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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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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除夕血案

第二十四章 除夕血案

「侯爺,」等兩人都在椅上坐定,梅長蘇開門見山地道:「你把火藥都埋在祭臺之下了嗎?」
「快吃餃子吧,都快涼了!」吉嬸打了身旁幾個年輕人一下,把大家都又都趕回桌上,給梅長蘇的盤子裡換了新的熱餃子,勸道:「宗主,再吃兩個吧。」
那種眼神,使他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在山路上艱險跋涉,受盡千辛萬苦眼看就要登頂的旅人,突然發現前方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正冷酷地對他說:「回頭吧,你過不去。」
「卓鼎風到了啊……」梅長蘇眉睫輕動,「他們年年都來嗎?」
「宗主盤裡的已經不燙了,飛流,一口吞下去!」吉伯瞇著眼睛慫恿著。
「譽王根本不知道。」梅長蘇坦白地回答,「其實來見侯爺之前,我自己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豫津,去把蘇先生的轎子叫進二門來,入夜起風,少走幾步路也好。」言闕平靜地吩咐兒子,待他領命轉身去後,方把視線又轉回到梅長蘇的身上,沉聲問道:「我剛才又想了一下,先生這次為我瞞罪,只怕不是譽王的意思吧?」
「來,飛流吃這個。」梅長蘇從自己盤中隨手挾了一個放進飛流的碗中,少年雖然搶起來天下無敵,可惜怕燙,吃的很慢,兩輪餃子下來,他還沒吃上十個,現在正是二三輪的空檔期,他只能瞪著空盤子發呆,讓人看了都忍俊不禁。
除了中間一名拿有食盒的內監外,前後圍繞著他的另四名同伴都手執明亮絢目的宮製琉璃燈,環繞宮城的主道兩邊也都挑著明晃晃的大紅燈籠。不過比起白晝那無孔不入的光線來說,這些夜間的微光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都照得清楚,高高的宮城城牆沉沉壓下來的,仍然是大片大片幽黑的陰影。
「是啊!」
「過年了!過年了!」蘇府上下齊聲喧鬧,連一向沉穩的黎綱都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嗩吶,嗚啦啦地吹起了喜調。幾個年輕的護衛則開始敲鑼打鼓,滿院亂跑。
蘇宅中當然也要準備過年,這個不是梅長蘇要操心的事情,且不說黎綱是內務好手,十三先生那邊也有宮羽周周全全地打點了幾車的年貨過來,大部分時下流行新巧的玩意兒都是全的,使得飛流基本上要每天從早忙到晚,忙著玩個不停。
「我已經跟令尊大人說好了,今年除夕祭完祖,你們父子一同守歲。」梅長蘇微笑道:「至於飛流,只好麻煩你另外找時間帶他去玩了。」
新年的京城之夜,炮竹喧天,花紙滿地,家家守歲,滿城歡慶,熱鬧雖然熱鬧,但畢竟與元宵燈節不同,人人都呆在家裡與親人團聚,街面上除了小巷內有孩童們在自家門口點放小炮竹外,基本沒有行人蹤跡。
不過這其中卻有讓飛流特別喜愛的一樣物事,便是穆王府所送的七箱煙花,個個筒身都有小兒臂粗,放出來絢麗異常,飛流每晚必放上半個時辰,結果還沒到除夕當天,就放了個乾乾淨淨,黎綱派人出去重新買,才發現人家穆王府送的是宮製煙花,市面上一概買不到的。
據宮中傳說,皇帝原本還是屬意越妃代禮的,不過越妃本人卻親自上書,稱位分在後,代之不恭,並提議按品級和入宮年限為準,推許淑妃執禮。
「所以你籌謀多年,就只是想殺了他,」梅長蘇凝視著言闕有些蒼老的眼眸,「可是殺了之後呢?祭臺上皇帝灰飛煙滅,留下一片亂局,太子和譽王兩相內鬥,必致朝政不穩,邊境難安,最後遭殃的是誰,得利的又是誰?你所看重的那些人身上的汙名,依然烙在他們的身上,毫無昭雪的可能,祁王仍是逆子,林家仍是叛臣,宸妃依然孤魂在外,無牌無位無陵!你鬧得天翻地覆舉國難寧,最終也不過只是殺了一個人!」
言豫津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知畫樓密談的內容當然不會是這麼可笑,不過他是心思聰敏,嬉笑之下有大智的人,只愣了片刻,便按捺住了滿腹疑團,露出明亮的笑容,點頭應道:「好啊!」
「是啊,我們飛流吃到這個銅錢,就是今年最有福氣的人,所以大家才都想摸你一下的。」
飛流按照在廊https://m.hetubook.com•com州時養成的習慣,排在了最後面走過來(因為他最小),踢開拜毯,直接在青磚地上一跪,大聲道:「拜年!」
「有……後面畫樓……」言豫津極是聰明,單看兩人的表情,已隱隱察覺出不對,「請蘇兄跟我來……」
梅長蘇羽眉輕展,莞爾道:「言侯爺與蒙大統領也不是沒有舊交,這年關好日子,只怕他也沒什麼心思認真抓人,所以侯爺只要小心謹慎,當無大礙。」
言闕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放聲大笑:「我別的什麼都不想幹,我就是想讓他死而已。刺殺皇帝,就是我的終極目的。因為他實在是該死,什麼逆天而行,什麼大逆不道,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殺掉他,我什麼事都肯做。」
言闕兩頰的肌肉繃緊了一下,沒有說話。
因為他寫信給霓凰,就真的只有穆王府再次送了煙花,並沒有譽王之類其他府第聞訊跟著順勢討好,這說明霓凰確是治府嚴謹,不相干的消息不會到處亂飛。
「豫津,你們有沒有什麼安靜的地方,我跟令尊有些事情要談,不想被任何人所打擾。」梅長蘇側過頭,平靜地問道。
「回頭?」言闕慘然而笑,「箭已上弦,如何回頭?」
「十二年……」言闕的笑容極其悲愴,微含淚光的雙眸灼熱似火,「已經夠長了,現在除了我,還有誰記得她……」
「兩年一次吧。有時也會連續幾年都來,因為謝伯父身居要職,不能擅離王都,所以只好卓家來勤一點了。」
梅長蘇並沒有理會他的諷刺,仍是靜靜問道:「侯爺甘冒滅族之險,謀刺皇帝,到底想幹什麼?」
「可惜還是被你識破了。」言闕語帶譏嘲,「蘇先生如此大才,難怪誰都想把你搶到手。」
梅長蘇的目光看向前方,低聲道:「為了宸妃娘娘嗎?」
「幸好他們還知道照顧老人家。」晏大夫看著這一群如狼似虎,笑著搖頭。他和梅長蘇面前都單獨放了一盤水餃,不必加入戰團。可是這樣看著,怎麼都覺得好像桌子上那其他幾盆似乎更香一點。
「搶什麼搶?投胎呢?」吉嬸雖然罵著,但眼看自己做的餃子這麼受歡迎,眼睛早笑成了一條縫兒,直接就把剛剛煮好的第二輪餃子連鍋端了進來,朝空盤子裡補。一口直徑兩尺的大鐵鍋,滿盛著滾燙的開水和白生生的餃子,她空手端來端去毫不費力,要換一個場合早讓人驚詫地合不攏嘴了,可此時這間屋子裡都沒人多看她一眼,大家眼睛裡都裝滿了餃子,搶的時候有人拿著筷子連劍法都使上了。
「壽數由天定,何必自己過於操心。」梅長蘇毫不在意地回視著他的目光,「倒是侯爺……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成功嗎?」
梅長蘇扶病而來,一是因為時間確實太緊急,二來也是為了保全言侯,此時厲聲責備,心中漸漸動了真氣,聲音愈轉激昂,面上也湧起了淺淺的潮|紅,「言侯爺,你以為你是在報仇嗎?不是,真正的復仇不是你這樣的,你只是在洩私憤而已,為了出一口氣你還會把更多的人全都搭進去。懸鏡司是設來吃素的嗎?皇帝被刺他們豈有不全力追查之理?既然我能在事先查到你,他們就能在事後查到你!你也許覺得生而無趣死也無妨,可是豫津何其無辜要受你連累?就算他不是你心愛之人所生,他也依然是你的親生兒子,從小沒有你的呵寵關愛倒也罷了,這麼年輕就要因為你身負大逆之罪被誅連殺頭,你又怎麼忍得下這份心腸?你口口聲聲說皇帝心性涼薄,試問你如此作為又比他多情幾分?」
「侯爺多心了,蘇某不過隨口問問罷了。」梅長蘇容色淡淡,神情寧靜,「只要侯爺今後沒有異動,蘇某就絕不會再以此事相脅驚擾。至於譽王那邊,更是早就沒存著能得侯爺相助的奢望了。」
「那就承先生吉言了。」言闕拱手為禮,微微一笑,竟已然完全恢復了鎮定。經過如此一場驚心動魄生死相關的談話,陡然終止了他籌謀多年的計畫,他卻能如此快地調節好自己的心緒,短短時間內便安穩如常,可見確實膽識過人,hetubook.com.com不由得梅長蘇不心下暗讚。
梅長蘇目光幽幽,面上浮起有些蒼涼的笑容:「侯爺不忘宸妃,是為有情,不忘林帥,是為有義,這世上還在心中留有情義的人實在太少了,能救一個是一個吧……只望侯爺記得我今日良言相勸,不要再輕舉妄動了。」
「豫津?」
梅長蘇也隨之一笑,左右看看,「景睿呢?」
梅長蘇靜默了片刻,淡淡道:「侯爺既然對她如此情深意重,當初為什麼又會眼睜睜看著她入宮?」
「他卓家爹娘今晚會到,必須要去迎候,所以我叫他回去了。」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侯爺與皇后畢竟兄妹,譽王得了江山,又有何不好?」
絢爛的煙花騰空而起,其時,已近午夜,新舊年之交的時刻,連巡夜的官兵也停下了腳步,仰望夜空中那盛開的朵朵豔麗,全城的炮竹鼎沸,即將達到最高點。
言闕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過慧易夭,蘇先生這麼聰明,真的不怕折壽?」
室內頓時爆發出一陣歡笑,好多隻手一齊向飛流伸過去要摸他,亂嘈嘈嚷著:「沾福氣!沾福氣!」
可是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言闕面容沉靜,彷彿這突如其來的一語沒有給他帶來一絲悸動,那種安然和坦蕩,幾乎要讓梅長蘇以為自己所有的推測和判斷,都是完全錯誤的。
這份上書實在寫得理情兼備,彰顯氣度,令梁帝大為讚賞,親賜新裳珠釵,以為嘉獎。消息傳出,委實讓譽王氣悶。
「差不多了,」晏大夫攔阻道:「吉嬸,去把參粥端來,蘇公子喝完粥就去睡吧,雖是新年,也不要熬得太晚。」
言闕慘然一笑,仰起頭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先生請。」
梅長蘇一笑道:「我也沒打算讓你為譽王效力,侯爺只要安安生生地繼續求仙訪道就好了。朝廷的事,請你靜觀其變。」
其他諸如穆王府、譽王府、言府、謝府、統領府等等有來往的府第也有年禮送上門,連靖王也派了府中長史登門問安,送來些例禮。
祭禮之後,皇帝回宮,開始賜禮分燭,皇子宗室、親貴重臣都在引安門外跪領了恩賞。按照往年的慣例,御賜的級別當以太子為尊,譽王次之,其餘諸皇子再次,其他宗室大臣們則按品級不一而同。今年這個大規矩也沒怎麼變動,只是靖王在領受到與其他皇子同樣的年賜後,多得了一領圓羅銀鎧。不過他最近的表現確實非常好,多出的這一點恩賞比起譽王所得的豐厚來說有珠米之別,因此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別關注。
言闕抬頭看他,目光驚詫萬分,「你這話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蹚這趟混水?」
飛流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搖著頭道:「不要了!」
嘆息聲幽幽遠遠,彷彿已將滿腔的懷念,嘆到了時光的那一邊。
「哦。」梅長蘇微微頷首,感覺到言闕的目光在探究著他,卻不加理會,逕自遙遙看向天際。
信送出後只有一天,拉運煙花的馬車就來到了蘇宅後門。飛流大為歡喜,梅長蘇心中也甚是欣悅。
就這樣臥床休養了三天,梅長蘇的精神方漸漸恢復了一些。也許是下屬們刻意不敢驚擾,也許是真的沒發生什麼大事,這三天京中局勢甚是平靜,只有皇帝下了一道詔書,稱皇后患病,年尾祭典由許淑妃代執禮儀。
滿屋子裡,只有梅長蘇知道他在說什麼,笑了兩聲道:「去年是藺晨哥哥吐銅錢,你都沒有摸是不是?」
所有的禮物梅長蘇大多只是看看禮單,便讓黎綱自己處理,連回禮都由黎綱一手安排,他根本不聞不問。
「也不盡然。除了病得蹊蹺以外,豫津說的一句話,也曾讓我心生疑竇。」
回到自己的宅院時,梅長蘇已覺得全身發寒,氣力不支,勉強撐著,又安排了人隨時關注言闕的行動,這才放鬆下來,昏沉沉躺回到床上,向晏大夫說對不起。
梅長蘇冷笑一聲:「你現在已無成功指望,若還對豫津有半分愧疚之心,何不早日回頭?」
「果然是這樣,」梅長蘇嘆道:「皇帝焚香之時,雖然諸皇子與大臣們都在臺下九尺外跪候,可以倖免,但皇后和_圖_書卻必須要在祭臺上相伴……儘管你們失和多年,可到底還顧念一點兄妹之情,所以你想辦法讓她參加不了祭禮,對嗎?」
少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本能反應一閃,人就上了房樑,立即引發了一場混亂的追逐,連吉嬸的第三鍋餃子上桌都沒能平息。不過在並不寬闊的屋子,這麼多人拳來腳去擠著,竟沒有人打碎任何一件器皿,也沒人能成功地抓住飛流的一片衣角,最後還是梅長蘇伸手把少年召回到身旁,握著他的手讓每個人過來摸了摸才算休戰。
不過氣悶歸氣悶,這也是奪嫡之爭來回攻防時常會有的事情,一方並非大勝,另一方也沒什麼實質損失,年關當前,事務繁多,雙方都沒有再深入糾纏,更多撕咬。
梅長蘇拿著一支長香,親自點燃了一個飛流特意為他留下來的最大的煙花,沖天而起的光彈在黑幕中劃過一道焰痕,直竄入夜色深處,倏地爆裂開來,化為一幅幾乎可是炫亮半個天空的流雲飛瀑。
「那就是藺晨哥哥不對了,下次見到他,我們飛流去摸回來!」梅長蘇一本正經地建議著,屋子裡有認識藺晨的人,已經捧著肚子笑倒在地上滾。
言闕用難以置信地眼神看著他,搖頭道:「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你放過我卻又不圖回報,到底有何用心?」
梅長蘇音調很低,適度地傳入言闕的耳中,視線一直牢牢地鎖在他的臉上,不放過他每一分的表情變化。
午夜的鐘漏終於嘀噠翻轉,全院上上下下已經集齊,連吉嬸也丟開廚房的大勺走了出來,大家由黎綱帶著挨個兒到自家宗主面前磕頭拜年,領了重重的一個紅包,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跟隨梅長蘇多年的貼身護衛,但也有那麼兩三個是一直呆在京城內從未在宗主手裡直接拿過東西的,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被前輩們揉著頭好一陣嘲笑,大家鬧成一團,歡快無比。
「因為我在為譽王效力,你犯了謀逆之罪也難免受牽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選擇。」梅長蘇淡淡道:「如果我不是為了要給你善後,何苦跑這一趟跟你靜室密談,直接到懸鏡司告發不就行了?」
梅長蘇點點頭,轉向言闕:「侯爺請。」
「是。」梅長蘇忍著笑,轉頭看向院子裡,大家早就你跟我拜我跟你拜亂得一塌糊塗。
「沒錯,」言闕坦然道:「雖然她一身罪孽,但終究是我妹妹,我也不想讓她粉身碎骨……蘇先生就是因為她病得奇怪,所以才查到我的嗎?」
一行人默默地走著,連蕭景睿也很知趣地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到了畫樓,梅長蘇與言闕進去,以目示意兩個年輕人留在樓外。畫樓最裡面是一間潔淨的畫室,家具簡單,除了牆邊滿滿的書架外,僅有一桌、一几、兩椅,和靠窗一張長長的靠榻而已。
飛流果然聽話地端起碗,輕輕一撥,把整隻餃子撥進了嘴裡,剛嚼了一口,眼睛突然撐大了一圈兒,嚅動了幾下嘴,吐出一個油晃晃的銅錢來,在桌上砸得清脆一響。
「至少在你出現之前,一切都非常順利。我的法師們以演練為名,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火藥全都埋好了,引信就在祭爐之中。只要當天皇帝焚香拜天,點燃錫紙扔進祭爐後,整個祭臺就會引爆。」
「有何不好?」言闕斑白的雙鬢在夜色幽光下閃動著,清削的臉頰如同抹上了一層寒霜,「都是一般的刻薄狠毒,一般的寒石心腸,是此是彼,根本毫無區別。我如今已失了紅顏,亡了知己,苟延殘喘至今,卻無力還他們清名公道。此生既已頹然至此,還會在意誰得天下嗎?」
驚變就來自於這些黑暗,快的猶如無影的旋風,甚至連受害人自己也沒有看清楚那奪命的寒光是何時閃起,又悄然地收歸何處。
「祭禮還沒有開始,皇帝的火紙也沒有丟入祭爐,為何不能回頭?」梅長蘇目光沉穩,面色肅然地道:「你怎麼把火藥埋進去的,就怎麼取出來,之後運到私炮坊附近,我會派人接手。」
話已至此,再多說便是贅言。兩人甚有默契地一同起身,走出了畫樓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剛一開,言豫津便衝了過來,叫道:「爹,蘇兄,你們……」問到這裡,他又突然覺得不知該如何問下去,中途梗住。
「我的這些想法譽王早就知道,只是見我不涉朝政,皇后又命他不要理會我,才有如今兩不相關的局面。」言闕冷冷一笑,「以先生珠玉之才,要毀我容易,要想為譽王控制我駕馭我,還請勿生此想。」
人體重重地落下,座騎仍然疾奔向前,血液在冬日的夜裡轉瞬即涼,微弱的慘叫聲也被連綿不斷的「劈啪」炮竹聲所掩蓋,無人得聞。
梅長蘇現在就擋在前面,向他通知他的失敗。此時的他無暇去考慮失敗會帶來的血腥後果,腦中暫時只有一個念頭。
不過這種感覺只有短短的一瞬,他很快就確認了自己沒有錯,因為言闕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對於他的道歉,老大夫是理也不理,為病人施針時也仍然沉著一張鍋底似的面孔,頗讓一旁的黎綱擔心他會不會把手中銀針扎到其他不該扎的地方出出氣。
「看來只有我們兩個老人家斯文,」梅長蘇悄悄跟晏大夫說了一句玩笑,被一指點在腰間,笑喘了一陣,提起筷子先在盤上沾了沾,眾人這才呼地一下撲上前,很快就把第一輪餃子搶得乾乾淨淨。
「吃餃子了!小夥子們都過來端!」吉嬸在院門口一聲召喚,人流立即向她湧去。梅長蘇拉了晏大夫的手臂,帶著飛流三人一起先進了室內,這裡早就拼好了幾張大桌,上面果饌酒菜齊備,熱騰騰的餃子流水般一盤盤被端上桌,冒著氤氤的白氣,香味四溢。
「今年也要乖喔!」梅長蘇笑著說了一句,也拿了個紅包放在他手裡。雖然飛流不知道這個包得紅通通的東西有什麼好的,但卻知道每年大家拿了它都那麼開心,於是也很應景地露出一個笑臉。
可言闕明明應該感到恐懼的。因為他所籌謀的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大逆不道,足以誅滅九族的,而這樣一樁滔天罪行,顯然已被面前這清雅的書生握在了手中。
言闕深深凝視了他半晌,長吸一口氣,朗聲笑道:「好!既然蘇先生年紀輕輕就有這般氣魄,我也不再妄加揣測。祭臺下的火藥我會想辦法移走,不過祭禮日近,防衛也日嚴,若我不幸失手露了行跡,還望先生念在與小兒一番交往的分上,救他性命。」
「那晚他送了幾筐嶺南柑橘給我,說是官船運來的,很搶手,因為你去預定過,所以言府才分得到。」梅長蘇瞟了一眼過來,眼鋒如刀,「像你這樣一個求仙訪道,不問家事,連除夕之夜都不陪家人同度的人,會為了準備年貨鮮果而特意去預定幾筐橘子嗎?你只是以此為藉口,前去確定官船到港的日期罷了,這樣才能讓你的火藥配合戶部的火藥同時入京,一旦有人察覺到異樣,你便可以順勢把線索引向私炮坊,只要時間上吻合,自然很難被人識破。」
言闕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嘆道:「譽王何德何能,竟得了先生這般人物。只怕將來的天下,已經是他的了……」
除夕很快就到了。那場萬眾矚目的祭典,在事前明裡暗裡、朝上宮中引發了那麼多的爭鬥與風波,但在舉行的當天卻順順利利、平平安安,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的變奏,除了皇后缺席,越妃降位外,跟往年的祭典沒什麼大的區別。
唯有在轎身輕晃起步的那一剎那間,梅長蘇才聽到了這位昔日英傑的一聲長長嘆息。
言闕負手而立,眸色深遠,也不知梅長蘇的這個保證,他是信了還是沒信。但是一直到言豫津叫來了蘇哲的暖轎,他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只是仰首立於寒露霜階之上,靜默無言。
「還是你們應景,這時候就該吹這個敲這個,要是撫起琴來,反而煞了風景。」梅長蘇一面笑著,一面回身到廊下軟椅上坐了,拈了幾顆栗子慢慢剝著,繼續觀賞滿天的煙花。
然而他卻偏偏沒有恐懼,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梅長蘇,面無表情,只有那雙眼睛,疲憊,悲哀,同時又夾雜著深切的、難以平復的憤懣。
只是沒有人能夠想到,「賜菜」這項每年例行的恩澤,竟然也會引發不和_圖_書小的事件。
梅長蘇眸中亮光微閃,問道:「侯爺既知我是譽王的人,說這些話不怕有什麼關礙嗎?」
「要摸喔?」飛流像是學會了一項新規矩一樣,滿面驚訝。
吉嬸準備好了細蔥薑醋的小碟給大家蘸餃子吃,但小夥子們全都把小碟拋開,一人手裡拿著個大碗,飛流睜大眼睛看了,也跟著換成一個大碗。
「又不是特別久遠,知道有什麼奇怪。當年皇長子祁王獲罪賜死,生母宸妃也在宮中自殺,雖然現在沒什麼人提到他們了,但畢竟事情也只過去十二年而已……」
那雙常年隱蔽低垂的眼眸並不像他的表情那樣平靜,雖然年老卻並未混濁的瞳仁中,翻動著的是異常強烈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絕望,有怨恨,有哀傷,唯獨沒有的,只是恐懼。
「你……」言闕目光閃動,狐疑地看了這個文弱書生半晌,腦中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漸漸由激動變成陰冷,「你要放過我當然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就算你這次網開一面,就算你手裡握住我這個把柄,我還是絕對不會為你的主上效力的。」
這邊拜完年,梅長蘇起身到晏大夫面前,也向他行禮恭賀,老大夫好像還在生他的氣,繃了繃臉,但怎麼也繃不過這個新春的氣氛,最終還是吹著鬍子笑了笑,朝梅長蘇肩上拍了拍,道:「別光說別人,你今年也要乖喔!」
「侯爺當然可以不認,但這並不難查,只要我通知蒙摯,他會把整個祭臺從裡到外翻看一遍的。」梅長蘇辭氣森森,毫不放鬆地追問著,「我想,你求仙訪道,只是為了不惹人注意地跟負責祭典的法師來往吧?這些法師當然都是你的同黨,或者說,是你把自己的同黨,全部都推成了法師。是不是這樣?」
梅長蘇也確實有些疲累,微笑著應了,慢慢喝完一碗熱熱的參粥,便回房洗漱安歇。此時已進入後半夜,但京城中依然是喧囂不減,一片浮華熱鬧之下,沒有人注意到天空又開始飄起零星的雪粒。
言闕全身一震,霍然停住笑聲,轉頭看他:「你……居然知道宸妃?」
他句句嚴詞如刺肌膚,言闕的嘴脣不禁劇烈地顫抖起來,伸手蓋住了自己的雙眼,喃喃道:「我知道對不起豫津……他今生不幸當了我的兒子……也許就是他的命吧……」
為了安撫飛流,大病初癒的麒麟才子離開床榻後提筆寫的第一封信,竟然是給霓凰讓她再代為多買十箱煙花。
日晚,暮雲四合,餘暉已盡。這漫長的一天終於要接近尾聲,不知明日,還會不會再有意外的波瀾?
當晚咸安殿排開年宴,皇帝先去慈安宮向太皇太后請安後,再回殿中與后妃、皇子、宗親們一起飲樂守歲,並將宴席上的部分菜品指送到重要的大臣府中。能在除夕之夜得到皇帝指賜的菜品,對朝臣們而言一向是無上的恩寵,不是聖眷正隆的人,一般都無此殊榮。
飛流歪著頭想了想,突然道:「都沒有!」
宮城內「賜菜」的內監,身著黃衫,五人一隊疾馳而出,在無人的街面上打馬飛奔,奔向散座在皇城四面八方的那些備受榮寵的目的地。
這時言豫津與蕭景睿已經緩過神跑了過來,奇怪地看著他們兩人。
殺不了他了。連這次不行,只怕以後就再也殺不成那個男人了。
「為什麼?」言闕咬緊了牙根,「就因為那個人是皇帝。是我們當初拼死相保,助他登上皇位的皇帝。當我們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練武習文,一起共平大梁危局時,大家還算是朋友,可是一旦他成為皇帝,世上就只有君臣二字了。我們三個人……曾經在一起發過多少次誓言,要同患難共富貴,要生死扶持永不相負,他最終一條也沒有兌現過。登基第二年,他就奪走了樂瑤,雖然明知我們已心心相許,他下手還是毫不遲疑。林大哥勸我忍,我似乎也只能忍,當景禹出世,樂瑤被封宸妃時,我甚至還覺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手,只要他對她好就行……可是結果呢?景禹死了,樂瑤死了,連林大哥……他也能狠心連根給拔了,如果我不是心灰意冷遠遁紅塵,他也不會在乎多添我一條命……這樣涼薄的皇帝,你覺得他不該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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