼眨了幾千萬次,天才泛魚肚白!
世勳的面色由白而青,更是為難。
歸根究底,自己知道自己事,老是不適應新身分和新角色。要甩又甩不掉,要從容又從容不來。
「好嗎?」
還沒有開口,他就先把我擁在懷裏。
「世功也許會到日本走一趟,看看那邊的百貨業。」
與世勳在英國玩足一個星期,毫無倦意。
世勳拖著我就跑到街上去。
我不知該不該開口問?
我真是泥足深陷,無從自拔了。
世勳說:「因為一沾公事,妳就立刻變做母老虎,張牙舞爪,可怕至極!誰想得到妳私底下能有萬種柔情,百般可愛!怎麼同一個女人,站著和躺下,如此大異其趣?」
由於章氏膝下無兒,跟孫氏兄弟情同手足,世勳即以誼子身分主持喪儀。
循環不息,都是這等所謂愛情故事,其實毫不新鮮的人際關係!
「今天星期四,有夜市,所以把妳帶來這兒逛。」
靈堂上一片悽迷,雖說七十有五,也還是令前來憑弔的人傷感的。
「不會。」
「世勳……」我想跟他說的話,老是出不了口。
我抿著嘴,笑又不是,不知如何反應。
我想起了章老的願望,更覺得非處處提醒著世勳不可。
「萬一有香港人……」我左顧右盼。
我一直看著世勳睡覺。
世勳久不久走過來,坐近我,輕聲說:「要不要回家去躺一躺?妳臉色不好!」
反被我狠狠地塞他一句:「老姑婆一旦經了人事,適應不來,就是如此!」
「母親來的電話,要我立即搖電話回家。」
本來,人望高處,我不否認總經理的職位原本是我工作的https://m.hetubook•com.com目標。然而,自與世勳走在一起之後,心理上起了許許多多的變化。
會不會連世勳愛我,亦是假情假義,無非增添他們家族之爭的一名幫工,企圖如虎添翼?
我欠身,尊敬地喊了一聲「伯母」。
我們匆匆忙忙跑回房間去。
章老本身有名望,人緣又好,再加上孫氏企業的聲勢,故而葬禮還是相當熱鬧,算得上生榮死哀的。
我笑:「走了你也不知不覺呢,睡得像頭小豬!」
我的反應懶洋洋。
心神俱碎,哪有餘力再為生活而勞累!
而我,他們希望我繼承章尚清,無名無分一輩子守住孫氏的家業!
誰說不是呢?戀愛中的男女,根本就是共同管治一個世界,一個只有和平,絕無戰爭的世界。
「世勳,我希望有一天我們也能手牽手的走在彌敦道上。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一直呆呆的坐在親屬席位上,哭過幾遍,人累得昏昏欲睡。
牛津街頭,難怪我顧盼自豪。
孫姨奶奶握著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把我差不多是從頭到腳的打量著:「尚清跟我提過,說妳像極了年輕時代的我。怎麼會呢?妳比我好看多了!神情看上去是有三分相似。」
自英國回來後,他一直積極物色淺水灣房子。
過了十一點。世勳又走到我身邊來,問:「餓嗎?」
「對不起,我改變主意了,請取消後天的機位,我要十天之後才回香港去。」我跟世勳做了個鬼臉,向那酒店服務員歉意地微笑。
「寶山,妳讓我回家去看他們一下,然後就跟妳回香港去,好嗎?」
「我明白,妳放心好了。來,我先看著妳上床,睡好了,我才走。只幾小時功夫,一眨眼就過去了。」
從前我把什麼看在眼內,也就算了,絕不多聲多氣,以免惹禍上身。如今自覺身分有異,非參政不可。
多心的是自己!作賊心虛的例子,愈來愈多,不勝枚舉。我顯然的憔悴了!
世勳在他妻子手中接過了嬰孩,疼完又疼,才再交回給那蕙菁。
「累呢!這麼多年,怎能不累?」
「你再作弄我,我就要回香港去了!」
「寶山,妳關心我,維護我,我當然感激。但我不希望妳把我們兩兄弟分成兩個個體看待。孫氏是屬於父親和伯父的,他們手足情深,為下一代立了好榜樣,我和世功是應該效法的。疑人尚且勿用,何況對自己兄弟?他對百貨業有天分也有興趣和有才能,就算我讓他多一點權力名位,又有何不可?絕不應該處處防著他搶了我的鋒頭與功勞,更不應杯弓蛇影,這對孫氏沒有好處。我不希望妳跟章伯,甚而我母親都這樣子待人,他們是我長輩,很多時我不便坦言衷曲,妳不同。寶山,如今我更把妳看成輔導我處世為人的妻子了!」
章尚清跟孫氏兄弟情同手足,任職於上海孫氏百貨,一起認識了一個模樣兒似我的女孩子,這女孩子卻愛上了已有妻兒的孫崇業。生下了世勳,孫崇業就去世了,章尚清對世勳母親不但未曾忘情,反而愈愛愈深,不能自拔,又以崇業已死,於是精神上代替他,守住孫氏產業,跟孫崇禧一起把孫氏百貨發揚光大,再把一盤已上軌道的企業在去世前交回給自己愛人的兒子。
他似有預感,知道要把孫氏交回世勳兄弟,知道要在我赴英前吐露他的心聲,幫了世勳最後或者最重要的一個忙。他期望我能繼承他,永遠留在孫氏苦幹。
「妳要發脾氣,回到香港去,我讓妳發個夠。這兒大庭廣眾,我解釋不來,在自己家,隨便妳要殺要宰,摔花瓶水杯,什麼都成。」
「我並不打算開仗,為什麼不能和平共存?」
「她是累了,送她回家去休息吧。」
我猛地搖頭:「不,不,世勳,我並不是責怪你。我從沒想過能遇上這麼忠厚的一個人,我感動了!」
「傻孩子!這算什麼呢?」
當然,這麼一個可愛可敬的人,我但願長伴他身旁。
世勳指指走在前頭和_圖_書的一個洋人,他身上掛了一個廣告牌,胸前背後都寫著哪兒的貨式大減價,手上還拿個小鈴,猛搖著引路人注意。
「你發神經!」
那天,跟人事部開會,重審孫氏集團的公積金制度,對承辦員工福利保險的公司也一併檢討。只因東華三院護士的遭遇,使很多大規模機構都乘機翻查職員退休等等福利計劃。
然而,我月底薪金,絲毫沒有增加。我有因為跟世勳的關係,而改變我在孫氏的受益嗎?
我望住眼前這位老太太,驀地愈想愈驚,把從前發生的種種,湊合在一起,好比一塊塊碎片,終於拼成一幅圖畫。
人要適應環境,保護自己,也只有愈變愈精靈才行。
已是黃昏。
孫姨奶奶的這番話,說在她口裏,分明是承認了我和世勳的關係,確定了我的新身分似的。
我並不能想像這麼愛笑的男人,哭起來會是個什麼模樣?能有個為自己流眼淚的男人,可真不易呢!
我稍微轉動身子,世勳就醒過來,趕緊把我抱住:「我以為妳又要走了!」
世勳拖著我的手,握得更緊。
世勳拍拍我的肩膊:「離開一下子是不要緊的。」
想著想著,就見世勳用手輕輕攙扶著一位中年婦人走進靈堂來。
只擔心,今時今日的社會容不下這樣的人。要在世途上摔個頭破血流,才無可奈何地覺醒,也是悽涼的。
「妳別胡亂緊張好不好?一講到公事上頭,妳就變了個模樣。」
世勳突然正經而認真地坐直了身子,向著我說:「寶山,我要坦白對妳說句話,妳可別怪我!」
既然演定了這個角色,總不能半途而棄。
「什麼事?」
我以為自己聽錯,輕聲地說:「怎麼可能呢?他上星期才送我上飛機!」
那位小姐問了姓名後,笑盈盈地說:「我們已為妳訂好了後天回香港的機票!」
世勳來叩我房門的當兒,鐵定此生休矣!
多少個若干年以後,那女人手上的嬰孩就是孫氏企業的繼承人,然後,他又會向他的女人解釋,當年母親抱了自己去送父親的飛機,父親要跟他的情婦回香港去,留了苦命的母子在倫敦,母親煞是傷心……
「媽,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
回到酒店,到櫃台取鑰匙,侍應生把一張字條交給世勳。
「女人最喜歡男人以誇大手法處理愛情。」
我只是搖頭。
這年頭,誰肯努力做些門面功夫,也是要感激的!認真來說,誰沒有了誰,會活不下去呢?差別只在活得艱難一點,抑或順利一點,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愛妳!」
「寶山,妳開心嗎?」
世勳被我弄得啼笑皆非。
我們剛去參觀格林威治時間的分界線,我抱住世勳的腰,兩個人左右腳橫跨東西兩半球,像齊齊擁有天下!
「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們握住手,在人叢中鑽動。
君子之交,自應淡如水。何苦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人們都只看見自己承讓的半步,卻習慣視你的鞠躬盡瘁恍若無睹!我乾脆不與人深交,不跟人談心事,省得此苦。
「回到香港去,我們各走各的。」
世勳抱住了我的肩膊,笑得前仰後合。
牛津街還很熱鬧,為什麼?
我的心往下一沉,他會不會陪著我兩、三天,便又回家去看妻兒呢?
世勳朝我坐的位置望望,像徵求了他母親的同意,就跟她一道走過來。
孫世功母子及凱瑟琳孫一直留到十點多,還有些商場朋友在這個晚上來盡禮,免得明早要抽調上班時間。
今晚,我們額外夜歸,只因跑去看了一齣舞台劇。世勳是唸科學的,卻對文藝有極大興趣,鍾情於英國戲刻和古典音樂,他說,回港去就把我帶回家,跟我一起躲在書房聽唱片度週末。
「世勳,你聽見我的話嗎?」
真沒想到,本世紀最流行的三妻四妾婚外情,對我們這種為了維護自尊而掙扎半生的女人,竟然差不多是無一倖免!
「心臟病。」
「我以為妳會等我一起上飛機。」
感激他這些天來和圖書,一直陪伴著我,絕口未提過要回家去。或者他人上其實朝朝暮暮,只想回去抱抱自己的小孩,只是表面上不說什麼?就算如此,已經相當難得的了!
為什麼上天要給女人開這種玩笑?盤古初開,造人造一個亞當配兩個夏娃,豈非更好?老早習慣的事,就不會如此難受。
「世勳……」我等他告訴我什麼事。
世勳見我破涕為笑,益發開心:「妳如果不用做事,只在家當大小姐就好了!」
世勳送我回太古城去,我無心把世勳介紹給母親,只頹頹喪喪地走回房間去。
「開心!」
怎麼孫世勳這一邊的人,好像要設個圈套,讓我走進來,成了他們的一員似的。
世勳像他父親。否則,我們站在一起,人家會以為是兩兄妹了。
至於他回去了,回到那叫蕙菁的女人身邊,會是什麼人情環境,我都不去想它了。
世勳如今一定是在別個女人的旁邊了。我能無動於衷嗎?
世勳吁一口氣,又開開心心的握著我的手,逗我:「妳也不住太古城,我也不住舂坎角了!一回香港去,就到淺水灣買間房子,我們住進去。」
「那是一勞永逸的事,不在乎多等一時,如果不是打算長期效勞孫氏的,退休與公積金根本與他扯不上邊!」
一夜,都在作惡夢。夢裏只見我在孫氏百貨內,奔波勞碌,捱更抵夜,變成個滿面皺紋的老太婆,回頭只見世勳牽住那個蕙菁的手,他母親抱著小孫兒,一家不知多麼快樂!
小韋衝口而出的一句話,認真分析,沒有妄撞成分,只有抬舉分兒。然而,一聽進耳裏,頓覺難堪,環視各部門主管,又都抿著嘴不答腔。會議室內,一下子鴉雀無聲,我更覺得尷尬,更肯定小韋話裏帶刺。
真要好好的睡一覺了。
我們都笑了起來。
章尚清的喪禮過後,孫氏管理階層略要重整。
在公司裏頭,更加敏感不安,只要跟世勳走在一起,有職員擦身而過,自然地望我們一眼,我就驚覺,惟恐他們在我背後竊竊私語,笑我當上人家的情婦。
知道有個屁用?我知道姬絲汀歐納西斯富甲全球,我的年薪仍是五十萬元而已。
「你還未回答我。」
「你去死!」
老天!這家人為何如此恐怖,硬要把過去的婚姻形式套到現代人頭上來!還不知下一步要不要我穿起褂裙來斟茶兼改名!
世勳何其忠厚,能夠在深深愛戀的人面前,直斥其非。孝悌忠信,見盡他的言行之中。我不至於自慚形穢,但的的確確感動莫名!
「寶山,妳怎麼了?」世勳搖動著我的手。「寶山,寶山!」世勳一直在喊。
最明顯的是怕今日升了總經理,會有人懷疑是我跟太子爺睡了覺,才換回來的好處,把我雙重的看扁了,那就未免太不值得了。
「我母親要來拜祭章老,我這就下去接她,順道給妳買點什麼吃的好嗎?」
我轉念到淺水灣,想到從此以後可以跟地鐵說再見了,心上還真有半點歡喜。
尤其討厭我那揮之不去的惡夢,常擾我心。
我瑟縮地躲進世勳的懷裏,無比溫馨舒泰。
在同事們的心目中,我已不跟他們是身分一樣的職員了嗎?當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已成了老闆的姘頭。那個跟了我半輩子的職員頭銜與身分,從來未曾覺得可貴過!真至驟然失去了,才深深體會到原來自食其力,有它的一份高雅情操在!
「我看,你大哥並不存這個心!世勳,你沒有注意到這半年,他好像佈下天羅地網,要一網成擒?」
笑得我花枝招展。
「什麼事?」我問。
我真有點擔心。
公司上下都疑雲四起,究竟誰會坐上章尚清的位置?揣測很多,包括了把我提升的可能。以我的工作能力是應付得來的,只是年紀輕,名望比較嫩弱,而且章尚清是董事會成員,有孫氏股權,才名正言順的當得上總經理。我一碰到名正言順這四個字,就觸霉頭!
怎能不感慨呢?就連向一個幾十年的摯友致最後敬禮,還要等待到更hetubook.com.com闌人靜,才能出現。分明是兩個大小孫奶奶,不肯碰面。哪怕孫氏股權是兩個女人平分秋色,孫廖美華仍然雄霸所有與孫家有關的場面。當然,可以看得出來,世勳母子不欲與之相爭,忍了幾十年,也不在乎再多忍幾年,就忍掉一輩子算了!
「好的。我們明天就趕回來,妳別傷心!」
我別過頭去,直闖機場各關卡,上飛機去。
我連連嚷道:「世勳,我們永不分離!」
世勳說:「這麼巧,我也有一個。」
我是否能像他呢?或者說,我是否應該像他?
一連幾晚,我倆偎倚在床上,看夜景。
「我會小心處理,回來再說吧!」
「世勳,你這就回去了?」
不讓他回去,他還是會回去的,那就大方點讓他回去好了。
我坐過去,握住他的手。
我實在怕跟世勳在一塊兒打理孫氏。要是人所共知的夫妻檔,那不同,我歡天喜地地的勉力做個內外兼顧的賢內助,絕對天公地道。現今關係半明半暗,不欲為人知,又欲為人知,在很多事情上產生極大尷尬和不便。
身後跟著一個婦人,抱著個周歲上下的胖娃娃。
世勳慌忙應著,很有點難得知音的味道:「小姐,妳說得再對沒有了!」
我們坐地鐵到牛津街去。
孫姨奶奶給兒子耳語幾句。世勳就陪著母親步至後堂,必是去瞻仰章氏遺容了。
「不,我不餓,況且不想在靈堂吃東西,不敬。」
我點點頭,連一句早去早回也說不出口。
「別怕!」
不問而知是何身分。
我的心驀然軟化了!
我從沒有見過世勳的母親,心裏有點緊張,況且,我會令她的兒子落淚,做母親的不知會有什麼想法?幸好她自己是側室,心理上應該多少明白我們的處境與苦衷!要是我愛的不是世勳而是世功,嗯,不堪想像,孫廖美華加上凱瑟琳,準把我整個吃掉,連骨頭都不剩一根!
世勳搖搖頭:「那真要看大小姐的心情了。」
世勳「哎呀」一聲,忍著痛說:「妳這樣子對自己沒有好處。」
「妳死撐著,只有令我擔心呢!」
「你要小心!日本人野心勃勃,世功學到了他們經營管理的生意手腕,就把你比下去了。」
我忽然害怕得要死,像硬是被推進時光隧道般,要我的思想行為一律倒退五、六十年。
世勳太無城府,世功卻深謀遠慮。
我竟然沒說什麼話。
世勳點點頭,走開了。
不問也罷,事已至此,且隨他良心!
既然如此,不賣情面上的帳,本來就是應該的。
世勳擁抱我:「對不起,對不起,寶山,我的語氣重了,害妳難過!我知道妳原是為我著想的,請原諒我!」
倫敦的地鐵比香港好,不知多舒服!
牛津街的星期四傍晚,比旺角還要擠。
我固然沒有讓世勳上我家,也不方便到他的居所,更不可能到酒店投宿。日子一拖長了,世勳就更如熱鍋上的螞蟻,老催我去看房子。
「沒關係,女人的主意通常早午晚都不同。」
世勳走了!
他伸手撫著我赤|裸的肩膊:「不累嗎?怎麼一直醒著?」
我們醒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酒店櫃檯的顧客服務部去。
我才從迷惘中醒覺過來。
世勳的臉變得蒼白。
我是個成熟、兼讀過書的女人。
我心頭的煩悶更重。
「看見他嗎?」世勳很認真的說:「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像他,身上掛了個大招牌,前前後後寫著孫世勳愛沈寶山的字樣,大搖大擺在彌敦道招搖過市!」
「人怎麼能突然在世界上消失呢?這麼恐怖!世勳,我怕。」
電話接通了。
「這兒又不通行廣東話。」
我是愛世勳的,但並不等於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當了孫氏第三代的側室!
世勳是最後一個上飛機的人。
等一下見了世勳,要不要問他可有對那蕙菁如對我般輕憐淺愛呢?
那蕙菁可知道這重關係呢?
我拚死力撞他一下。
世勳的母親?怎麼如此年輕?看上去像世勳姊妹,頂多五十開外的樣子。
話才出口,兩人立即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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