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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煩躁，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請安，一面道：「奴婢出來的時間久了，還得回去當值！」靜靜蹲了一會，卻無人說話，我抬眼哀求地看了眼四阿哥，他神色不變，隨意地揮揮手說：「退下吧！」我忙快步走開。聽得身後十三阿哥向八阿哥行禮告退的聲音。

十四阿哥「哼」了一聲道：「後來，不用八哥提點，我都沒有少看到妳和四哥眉來眼去，有時莞爾一笑，有時神色微嗔！八哥一向留心妳一舉一動，看到的就更多了！」

他說：「你是第一個！」

我問：「什麼？」

四阿哥微微一笑，沒再說話。

我抿嘴一笑道：「皇上是嘆了口氣來著！」

我側頭回想著當日的情景，不禁趴在桌上笑起來，笑問他：「皇上不會糊塗嗎？多年前人家說我中意十阿哥，如今又知道我中意十三阿哥！」

我長舒口氣，皺眉道：「又嚇我！不算重，不過也不輕，一直隱隱地痛，玉檀已經替我敷了藥，沒什麼大礙！」

兩人笑著笑著，突然都靜了下來，他沉默了半晌道：「對不住！鐲子那天晚間我已送到了八哥府上！」我默默聽著，他輕嘆口氣低頭道：「當時正在書房，他微笑著接過，隨手就拿桌上的石硯砸了粉碎！」我咬唇未語。

他搖頭說：「我從未覺得妳會中意十弟，不過妳不中意十三弟，我當年倒是有些納悶！」

我道：「才沒有呢！」

他緩緩收攏手掌，神色未變，靜靜注視著我，我笑容漸漸有些僵，知道自己在賭，賭我在這紫禁城中最後一點的不甘心，最後一點的渴望。

十三阿哥一面笑向八阿哥請安，一面道：「我和四哥想著該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就又轉回來了。八哥怎麼也沒有出宮？」

我聽後拍掌大樂，原來這麼個莽撞人也有一天化為繞指柔！

他緩緩道：「從現在起永遠不要對我說假話！我和你一樣，即使醜陋也要真實！」

他拿出一盒藥放於桌上說：「每日早晚溫水服用一粒。和外敷的藥不起衝突。」我點點頭。

我揚聲問：「誰呀？」

他點了下頭，沒再理會，道：「皇阿瑪等著見我和十三弟。」說著，轉身走了出去，我隨後跟了出來，一直等在外面的十三阿哥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幾眼，笑問四阿哥：「可以走了嗎？」

我笑著點點頭。他說：「我答應！」

我道：「當日我想不透王爺究竟會不會告訴皇上敏敏喜歡十三阿哥，總覺得不可能告訴皇上的，難道不怕皇上指婚嗎？可如今想來，當時的場面怎麼瞞得了呢？所以王爺肯定要向皇上坦承敏敏對十三阿哥的感情。但是接著說了什麼不願意讓敏敏嫁給十三阿哥的道理，而且說服了皇上同意佐鷹王子和敏敏！」

我hetubook.com.com吃驚地看著他，他坦然回視著我。

四阿哥淡淡而笑：「伊爾根覺羅大王子的同胞姐姐是納喇部的新王妃！現在可明白？」

我出了會子神，忽地笑道：「那我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可以選擇不告訴我！」說著示意他把手遞給我。

我忽地大笑起來，十四阿哥本來微帶怒氣，聞得我的笑聲，一時怔住，我帶著幾分淒涼笑道：「好個心思深沉如海的『八賢王』！我竟真個不知道他從頭至尾是如此想的，原來他從未真正表露過自己的心思！他讓我看到的都是他想讓我感受到的！」我一直知道他「逢人便示三分好」！但從未料到我也是那三分好中的一個。他既自始至終都有疑心，不曾相信過我，為何還能對我一副情深不移的樣子？說完心中酸澀，轉身就走！

我搖頭表示不信，問：「十三阿哥呢？」

十四道：「八哥說妳自打入宮後，就對四哥一直與眾不同！奉茶是最先按了他的喜好上，後來才陸續依了各人口味！很多事情上妳都對四哥設法維護，甚至不惜潑茶燙十哥。四十七年廢太子時，妳從塞外回來後，看四哥的眼神越發不同，還時而臉色泛紅。」

他嘆道：「真是算計得清清楚楚，一點便宜都不給人佔！可挨了十弟這一腳，怎麼未和他算賬？擔著掉腦袋的風險維護十四弟，妳這筆糊塗賬又是怎麼算的？」

我靜靜趴於桌上，凝神想著，他手輕輕落於我頭上，柔聲說：「不要費神琢磨了！此事我已想過！雖然妳的婚事有些麻煩，可我又不去爭皇位，沒有什麼利益之爭！只要不涉及皇位，皇阿瑪對我們一向寬仁，對我更是慈愛，又疼妳，他會成全的！」

他想了想說：「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妳不願意說。但是不要用假話來搪塞我！」

他說：「沒有為什麼，只覺得理當如此！」

十四一把拽著我胳膊問：「妳真的喜歡四哥嗎？」我側身盯著他冷笑說：「是！我喜歡四阿哥，我打小就一直喜歡四阿哥，對他深情似海！滿意了？」說完猛地摔脫他的手，快跑離去！

只是一瞬，可於我而言已經久到我開始萬分後悔自己的莽撞衝動，為什麼要試驗呢？他說會說真話，我相信就是了！為何要試驗呢？試驗最難測的人心，而且是紫禁城中的人心，何必呢？

他笑說：「等太子之事的風波平息，我就去求皇阿瑪，向皇阿瑪說明我們兩情相悅，等皇阿瑪問妳時，妳再表明心跡！以皇阿瑪對妳我兩人的感情，應該會答應我們的懇求的！」

他笑盯著我道：「就我看來，恐怕皇阿瑪以為妳的意中人是十三弟了！」

八阿哥臉色一怔。

四阿哥送的藥還未吃和_圖_書完，肋上的傷已經全好。遠遠地看見十四阿哥，忙趕著追上去，他和十阿哥這段時間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十阿哥我倒是明白，可他若只是為了鐲子的事情，實在不必如此！

他默了會，忽地說：「若曦，答應我件事情可好？」

他「哼」了一聲問：「如果我答應，妳就答應嗎？」

我心下釋然，笑接了藥，他又打了個千，轉身而去。我握著藥，關好門進屋。隨手把藥擱在桌子上，又推開窗戶。

昨日一夜都未睡好，腦中一直翻來覆去琢磨康熙的話，明知道自己想不明白，卻無法克制地想了又想。今日又是當早班，強撐著當完班，回來後，覺得頭重，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反倒頭更是暈，只得又爬起來。

他笑說：「若曦！皇阿瑪的確很疼妳！依照妳所說的皇阿瑪的語氣和神態來說，皇阿瑪對妳的事情倒是頗為躊躇，還是很照顧妳心思的！」

我想了會說：「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不願意說，那怎麼辦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寫得很難看吧？」

「若曦！」我木然看著臉色冷若冰霜的八阿哥，呆了半晌，才明白這是在叫我。朝他莞爾一笑說：「什麼都沒有，只有風！」

我臉埋在胳膊間，悶著聲音問：「那將來皇上會答應嗎？」

我揉著額頭，顧不上痛，忙斂了心神緊張地看著他，他想知道什麼？他嚴肅地與我對視了一會，緩緩說：「我想知道……」他停了下來，我屏著呼吸，「昨日踢得重嗎？」

「昨日皇阿瑪和妳說了什麼？妳行為那麼異常？滿臉不耐煩，見到我們連安都不請！」

我「啊」了一聲，看著他笑起來：「是因為上次和敏敏賽馬的原因嗎？」

心中憋悶，信步走到屋廊外，看看四周的高牆，天地被他們圈得如此逼仄壓抑。再半仰頭看向碧藍的天空，是如此明朗開闊，無邊無際。它們離我彷彿很近，似乎手伸長一點，就可以觸碰。被蠱惑般地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只有不能把握的風從指間滑過。

坐在桌前發了會呆，鋪開紙張，研了墨，開始練字，仍舊照著他的筆跡一個個字寫去，「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直很管用的鎮靜方法，今日卻好像失靈，寫了兩大篇後，心神仍然沒有安定。

我提著筆，還有些呆。忽地反應過來，忙順手將紙張收攏起來，他走到桌旁問：「寫什麼呢？」

四阿哥忙轉身一把拽著我，硬拖著我快步走到一旁的太湖石後，問：「怎麼了？」我只是默默掉眼淚，他不再說話，由著我哭。哭了半晌，我問他：「你以後真的不會騙我？有什麼都會直說？」

和_圖_書我向他請安，謝他贈藥，他一笑而過，只道：「十哥和福晉現在可逗著了！兩人忽然一改以前幾句話就劍拔弩張的樣子，見了面一個比一個客氣有禮，看著不像成婚多年，反倒更像臉皮脆嫩的新婚小夫妻！」

我在他的手掌上，用手指慢慢寫了個「皇」，又寫了個「位」，然後挑著眉毛，笑睨他問：「你想要嗎？」停了一下，又笑補道：「可以不回答的！」面上雖在笑，心裡卻很是緊張，因為知道他的答案會就此改變很多東西。我心裡即怕他說「不想」，更怕他說「想」。

方合一面請安，一面遞給我藥，也壓著聲音低聲說：「十四爺吩咐的，服用方法裡頭都寫分明了。」

十四驚異地問：「若曦，妳怎麼了？」我還未及回答，他和八阿哥就向著我身後俯身請安，八阿哥一面笑道：「四哥還未出宮？」我側身回頭定定看著正緩步而來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他點點頭，說：「自從太子求婚後，妳就終日心神不寧，前陣子剛看著好些了，可皇阿瑪一句話就又讓妳舉止失常。往後的日子只怕少不了風波，妳打算就這個樣子去應對嗎？越是心內害怕面上才應越鎮靜，他人摸不清底細，才越不敢輕易出手！哪有自個猴急著自露馬腳的道理？」

他坐於一旁的椅子上說：「這麼用功？」說著拉住我的手隨手抽了一張攤開看。

他問：「昨日踢的地方還痛嗎？」

他道：「自個沒有琢磨過嗎？」

他笑說：「沒有嗎？那你耳朵怎麼紅了呢？」

我問：「你不怕我告訴別人嗎？」

我立了半晌後緩緩坐於椅上，忽覺得這屋子前所未有的寂靜冷清。

四阿哥點點頭說：「八九不離十。敏敏和十三弟的異樣那麼明顯，皇阿瑪肯定會想到兒女私情上去的。」

他點點頭說：「說了和沒說有什麼區別？皇阿瑪怕是要苦惱了！」

正低頭猛跑，忽地撞到一個人身上，他一把扶住我，才沒有摔倒！抬眼看是四阿哥，他目光淡淡地看著我，一旁十三笑問：「後面有老虎追你嗎？」我心中酸痛，用力甩脫四阿哥的手，提步就走，一面眼淚潸然而下。

四阿哥道：「這就是皇阿瑪同意佐鷹和敏敏婚事的最重要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伊爾根覺羅大王子，一方面大王子額娘出身顯貴，母族不僅在伊爾根覺羅部勢力龐大，在其他幾個部落也很有影響力，另一面伊爾根覺羅大王子本身也非王位合適的繼承人，佐鷹卻才能出眾。而且最重要的是額娘出身低賤，沒有勢力輔助，他將來繼承王位後，即使有蘇完瓜爾佳部落的支持，但卻要面對自己部落內大王子的勢力，https://m.hetubook.com.com兩相牽制！皇阿瑪自然默許他爭王位！」

我點點頭，拿絹子抹乾眼淚說：「我沒事了！」

我咬唇皺眉看著他，我的心思在他面前竟然如此通透？他盯著我，伸手輕輕撫展我的眉頭，嘴角噙著絲笑，溫和地說：「妳不會的！」

他看著我，鼓勵地點點頭，示意我繼續說。

「奴才方合！」我忙關了窗戶，出來時又順手掩了屋門。打開院門，人堵在門前壓著聲音問：「什麼事情？」

我「哦」了一聲，笑道：「明白了！平衡各個部落的勢力！讓他們彼此牽制，彼此爭鬥！誰都不能真正坐大！」

八阿哥笑說：「忽然想起若蘭有些事情讓我問問若曦，就耽擱了。」說完看著我柔聲道：「若曦，越來越沒規矩了！安都不請的嗎？」

我嘆氣道：「至於皇上為什麼會同意敏敏嫁給佐鷹王子，我不僅不明白還覺得詫異呢！再則，皇上讓兩大部落聯姻也就罷了！可怎麼還暗中默許佐鷹王子爭取王位呢？」

正想著如何不著痕跡地把話帶過時，他嘴角微抿，雲淡風輕地說：「想要！」彷若我在他掌心寫得不過是平常之極的玩物，而非九五至尊的寶座。他語聲輕輕，我卻如聞雷響，半晌不得作聲，喃喃問：「你還告訴過別人嗎？」

正低頭寫字，忽聽得院門「吱呀」一聲，我應聲抬頭從大開的窗戶看去，四阿哥正推門而入。

我猛地抬頭看向康熙，正對上他洞察秋毫的目光，又忙俯下頭。靜默了會，回道：「奴婢不知道！」

我臉越發燙起來，靜靜趴著再不敢多話。

說完，提步而出，我立於窗前，看他走到院門口，伸手拉門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轉頭掩門而去。

我道：「當時也曾仔細琢磨過的，不過有一點想不透，也就只得算了！不過今日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

我撇撇嘴說：「奴婢不知道！」

天氣越來越熱，康熙搬進了景致更為怡人的暢春園。大家因暑氣而心煩，我卻完全安定下來，嘴邊帶笑地待人接物，謹小慎微地服侍著康熙。雖然心底深處仍是隱隱的懼怕，可同時還夾雜著絲絲心安。

我問：「為什麼？」

我靜了一會，問：「那你能答應我永遠不和我說假話嗎？」

我傻傻地看著他，還是難以置信，他把對皇位的覬覦之心藏得那麼深，就連康熙都從未對他起過疑心，如今為什麼告訴我？甚至懷疑自己幻聽。驚詫未散，心中暖意緩緩流動，一時竟鼻子酸酸。他猛地在我額頭上彈了一記，說：「該我問了！」

我拍腦袋嘆道：「太複雜了！再說下去，就要把蒙古八大部落的姻親歷史關係和內外爭鬥都理一遍了！我只要知道大概就好！知道敏敏嫁給十三阿哥不如嫁給佐鷹好處和圖書多就行了！在這種情況下，皇上既順了蘇完瓜爾佳王爺的心意，讓王爺對皇上感激，也順了自己的心意，又何樂而不為呢？」

他靜靜看著我，我側頭微抿嘴角道：「想知道怎麼了？可這件事情如今我不想說，可不可以？」

我搖搖頭說：「只是輕碰了下，沒有踢到實處！」

我凝神想了會，問道：「當時蘇完瓜爾佳王爺究竟和皇上說了什麼讓皇上不再追究呢？」

我茫茫然地出來，腦中迴蕩著康熙的話「將來有一日自己可能做到？忘掉得不到的，珍惜已經得到的？」這是什麼意思？他認為什麼是我得不到的，什麼又是我能得到的呢？

康熙輕嘆口氣，柔聲說：「下去吧！」

我眨了下眼睛嘲笑道：「自己弟弟總是最好的！」話剛出口，就發覺此話大有語病，他睨了我一眼，未吭聲。

他凝視了好一會，說：「練了很多遍了吧？」我低低「嗯」了一聲！

忽然兩聲「篤篤」敲門聲，我一驚，猛地從椅上跳起。他嘆道：「怎麼如今如此沉不住氣？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妳也如此驚慌！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我定了定神問：「你沒問他為何如此說嗎？」

他好笑地看著我，我側頭笑嗔道：「未摸準皇上確實心意前，當然只能如此回答了！再說了！你可別笑我！你自個抹稀泥的本事不比我差！那麼大件案子，說得倒好似義正嚴詞，可實際卻……」我向他皺了皺鼻子，未再說話。

他帶著絲淺笑說：「先告訴我，你怎麼回答皇阿瑪的？」

他淡淡瞟了眼桌上的藥，立起身子，我問：「要走了嗎？」

我趴在桌上，默默想了會，幽幽問道：「那皇上那句話的意思究竟是想讓我遂了心意，還是不想？」

過了半晌，他笑道：「終於會臉紅了！」

他說：「是！」

他說：「他從小跟著我長大，我凡事不瞞他。我的心思，他還摸不透嗎？還用我告訴他？」

他靜了靜說：「八哥當時笑說『她終究還是跟了老四！』」我一驚，抬頭看向十四阿哥，正對上他炯炯雙眼，他問：「真的嗎？」

四阿哥微一頷首，兩人快步而去。

我嘆口氣，將我和康熙的對話轉述給他聽，問：「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我說：「沒什麼，隨便練字呢！」

我笑道：「我只和聰明人算賬，見著糊塗人自個就也糊塗了！」

他淡淡說：「你剛才壓的賭注太大，我有心不賭，可怕就此終身錯過！」

我咬了咬唇，點頭道：「記住了！」他道：「我走了！」我微微一笑說：「好！」他從桌上快速抽了張我練的字，待我驚覺劈手要奪時，他已經收攏進袖中：「做個見證，看妳以後可有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