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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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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朔風漸緊

第二十六章 朔風漸緊

「你是手掌十萬禁軍的大統領,說句不好聽的話,皇上的命是捏在你手裡的。現在剛剛出一點事,就有位皇子第一時間急匆匆地來為你說情,而這個皇子又不是別人,恰巧是對皇位有些企圖心的譽王,依你素日對皇上的瞭解,他會首先反應到哪裡去?」
「宗主,」黎綱再次出現在房間門口,「譽王派人過府,送來初五年宴的請柬,來使立等回話,所以屬下冒昧驚擾……」
「怎麼,謝弼近期有文定之喜嗎?」梅長蘇與言豫津對視一笑,故意追問道。
「妳今天也累了,就在隔壁睡吧。」蒙摯忙道。
「蘇兄不舒服麼?」謝弼細心地欠身靠近,「還是勞累了?」
「我原本想,只要能見宗主一面,就算被他責備也無所謂,可是現在既然見不著,又何必白白讓他生氣呢?宗主原本吩咐過的,我們未經許可,不得擅自到這裡來……」
「你我既是朋友,又同處一城,哪有不來的道理?只是我虛長幾歲,鬧是鬧不動了,到時候別嫌我沉悶就是了。」
「誰?」
「你昏頭了?」言豫津打了他一下,「蘇兄四月肯定還在京城,當然是要來的。你除夕夜都貿貿然地請人家去,難不成自己過生日反而不請了?」
「好了蒙大哥,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事到如今,只怕你還是要聽我的……」
相對於蕭景睿的複雜心緒,梅長蘇卻表現的神態自若,仍是一臉笑意,「我也覺得景睿這話說得奇怪……景睿,你當真不請我?」
蒙摯口氣微微冷洌地道:「說到底,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有什麼結果,也只有他自己吞下去。倒是蕭景睿這年輕人……我素來欣賞他的溫厚,可惜以後難免要受父親所累。」
「你人沒有事,就是幫我了。」梅長蘇拿起桌上的銀剪,剪斷已經開始爆頭的燈芯,緩緩道:「我現在差不多已經可以肯定,內監被殺一案,幕後之人一定是謝玉……京裡其他人沒這個動機,也沒這個能耐。」
蒙夫人一笑未答,退出門外,還很細心地把門扇關好。
「我聽他是叫大哥的,」言豫津噗哧一笑,「可是這既是大哥又是妹夫,外人不知道的只怕搞不懂是怎麼回事呢。」
「小殊……」
「我……」蕭景睿低了低頭,臉色不紅反白,「我不急……」
黎綱還是有些霧罩罩的,聽不太明白,但他至少知道女人的心思一向即善變又難懂,沒有必要追根究柢,便只是笑了笑,送她出去。
謝弼接著他的話嘲笑道:「你還能帶『風流』回來?不帶『下流』回來就不錯了。」
「要說周密佈防,把宮城守的如鐵桶一般,我有這個自信。可謝玉身邊有卓鼎風,武林高手的行動,普通士兵總是難以盡防的。」
「是誰?」蒙摯沉聲問道。
「知道是謝玉,並不代表破案。」梅長蘇容色寧靜,「尤其是你,剛剛被皇上疑心與譽王有聯繫,要是再無憑無據指控謝玉,豈不更像是在參與黨爭?」
「能與墨山先生有君子之交的,世上能有幾人?」言豫津嘖嘖稱嘆,故意看了旁邊呆若木雞的謝緒一眼,「墨山先生的松山書院,也是非少年英才不收入門下的……對了,謝緒,你不就是在松山書院念書嗎?這樣算起來你比蘇兄要矮一輩嘛……」
「景睿倒真是個當哥哥的樣子呢,我想你卓家那位兄長,應該也很持重。不知他的劍法如何?」梅長蘇用長勺輕輕撥劃著碗中玉丸般雪白軟糯的湯糰,一面嗅著那甜香的氣息,一面隨口問道。
「沒錯。我卓爹爹是江湖人,謝爹爹是武門,都不在乎什麼生產不能在娘家的世俗規矩。再說女兒在親娘身邊受照顧是最妥當的,卓家娘親也會留下來,綺妹一定安心不少。」
「我……想來給宗主當面行禮拜年……」
蕭景睿所使的劍法,自然是傳自天泉山莊的天泉劍法。當年玢佐卓氏最鼎盛的時期,不僅領袖南方武林,還出過兩個一品大將軍,威揚天下。後來雖退出朝廷,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卻一直保持了下來,本代莊主卓鼎風的名頭也是盡人皆知,近十年從沒有跌下過琅琊高手榜,目前在榜中排第四位,在大梁國中,僅居於蒙摯之下。
梅長蘇這句話語意甚善,說的時候臉上又一直掛著淺淡的笑容,三個年輕人嬉笑之下,沒有注意到在他濃密眼睫的遮掩下,那雙幽黑眼眸中所閃動的混雜著同情、慨嘆與冷酷的光芒。
「大、大家想要多、多聚一聚嘛,」蕭景睿臉上有些發紅,不好意思地瞪了言豫津一眼,「我還想著兩家要是能住在一起就好了。」
薄薄的面紗下,只看得見女子雪白的皮膚與明亮的雙眼,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片刻靜默後,一聲輕嘆逸出:「算了,我瞞著十三先生出來的,等不了那麼久。麻煩黎大哥,不要跟宗主說我來過……」
「也不是這樣,」梅長蘇淡淡地笑著,「這一個月和*圖*書你該怎麼查就怎麼查,查不出來該怎麼著急,就要有怎麼著急的樣子,只不過結果一定是徒勞罷了。至於你的請辭,皇上是不會准的,他雖對你動疑心,信任的基礎總是有的。雖說是滿朝文武,但一時又怎麼找得出比你還信得過的人來接替禁軍統領之職?可惜的是有人要遭受池魚之災了。」
「沒有那麼急了,玢佐到京城,也不過是十天內的路程,所以一般會呆到四月中再走。不過今年只有卓爹爹回去,娘和青遙大哥都會陪著綺妹留下來……」蕭景睿說著說著臉上已露出歡喜的笑容,「我綺妹懷了身孕,差不多五月就會生產,我就要當叔叔……嗯……還有當舅舅了……」
「景睿,」言豫津擠了擠眼睛,「你怎麼不跟蘇兄說說為什麼你卓家爹娘要過了四月中再走?」
「哼,你還真是賺到了,蘇兄要來,定然不是空手,多半要送你好東西,」言豫津用腳尖踢了朋友一下,又轉過身來,「蘇兄,我的生日是七月七,你別忘了。」
梅長蘇笑了笑,正要作答,黎綱捧了一疊帖子出現在門外:「宗主,這是剛剛驛寄到的賀帖,您要看嗎?」
黎綱恭恭敬敬地進來,將賀帖整齊擺放好,方卻步退出。
言豫津的座位離書桌最近,所以順便瞄了一下,剛看清最上面那封淺色書帖的落款,眼睛登時便睜大了:「那……那……那是墨山先生的親筆賀帖……」
蒙摯面上肌肉緊繃,憤懣的表情中還夾雜著一絲悲哀,咬著牙根道:「你說得雖然有道理,但君臣之間何至於此?只要我一腔衷腸不懷貳心,再大的猜疑又能奈我何?」
「墨山兄青眼相看,我卻之不恭,其實也只是每年書信往來,君子之交罷了。」
蒙摯大笑了兩聲道:「戀棧權位,非我所好。可一旦我解甲而歸,又從何幫你?」
他一早就精神不好,這一睡,立即被黎綱當成了頭等大事,不僅臥房周圍嚴禁喧嘩,連飛流也被又哄又騙地帶到了院外玩耍。
蕭景睿呆怔了片刻,遲疑地問道:「蘇兄肯來麼?」
蒙摯冷冷一笑,「我問心無愧,隨便派誰來都行。不過被撤下來的兄弟們,我卻一定要為他們謀個好的去處。」
蕭景睿臉色一變,登時便要發作,梅長蘇輕輕抬手止住他,口中淡然地道:「鐘鳴鼎食之家,過年規矩確實都多,難為謝三公子小小年紀,學得周全。」說著便把這話題揭過,隨口問言豫津什麼時候來帶飛流出去玩。
未及片刻,這把隨便找來的劍遞到了舞劍人的手中。鯊皮劍鞘,青雲吞口,劍鋒稍稍出鞘,寒氣已直透眼睫,拔劍而出握在掌中,只覺微沉稱手,但震動劍身試著劈刺時,卻又輕巧隨意,再細觀劍身,秋水青澤,幽透寒鋒,分明是一柄上佳的神兵利器,可惜無主。
「懶得理你,」言豫津朝他撇了撇嘴,又湊到梅長蘇耳邊低聲道:「等蘇兄想好了送景睿什麼東西,一定要先告訴我,免得咱們兩個送重樣兒了。」
蒙摯有些糊塗,脫口問道:「為什麼?」
「這倒是,」蒙摯不由點了點頭,「這原本就是應該懸鏡司出手的事情。」
這邊宮羽剛剛離去,前面又有一些府第打發人來賀年,黎綱急忙趕過去接待,很快就把宮羽來過的事情拋到了一邊。
「三弟!」蕭景睿與謝弼一起斥喝了一聲。
「可不是,」蒙摯不由笑道:「如果卓鼎風真的以為你的實力越不過江左十四州的範圍,那就實在大輕忽了。」
「這有什麼好講的,哪個世家高門不是按這種規矩過年?」謝緒因為受了冷落,心氣本就不順,忍不住插言諷刺道:「蘇先生以前沒這麼過過年嗎?」
「那就找證據啊!」
不過梅長蘇似乎對馴服這個貴族少年不感興趣,除了最開初的客套以外,他就沒怎麼搭理過謝緒,大部分時間都在跟蕭景睿說話,對他甚是溫柔關懷。
「我們!」一個清亮的聲音答道。
紅色的請帖緩緩地遞到了桌面上,室內方才輕鬆歡快的氣氛也隨之凝滯。言豫津抿了抿嘴脣,蕭景睿垂下眼簾,而謝弼則是臉色發白。
「蘇兄猜猜。」謝弼也湊熱鬧地插了一句。
「唉,」蒙摯長嘆一聲,「雖然有些氣悶,但有你來為我出主意,還是心定了不少。這個事情,大約可以這樣揭過去吧。」
朦朦朧朧間還未睡熟,就聽得窗上有剝啄之聲,一驚而起,還未開言,丈夫的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梅長蘇有些感慨地嘆息了一聲,道:「不知是為名還是為利,為情還是為義,卓鼎風算是已經被謝玉拖上了同一條船。他到底也是一代江湖英豪,不可小瞧。只不過這京城亂局,畢竟不是他所熟悉的戰場。如今兒女聯姻,不是一家也是一家,他今後再想全身而退,只怕不容易了。」
「朱壽春?他跟了我有七八年了……」
「蘇兄真的放心讓我把飛流帶出去?」言豫津笑道:「不怕我帶出去的m.hetubook.com.com是飛流,帶回來的就是『風流』了。」
「先擱在這兒吧。」梅長蘇用目光指了指旁邊的書桌,「我晚上再回。」
蕭景睿一笑,還劍入鞘,左手一扯襟帶,旋身之際衣袂翻飛,已將外面的皮質長袍脫下,甩給了一旁的黎綱,露出朱底銀紋的簇新箭衣。他本是長身玉立英俊年少,這種窄袖長襟、腰身緊束的勁裝打扮自然最能襯出那悅目的身段,劍勢尚未起手,言豫津已鼓起掌來:「好!好!漂亮!漂亮!」
既然他大度不計較,蕭景睿也不好非要在人家家裡管教自己弟弟,見謝弼已經用力把謝緒拉到他身邊去坐了,便不再多言。
「既是拙夫的朋友,就不要客氣,快請進。」蒙夫人閃身讓兩人進門,自己到暖爐旁拿了一直煨著的茶壺,斟茶待客,又裝了兩碟果糖端過來,然後方低聲道:「官人,我到隔壁去了。」
「那這案子豈不是……」
「青遙大哥的功力比我強多了。」蕭景睿大力讚道:「比如那招飛鳥投林,我一招只擊得出七劍,他可以出九劍呢。」
雖然主人是聲名赫赫,跺一跺腳京城震動的人物,但蒙府看起來卻甚是樸素,丫環僕役不過一二十人,府禁也並不森嚴。不過蒙摯本身就是大梁國中第一高手,又不是江湖人,會想要到他家裡去找麻煩的人基本沒有,故而府中一向太平,從未曾鬧出過什麼大的動靜來。
「景睿的生日麼?」梅長蘇眉尖微挑,「四月中的哪一天呢。」
「熱鬧是熱鬧啊,可是繁文縟節也不少,依輩分年齒拜一圈年,就快半夜了。」蕭景睿見梅長蘇興致這麼好,也跟著高興起來,順著他提的問題描述起家裡過年的情形來。他雖不是像言豫津那般愛說話,但口才其實相當好,樁樁件件講得既有趣又生動,頗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難得有乞巧日生的男孩子,蘇兄想忘也忘不了,」謝弼嘲笑道:「你要再晚生幾天,生在七月半就更好了。」
「這麼說,景睿年年過生日時,都是最開心的了。」梅長蘇一看蕭景睿的神情,就知道言豫津所言不虛,「今年是滿二十五歲吧,這是半整數,只怕更熱鬧。」
「你們謝卓兩家那麼多人,除夕一定過的相當熱鬧吧?」
「我明白,」蒙摯心頭滾燙,握緊了他的手,「小殊,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這一個月我什麼都不查,等期限滿了,就去向陛下請罪。」
「是嗎?」梅長蘇只輕輕轉過去一眼,「這麼快就寄到了?我還以為今年人到了京城,這帖子起碼要初五後才能到呢。」
「譽王倒不是想要害你,他不過是打算借機拉攏你罷了,」梅長蘇笑了笑道:「不過這案子,也確實破不了。」
蒙摯一怔,「我沒想過,難道……譽王此舉有什麼不妥嗎?」
「就是這樣才要撤。我想皇上最可能的做法,不是撤你的職,而是另選幾個與你素無瓜葛的生人來當你的副手,以此制衡分權。」
「我練的是硬功,怕那幾下板子麼?不過是為了平息陛下之怒,讓他見一點血罷了。」
「我不在乎,你慢慢等吧。」言豫津故意作出一個輕浮的表情,「到時候不知道誰看誰的笑話呢。」
所以梅長蘇並不知道,那一天的上午,有個輕紗遮面的女子,悄悄從側門進來想要求見他。
梅長蘇脣角扯起一抹冷笑,凝視著燈蕊,眸色幽幽搖曳,又問道:「譽王可有進宮給你求情?」
「七夕生的男孩子無論外表如何,一定都是極重情義的人,」梅長蘇有意回護,「我想豫津應該也是這樣的。」
梅長蘇見謝緒的臉已漲得通紅,想到他畢竟年少,不願太難為他,只用輕鬆的口氣說了一句「非親非故的,排什麼輩分」,之後就不再看他,轉過頭去對蕭景睿溫和地笑了笑,道:「好久沒見景睿舞劍了,今日難得閒暇,讓為兄看看你的進益如何?」
說是舞劍,自然要有劍才行。可是蕭大公子畢竟不是純粹的江湖人,沒道理來人家府上拜年還隨身攜劍同行,所以梅長蘇吩咐黎綱隨便在府裡找一把給他。
被他一提醒,蒙摯頓時脊冒冷汗,背心寒慄直滾,「可是……可是……我……皇上如果朝那方面疑我,也實在太冤枉了……」
「景睿的事如今已是朝野佳話,哪還有不知道的。」梅長蘇吹著湯糰的熱氣,慢慢咬了一口,白氣縈繞間,面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他們過完正月就回玢佐嗎?」
「驚擾嫂夫人了。」書生柔聲致歉。
「墨山先生每年都要寄賀帖來嗎?」言豫津湊過去更仔細地看了看,「他落款愚兄墨山呢,居然是跟蘇兄你同輩相稱的……」
「大哥!」
「如果只是這個的話,恐怕不行……妳也知道宗主這一向身體不好,大夫說要多休息的。他睡的時候吩咐過,下午還有事,讓我們午後叫他起來。妳看,本來就只能睡這幾個時辰,為了自家人拜年什麼的去攪擾他,實在不https://m.hetubook•com.com妥……要不姑娘在外院等等,等午後宗主起身了再進去如何?」
蒙摯的雙手慢慢緊握成拳,眉頭深鎖,「皇上命我一月內破案,這並非我所長,本就漫無頭緒……譽王偏偏又來這一齣……」
「說起這個我也奇怪,素日與他又沒什麼來往,這次竟好心來求情了,可惜不知是不是話沒說對,我看他走後,陛下的臉色倒沉得更狠了。」
「嗯,」謝弼點著頭,正色道:「對漂亮姑娘,他還算重情義……」
「景睿,你覺得自己橫持劍身盯著看的姿勢很帥是不是?」言豫津笑鬧道:「擺那麼久還不動,我們都等僵了。」
「得妻如此,是蒙大哥的福分。」梅長蘇讚了一句,又關切地問道:「你的傷不要緊吧?」
「抱歉,宮姑娘,宗主已經睡著了,現在不能驚擾。」黎綱為難地攔阻著,「妳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梅長蘇凝目看著他,面色如雪,只覺胸口一陣絞痛,又接一陣發悶,氣息瘀滯之下,不由以袖掩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蒙摯慌忙過來為他拍撫背部,輸入真氣,想想自己方才那句話,確實說得不妥,只覺得愧疚難言,欲待要分解,又怕措辭失當,更惹他傷心,正在焦急為難之際,飛流閃身進屋,抓住了梅長蘇的手,狠狠瞪過來一眼。
因為昨夜從蒙府回來時已經很晚,上床後又久久未曾入眠,今天早起待客,讓梅長蘇感覺十分困倦難支。譽王看出他精神不濟,說話有氣無力的,也不好久坐,只聊了一刻來鐘便起身告辭了。
身為禁軍大統領,蒙摯日常值宿宮掖,不當班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也都會留在統領司處理公務,只有在休兩天以上的假期時,才會回到他自己的私宅中。
「恭喜恭喜。」梅長蘇朝謝家兩兄弟同時一笑,「想來是長公主殿下不放心,才會讓大小姐在娘家生產的吧。」
蕭景睿的目光閃動了一下,欲言又止。言豫津再聰明,有些事情他還是不知道。自己邀請梅長蘇除夕過府的不妥之處,除了在時間場合上有些欠考慮以外,當時自己一時興起,疏忽了還有個很重要的方面——那就是蘇哲與謝府在黨爭上的對立地位。一想到梅長蘇在雪廬最後一夜所遇到的事,他就拿不準這位深得自己敬重的蘇兄還肯不肯再邁進謝家的大門了。
「我……」蒙摯恨恨地低下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不知怎麼的,心裡實在難受……」
「你侍奉這種君上,如果不想周全一點,吃虧的就是你。」梅長蘇稍稍垂下頭,面上掠過一抹隱痛,「他現在已對你起了猜疑之心,要是你見招拆招什麼難關都難不倒的話,他就會愈發覺得以前沒有看透你,會覺得尚未完全駕馭住你,反而為你惹來不測之禍。所以唯今之計,只有示弱,要讓他看到你處境危殆、艱險難支,頭上的罪名一件都推不掉,全靠他對你開恩。這樣他才會認為自己拿捏得住你,不用擔心你對他造成危害。」
「啊?」黎綱有些糊塗,「姑娘不就是來見宗主的嗎?」
「你回告譽王,就說初五王府賓客雲集,我又有其他事情,就不去打擾了。」梅長蘇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三人,淡淡地道。
咳了好一陣,梅長蘇方漸漸平了氣喘,先安撫地拍拍飛流的手,然後再露出一抹微笑,輕聲道:「不好意思,這油燈煙重,嗆著了……」
「別聽豫津胡說八道……還有半年才……」謝弼一面答著,一面忍不住紅了臉。
蕭景睿甚是欣喜,忙道:「一言為定,屆時一定早早恭候蘇兄。」
次日譽王一早便來到蘇宅,詢問梅長蘇昨天過府何事。由於事過境遷,梅長蘇只答說是去賀拜新年的,其他的話並沒有多講,一直等到譽王主動提起內監被殺案後,方輕描淡寫地提醒他不要再去為蒙摯求情。
梅長蘇所居的主院,朝南是粉壁院門,東西門三側均為寬敞結實的高大房屋,圍合著中間青磚鋪設的方正場地。這種簡樸平實,無半點園林設計的屋院建築,確實與梅長蘇本人清雅書卷的文士氣質不符,他也一直表示要改建,只是目前還是冬季正月,暫沒有開工,仍保持著當初買來時的原樣,雖無景致,但若要舞劍,卻是天然一個最佳的演武場。
這次蒙摯受罰回府,全家上下慌作一團,只有蒙夫人依然鎮定自若,在內請醫敷藥,羹湯養息,對外管束僕從,閉門謝客,把場面穩了下來。而對於這場禍事的原因,蒙摯沒有說,她也就不多問,只是噓寒問暖,殷勤侍候,入晚等丈夫睡去之後,她才和衣側臥一旁。
蒙摯的元配妻子是自幼由父母擇定的,出身雖然貧寒,卻極是賢良,當年蒙摯從軍離鄉,全靠她在家奉養公婆雙親,因為曾小產過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懷上孩子,不過蒙摯卻並未因此納妾,只是收養了隔房的一個侄子承祧,夫婦二人互敬互愛,hetubook•com•com感情一直很好。
「能和朋友們自由自在聚會,我當然很高興,」蕭景睿看著梅長蘇,面色微微沉鬱了一下,「今年要是蘇兄也能來就好了……」
蒙夫人急忙披衣起身,點亮了桌上的紗燈,打開房門一看,一個青年書生烏衣輕裘站在外面,後面還跟了個面色陰寒的俊秀少年。
一套劍法舞完,吉嬸恰好端上新出鍋的芝麻湯糰,大家重新回到暖融融的室內,邊吃點心邊隨意談笑,謝緒覺得無趣,只隨口吃了幾個,便找藉口要先走。大家看他實在融不進來,倒也沒有強留,但蕭景睿還是起身到門外,仔細叮囑隨從們要小心護送後才放心讓他離去。
「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你是沒見過一腔衷腸不懷貳心的下場嗎?」梅長蘇沒料到蒙摯此時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禁微微動了氣,「你不惜自己的命,難道也不惜嫂嫂的淚?這樣天真的話,你也只能說說罷了,真要做,那就不是忠烈,是愚蠢了!」
蒙摯呆了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查案本事不強,恐怕理不清這一團亂麻,不過從一開始,他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梅長蘇會代他徹查此事,所以倒也沒怎麼著急,結果現在聽到這樣一句論斷,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梅長蘇是何等聰明之人,目光輕閃間含笑道:「難不成四月中有什麼重要的日子不成?」
「……那你可知,陛下為何更加生氣?真的是因為譽王不會說話嗎?」
「不錯,既然這原本就是最該懸鏡使來查的那類案子,所以謝玉在犯案之前,首先考慮要對付的查案人,必然不是你這個外行而是懸鏡使。也就是說,就算他不能保證自己一定不會被懸鏡使列為疑犯,但最起碼,他有自信不會被抓住任何的證據。而沒有證據的話,懸鏡司也是不敢向皇上稟報說他們已經破案的。」梅長蘇微笑著用指節敲了敲桌面,「蒙大哥,連懸鏡司都破不了的案子,要真被你破了,皇上就不會只是吃驚,而是忌憚了。」
蒙摯的臉上不由露出笑容,低聲對妻子道:「是我的客人,妳去開門。」
「看,有人開始嫉妒了……」謝弼滿臉正經地涼涼刺了一句,梅長蘇忍不住抿住嘴角蕩起的笑意。此時場中寒光輕閃,劍已凌空。
梅長蘇看看時間還早,雖說昨天讓言豫津約請謝家幾兄弟過府做客,但想來也是下午才會登門的,所以吩咐了黎綱幾句,就回房補眠去了。
梅長蘇靜靜看著兩人拌嘴,雖是見慣的場景,此時卻莫名的有些心酸,那碗熱騰騰的湯糰捧在手中已變得溫涼,卻只吃了兩個下去。
「禮物什麼的確是小事……我倒是覺得景睿今年,一定會有一個永生難忘的生日……」
「如果要調城防營,只怕謝玉不敢收。趁此機會塞到靖王那裡去吧,他是不會委屈你的兄弟的。」
「沒什麼,我一到冬天就是這樣。」梅長蘇隨即一笑,將手中湯碗放到桌上,目光柔和地看著蕭景睿,問道:「你過生日一般都怎麼慶祝?」
也許是因為么子多嬌寵,也許是因為年少更驕狂,也許是因為他既不像大哥那樣遊歷過江湖,又不像二哥那般瞭解仕途經濟,謝三公子看起來更像是那種典型的門閥清貴子弟,恃才傲物、目無下塵,對於被哥哥們拉來見一個無職無爵,又病秧秧未覺得有何過人之處的平民,他的眼睛裡表露出明顯的不耐煩,好像是在說著:「喂,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趕緊亮出來我看看,否則我就當你是徒有虛名、招搖撞騙……」
「現在還不能就此放心。」梅長蘇搖頭道:「這一個月你不閒,謝玉當然更不會閒著。他鬧出這個動靜,應該不會想一招收手。所以你的禁軍要更周密地護衛宮防,絕不能再出任何亂子,讓事態更加惡化。」
梅長蘇忍不住笑出聲來,忙又咳著掩飾,「是……我會記著……」
「別理他,這人眼光太高。」言豫津輕飄飄地擠進來岔開話題,「蘇兄現在病已經好了,何不約個日子,大家一起去螺市街逛逛?別的不說,妙音坊的樂曲實是一絕,蘇兄是音律大家,當可品鑒一二。」
聽了他這句話,梅長蘇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怔怔地看著燈花出了回神,喃喃道:「景睿麼……那就已不止是可惜二字了……」
「四月十二。」言豫津嘴快地搶先答道:「不過這也太好猜了,你看景睿的表情,明顯是在跟蘇兄說,『那日子跟我有關!跟我有關!』」
現下是年節喜日,梅長蘇讓蕭景睿舞劍只為舒緩氣氛,並不想真的與他研討劍招,當下只是讚譽了兩句,誇他沒有荒廢練習,大有進步。其他觀者中言豫津的武功本就稍遜一籌,謝弼更是不諳武技,謝緒雖然算是文武雙修,但也不過是跟其他豪門子弟一樣,以弓馬騎射為主,因此大家都只能欣賞欣賞,說不出什麼褒貶來,反倒是飛流坐在屋頂的簷角上認認真真地從頭看到尾,手指不停地動來動去,似在分解劍招。
https://m.hetubook•com.com「冤枉?」梅長蘇更加忍不住冷笑,「你在這位主子面前喊冤枉,你才認識他麼?」
雖說蕭景睿一來因為身世原因,二來不是長子,所以篤定不會繼承天泉山莊,但平心而論卓鼎風在傳授他劍法時,並沒有因此而有所保留,有名師精心指點,再加上景睿本人資質又好,目前已盡得此套劍法真意,儘管應敵時還少些機變,平時演練已挑不出什麼毛病了。
這聲音說低雖低,但也不至於坐在旁邊都聽不到,蕭景睿推了他一把,笑罵道:「你當蘇兄和你一樣,總想些古裡古怪的東西出來?禮物只是心意罷了,隨便一字一畫我更喜歡呢。」
「去你的!」蕭景睿笑著踢了一腳過去,「你見過表情會說話的?」
約請好的幾個年輕朋友果然是下午過來的,除了見熟的那三位外,還帶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想必就是謝家三少,謝緒。
午後梅長蘇不等人叫,自己就醒了,起身重新淨面挽髻,再換上一件顏色稍亮的衣服,整個人的氣色一下子顯得好了許多,晏大夫過來看了看,好像還算滿意的樣子。當然,他根本不知道梅長蘇昨晚偷偷出去的事情,否則絕對要再多嘮叨半個時辰。
「那倒是,景睿的生日排場,是要比謝老二老三強些。沒辦法啊,人家有兩對父母嘛,當然要過雙份的。」言豫津顯然非常瞭解情況,「禮物成堆不說,年年都少不了有場晚宴,讓他把想請的朋友全都請來熱鬧熱鬧,吃過晚飯,長輩退場後,那更是想怎麼瘋就可以,你一年大概也就只有這一天這麼隨心所欲吧?」
「當今皇上登基這麼些年,別的我不予置評,但無論如何不是一個平庸之人。內監一案,關乎皇家體面,就算他對你仍是絕對的信任,也斷不會把這樁案子只交給一個沒多少查案經驗的禁軍統領來獨辦。所以……懸鏡司一定會奉命同時查這件案子,只不過他們查他們的,不會跟你一起協查罷了。」
梅長蘇莞爾一笑,「大家彼此有情,成婚後才會更恩愛啊。不過景睿,你可是大哥,怎麼讓謝弼搶了先?」
蕭景睿雖然方才惱怒謝緒無禮,但此刻見小弟尷尬,心中又不忍,聽了梅長蘇此言,知他有意輕鬆氣氛,忙趁勢起身,抱拳笑道:「確實好久沒得蘇兄的指點了,大家到院中去可好?」
「哦,對不起,」謝緒立即作失言狀,「我忘了,蘇先生出身不一樣,過年都是自由自在的,哪像我們這麼拘束,什麼規矩都錯不得……」
「你的副統領。」
「等一月期限到了,你就到皇帝面前請罪,說自己無能,不能捕獲真凶,請求皇帝免去你大統領之職,以儆效尤。」梅長蘇笑著靠近了他一點,「怎麼樣啊大統領,捨得下這個地位嗎?」
「我是小輩啦,哪裡值得慶祝什麼……」蕭景睿剛說了這一句,就被謝弼打斷了,「你少來了,要是你的生日都不算慶祝,我和謝緒每年豈不要哭著過生日?」
「這個交給我好了。卓鼎風在明處,並不難對付。不管是他也好,他兒子也好,他所結交的其他高手也好,我都有辦法監控住。如果他們機靈,察覺得到被人監視,必然不敢在沒把握脫身的情況下犯事,如果他們遲鈍一點,沒有察覺到我的布控,那就剛好撞在我手裡,只要一有異動,我就能抓住罪證,到時朝夏冬手裡一送,看她這次還會不會再放過謝玉。」梅長蘇清眉一揚,面上突然現如霜傲氣,「除夕這個案子,謝玉不過是先發制人,否則要論起江湖手段來,江左盟還會輸給天泉山莊麼?」
「啊……」蒙摯足足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小殊,你怎麼想得清楚這麼多的關節,我就根本沒朝那邊想過。」
「你年紀小些,自然差了火候。不過你卓家大哥的名頭,如今在江湖上也是叫得響的,我在廊州時便時常有所耳聞。」梅長蘇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又問道:「你平時在他面前怎麼稱呼的?是叫大哥,還是叫妹夫?」
「又開始嫉妒我了,不服氣的話跟我到妙音坊去,你看宮羽姑娘是理我還是理你?」言豫津眉飛色舞地道:「只不過你是就要有媳婦兒的人了,恐怕要收斂收斂。」
「暗殺欽使是什麼罪?謝玉又是什麼人?他犯下這種罪的時候,會留下一絲一毫的罪證嗎?」梅長蘇的脣邊浮著其寒如冰的笑意,「漫說你找不到證據,就算你找到了,這案子也不能由你來破。」
蒙摯揮了揮手,道:「皇上素日就是這樣,我身為臣子,難道還指望君上為了我改脾氣不成?再說這案子確實是發生在禁軍戒護範圍中,本就該我來承擔責任,皇上也並沒有冤枉我。」
蕭景睿以為他真不知道,忙道:「是我卓爹爹的女兒,大家常來常往的,所以早被二弟給瞧上了。」
梅長蘇知他忠君之心,也不評論,只是問了一句:「你夙夜辛勞,不過出了一樁案子,皇上就這樣翻臉,可有心寒?」
在脆弱的友情上,現實的陰影似乎總是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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