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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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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雲散霧散

第二十三章 雲散霧散

「不是,是我們盟裡一位姑娘的。」
「不用……」梅長蘇抬起一隻手止住他,躺回到軟枕之上,仰著頭一條條細想,額前很快就滲出了一層虛汗。
「我不是覺得,我是知道。」靖王的線條明晰的脣角抿了一下,「所以才特意來告訴你,中的是軟蕙草之毒。」
梅長蘇微微一驚,「軟蕙草?服之令人四肢無力,食欲減退,但藥性只能持續六到七天的軟蕙草?」
「有沒有大礙我說了才算!」晏大夫守在門邊,大有一夫當關之勢,「你怎麼想的我都知道,別以為荀小子的護心丸是靈丹仙藥,那東西救急不救命的,你雖然只是風寒之症,但身體底子跟普通人就不一樣,不好好養著,東跑西跑幹什麼?要是橫著回來,不明擺著拆我招牌嗎?」
「殿下不必驚奇,」梅長蘇靜靜地回視著他,「天下的苦命人到處都是,要想以恩惠收買幾個,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比如剛才你見到的童路,就是被逼到走投無路時被江左收留的,從此便忠心赤膽,只為我用。」
梅長蘇將喝了差不多了的藥碗放在旁邊桌上,接過蒙摯遞過來的茶水漱了漱,問道:「聽說皇后病了?」
靖王冷笑,似有些不太贊同:「人情中若無真情,要之何用?交結良臣,手腕勿須太多,與人交往只要以誠相待,何愁他們對我沒好感?先生還是多休養吧,就不必操這個心了。」
蒙摯立即站了起來,「我馬上按你的要求去查……」
「嗯!」
「但能上官船,普通江湖人做不到,一定與朝中貴官有關。」靖王皺著眉插言道:「你們確認不是兩家官運的嗎?」
靖王目光一凝,浮光往事瞬間掠過腦海,勾起心中一陣疼痛,咬牙道:「我承認你說得對,但你若如此待人,人必如此待你,這道理先生不明白嗎?」
「晏大夫,你今天放我出去,我保證好好的回來,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梅長蘇一面溫言陪笑,一面向飛流做了個手勢,「飛流,開門。」
「蘇兄,你怎麼會突然來的?快,快請進來。」
「已是無恙。只是因為在捂汗,不能起身,請殿下恕我失禮。」梅長蘇伸出手掌指向床旁的座椅,「殿下請坐。」
靖王目光閃動了一下,道:「那位姑娘送來靈貂,自然是為了擔心你會被火藥誤傷,但你卻隨意決定把這小貂轉送給我,豈不辜負了別人的一番關愛?不過你對我的好意我還是心領了,這原本也不是我該評論的事。只是你問,我才坦白說出來罷了。」
就這樣枯坐了一盅茶的工夫,靖王站了起來,緩緩道:「先生好生休養,我告辭了。」
「一隻靈貂,嗅到火藥味會亂動示警,我原想在火藥的去處沒查明之前,讓小靈跟著殿下的……沒想到他們動作這麼快,還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呢。」梅長蘇說著,從懷裡捉出一個小小圓圓胖嘟嘟的小貂,遞到了童路手上,「拿去還給舊主吧,沒必要讓牠跟著了,我又沒時間照管。」
蒙摯行事一向俐落乾脆,只答了一個「好」字,轉身就離開了。
「病了!」
梅長蘇淡淡一笑,「殿下怎麼知道?」
「小殊,你沒事嗎?」
其實這很正常,他分派事情下去也不過才幾個時辰而已,有些情況不是那麼容易查清楚的。
「二弟一向不喜歡玩這個,而且府裡過年的一應事務都是他打理,這幾天正是最忙的時候。」梅長蘇見蕭景睿邊說邊穿好了皮毛外衣,忙道:「你不用陪我,跟他們一起繼續練吧。」
梅長蘇眉尖輕輕挑了一挑。雖然有人上門,但絕不會是他正在等待的蒙摯,也不會是童路。
一進了大門,就有人過來牽馬去照料,蒙摯直接奔入後院,急急衝進了梅長蘇的房間,一抬眼,看見房間主人包裹得暖暖的正坐在炕上,手裡捧著碗還在冒熱氣的湯藥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雖然面色蒼白,但精神看起來還好。
「殿下謬讚了。」梅長蘇隨口客氣了一句,便問童路道:「你來見我,是回報火藥的事麼?」
豪氣青春,英雄熱血,勒馬封侯之人,誰不曾是笑看風雲,叱吒一時?
「叫你!」
也許是有藥力的作用,也許是暖轎中還算舒適,梅長蘇覺得現在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腦子很清楚,手足也不似昨天那般無力,對於將要面對的狀況,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好慢!」從梁上飄下的少年滿臉不高興。
大約兩刻鐘後,轎子停在了一處雍容疏雅的府第門前。黎綱叩開大門把名帖遞進去不久,主人便急匆匆地迎了出來。
靖王嘴脣動了動,卻沒說什麼。梅長蘇做了個手勢讓童路退下,轉頭看了靖王一眼,低聲道:「殿下是不是覺得我此舉有些涼薄?」
「哇,我們大梁還有這麼露臉的人啊?怎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呢?」言豫津滿面驚嘆之色。
靖王的身影剛剛消失,飛流就出現在床邊,手裡仍然拿著個柑橘,歪著頭仔細察看梅長蘇的神情,看了半晌,又低頭剝開手中柑橘的皮,掰下一瓣遞到梅長蘇的嘴邊。
靖王面色冷硬地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已走上此路,當不至於如此天真。我剛才所說的,也只是因人而異,這世上有些人,你越弄機心,反而越得不到。」
「這個……」蒙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我沒想到你想知道這個,也沒多問……」
然而梅長蘇的感慨無論如何深切,也比不上言豫津此時的震驚。因為這些年,和那個暮氣沉沉,每日只跟香符砂丹打交道的老人最接近的就是他了,那漠然的臉,那花白的髮,那不關心世間萬物的永遠低垂的眼睛……根本從來都沒有想像和*圖*書過,他也曾經擁有如許風華正茂的歲月。
同樣的道理啊,私炮坊又不是今年才開始走私火藥的,怎麼以前沒有察覺,偏偏今年就這樣輕易地讓青舵和腳行幫的人察出異樣?難道是因為樓之敬倒臺,有些管束鬆懈了下來不成?
童路突然聽到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但立刻就鎮定了下來,快步走上臺階,推開房門,還未抱拳施禮,梅長蘇已經以目示意:「見過靖王殿下。」
通過青舵和腳行幫運送火藥的人,和戶部的私炮坊一定不是同一家的!
「請言侯爺不用再浪費時間了,」梅長蘇神色一冷,語氣如霜,「如果沒有靜室,我們就在這裡談好了。只是戶外太冷,可否向侯爺借點火藥來烤烤?」
年尾祭禮……大梁朝廷每年最重要的一個祭典……
「難道殿下也覺得,皇后的病並不是尋常的病?」
「那……你的意思是,太子和越妃這次是無辜的?」
「是。」雖然面對的是皇子,但童路仍是一派落落大方,毫無畏縮之態,「事情的起因是運河青舵和腳行幫的兄弟們,發現有人把數百斤的火藥分批小量的夾帶在各類雜貨中,運送進了京城……」
「殿下誤會了,我不是不相信靜嬪娘娘的判斷,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誰能在皇后身上下手,卻又只下這種並不烈性的草藥?」梅長蘇凝眉靜靜地沉思,額上滲著薄薄的細汗,因為焦慮,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撚住錦被的一角,慢慢地搓弄,不知不覺間,指尖已搓得有些發紅。
梅長蘇一笑,正要說兩句舒緩些的話,突然從窗戶的縫隙間看到童路在院子裡徘徊,顯然是有事情要來告知,卻又礙於屋內有人,不敢貿然進來。
「可是離年尾祭禮,已經沒有幾天了……」
梅長蘇脣邊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笑容,靜靜道:「用人之道,本就不能一概而論,我有我的方法,殿下也有殿下的策略,我來量才,殿下品德,有時以才為主,有時以德為先,這要看殿下把人用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了。」
「小靈?」
「來做什麼?找我比武嗎?」
梅長蘇淡淡點頭,將身子稍稍坐起來了一些,扶著床沿道:「殿下慢走,恕不遠送。」
「你是說,太子與戶部串通,開私炮坊來牟取暴利?」靖王氣得站了起來,「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梅長蘇眸色一凝,緩緩道:「靜嬪娘娘……是怎麼判斷出那是軟蕙草的?」
蒙摯哈哈大笑起來,快速地扣好了腰帶,「小飛流,你一個人來的?」
「我明白,但我不在乎,」梅長蘇看著火盆裡竄動的紅焰,讓那光影在自己臉上乍明乍暗,「殿下盡可以用任何手腕來考驗我,試探我,我都無所謂,因為我知道自己想要忠於的是什麼,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背叛。」
「辛苦你了,蒙大哥,」梅長蘇抬起頭朝他一笑,「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
「不必講這些虛禮了,」靖王脫去披風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在查皇后生病的事情嗎?」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如此操心?」靖王皺眉看著他的臉色,有些不忍,「又不單是你我查,譽王雖不知皇后病因為何,但也已經開始在宮裡大肆追訪,說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下藥之人了。」
「不過殿下倒提醒了我,也許真的可以好好策劃一下,找幾個重要的人下手,讓殿下多攢點人情。」
蒙摯一愣,「你消息真快,昨天才病的,聽說症候來得很急,可是我除非是隨駕,否則不能擅進內苑,所以具體情況不太清楚。只是在太醫出來時曾問過兩句,據說病勢並不兇險。」
「私炮?」
蕭景睿把手掌貼在言豫津僵硬的背心,輕輕拍了拍,張開嘴想要說幾句調節的氣氛的話,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梅長蘇的手一軟,剛剛從飛流手裡接過的一杯茶跌到青磚地上,摔得粉碎。
梅長蘇沉吟了一下,「這樣吧,蒙大哥,你去請霓凰郡主以請安為名進宮探問一下,再想辦法弄一份太醫的方子出來我看,景寧公主那裡大概也能打聽到一些消息……至於譽王這邊,你就不要管了,我來提醒他留意查看的飲食……」
「吉伯和吉嬸啦,」黎綱忍不住笑,「吉嬸又把吉伯的酒葫蘆藏起來了,吉伯偷偷找沒找著,結果還被吉嬸罵,說她藏了這麼些年的東西,怎麼可能輕易被他找到……」
靖王口中的兩家官運,在場的人都聽得懂。按大梁法度,朝廷對火藥監管極嚴,只有兵部直屬的江南霹靂堂官制火器,戶部下屬的製炮坊製作煙花炮竹以外,其他人一律不得染指火藥,所謂兩家官運,就是掛著霹靂堂或製炮坊牌子的火藥運輸與交易,除此以外,均是違禁。
「殿下請進。」梅長蘇揚聲道。
轎子的速度很快,但畢竟是步行,要到達目的地還需要一些時間。梅長蘇閉上眼睛,一面養神,一面再一次梳理自己的思緒。
「請殿下再稍待片刻,我覺得他所說的事情最好讓殿下也知道。」梅長蘇欠起身子,也不管靖王如何反應,逕自揚聲對外道:「童路,你進來。」
此時還沒有新的消息進來,無論是十三先生那邊,還是蒙摯那邊。
這時其他來玩球的子弟們看天色不早,都已紛紛告辭,整個球場裡只剩下飛流一個人駕著馬跑來跑去,言豫津要換一個新球桿給他,他又不要,只是操縱著座騎去踢那個球,以此取樂。
「因為是大批量的火藥,如果用起來殺傷力會很大,為了確保宗主的安全,我們追查了一下火藥的去處,」童路在梅長蘇的示意下繼續道:「沒想到幾經轉折之後,居然毫無所獲。之後我們又www.hetubook.com.com奉宗主之命,特意去查了最近漕運直達的官船,發現果然也有曾夾運過火藥的痕跡。這批官船載的都是鮮果、香料、南絹之類貴宦之家新年用的物品,去向極雜,很多府第都有預定,所以一時也看不出哪家嫌疑最大。」
「大概是因為病得太突然,症狀最初乍看之下好像很重,所以引起了一點恐慌吧,」蒙摯也想了想,「聽太醫的說法,確實是無礙性命的。」
「你真是嚇了我一跳,」蒙摯這才長吁了一口氣,「還以為你這麼急叫我來是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呢!怎麼,有別的事嗎?」
「蘇先生想事情的時候,手裡也會無意識地搓著什麼東西啊?」
「是。」童路起身站著回話。
只是世事無常,年華似水,彷彿僅僅流光一瞬,便已不復當日少年朱顏。
「紅色!」
「我們在練馬球呢,打得熱了,大衣服全穿不住,一身臭汗,蘇兄不要見笑喔!」言豫津笑著陪同梅長蘇向裡走,進了二門,便是一片寬闊的平場,還有幾個年輕人正縱馬在練習擊球。「蘇兄,你怎麼會突然來的?」蕭景睿滿面驚訝之色地跑過來,問的話跟言豫津所說的一模一樣。
「呃……」靖王猜錯,有些不自在,「那是我多心了……」
蒙摯突然有點緊張。前幾天他就聽說蘇哲病了,正準備去探候時,梅長蘇派人傳口訊給他,說沒什麼大病,叫他不要來得太勤,這才忍住了。此時見飛流特意來叫他,生怕是病情有了什麼惡化,忙問道:「你蘇哥哥的病怎麼樣了?」
飛流把手裡的幾瓣橘子全部朝嘴裡一塞,很聽話地將椅子挪到指定的位置。等他完成這個動作之後,房間的門已被推開,黎綱在門外高聲道:「宗主,靖王殿下前來探病。」
梅長蘇插言問道:「牆外砸著什麼人了?要不要緊?」
靖王看了他片刻,突然明白過來,不由眉睫一跳。
「是,」童路紅著臉抓抓頭,「我們查到,這批火藥最終運到了北門邊上一個被圈起來的大院子裡,那裡有一家私炮坊……」
「請問先生是……」
「喂……」晏大夫氣急敗壞,滿口白鬚直噴,但畢竟不是什麼武林高手,很快就被飛流像扛人偶一樣扛到了一邊,梅長蘇趁機從屋內逃了出來,快速鑽進黎綱早已備好停在階前的暖轎中,低聲吩咐了轎夫一句話,便匆匆起轎,將老大夫的咆哮聲甩在了後面。
隨著他的語聲,蕭景琰大踏步走了進來,黎綱並沒有跟在身後,大概是又出去了。
言豫津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嘴脣輕輕地顫動了起來,「你……你說什麼?」
「殿下可能不知道,年關將近時,炮竹的價錢猛漲,製炮售買可獲暴利。但官屬製炮坊賣炮竹的收入都要入庫,戶部留不下來,所以原來的尚書樓之敬悄悄開了這個私炮坊,偷運火藥進來製炮,所有的收入……他自己私藏了一點兒,大頭都是太子的……」
「宗主,這樣會冷的。」守在院中的黎綱跑了進來,有些擔心。
「哦……」這個名字近來在京城甚紅,就算言闕真的不問世事,只怕也是聽過的,所以面上露出客套的笑容,「久仰。常聽小兒誇獎先生是人中龍鳳,果然風采不凡。」
梅長蘇由飛流扶著從轎中走出,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年輕人,「這麼冷的天,怎麼如此般打扮?」
兩個年輕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真的,是誰?什麼樣的?」
「母親入宮之前,經常見這種草藥,熟悉它的味道,也知道它發作時的症狀。」靖王看了看梅長蘇的表情,又道:「你也許不知道,我母親曾是醫女,她是不會看錯的。」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梅長蘇歪著頭瞅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來:「殿下真當我是妖怪嗎?」
「所以你才如此信任他,居然讓他直接見我嗎?」
「絕對不是,官運名錄裡,根本沒有這批火藥的存在。」童路肯定地道:「官船貨品的去向幾乎滿布全城,本是漫無頭緒,一時間還真的讓人策手無策,沒想到無巧不成書,居然遇到……」
「言侯爺這麼晚才回府,真是辛苦。」梅長蘇走到近前,直接打了個招呼。
梅長蘇點點頭,「病得太巧了,不查我不放心。」
「對童路坦然相待,用人不疑,這就是我的誠心;留他母妹在手,以防萬一,這就是我的手腕,」梅長蘇冷冷道:「並非人人都要這樣麻煩,但對會接觸緊要機密的心腹之人,誠心與手腕,缺一不可,我剛才跟殿下討論的,也就是這樣的一個觀點。」
梅長蘇的臉色此時已蒼白如雪,但一雙眼眸卻變得更亮、更清,帶著一種灼灼的熱度。
「你也不必羨讚古人,」梅長蘇脣邊露出似有似無的淺笑,「我們大梁國中,就曾經出過這樣的使臣。」
飛流依言跑到窗邊,很聰明地打開了目前有陽光可以射進來的西窗,室內的空氣也隨之流動了起來。
梅長蘇細細地吐了一口氣,嘆道:「現在下任何的結論都為之過早,我無法斷言。也許代皇后參加今年的祭禮有什麼我沒有想到的好處……也許真的是碰巧自己病了……可能性太多,必須要有更多的資料才行。」
正在神思飄浮之際,外面院門突然一響,接著便傳來黎綱的聲音:「請,請您這邊走。」
「我知道……」梅長蘇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自言了一句,又抬起頭來,「請殿下轉告娘娘,她在宮裡的力量實在太過薄弱,所以請她千萬不要試圖幫助殿下。有些事,她看在眼裡即可,不要去查,不要去問,我在宮裡大約還可以啟動些力量,過一陣子,會想辦法調到靜嬪娘娘身邊去保護她,請殿下放心。https://m.hetubook.com.com
「飛流,去把那張椅子,搬到蘇哥哥床旁邊好不好?」
靖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當然是在忙蘇先生交代下來的事情。府裡營裡都整治了一下,在外面也是按著你的名單在交朋友……蘇先生確是慧眼,選出來的都是治世良臣,與他們交往甚是愉快。對了,我前幾天在鎮山寺碰巧救了中書令柳澄的孫女,這也是你安排的嗎?」
靖王也是個很識趣的人,立即起身道:「蘇先生忙吧,我先告辭了。」
假如……那個人原本就知道戶部私炮坊的秘密,他自然可以善加利用。私運火藥入京的事不被人察覺也罷,一旦被人察覺,他就可以巧妙地將線索引向私炮坊,從而混淆視聽,因為私炮坊確實有走私火藥入京,一般人查到這裡,都會以為已經查到了真相,不會想到居然還有另一批不同目的、不同去向的火藥,悄悄地留在了京城……
因為如果是那兩人,不會由黎綱在前面如此客氣地引導。
「我畢竟還是要長你們好幾歲的,聽長輩們提過。」
蒙摯從宮中當完值回到統領府,一進自己的房間就察覺到了異樣,雖然他仍是不緊不慢地脫去官服改換便裝,但整個身體已警戒了起來,如同一隻繃緊了肌肉的獵豹,準備隨時應對任何攻擊。
靖王搖頭嘆息道:「你一定要把自己做的事,都說得如此狠絕嗎?」
「病了!」飛流很不高興地重複了一遍,覺得這個大叔好遲鈍,都已經答了還問。
「都是!」
「如果有人對皇后下手,那最值得懷疑的人就應該是越妃和太子啊……」
「那這個使臣現在還在世嗎?如果在的話,還真想去一睹風采呢。」
梅長蘇淡淡一笑,並沒有跟著他客套,直奔主題地道:「請言侯撥出點時間,在下有件極重要的事,想要跟侯爺單獨談談。」
「你不要小看我們飛流,」梅長蘇坐了下來,面向場內朝他的小護衛搖了搖手,「他騎術很好的,一旦記住了規矩,你們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他這句話語調清淡,語意卻甚是狠絕,靖王聽在耳中,一時胸中五味雜陣,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室內頓時一片靜默,兩人相對而坐,都似心思百轉,又似什麼也沒想,只是在發呆。
「對。」
「閒來無事,想出門走走,」梅長蘇看著面前兩個焦不離孟的好朋友,微微一笑,「到了京城這麼久,還從來沒有到豫津府上來拜會過,實在失禮。豫津,令尊在嗎?」
梅長蘇被他一番話勾起了一段久遠的記憶,目光有些迷離,「那麼言大少爺覺得,什麼樣的人才配勝任一國使臣?」
「所以才要抓緊……」梅長蘇神色凝重,用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我有一種感覺,這件事的背後,一定有很深的隱情……」
「殿下為何如此肯定?」
「可、可是……」言豫津吃驚得幾乎坐也坐不穩,全靠抓牢座椅的扶手才穩住了身體,「我爹他現在……他現在明明……」
梅長蘇皺起雙眉,似乎有些想不通:「宮裡向譽王報信時,他就在我這裡,如果只是小病,應該不至於這麼慌張啊……」
晏大夫趕過來的時候,梅長蘇已經服過了寒醫荀珍特製的丸藥,穿戴得整整齊齊站在屋子中間,等著飛流給小手爐換炭。見到老大夫吹鬍子瞪眼的臉,這位宗主大人抱歉地笑道:「晏大夫,我必須親自出去一趟,你放心,我穿得很暖,飛流和黎綱都會跟著我,外面的風雪也已經停了,應該已無大礙……」
「蘇兄說什麼笑話呢,不如一起玩吧。」言豫津興致勃勃地提議。
梅長蘇只遙遙凝目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了過去,反而是言豫津站在原處發呆,一步也沒有邁出。
「童路,你直接說結果好了,」梅長蘇溫和地道:「殿下哪有工夫聽你說書。」
茫茫迷霧間,梅長蘇跳過所有假象,一下子捉住了最深處的那抹寒光。
「在下蘇哲。」
如果單單只是為了阻止,事情並不難辦,如何能鎮住底下的暗流又不擊碎表面平靜的冰層,才是最耗費精力的地方。
「我心目中最有使臣氣度的,應該是藺相如那樣的,」言豫津慷慨激昂地道:「出使虎狼之國而無懼色,辯可壓眾臣,膽可鎮暴君,既能保完璧而歸,又不辱君信國威,所謂慧心鐵膽,不外如是。」
「我想以你的算無遺策,應該是不會放過任何一件不尋常的事吧……」
「殿下不太清楚這件事,你從頭再細說一遍。」
「可就算替了這一回又能怎樣?沒有實質性的名分,不過掙了口氣罷了。既然有能力下手讓皇后生病,還不如直接讓她死了豈不更一勞永逸?再說你別忘了,越妃只是晉位為妃,沒有晉回以前的皇貴妃,目前在宮中,排在她前面的還有許淑妃和陳德妃,雖然這兩位娘娘只有公主,在宮中從不敢出頭,但名分上好歹也比現在的越妃高一級,憑什麼就一定由她暫代皇后之責呢?」
「那讓飛流來玩,飛流一定喜歡,」言豫津想到這個主意,眼睛頓時亮了,「來吧,小飛流喜歡什麼顏色的馬,告訴言哥哥。」
靖王一怔,隨即點頭道:「我決定選擇的路,必須要告訴母親,讓她做個準備。不過你放心,她是絕對不會勸阻我的。」
「我信任他,倒也不單單是信任他的人品,」梅長蘇的眸中漸漸浮上冰寒之色,「童路的母親和妹妹,現在都在廊州居住,由江左盟照管。」
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這麼輕易地就發現到不速之客的存在,是因為那人根本沒有打算要對他隱瞞。
「言侯言侯,」梅長蘇冷冷道:「你以為他這個侯爵之位,是因為他是言太師的兒子,和圖書國舅爺的身分才賞給他的嗎?」
「蘇先生放心,沒人看到我到你這裡來,」靖王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先生的病怎麼樣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還是有幾點不解之處。」梅長蘇微蹙著眉,邊想邊說,「首先,就因為他們是最可能下手的人,所以也就是最不容易下手成功的人。這些年在宮裡,最重要的事就是與越妃爭鬥,警覺性一定很高,以前越貴妃如日中天時都沒能對付得了她,不可能現在反而得手。再說,皇后這場病無礙性命,如果真是太子和越妃所為,不可能下手這麼輕,明明能得手,卻又不置她於死地,只是讓她生幾天病,能得到什麼大不了的好處?」
「好像砸到人了,我去看看。」蕭景睿站起身來,和言豫津一起繞出門外,不知怎麼處理的,好半天才回來。飛流卻毫不在意,仍是在場內追著球玩,不多時就把球桿給打變成兩截。
梅長蘇卻沒有再看這個兩個年輕人,他站了起來,視線朝向大門的方向,低低說了一句:「他回來了。」
「練得也差不多了。」蕭景睿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我想在一邊看看飛流打球,一定很有趣。」
「我知道他病了,他病得怎麼樣了?」
兩人談話期間,飛流已經跨上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言豫津在旁邊手把手教他怎麼揮桿,少年試了幾下,力度總是把握不好,不是一下子把草皮鏟飛一塊,就是碰不到球,其他的人都停止了玩球,圍過來好奇地看,看得飛流十分冒火,一桿子把球打飛得老高,居然飛出了高高的圍牆,緊接著牆外便有人大喊大叫:「誰,誰拿球砸我們?」
「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梅長蘇面無表情地道:「人只會被朋友背叛,敵人是永遠都沒有『出賣』和『背叛』的機會的。哪怕是恩同骨肉,哪怕是親如兄弟,也無法把握那薄薄一層皮囊之下,藏的是怎樣的一個心腸。」
「也許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讓參加不了祭禮,而讓越妃代替……」
「沒事,只開一會兒,」梅長蘇側耳聽了聽,「外院誰在吵?」
「這倒不是,」梅長蘇稍稍愣了一下,失笑道:「童路進來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們竟然查到了這個。我只是想讓殿下知道有批下落不明的火藥在京城,外出到任何地方時都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還打算順便把小靈給你……」
「這是三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漸漸的不再會有人提起,你們這點點年紀,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還沒回來。」言豫津聳聳肩,語調輕鬆地道:「我爹現在的心思都被那些道士給纏住了,早出晚歸的,不過我想應該快回來了。」
言闕先是國舅,後來才封侯,雖然侯位更尊,但大家因為稱呼習慣了,大多仍是叫他國舅爺,只有當面交談時才會稱他言侯,而他本人,顯然更喜歡後面那個稱呼。
靖王一面點著頭,一面看了梅長蘇一眼。雖然早就知道這位書生是天下第一大幫的宗主,但因為他本人一派書卷氣息,外形也生得清秀文弱,常常讓人忘記他的江湖身分,此時談到了這些事情,心中方才有了一點點覺悟,意識到了他在三教九流中的影響力。
「我哪有得意過,」蕭景睿哭笑不得,「都是你單方面在妒忌。」
靖王神色寧靜,口氣平淡地道:「我今天入宮請安,母親告訴我的。發病時,她正隨眾嬪妃一起去正陽宮例行朝拜,就站在皇后前面不遠處,所以看得很清楚。」
「童路見過殿下!」年輕人甚是聰明,一聽見客人的身分,立即撩起衣衫下襬,拜倒在地。
不,不是這樣……私炮坊走私火藥已久,一定有自己獨立的管道,不會通過青舵或腳行幫這樣常規的混運方式,倒是夾帶在官船中還更妥當……戶部每年都有大量的物資調動,使用官船,神不知鬼不覺,又在自己掌控之下,怎麼看都不可能會另外冒險走民船民運,所以……
梅長蘇深深地凝視著言豫津的眼睛,面色甚是肅然,字字清晰地道:「他當然還在……豫津,那就是你的父親。」
「殿下,」梅長蘇將臉微微側開,換了話題,「你是不是跟靜嬪娘娘說了什麼?」
再睡也睡不著,梅長蘇便披衣坐起來,吃了一碗晏大夫指定的桂圓粥後,又拿了本寧神的經書慢慢地看。飛流坐在旁邊剝柑橘,周邊一片安靜,只有隱隱風吹過的聲音。
只這開始的第一句,靖王的表情就有些怔忡,梅長蘇一笑,甚是體貼地解釋道:「殿下少涉江湖,所以不太知道,這運河青舵和腳行幫,都是由跑船或是拉貨的苦力兄弟們結成的江湖幫派,一個走水路,一個走旱路,彼此之間關係極好。雖然位低人卑,卻極講義氣,他們的首領,也都是耿直爽快的好漢。」
「宗主,您怎麼了?」黎綱大驚失色,「飛流你快扶著,我去找晏大夫……」
果然如他所言,一頂朱蓋青纓的四人轎被抬進了二門,轎夫停轎後打開轎簾,一個身著褐金棉袍,身形高大卻又有些微微佝僂的老者扶著男僕的手走了下來,雖然鬢生華髮、面有皺紋,不過整個人的感覺倒也不是特別龍鍾蒼老,與他五十出頭的年齡還算符合。
梅長蘇把雙手籠進暖筒中,扯開話題:「這一向蘇某疏於問候,不知殿下您近況如何呢?」
靖王默然了片刻,道:「我也知道沒必要動氣,對太子原本我也沒報什麼期望,只是一時有些忍耐不住罷了。蘇先生叫我留下來聽,就是想讓我更明白太子是什麼樣的人吧?」
他想起了曾聽過的一句話。當時聽在耳中,已有些淡淡的違和感,只是沒有注意,也沒有留心,可此時突然想起,卻彷彿是一把開啟謎門的鑰匙https://m.hetubook.com.com
「殿下不介意我的一個下屬進來說點事情吧?」梅長蘇原本打算不理會童路,但旋即又改變了主意,微笑著詢問。
想到這裡,有四個字閃電般地掠過了梅長蘇的腦海。
「免禮。」靖王微抬了抬手,向梅長蘇道:「是貴盟中的人麼?果然一派英氣。」
梅長蘇閉了閉眼睛,有些虛弱地笑了一下:「殿下說得不錯,最糟的情況也只是參加不了祭禮,的確不算影響太大的事件,想不通也罷了……」
靖王神色微動,問道:「這小貂不是你的?」
梅長蘇心頭微震,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放開了被角,笑道:「我常常這樣,就算是不想事情發呆的時候,手指也會亂動的。我想很多人都有這種習慣吧?」
「嗯!」
「你說的這才是笑話呢,看我的樣子,上場是我打球還是球打我啊?」梅長蘇笑著搖頭。
「跟老夫談?」言侯失笑道:「先生在這京城風光正盛,老夫卻是垂垂而暮,不理紅塵,怎麼會有什麼重要的事需要跟老夫談的?」
「為何會發病,大約多久可以痊癒,這些你問了嗎?」
蒙摯無奈地搖了搖頭,心知從飛流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來了,趕緊收拾停當,快步出門,牽過還沒來得及卸鞍的座騎,打馬向蘇府飛奔而去。
梅長蘇默默垂首,沒有答言。其實這些待人接物的道理他何嘗不明白,只是心裡有了一個拼死也要達到的目標,那麼其他的一切就都因為這個目標的存在而分了主次。既然已選了靖王做主君,自然事事以他為優先,宮羽的感覺如何,現在已無餘力多想。
「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只有誠心,沒有手腕也是不行的,」梅長蘇看著蕭景琰微露寒意的眼睛,語調竟比他更冷,「若奪嫡這種事,只是在比誠心,比善意,何來史書上的血跡斑斑?殿下現在只是小露鋒芒,尚能再隱晦幾日,一旦太子或譽王注意到了你,只怕就再無溫情脈脈。」
「殿下何必動怒呢?」梅長蘇淡淡道:「樓之敬已經倒臺,沈追代職之後必會嚴查,這個私炮坊,也留不了多久了。」
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有什麼目的?火藥的用處,如果不是用來製作炮竹,那就是想要炸毀什麼。費了如許手腳,連戶部都被他借力打力地拖起來做擋箭牌施放煙霧,他一定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如若不是江湖恩怨,那麼必與朝事有關,是想殺人,還是想破壞什麼?京城裡最近有什麼重大的場合,會成為此人的攻擊目標?
梅長蘇一面點頭,一面笑著問他:「謝弼呢?沒一起來嗎?」
「叫我?」蒙摯想了想,「你是說,你家蘇哥哥叫我過去?」
「太涼了,蘇哥哥不吃,飛流自己吃吧。」梅長蘇微笑,「去開兩扇窗戶透透氣。」
「沒有直接砸著,那是夜秦派來進年貢的使者團,馬球剛好打在貢禮的木箱上。我剛看了一下,這次夜秦來的人還真多,不過那個正使看起來獐頭鼠目的,一點使者氣度都沒有。雖說夜秦只是我們大梁的一個屬國,但好歹也是一方之主,怎麼就不挑一個看得上眼的人來啊。」
言豫津興沖沖地跑去幫飛流挑馬,找馬具,忙成一團。蕭景睿卻留在梅長蘇身邊,關切地問道:「蘇兄身體好些了嗎?那邊有座椅,還是過去坐著的好。」
「你在宮裡也有人?」靖王絲毫不掩飾自己驚詫的表情,「蘇先生的實力我還真是小瞧了。」
「當年大渝、北燕、北周三國聯盟,意圖共犯大梁,裂土而分。其時兵力懸殊,敵五我一,綿綿軍營,直壓入我國境之內。這名使臣年方二十,手執王杖櫛節,只帶了一百隨從,絹衣素冠穿營而過,刀斧脅身而不退,大渝皇帝感其勇氣,令人接入王庭。他在宮階之上辯戰大渝群臣,舌利如刀。這種利益聯盟本就鬆散不穩,被他一番活動,漸成分崩離析之態。我王師將士乘機反攻,方才一解危局。如此使臣,當不比藺相如失色吧?」
「我還第一次見人玩馬球這樣玩的,」言豫津哈哈笑著走過來,邊走還邊打了旁邊的蕭景睿一拳,「不過小飛流的騎術不比你差喔,改天我要好好訓練訓練他,免得你以為自己打得最好,得意得鼻子翻天。」
靖王濃眉微皺,低下頭默默地細品這番話。他本是悟性極高之人,沒有多久就領會到了梅長蘇的話中之意,抬起雙眸,坦坦然地認輸道:「先生的見識確實高於景琰,日後還請繼續指教。」
「你是不是懷疑,這個病是人為的?」
梅長蘇長長吐一口氣,向後仰在枕上,又沉思了一陣,只覺得心神困倦,暈沉沉的,為免等會兒精神不濟,他強迫自己不再多想,摒去腦中雜念,調息入睡,只是一直未能睡沉,淺淺地迷糊著,時間也一樣不知不覺地過去,再睜開眼時,已是午後。
「什麼好慢?」蒙摯畢竟不是梅長蘇,摸不準飛流的想法,「我回來的好慢,還是換衣服好慢?」
梅長蘇幽幽嘆息,垂目搖頭,口中漫聲吟道:「想烏衣年少,芝蘭秀髮,戈戟雲橫。坐看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吟到此處,聲音漸低漸悄,眸中更是一片惻然。
「你們去玩吧,不用招呼我了。我就在旁邊看看,也算開開眼界啊。」
「是啊……」靖王眸中露出一絲懷念之色,「我認識的人中,也有幾個這樣的……」
梅長蘇欠身起來讓了讓,「蒙大哥坐,我沒事,就是染了點寒氣,大夫讓我蓋著捂捂汗。」
但梅長蘇不知為什麼,總是隱隱地感覺到,有什麼掌控之外的事情悄悄發生了,只不過想要凝神去抓時,卻又從讓它指間溜過,捕不牢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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