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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豫津左右看看，「飛流剛還在呢，又不見了？」

梅長蘇本來想跟他說自己有寒醫荀珍特製的丹藥，只要按時吃不會出什麼大事，但又怕大夫們之間也會同行相輕，說出來情況變得更糟，也只好不再多說，在老人家火爆的注視下躺平了身子，轉頭對飛流道：「你認得蒙大叔的家麼？」

「是，你蕭大公子有氣質，」言豫津聳聳肩道：「我是野貓，你是乖乖的家貓好不好？」

幸而小靈聽不懂他的話，仍是眨著黑珠小眼，沒有被嚇暈過去。

「你還想起來？」晏大夫惡狠狠道：「三天之內我要是讓你下了床，我就不姓晏！」

「你暈了一夜，自己不知道麼？」晏大夫噴著白鬍子怒沖沖道：「看看窗戶，天都亮了，想嚇死我們啊？」

「你不會是邀請人家蘇兄去你家過年吧？」言豫津卻一下子就射中了靶心，用手敲著蕭景睿的額頭：「蘇兄又不愛熱鬧的，再說還有飛流陪他，你要同情也該同情我吧，每次祭完祖叩過頭之後，我家就跟只有我一個人似的……」

兩隻手指突然伸了過來，一下子捏住了小靈的耳朵，將牠拎在空中，小東西猝不及防，嚇得身子拼命扭動，兩隻小肥腿交替蹬著，發出「吱吱」的碎碎叫聲。

「不知道……」言豫津歪著頭想了想，「他們兄妹一向不親近你也清楚啊，我爹喜歡清修嘛，如果不是宗祠在京城要照管，他應該會想要住到山裡去呢。」

「大批量的火藥？」梅長蘇皺了皺眉，「與江南霹靂堂有關嗎？」

「病了？這個時候……」梅長蘇微微蹙起雙眉，表情也有些意外，沉思了一會兒，揚聲叫道：「黎大哥在外面嗎？」

「好啦！」言豫津伸了個懶腰跳起來，長吐一口氣道：「好酒要足興，卻不能盡興，太盡興了未免散後無趣，看你們一個個喝到這裡全都惜春悲秋起來了，再喝下去豈不要長歌當哭？我看蘇兄也乏了，都該告辭回家了吧？」

梅長蘇端起茶杯嗅了嗅那氤氳香氣，心中暗暗嘆息。謝弼終究還是家族羽翼下長大的孩子，只怕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寂寞過，風月場所的那種喧囂和熱鬧，又如何可以代替家庭中的團圓與溫暖？

梅長蘇因為身體確實是有些困倦，再加上剛剛無端地被蕭景睿惹得有些莫名的酸楚和惆悵，自覺情緒上有些波動，需待一個人靜靜地調理一下，所以也沒有多留，只低聲客套地請他們日後常來，便準備起身送客。

童路的臉上立即展開笑容，一抱拳道：「謝宗主！」

「只可惜世人有幾個做得到……」蕭景睿輕輕慨嘆一聲，「身分，就像人的第二層皮膚一樣，如果撕爛了，恐怕會面目全非……」

這時譽王也認出了自己府裡的長隨，眉間一跳，心裡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皇后娘娘病了？」言豫津的驚訝表情看起來確實不是裝的，「不會吧，我昨天才進過宮，見到她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病了？」

「就是飛流到京城第一個交手而且在他手下落敗的那位了。」

「是這樣啊……真是承你厚情了。」梅長蘇口中客套，心中卻快速思考著。原來不止是運河和腳行，居然連官船都能偷偷混雜著搭進火藥，普遍的江湖紛爭，只怕做不到這一點……

「麻煩你帶他進來。」

「除夕多半就是這樣了，不過到了初三、初四，我也還是要請些客人來聚聚的，你會來吧？」

「他跟送菜的車一起來的，到了有一陣了，因為譽王進來，所以他留在外院等候。」

「那就多謝你了。」梅長蘇又轉向飛流，「你還想請其他人嗎？」

朝堂論辯大勝太子後，越貴妃復位帶給譽王的煩躁已一掃而光。興奮之餘，以馭下恩厚著稱的這位皇子當然要立即嘉獎功臣，別的不說，對那位隱在幕後不顯山不露水，只派人送了一封書信過府的梅長蘇，就應該有所表示。

會是什麼要緊的事，竟讓他們追到這裡來找自己？

這時階前響起腳步聲，輕重不一，節奏也不一樣，就如同他們各自的性格那般迥異。

「景睿是好意，擔心我和飛流過年太冷清。」梅長蘇淡淡笑著，想把話題隨意帶過。

「呃……」童路臉上陣青陣白，「我們沒有……」

「在飛流的眼裡，只有喜歡不喜歡，沒什麼身分地位的區別。」梅長蘇淡淡道：「其實這樣，不是更簡單更好嗎？」

「晏大夫，這幾天不行，有好多事情要辦……」

「蘇兄，你好些了嗎？」進來第一個開口的人當然是言豫津，「我帶了幾筐最新從嶺南運來的柑橘，生病時嘴裡覺得苦，吃那個最舒服了。」

梅長蘇不由怔了怔。言老太師和豫津的母親都已去世，他又沒有兄弟姐妹，父親要真是一離開祠ｈetｕbｏｏｋ.coｍ.com堂就回自己房裡去，這個愛熱鬧的孩子還真是寂寞啊……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謝弼白了他一眼，「你讀過書沒有？要真栽在你家裡，說不定結出來的是苦瓜……」

「庭生！」飛流突然道。

蕭景睿顯然從沒感到過飛流高興他們來，但這座宅院有些空落冷清倒是真的，不由問道：「蘇兄，過年時你們還是只有這些人嗎？」

「就是打敗百里奇那三個孩子中的一個啊，」蕭景睿記得更清楚些，「放出宮掖庭後，是靖王殿下收留他們當親兵了吧？」

「京城這麼大，哪裡有這麼倒楣的？」梅長蘇不由一笑，「你們留心查看好了，但也不必過於擔心。」

秦般若綻出春花一笑，悠然道：「再高深的人，只要小心地分析他素日的言行，總能推究出一些東西來。我來準備禮品，包管這次可以進門。」

「你想請庭生來玩嗎？」梅長蘇揉著少年的頭髮。

譽王接到回執，心中甚是意外，不由誇讚了般若幾句。

「再繼續努力，務必要掌握到最要害的證人。」

「嗯！」

「目前還沒發現有什麼關聯。」

「王……王妃……」

「外面風大，好像又在飄雪，蘇兄不要出來。」蕭景睿忙將他按回椅中，「跟我們三個還客套什麼，大家都是朋友。蘇兄好生休養，改天我們再來看你。」

「可能也是受了風寒吧，」梅長蘇淡淡一笑，「天氣這麼冷，夜裡稍稍失蓋些，就會染上寒氣。不過宮裡那麼多人侍候照顧，皇后娘娘的病體一定無憂。」

「那三個！」

「是，」童路口齒便捷地道：「他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人。由齊敏手下最心腹的一個叫吳小乙的班頭一手經辦。人現在就關在吳小乙的家裡，確有七八分長得像何文新，只是瘦些，現在正好酒好肉調理著。何文新在牢裡到底吃了些苦頭，面容也不似以前那樣白胖，到時候人頭落地，只怕能夠瞞得過去。文遠伯萬萬沒想過他們有這手，再加上他本來對何文新也不是特別熟悉，即便是要來現場觀斬，也是看不出什麼破綻的。」

因為資料不足，梅長蘇難得有些頭疼，兩頰火熱起來，伸手按了按額角，又並不很燙，只是暈沉沉的，思路不清。

譽王一看珠寶也不喜歡，果然書生是要玩雅的，於是立即從府裡收集的古畫字幅裡挑了好幾幅忍痛割愛，命人第三次送了過去。遺憾的是這次回來的速度一點也不比前兩次慢，人家禮貌地回話說，沒地方掛，不要。

「謝我什麼？」梅長蘇好笑地擺了擺手，「好了，你也早些回去，跟十三先生……還有宮羽姑娘說，我的病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他們可以停止跟廊州那邊告狀了……」

童路這邊帶來的新消息應該不會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可是宮裡……沒想到還會再起波瀾。不知是真的病了，還是另有隱情？若是真病，五天之內能痊癒嗎？如果皇后的病到時未好，那祭禮上何人能夠代她？

梅長蘇不由坐直了身子：「也就是說，這批火藥現在下落不明？」

「王妃？」譽王是深知自己這位正妻一向行事端重，當不是小題大做的人，不由猛地站了起來，「宮裡出事了麼？」

「是。」

「好吃嘛！」言豫津毫不在乎他的嘲笑，轉向梅長蘇，「蘇兄喜歡的話，我回去再多送些過來。」

說了這些話，梅長蘇覺得眼前微微發黑，忙閉目調息了一下。吏部、刑部，暫且還可以讓他們過個好年，明春行刑之日，方會上演好戲，只希望到時這個不爭氣的身體，千萬不要出狀況才好。

「刑部以前暗換死囚的舊案，查出了幾個？」

「蘇兄手冷嗎？要不我來幫你剝吧？」蕭景睿見梅長蘇拿著那個柑橘，半天沒有動作，體貼問道。

飛流認真地想了想：「大叔！」

梅長蘇聽也不聽，閉起眼睛已開始養神，童路不敢多說，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偷偷吐了一下舌頭。

「可是這人深居簡出的，本王哪裡知道他喜歡什麼？我府裡也不是有成箱成箱的黎崇手稿啊……怎麼，看妳這表情，妳知道？」

譽王看了看他被包得嚴實的樣子，也不禁一笑道：「貴屬對先生真是關愛有加。」

「我十四歲就開始喝酒了，怕什麼，飛流是男孩子嘛，不會喝酒永遠都變不成男人的。」言豫津滿不在乎地搖著手，「來來來，先嘗一杯。」

「……哦，不必了，豫津說得對，這個皮很好剝的，」梅長蘇忙剝開金黃色的外皮，將微帶白筋的橘瓣放進嘴裡，一咬，涼涼的汁液便滲滿口腔，果然酸甜適口，味道極是甘爽。

「我一個hｔtｐs://ｍ•hｅtｕｂooｋ.com•ｃｏm人帶他出去？」言豫津嚇了一大跳，「這也太要命了，他要是被青樓的姑娘們摸一下就發飆，誰攔得住他啊！」

「大概到後面玩去了。」梅長蘇看著這位國舅公子，心頭突然一動，用很自然的語調仿若順口說起般道：「你今天怎麼會有空來看我？皇后娘娘也生了病，你不去宮裡探望請安？」

「嗯，」梅長蘇沉吟了一下道：「那個吳小乙，替死者的家屬，牢裡的獄卒，全都要盯緊，但切不可被人察覺。何文新被替換出牢後，會立即被送出京城避禍，到時千萬不可跟丟了。」

蕭景睿與梅長蘇一起笑了出來，後者伸出手拿過一個柑橘，放在鼻間輕輕嗅了一下，清新酸甜的氣息，帶著點霜露的冷意，細察之下，竟還有幾絲淡淡的硝磺之味。

「有。從運河青舵和腳行幫那邊得來的消息，近幾個月來，有不同的貨主通過不同的途徑陸陸續續從雜貨中夾帶火藥運送入京，雖然每次的量都不大，但積起來怕也有兩百斤了。腳行的兄弟們暫時都裝作沒發現，只暗暗通報了十三先生，現在先生尚在追查這些貨主之間是否有聯繫，等有了進一步的消息，再向宗主稟報。」

「哦，」梅長蘇揉了揉兩邊太陽穴，振作了一下精神，「你去帶他們進來吧。」

譽王全身一震，心裡頓時極為發慌，身子晃了晃，幾乎沒有站穩，抓住那長隨欲待追問，想來在這人嘴裡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又一把丟開他，匆匆回身向梅長蘇招呼了一聲：「先生休息，本王有要事先告辭了！」連回應也來不及聽，疾步便向院外奔去，他的隨身侍從們忙追在後面，將狐皮大氅給他披在肩上。

「喔……」言豫津向外看了看天色，「現在太晚了，明天再去請安吧。如果確實病得重了，我再稟告爹爹叫他回來一趟。」

轉念間那長隨已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撲到地上叩頭，卻又因為喘氣太急而說不出話來。

「蒙大統領？」三個年輕人一齊嚇一跳，言豫津看著飛流搖頭道：「從罪奴、小兵到禁軍大統領，我看全天下也只有你才會請客請得這麼怪。」

譽王趕到蘇府時，梅長蘇小睡方起，看樣子有些虛弱慵懶，接待這位貴客時的禮數也不似往日周全，只客套了寥寥數語，便默默地端茶啜飲。譽王既然是來探病的，也知他身體狀態不好，當然沒有見怪的道理，溫言問候了幾句，提出要薦宮中的御醫來為他診治。

譽王伸手扶住她，溫言道：「不必如此。本王要親自走一趟，也不單單只為補禮。聽去蘇府的人回報，蘇哲似乎是受了些風寒，身體不適。本王原就應該去探探病的。」秦般若急忙起身，陪同譽王來院外先送他上了馬車，這才自己乘轎離開。

童路原本就是務農之人，因妹妹被惡霸看中，家遭橫禍，幸為江左盟所救，現在老母弱妹都在廊州，他本人因為資質聰明，性情堅韌，幾年前被梅長蘇看中，派到了金陵。十三先生在樂界畢竟名聲顯著，不好常來常往，所以伶俐可靠的童路便是最佳的傳信之人，幾乎每隔一天都要以送菜之名來蘇府一趟。

言豫津卻沒有反駁謝弼的話，脣邊依然掛著他永遠不滅的那抹微笑，彷彿什麼也不放在心上似的，「蘇兄，要不要今年跟我到螺市街的青樓上去逛逛？你看飛流差不多也該成年了……」

「是！」黎綱是江左盟的下屬，不像晏大夫那樣敢管他，所以儘管也擔著心，卻不敢多嘴，立刻領命而去。

正要再說話，院中的飛流突然閃身而起，下一瞬間他的手裡已捉了個二十來歲男僕打扮的人，拖倒在雪地上。

「庭生這名字好熟，哪裡聽過……」言豫津抓了抓頭。

「你去請蒙大叔到我們家裡來一趟好不好？要悄悄去，不給任何一個人看見喔！」

秦般若星眸一顫，頓時明白過來，垂首欠身道：「殿下果然是真龍心思，般若自愧不如。」

飛流看了蘇哥哥一眼，見他只是笑了一下，沒有繼續阻攔，便上前接過酒杯，不知輕重地一口喝下，頓時滿口細針亂鑽，整個頭上爆開了煙花。

「認得！」

「好吃吧？」言豫津也朝嘴裡塞了幾瓣，「身子烤得暖暖的來吃這個，真是無比享受啊！」

「這橘子很新鮮啊，居然還是從嶺南運過來的？一定是走的官船吧？」

「呃？……我沒覺得有什麼啊，精神也還好……」梅長蘇試圖從枕上坐起來，被飛流一把抱住，只好又跌了回去，拍著少年的背安撫道：「飛流不怕，蘇哥哥睡一覺而已，你扶我起來好不好？」

「我管不了那麼多，這次來醫你是跟人打了賭的，你再這麼折騰下去我就要輸了！」

童路頭一hetubook.com.com低，面有愧色，「收貨人實在太小心，也太狡猾了，轉了幾手後，我們居然追丟了……」

「不用……晏大夫只會讓我吃補藥，」梅長蘇笑了笑，「沒事的。十三先生還有別的事要告訴我嗎？」

「辛苦了，坐著說話。」梅長蘇輕輕抬了抬手，「牢裡有新的動向嗎？」

「先生才真是客氣呢。近來屢蒙先生指點，本王實在是獲益非淺，若說重禮答謝，先生又不愛身外之物，只恨本王滿腔謝意，竟無從表達。」譽王謙和地道：「近來天寒地凍，是大意不得的節候，先生身體不好，府裡還是該請個良醫住下，隨時為先生調理才是。」

但不要說別人，實際上連晏大夫自己心裡也明白，這個操勞命的年輕病人，腦子只怕早就轉到其他的事情上面去了……

「這些火藥入京後存在何處？」

梅長蘇隱隱推測到了一些緣由。

梅長蘇睜開眼睛，溫言道：「飛流，什麼事？」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蕭景睿也瞬間反應過來，想起了蘇兄搬離雪廬之前的那一夜，不禁滿面通紅。

「你把小靈帶來做什麼？」

梅長蘇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久沒聽你們拌嘴，還真是親切呢。」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梅長蘇左右看看，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已換了睡衣，被柔軟的被子包裹著。

「可是刺探情報供我參考，就是妳的長處了，」譽王微微靠近香腮，在她耳邊低聲道：「妳多留心，關於梅長蘇的一切情況，無論是多麼久遠的事，本王都要知道。」

「是。」童路應了一聲，從懷裡摸了半天，摸出一隻手掌般大小的靈貂來，那小東西擺著尾巴，歪著頭看見梅長蘇，倏地鑽進了他的懷裡。

「去蘇府。」

「這個……宮羽姑娘說，小靈這幾天要跟著宗主。」童路低著頭道：「牠對火藥最敏感，有一點點味道就會不停地亂動，宗主帶著牠，不管去什麼地方，宮姑娘也放心些。」

梅長蘇將臉側了過來，笑道：「多謝殿下關心。還真讓殿下說準了，我們盟裡長老昨天指派了位晏大夫過來，年紀一大把卻比我硬朗許多，又囉嗦又愛管人，殿下沒看見我被裹成這樣捆在這裡嗎？」

秦般若一怔，神色略有不解。

「飛流放手，那是來找譽王殿下的人……」一個中年人隨後趕了過來大叫。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梅長蘇挑了挑眉竟然道：「好啊，我還要養病就不去了，你帶飛流去吧。」

「像你這種世家少爺，本來就不用操心前程，」謝弼道：「不過你爹倒是真的越來越像方外之人了，一年到頭，連宮裡都沒見他進去過幾次，皇后娘娘怎麼也不過問？」

「自從跟我來金陵之後，飛流就很少這樣玩過了，」梅長蘇也含笑看著，「所以你們每次來，他還是很高興的。」

梅長蘇一笑，也不勉強，叫飛流送他們出去了，自己靠回軟枕上，準備閉目養一會兒神。大概是這一天太過勞神，只一會兒工夫就神思恍惚，似睡非睡，全身一時似火燒般灼熱，一時又如浸在冰水般刺骨沁寒，輾轉掙扎了不知有多久，突覺心臟猛然一絞一沉，身體微彈一下驚醒了過來，一睜眼，就赫然看到三張臉懸在自己的上方。

「你鎮定點，」譽王看了梅長蘇一眼，覺得有些丟臉，斥道：「誰派你來的？」

秦般若星眸輕閃，嘆息道：「殿下安排禮品的本事，實在是不如王妃，折騰了這些日子，禮品還沒進過門，難道您不知要投其所好嗎？」

「這就夠了，我們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只愛吃肉的。不過飛流最愛吃柑橘，我先替他謝謝你。」

「宗主，」那名中年護衛出現在門口，「您有吩咐？」

這第三次退禮時秦般若恰好在譽王的身邊，她以袖掩面，悄悄笑了一下，被譽王眼角瞟見，本來他心裡就正不自在，所以立即問道：「妳笑什麼？」

言豫津運動了一圈後回到原位，見到蕭景睿這個樣子，奇怪地問道：「怎麼了？你又說什麼傻話了？」

「你別這麼吵，」蕭景睿皺著眉推了他一把，再看看梅長蘇蒼白的面色，擔心地道：「蘇兄不要起來，坐著就好，這個節氣犯病不是小事，大夫的藥效驗嗎？」

「你鬧夠了吧？」晏大夫粗暴地抓過他的手腕開始診脈，凝目診了半日，又換了一隻手再診，然後翻翻他的眼皮，再叫伸出舌頭來看了看，病情如何半句也沒有點評，其他的話倒是囉嗦了一籮筐，什麼年輕人不懂保養啦，什麼身體是最重要的啦，什麼要安穩心神不能胡思亂想啦，絮絮地說個沒完。梅長蘇靜靜地看著他，半句也沒有駁還，從表情上看，似乎聽得非常認真。

「不好喝！」飛流頗覺受騙，酒杯一甩，一掌便向ｈｅtｕｂｏｏk.cｏｍ•cｏm言豫津劈去，國舅公子一推桌沿，跳起來閃身躲過，兩人在屋子裡上翻下跳，追成一團。蕭景睿開始還看得有些緊張，後來發現飛流只是追著出氣，沒有真的想傷人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

「大叔不行哦，大叔自己有家，要在自己家裡過年的。」

「你看你，人家蘇兄才吃一口，你倒開始吃第二個了。」謝弼笑道：「你是不是打算把一筐都吃完了再回去？」

沒過多久，黎綱便帶著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進來，那年輕人一身粗布麻衣，莊稼漢的打扮，生得眉目開闊，很是健壯，來到梅長蘇面前便抱拳行禮，道：「童路拜見宗主。」

「是。」秦般若襝衽一禮，見譽王隨即起身披上披風，忙問道：「殿下要出門嗎？」

「是。」

「不會的，我們飛流脾氣很乖，」梅長蘇微微笑道：「你祭完祖就過來我這邊吧，大家一起喝點酒，然後你帶飛流出去玩。今年不在廊州，我又剛好病了，飛流一定會覺得不習慣的。」

「小飛流……」言豫津有了幾分酒意，也不是那麼在意飛流身上陰寒的氣息了，端著一杯酒向他招招手，「喝過這個沒有，很好喝喔……」

「妳那份禮雖好，」譽王深深地看了這位才女一眼，笑了笑，「但畢竟還是太輕了些。博他一笑可以，但要讓他記在心裡，那卻不夠。」

梅長蘇搖頭失笑，但也知他們都是一片好心，看童路的神情，想必也因為追失火藥一事被宮羽罵得奇慘，不忍再讓他為難，便點頭道：「也好，小靈很乖，就留幾天好了。」

「也對，」蕭景睿跟著站了起來，「蘇兄是外感的病症，要多休息，我們叨擾了這麼久，也該走了。」

梅長蘇眉尖一跳，不知是被他這句無意的感慨觸動到了什麼心思，臉色有些發白，看向蕭景睿的目光，也變得更加深邃，更加複雜。

「回房靜修去了啊。」

「是。」

梅長蘇奇道：「令尊呢？」

「哪個大叔啊？」謝弼問道。

「是。」

梅長蘇笑而無語，眼光飄飄地掃向窗外。譽王隨他的視線看過去，飛流正在空院的雪場上縱躍，時不時地用腳尖去撥弄一隻搖搖擺擺十分笨拙的木製鴨子。在少年身後的甬道上，府裡的其他僕從正在忙碌穿梭。譽王想起進來時看到滿院已整修一新，到處有人掛燈籠貼桃符，角門邊還有送菜蔬魚肉以及其他年貨的板車停著，不由心裡有些微微迷惑。

「到城外道觀打醮去了。我爹現在是兩耳不聞紅塵事，只想著求仙問道煉丹，要是沒我這個兒子拖著，他一定把家裡改成道觀。」言豫津無奈地抱怨著，「不過也有好處啦，就是沒人管我，自由自在的。除了前一陣子我爹突發奇想要把我塞進龍禁尉裡當差以外，平時倒也沒怎麼操心我的前程。」

「都好的差不多了，難為你們過來看我。」梅長蘇微笑道：「快來坐吧，好久沒跟你們聊過了。」

秦般若臉上倒沒什麼特別得意的表情，淺淺含笑道：「這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投其所好罷了。如果確實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就只能轉而觀察他身邊最得他看重的那個人。蘇哲帶著的這位少年，雖然名為護衛，實際上卻一直如他幼弟般受到寵愛，要討一個孩子的歡喜，自然比揣摸蘇哲的心思容易得多了。」

「妳說的正是本王憂慮之處。蘇哲如此奇才，本王實在是一日比一日更看重他，可他的心思也未免太深了些，總是讓人覺得……他雖然已在為本王籌謀行動，但要說已得他忠心，怕還不是那麼回事……」

「你博什麼同情啊？」謝弼卻笑罵道：「自己本來就是個風流浪子，沒你爹管你你還更高興吧，秦樓楚館，倚香偎翠，十幾個姑娘陪著你你還孤單啊？」

「沒錯，這三個孩子都在靖王府裡，」梅長蘇點點頭，「大概跟長官告個假就能出來了吧？」

「告訴宮羽要留心秦般若，不能讓她察覺到有人在追查刑部舊案。」

「好！」飛流一鬆手，小靈從半空中直跌在梅長蘇的肚子上，雖然不會受傷，卻受驚非小，委屈地蜷成一團，嗚嗚低叫著不敢動彈。

「黎大哥，煩你傳訊給十三先生，請他追查一下近期到港的官船，有沒有關於運送火藥的最近線索。」

最初譽王是派人送去了幾箱黃金白銀，綾羅錦緞，可是這批禮連蘇宅的門都沒有進得成，就原樣帶封條地給退了回來，說是沒地方放，不要。

譽王知道秦般若一向心思細膩，慧眼善察纖絲微塵，當下放手讓她去做。第二天，秦般若就準備好了若干新巧的玩具，比如可以走路的鴨子，會轉圈的貓什麼的，俱是機關好手設計製作，市面上無售的玩意兒，和*圖*書裝箱後送了過去。

「怎麼？國舅爺不在京裡？」

秦般若卻收了面上笑容，嘆道：「但對蘇哲本人，我們瞭解的還是太少。若不能察知他心中確實想要的是什麼，殿下日後又如何能調得動他呢？」

「好了，不怕，飛流喜歡你而已……」梅長蘇笑著撫摸了牠一會兒，才重新放回暖暖的懷裡，「你晚上跟飛流一起睡好不好？」

「已查出七樁能拿到人證物證的。」

梅長蘇向後仰在軟枕上，閉上了眼睛，思緒有些煩雜。

這個蘇哲，倒還真是一副要在京裡過起日子來的架式呢！

自己這場病，來的也有些不是時候啊……

小靈眨著黑豆似的小眼睛，爬啊爬的爬到梅長蘇肩上，用小爪子撓了撓他的耳垂，好半天沒有得到回應，悶悶地又爬回他的衣襟裡窩著睡覺了。

酒，是從北方運來的烈釀，一沾口火辣不已。言豫津高聲叫著「這才是男人喝的酒」，一口就灌了一大杯，嗆得大呼小叫。謝家兩兄弟相比之下要斯文許多，即使是非常愛酒、酒量也甚豪的謝弼也只是小杯小杯地品著，飛流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屋子裡，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液體。

「王妃派小的來找王爺，」那長隨咽了咽唾沫，喘定了一些，「請王爺立即進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突然病倒了！」

「不過有些鼻塞聲重的時感罷了，喝些薑湯草藥就能治好，何須麻煩御醫？」梅長蘇靠在滿是軟枕厚裘的躺椅上，兩隻眼睛半睜半閉，「還驚動殿下親來探候，實在讓蘇某過意不去。」

「好！」飛流見他醒來，臉色說話都跟平時一樣，單純的心裡立時便安定了下來，不像晏大夫和黎綱那樣仍懸著心。接受了剛剛的指派後，馬上就閃了出去。

「我想應該沒問題，」言豫津很仗義地道：「他們都算是被你救出來的啊，到時候我去幫你接，看誰敢刁難不放他們。」

譽王自知糊塗，人家是清高名士嘛，當然不要毫無美感的黃白孔方，所以立即改正，第二天親自選購了名店名家出品的珠寶珍玩，件件都是獨家精品，價值不菲，可送去不一會兒還是如數抬了回來，說是沒地方擺，不要。

果然，這次的禮箱順利進了門，被開了箱，玩具拿出來給了飛流，少年很高興地在後院玩了起來。梅長蘇親自寫了回執，雖然只有寥寥數字，但那好歹也是封致謝信。

「我隨時都可以來啊，」蕭景睿看看飛流，再看看梅長蘇，有些不忍地道：「可是除夕只有你們兩個，也未免太寂寞了些，到我們家來過年吧，到時候卓爹爹一家人也會進京，很熱鬧的。」

「十三先生那裡的童路到了嗎？」

「對啊，是嶺南府直發過來的官船，走富江，中途不需要停檢，當然比漕運的船要快些，這種柑橘京裡的官貴之家都喜歡，整整十船，沒有多久就分完了，搶都搶不到，幸好我爹有預定。」

三人走近幾步，在旁邊的椅子上各自落坐。小靈突然在衣襟裡亂動起來，小爪子抓來抓去的，梅長蘇不禁心中一動。

「但若他是那些一召即來、只求依附殿下謀得富貴榮華之人，他也不是麒麟之才了，」秦般若嫣然一笑，「如何得人、用人，這是殿下您的長處，般若實在不敢妄言。」

「你別亂來，」因為生病而一直在喝湯的梅長蘇忙笑著阻止，「我們飛流還小呢。」

幾個人說說笑笑，彷彿又回到了初相識時那般心無隔閡。時間不知不覺過得很快，似乎沒多久天色就暗了，梅長蘇置酒留客，三人也沒有推辭，席間大家談天說地，只絕口不提朝事，過得甚是愉快。

譽王笑道：「還是妳們女人心細，這樣的事府裡其他人恐怕都想不到呢。」

蕭景睿也道：「要不是你們長得像，誰會看得出你們是父子啊？言伯伯清淡無為，如閒雲野鶴一般，可你卻是個哪裡熱鬧哪裡湊的惹事精，別說沒半分野鶴的氣質，倒更像隻野貓。」

「宗主……」童路見他面色發白，十分地擔心，小聲問道：「要叫晏大夫過來嗎？」

小靈還在胸口動著，梅長蘇伸手安撫地拍弄著牠，大概因為火藥的味道只是沾惹上的，並不濃烈，牠最終安靜了下來，呼呼睡著了。

「是……火藥之事，看來像是江湖紛爭，應與我們無關，所以原本十三先生不想驚動宗主的。但現在火藥的去向不明，會用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宗主你又常在京城裡四處走動，我們怕萬一……」

「溫泉泡著真是舒服，蘇兄也該去試試，對身體很有好處的。」言豫津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拿了幾個柑橘放在桌上，「那幾筐他們搬到後面去了，我順便先拿幾個過來你嘗嘗，這個皮薄，又很好剝，汁多味甜，蘇兄一定喜歡，我準備明天春天在自己院子裡也栽幾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