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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我把透明塑料做的小勺——平時用來吃布丁的玩意兒——遞過去。我規規矩矩吃了半邊，亞紀只吃了一小口，其餘幾乎沒動。

「別說了，讓人傷心。」

「亞紀！」

我把手伸進衣袋，掏出街頭別人遞給的小款額融資公司的紙巾。

「你生日是十二月十七日吧？」

「又是什麼？」眼往窗外看的亞紀懶懶地回過頭來。

「那怕是的。」

旅行用品已事先存放在車站投幣式貯存箱裡，大包一個，隨身帶上飛機的小包兩個，還有一個紙袋裝有我準備的亞紀衣服。一個貯存箱不夠，分別裝在兩個裡面。全部取出後，成了不算少的行李。

「現在不去，絕對去不成的了。」

「感覺上不是冬子或冬美什麼的嗎？從生日上說。」

「嗯，馬上就會止住。」

「把十二月十七日當秋天不是有點兒勉強？」

她以不明所以的眼神往我這邊看。我繼續道：

「沒有亞紀的世界完全是未知數。甚至是不是存在那樣的東西都不知曉。」

我跑到的時候，人們已圍了上來。鼻子和嘴一片血紅。呼喚也沒有回音。來不及了！一樣也沒有來得及——和亞紀結婚也好，要兩人的寶寶也好，就連最後唯一剩下的夢幻也即將化為泡影。

「好了，吹滅！」

機場工作人員趕來。好像有人去叫救護車。可救護車又能把她拉去哪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呢？哪裡也去不成！我們被永遠釘在了這裡。

「全是你準備的？」

「阿朔？」

「你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對不？」

「還是返回吧！」

「求你了！」

我把蛋糕放在亞紀膝上，豎起表示十七歲的蠟燭。正中一支是粗的，周圍是七支小蠟燭。

「沒小刀，就這麼吃吧。」

「明白了。我這就去辦登機手續，在這等著！」

我們不由對視。

「返回去吧？」我戰戰兢兢地問，「現在票還可以取消。」

「阿朔，紙巾帶了？」亞紀用手捂著鼻端問。

「我裝作出去打電話的樣子出來的。」

「不壞。」我說。

「生日快樂！」

「領我去！」亞紀以可以聽清的細微聲音央求。

「全是洞洞。」我說。

「為我？」

黑暗的窗口映出燭光。

「一直以為肯定是春夏秋冬的秋。」

她臉色鐵青鐵青。想到這樣子坐上飛機、路上進一步惡化的情形，我心裡充滿不安。

「你認為我的名字是指秋季？」

「怎麼了？」

「學校裡的名冊沒看？」

「襯衫和T恤是從你房間裡偷來的。還有我的牛仔褲和夾克，怕是大些。」

「我的亞紀是白亞紀的亞紀。」她解釋說，「這白亞紀麼，在地質時代也算是新的動物和植物發生和茁壯成長的時期，如恐龍和蕨類植物等等。希望我也像這些植物那樣茁壯成長——名字裡含有父母這樣的心願。」和圖書

「怪什麼？」

「蠟燭也準備了。粗的一支算十歲。」

我開始往航空公司服務台那邊走。一切丟開不管，只管跟亞紀去好了，沒什麼好怕的！未來當然無從談起，唯獨現在——我覺得現在會永遠持續下去。

我看窗外。黑乎乎什麼也看不見。座席小茶几上放的蛋糕映在黑暗的窗玻璃上。

「我也傷心。」

「還可重新來，別勉強。」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響動，似乎東西落地的聲響。回頭一看，原來亞紀倒在了沙發下。

亞紀臉湊到蠟燭跟前，噘起嘴唇吹下去。一次吹不滅，吹了兩三次，八支蠟燭總算熄了。看上去，光吹蠟燭她就已筋疲力盡。

「這就是說，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後，沒有亞紀這樣的事還一秒鐘都不曾有過。」

「時間長短怕不是什麼問題。」她一副老成語氣，「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短是短，但非常幸福，幸福得很難再幸福了。我想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幸福。即使現在這一瞬間——所以，我已心滿意足https://m.hetubook.com.com。一次兩人不是說過麼，現在這裡存在的，我死後也將永遠存在下去。」

可是下了出租車後血還是沒有停止。紙巾已經吸足了血變得鼓鼓囊囊。我從旅行包裡取出毛巾。亞紀用毛巾按住鼻子在大廳沙發坐下。

「恐龍一樣茁壯？」

「因為最初遇見時我就以為是食慾大增的秋天的『秋』。」

「不，我也貪心的，」她應道，「喏喏，我不是不打算放棄這幸福！我打算把它帶走，無論哪裡，無論多久！」

「那張明信片到底是不該寫的。」我攔住她的語聲，「寫了那種事。是我喚來了你的不幸。」

票已買好。穿過剪票口走上月台到車進站的時間裡，胸口還是「呯呯」跳個不停。總覺得她父母可能馬上追來。好歹鑽進列車在空自由席上坐下之後，才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成了面對人事不省的亞紀的不斷重複。我的訴求對象，既不是亞紀又不是周圍人群。我是面對巨大的存在物、以只有自己聽到的語聲反覆訴求不止。幫幫忙、幫幫亞紀的忙、把我們救出這裡吧——但聲音未能傳到。我們哪裡也沒去成，唯獨夜越來越深。

「鼻血。」

「只是一星期吧？你知道我將在沒有亞紀的世界上到底活多長時間呢？」

「一股阿朔味兒。」她把鼻子湊近夾克袖口。

「不要緊？」

「瞧你！」她ｈｅtｕｂｏok•ｃｏｍ.ｃｏm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那麼說，一開始你就弄錯了。」

「求諸位幫忙、幫幫忙啊——」

「我來到的世界是有亞紀的世界。」

亞紀拉住我的手。手已腫脹，滲出紫色斑點。我一回握，有指痕印出。

「倒不能說最佳狀態。」

「謝謝。」

不大工夫，換穿完畢的亞紀從洗手間出來。

「順利？」

「天曉得！」

看望完亞紀，我走出醫院在一路之隔的咖啡館二樓等待時機。不久，在睡衣外面套著對襟毛衣的亞紀隨同從正大門回去的探病客人一起走出。她像平時那樣戴一頂絨線帽子。我走出咖啡館，叫住一輛路上的出租車，她正好走到。我向面露驚訝神色的司機講出目的地。

「可也真是怪！」

「也許冷一點兒，要堅持到坐上電車。澳大利亞是初夏。」

車站到機場很遠。應該有大巴運行，但時間緊迫，遂搭出租車。汽車在黑暗的街上持續行駛。飛機場位於郊區海濱。彷彿兩人一同構築的寶貴回憶在窗外稍縱即逝。我們是在向未來飛奔，然而前方看不到任何希望。莫如說離機場越近絕望——唯獨絕望——越大。快樂的往日去了哪裡呢？為什麼現在這般難受呢？由於太難受了，很難認為這種難受即是現實。

我把在等待亞紀從醫院出來時間裡買的蛋糕從盒裡拿出。小雖然小，卻是蠻像樣的花式蛋糕。

「不要緊的。我不在了世界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照樣在。」

晚飯從六點開始，這個時間來探望的人一般都要回去。快六點時，有送飯小車在走廊排開。住院患者從中取走自己那份，在病房進餐。也有人從會客室裡的水壺裡往保溫瓶或茶杯倒茶。我們決定利用這段忙亂時間逃出醫院。

「這可不是夢。」

她困惑似的蹙起眉頭。

亞紀微笑著一言不發。我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燃。聞得氣味兒，近處的乘客費解地往這邊看著。

「先把這個換上，」我看著身穿睡衣的亞紀說，「都在這裡面呢，換上。」

我長長喟嘆一聲：「你太不貪心了！」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一無所見。無論過去還是未來——吃了一半的蛋糕彷彿受挫的夢。

「我剛發覺一件重大事情。」

「幫幫忙！」我對圍上來的人說，「求諸位幫幫忙！」

「心裡感覺呢？」

「你也真夠自以為是的。」亞紀笑道，「也罷，既然你那麼以為——僅僅是你我兩人之間的名字。感覺上有點兒像另一個人。」

「錯？」

「真不知道？」

「好像在做夢。」

列車一邊停靠站台一邊向機場所在的城市不斷奔馳。兩人同坐列車，自五月去動物園以來還是第一次。那次是有目的的旅行。這次也算是有目的。但我現在已搞不清楚那個場所是否存在於地上。

「我等待阿朔降生來著。」稍頃，亞紀以溫和的聲音說，「我一個人等在沒有阿朔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