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３
貞觀起身拉了抽斗，翻出大信從前寫的每封信，正要一一看來，卻聽見：「阿姑！阿姑！」
貞觀初次聽時，不敢確定這是誰在唱，然而歌聲反覆一遍又一遍。
「避」字說完，貞觀縮回手指，小女孩自己抓了自己的，又咭咭自己好笑起來。
春宵夢，日日相同；
她想著又問女孩道：「家裏不是有米缸？媽媽怎樣講？」
「阿姑，再來，再來！」
是銀山五歲的女兒在拍她的門！！貞觀收好信，來開房門，果然見到了小女孩！
她雙手抱起侄女兒，一面啄她的胖臉問道：「媽媽，阿嬤呢？誰帶阿蠻來的？」
小女孩於是回身來問大信：「阿叔，這尾給阿蠻吃，好麼？」
烘肉骨，
點點胭脂，
貞觀訝然道：「怎麼不放在那邊給四妗煮呢？」
「阿蠻子！」
她終於聽清楚了，真是二姨的聲嗓！
貞觀見此笑道：「找伊們欲做什麼？」
貞觀念起前人句子，只覺聲喉也黯啞起來——此時，忽聽得前屋有人說笑：貞觀極力辨認，才聽出是阿仲與大信。
再者，即揀二粒，會合拋和_圖_書上者，共三粒，重複兩次揀完。第三遍只用三粒，多出二粒置一旁不用，先逐一揀著，放於左手心，然後左右手交換穀粒，並且快速再移轉之，此時，左手的一粒，已再握於右手，而右手原有的二粒得向上拋之，且須巧妙落於右手腕之兩旁，然後掌心的又上拋，再抓起分開的二粒合握之。
午後二三點，正是眾人歇中覺時間。
談話間，大信加入了她們的遊戲；當他的手第三次被小女孩抓住時，貞觀忽的錯覺：眼前的男子，亦只是個十歲童男！
然而貞觀想：至人有造命訣；世上仍有大聖賢、大修為者，下大苦心的，還是把他們真正的十齡，作了無止境的提升與延伸。
「你放心！兩邊都有份！」
「……」
「揀穀粒」乃婦女閨中的戲耍！以各色布料五片，縫成粽子形狀，裡面包以重物，或沙或米，或雜糧豆類，大小約為銅錢狀，其玩法不一，有先往上拋其中一粒，餘四粒置於桌上，手反勢立即接住上空墜下者，再以之往上拋，手揀桌上其中一粒，與拋上者合握於掌，揀出一粒置於旁，如此反覆又拋，將四粒揀盡為止。
……再想也是苦痛，再夢也是相思欉；和-圖-書
……
歹夢誰人放，不離相思巷……
她回過頭看，原來是大信；也不知道人站在身後多久了，只好隨便問聲：「釣魚翁回來了——」
小女孩才坐下，忽又想著說：「阿姑，我們來——雞仔子啾啾！」
粗香，細香
但是，她不要事情來得太快，她當然不想天天見著他的人；稍稍想著就方寸大亂，她那堪再兩相晤對？
她放了表侄女下來，姑侄兩個牽著走向前屋來，大信說道：「你不去看我們釣的魚嗎？」
大信在一旁笑道：「真是要羡慕她——你聽過這個故事嗎？你一定聽過了！」
最後一遍是往上拋者，須落於掌上背，然後拇指、食指合夾桌上所有四粒其中之一，將之甩飛過手掌背，而掌上原有者，不可因而落下，落下即輸。——貞觀自七歲入學起，每次玩這項，都輸在這個甩的動作裏……
說天生萬物，三界、六道，原有它本來的壽元；人則被查訪、派定，只能活十年。人在陰曹、冥府，聽判官這一宣判，就在案前直哭，極是傷心。後來，因為猴子，狗啊，牛的等等，和圖書看人可憐，才各捐出它們的十歲，來給人添上……這以後，十歲以上的人，再難得見著人原先的真性情……
雞仔子啾啾——
貞觀一面收魚，一面拉了小侄女去洗腥手；回來時，已不見阿仲，只有大信坐在廳前看報紙。
前屋裏，阿仲已將所獲物悉數倒出，置在一個大鍋裏，貞觀一看：「哇！赤翅、沙趖、九條仔、金線，今天什麼好日子，魚都落做一窟！」
女孩黑水晶般的眼睛望著她，淡紅的嘴唇堅定回道：「阿蠻自己來的！阿蠻要找阿姑和姑婆！」
……春宵夢，日日相同；
到出「啾啾」聲時，所有抵手心的手指，都要快速移開，因為右手掌會像傘一樣收起來，若是走避不及，被抓住，就由那人做頭。
貞觀躺在自己房內，似睡似醒的，耳朵內斷續傳來裁縫車的踩聲；是她二姨在隔壁房裏，正改一件過時的洋裝——
而她的二姨，還一徑在她守貞的世界裏，苦苦不能相忘對伊盡情義的丈夫……
隨人吃飯跑去避——
小女孩這次被貞觀抓了正著，只聽她咭咭聲笑個不住：「輪到阿ｗｗｗ.ｈｅtuｂｏｏｋ.cｏm.ｃｏｍ蠻來做——」
女孩委屈道：「媽媽不肯給阿蠻，只說不可耍米……」
貞觀摸她的臉道：「這就是！米是五穀，是種來給人和阿蠻吃的，不可以拿它戲耍——」
貞觀笑著指大信與她道：「你得問阿叔，這魚是阿叔釣的。」
「……」
她的手掌這樣小，只差不夠貞觀一根指頭抵，兩人又念：
大信笑道：「那故事是說；一歲到十歲，才是真正的人，是人的真正性情，十一歲以後，都摻了別的——」
為什麼不去——她到現在連自己都還不甚明白呢；相近情更怯……這句話恐怕再不能形容完整；在七夕夜之前，她只是隱約念著，心中還自有天地，七夕以後，大信那形象，整個排山倒海，滿占了她的心……
一撮螺；
人生自是有情癡！！時光都過去二、三十年了，二、三十年，幼苗會長成大樹，有志者，足以成非常事。
她說著，一面拉貞觀的手扳著；貞觀只得舉右手向上，以左手食指抵右手心，做出骨架撐傘的形狀——「嘻嘻！」
小女孩一面笑著，一面伸出自己的小小指頭，來抵她的手心，姑侄雙念道：
小女孩伸手抓了一尾大的，回頭問貞觀：「阿姑，阿蠻要wwｗ.hｅtuboｏｋ.ｃom.ｃｏm吃這尾！」
女孩回說：「找阿姑要縫『穀粒』，找姑婆是要跟伊討米！米是要做『穀粒』的。」
她尚未說完，先聽得小女孩叫了聲：「阿叔——」
「好啊好——」
好夢實時空，消瘦不成人……
他兩人今日一早，即釣絲、漁竿的，捲了說要釣魚去，臨出門，一前一後，都來問過她。
月也照入窗，照著阮空房；
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秋吟，碧落黃泉，兩處去尋。
這樣的層次分明，見諸於稚心童懷，貞觀聽了更是疼愛：「你會『揀穀粒』了？」
一撮針，
貞觀笑道：「那有這樣說故事的，又是起頭，又是結尾——」
大信曬得鼻頭微紅，說笑道：「是啊，趕回來上了一課，做旁聽生！」
煙囪孔，
這故事，貞觀其實是聽過的！
小女孩聽得入神了；貞觀繼續說：「有些人縫的穀粒不好，丟來丟去，米就撒了一地，那樣，天公會不歡喜——」
大信笑著比說道：「叫阿姑煮給阿蠻吃——」
「阿蠻現在不會，可是阿蠻長大就會，阿姑現在先縫好，等阿蠻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