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１
怎樣想——當初要來臺北，她四妗一步一叮嚀，叫二人住到她娘家，即大信家中；她外婆和眾人的意思則是：自己母舅、阿伯，總比親戚那裏適當！
那裏有一家川菜館，從前我們常去的；另外張博雲齒科那邊底巷，從前住個老畫家，他喜歡在學校下課鐘響時，在巷口貼張紙條，寫著：請來吃午飯！我因為沒去過，到現在還分不清他是真請客呢，還是生意奇招？
不住大信家則完全是情怯；怎麼說呢？她對他們的往後，自有一份想像；因為有指望，反而更慎重了——想來這些個，銀蟾都知道在心，所以情願跟她；貞觀這一想，遂說道：
貞觀：
貞觀笑道：「你再講，拿針把你的嘴縫起來。」
「現在尚無定論呢！等我慢慢告訴你——」
當下，一人一信，兩人各自看過，貞觀才想起問道：「銀桂怎麼說？」
「是十二月廿八日，離過年只有一、二天，銀桂叫我們跟大伯說一聲，提前兩日回去。」
貞觀見她躺下，不禁說她道：「難得你今兒不出門！」
「暫時不想它，到時看情理辦事好了；不管請假不請，我相信大舅和銀桂都不會怪我們的。」
她說著，吐一下舌頭，忽的跳下床來：「我感覺樓下有信，我去看看！」
你們住的那條巷子，從前做學生時我常走的；就是學校對面嘛！（學校對面為什麼有那麼多巷子？）m.hｅｔubｏoｋ.coｍ.ｃoｍ
貞觀不理她，就身來看——一封是銀桂的，一封則是大信；銀蟾見她一時沒行動，於是笑道：「你是先看呢！還是先吃？」
從阿仲他們宿舍一出來，向右拐，即是化學館，館上二樓第三個窗子，是我從前做實驗的地方！
說著，踏下地來，只一縱身，即掠走其中一封；銀蟾笑道：「剛才我也是多問的！當然是先看，看了就會飽，那裏還用吃！」
銀蟾一時不知她指的何事：「你說什麼？」
貞觀聽她這樣說，因想起年底前銀桂就要嫁人，姊妹們逐個少了，人生的遇合難料！……
現在是五更天，窗外的海挑著萬盞燈火，起伏擺蕩，卻又堅定明潔，沿著海灣曲線，遙遙相銜；今晚月色沉寂，海天同色，看不出是浮在海面的漁火，還是低垂的星餌，在引誘歡聚的魚群？
陽曆十二月，臺北已是涼意嗖嗖的；銀蟾被弄醒，一時捨不下棉被，竟將之一捲，團圍在身上，這才坐起笑道：「可惜一路上，也無什麼打抱不平的事，『俠』不起來。」
因為夾有這層在中作梗，以致貞觀不能好好思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臺北這個地方，她只好這般回信——
連著幾封信，如此認真的給你簡介臺北，怎知真的就想起家來；長這麼大，還不曾這般過呢！
這住到外面來租屋稅厝，還是最不成理由的做法——決定這項的，儘是貞觀的因素；她最大的原因是：這裏離弟弟宿舍，只一箭之地！
另外夜間部教室向操場的北面，有條極美妙的小路徑，兩旁植著白樺木，你是否已發現？
貞觀睡到九點方醒，抬頭見上鋪的銀蟾還一床棉被，蓋得密集集——她於是疊上腳去推她，一面笑道：「長安遊俠兒還不出門啊？」
「可不是？三妗說你：離開家裏這些時，也不心悶；天天水裏來、山裏去，真實是——放出籠，大過水牛公。」
貞觀卻是自有見解：「也不一定要落那個形式啊！我覺得：若是心中對曲直是非的判斷公允、清正，也就沾俠氣；除了這，俠字還能有更好的解釋嗎？」
當然也還有其它；她不住大舅那裏，是要躲那個日本妗仔：伊正熱著給她做媒，對方是個日本回來的年輕醫生，貞觀見過二次，覺得他一切都很好！可是從她識事以後，她就有這樣的觀念——很好的人或物，也不一定就要與己身相關啊！它可以是眾人大家的hetubook.com.com，而彼此相見時，只是有禮與好意！
「我也不會說，反正沒什麼！啊！這樣說臺北，大信知道要生氣！」
「一下請了五天假，大舅不知准不准呢！」
「怎樣了？」
貞觀：
臺北住下三個月了，貞觀竟是不能喜愛這個地方；大信每次信上問她：你喜歡臺北嗎？她就覺得為難；是說是說不是，都離了她的真意思——
「昨夜幽夢忽還鄉——」誰人做這樣嘔人的詩句？昨晚倒真的做夢回臺北！興匆匆要去找你，那知才走到巷口，就醒了過來！懊惱啊！
他們彼此沒有明講，然而大信的這分心思，貞觀當然領會；偏偏她所見到的臺北人，不少是巧取、豪奪；貧的不知安分、富的不知守身——
「原來說這項——」
銀蟾本來蓋好被了，這下又探頭道：「喔！你真以為臺北有那麼好啊？可以怎樣看不倦？」
心裏愈發對眼前的銀蟾愛惜起來。
銀月問話時，原是期待幸福的心情，怎知答案一入耳，反而是另一種感傷；親姊妹又得嫁出一個——貞觀這一轉思，真個想呆了；卻聽銀蟾喚她道：「咦！你著了定身法啦？」
再附上「臺北觀光指南」乙冊，它還是我託妹妹買好寄來，（老妹真以為我這樣思鄉呢！）希望於你們有用。
和*圖*書這次北上，二人還先到鹽水鎮探望銀月；她抱著嬰兒，渾身轉換出少婦的韻味，貞觀看她坐在紫檀椅上，一下給她們剝糖紙，一下又趿鞋出去看雞湯……她的小姑、大嫂前後來見人客，進進出出的，三人想要多說幾句貼心話，竟不似從前在家能夠暢所欲言。
臺北可好？
貞觀罵道：「你這個人——」
「這——」
「貞觀——」
「話是不錯，可是銀蟾，大舅有他的難，他准了我們，以後別人照這麼請，他怎麼做呢？」
郵差來收信了，簡此！
銀蟾就不同了；二人同住在宿舍裏；是阿仲幫她們找的一間小公寓，貞觀下班後，即要回來，銀蟾卻愛四處去鑽竄，以後才一五一十說給她聽。
大信
銀蟾道：「我心裏也這樣想呢！可是昨天上班，大伯又叫我去問，當著賴主任和機要秘書面前，我也不好多講，只說再和你商量，有結論就回他！」
銀蟾眼波一轉，說是：「你怎麼決定，我反正跟你；總沒有一人一路的理……」
貞觀只將枕頭堆棧好，人又軟身倒下，這才一面拉被子蓋，一面說：「那邊日期看好沒有？」
「你們去臺北；什麼時候，大家再見面？」
貞觀笑道：「我是不搬m.hetubook.com.com的！看你怎麼回！」
銀蟾說著，也將被子拉直，人又鑽入內去：「銀桂尚未講，這兩日看會不會有信來。」
貞觀每接到這類的信，心裏總是惘然，不知怎樣覆他的好；大信是此方人氏，臺北有他的師親、父老，它於他的情感，自是無由分說；他是要貞觀也跟他一樣能感覺這種親！
貞觀尚思索，銀蟾已經快口回道：「什麼時候？就等銀桂嫁——」
「阿月——」
貞觀乾脆閉起眼，略停才說：「銀桂她婆家呀！」
當貞觀再看到銀蟾時，她手上除了早點，還握著兩封信：「誰的？」
「住那邊，住這邊，反正難交代；說來還是這裏好，離阿仲學校近，三彎二拐，他可以來，我們可以去。」
這日星期天。
「反正還有個餘月，到時再說！嗯，不准也不行啊！有些情事是周而復始的，以後多的是機會，有些可是只有那麼一次，從此沒有了；以後等空閒了，看你那裏再去找一個銀桂來嫁？」
星期假日裏，貞觀躲著房間睡，銀蟾卻可以憑一紙臺北市街圖，甚至大信寄來的紙上導遊，自己跑一趟外雙溪或動物園。
說了半天，二人又繞回到老話題來；銀蟾先問道：「大伯和琉璃子阿姆，不時叫我們搬過那邊住；你到底怎樣想呢？」
銀蟾笑道：「剛來是新奇，現在你試看看！」
大信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