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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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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歌舞昇平

第二十七章 歌舞昇平

一早就搶定下座位進得場內的多半都是樂友,大家都趁著宮羽沒出場時走來走去相互拜年,連靜靜坐著的梅長蘇都一連遇到好幾個人過來招呼說「蘇先生好」,雖然他好像並不認識誰是誰。
夏冬冰霜般的眼波微微流轉,眸色甚是戒備。懸鏡使身為皇帝心腹,自然必須不涉黨爭,不顯偏倚。這蘇哲目前差不多已算是譽王陣營裡的人了,再與他交談時,實在不能不更加小心謹慎。
「有,是隻長著褐毛的怪獸,攪擾得山民不寧,我們才奉命來圍捕。」
「你能有此悟,亦可謂知音。」梅長蘇舉杯就脣,淺淺啄了一口,目光轉向臺上的宮羽,眸色微微一凝。
梅長蘇微笑道:「此時還未過午,回城尚早。聽聞鄰近古鎮有絕美的石雕,我想趁此閒暇走上一走。」
梅長蘇脣角含笑,將目光慢慢移開。夏冬此時的想法,他當然知道。放眼整個京城,除了那些明白他真實目的的人以外,其他的人在知道他已捲入黨爭之後,態度上或多或少都有變化,哪怕是言豫津和謝弼也不例外。若論始終如一赤誠待他的,竟只有一個蕭景睿而已。
梅長蘇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也不禁挑高了雙眉。只見臨近山底的密林深處,陸陸續續跳出了大約近百名的官兵,有的手執長刀,有的握著帶尖刺的勾槍,還有人背著整卷的繩索。從他們沾滿雪水和泥漿的長靴與髒汙的下裳可以看出,這群人大概已在密林中穿梭了有一陣子了。
梅長蘇接過銀瓶,彈指拔開瓶塞,以雙手交握,朗聲吟道:「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將軍英靈在此,若願神魂相交,請飲我此酒!」
「知道!」
小丫頭又忙著過來送牡丹,言豫津氣呼呼抱怨好友「嘴怎麼這麼快」,謝弼忍不住推了他一掌,笑罵道:「我們都是一隊的!」
看到大家都注意到宮羽已經出場,莘三姨便悄然退到了一邊,坐到側廊上的一把交椅上,無言地關注著廳上的情況。
夏冬的目光倏地掃了過來,利如刀鋒,「蘇先生此話何意?」
「東郊山多林密,那怪獸又極是狡猾,我們總不能日日守在這裡,只是山民有報才來一趟,但每次來卻連影子都看不到,也不知那些山民是不是看錯了……。」
一聽說還有餘興節目,客人們都喜出望外,立即七嘴八舌應道:「願意!願意!」
少頃,簾內傳來第一聲樂響。因為面對的都是賞樂之人,如奏出整節樂章便會太簡單,所以只發出了單音。
「小飛流,這桃花燈送你的,喜不喜歡?」言豫津笑著搖動長長的燈竿。
「沒關係啦,等會兒跟他們會合之後,你雇兩個人把這些燈都送回去,反正我們院子大,順著屋簷全掛上,讓飛流好好玩幾天吧。」梅長蘇笑著安撫完黎綱,又回頭哄飛流,「飛流啊,這些燈按規矩只能正月才掛的,正月過了就要全部收起來,知不知道?」
「找桃花燈吧,說好了他們在桃花燈下面……」
冬日孤山,本就少有人蹤,更何況此處幽僻,更何況現在還是大年初五。年年的祭掃,這尚屬頭一遭被人打擾。
宮羽眼波流動,粉面上笑靨如花,不疾不徐地道:「宮羽雖是藝伎,但素來演樂不出妙音坊,不過為答謝勝者,你們誰家府第近期有飲宴聚會,宮羽願攜琴前去,助興整日。」
「行了,你先別風流了,大家還是快走吧,再晚一會兒你訂的位子只怕要被取消……難得宮羽姑娘今天出大廳,說要演奏新曲呢。」謝弼岔進來打了圓場,一行人擠啊擠,擠到小巷入口,方才鬆了口氣。
梅長蘇插言問道:「我記得你們也行動了有一陣子了吧,怎麼還沒有捉到?」
「紮這麼大,想不看見都難啊。」梅長蘇一面笑了笑,一面帶著隨從人等朝燈下進發,短短五十來步,進進退退走了差不多有一刻鐘,總算彙集到了一起。
「是。」
「江湖能人異士甚多,連琅琊閣每年都要不停地更新榜單,我怎敢妄言?再說論起對江湖人物的瞭解,懸鏡司又何嘗遜於江左盟?目前有什麼高手停留在京城,只怕夏大人比我還要更加清楚吧?」
梅長蘇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向他點頭示意。
第二聲響過。蕭景睿立即揚了揚手笑道:「胡笳!」
「今夜便只聞這最後一曲,也已心足。」蕭景睿不自禁地連飲了兩杯,嘆道:「十三先生此曲狂放不羈,便是男兒擊鼓,也難盡展其雄烈,誰知宮姑娘一介弱質,指下竟有如此風雷之色,實在令我等汗顏。」
「怎麼?這個案子沒有交給懸鏡司麼?」
此言一出,滿廳大嘩。宮羽不是官伎,又兼性情高傲,確實從來沒有奉過任何府第召陪,哪怕王公貴族,也休想她挪動蓮步離開過螺市街,外出侍宴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眾人皆是又驚又羨,言豫津更是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兒,道:「宮羽姑娘肯來,沒有宴會我也要開它一個!」
過了初十,京城各處便開始陸續https://m•hetubook.com•com紮掛起花燈,為元宵大年做準備。宮中也不例外,上至皇后,下至彩嬪,各宮各院都各出奇思,爭相趕製新巧的花燈,以備十五那天皇帝賞玩,博得歡心讚譽。
「就是不耐那般喧鬧,才躲出城來,若是留在寒宅裡受人力邀,倒也不好推託。」梅長蘇毫不避諱,坦然地道:「何況蘇某新病方起,大夫讓我緩步登山,慢慢回健體力,也算一種療法。恰好這孤山離城最近,一時興起也就來了。可有攪擾大人之處?」
這時黎綱已命人將馬車趕了過來,放下腳凳,攙扶梅長蘇登車。就在馬車即將啟動之時,梅長蘇突然掀起車簾,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探出半個身子,對戚猛:「你向山民打聽一下那怪獸喜歡吃什麼,設個陷阱引牠好了。」
最初三首,是大家都熟知的古曲《陽關三疊》、《平沙落雁》與《漁樵問答》,但正因為是熟曲,更能顯示出人的技藝是否達到爐火純青、樂以載情的程度。如宮羽這樣的樂藝大家,根本沒有曲誤的可能,洋洋流暢,引人入境,使聞者莫不聽音而忘音,只覺心神如洗,明滅間似真似幻。
沒了幫手,卓鼎風又敏感地察覺到周圍總似有眼線跟隨,而且探看的方法極是老辣,雖然感覺不對,但又抓拿不出。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只好按兵不動,與對手這樣耗著。謝玉是謹慎小心的人,行事務求不留證據,因為擔心是懸鏡使已有所行動,故而也未敢催卓鼎風貿然動手,這樣僵持多日,京內自然是一片平靜。
「這就是聶將軍的埋骨之所嗎?」梅長蘇踏前一步,語調平穩無波,只有那長長雙睫垂下,遮住眸色幽深,「一代名將,蘇某素仰威名。今日既有緣來此,可容我一祭,略表敬仰之情?」
山風依然在耳邊嘯叫,幽咽淒厲的間隙,竟夾雜了隱隱的人語聲,模模糊糊地從山道的那一頭傳來。
梅長蘇游目四周,嘆道:「這般零亂浮躁,還有何音可賞,何樂可鑒?」
最後,幕布輕輕飄動了一下,傳出鏘然一聲脆響。
「幹什麼?」戚猛被他這一眼看得有些心虛,腦子飛快地轉著,回憶自己剛才有沒有哪句話說錯。
一曲終了,宮羽緩緩起身,襝衽為禮,廳上凝滯片刻後,頓時采聲大作。
梅長蘇眉睫微動,再轉眼間言豫津已閃回座位上坐好,其神出鬼沒的速度直追飛流。這時大廳南向的雲臺之上,走出兩名垂髫小童,將朱紅絲絨所製的垂幕緩緩拉向兩邊,幕後所設,不過一琴一几一凳而已。
言豫津好樂,是妙音坊的常客,與他同來的人又皆是身分不凡,故而一行人剛進門便得到極為周到的接待,由兩位嬌俏可愛的紅衣姑娘一路陪同,引領他們到預定好的位置上去。
拾階而上,在孤峰頂端幽僻的一側,有亭翼然,藤欄茅簷,古樸中帶著拙趣。距此亭西南百步之遙,另有一處緩坡,斜斜地伸向崖外,坡上堆著花岩砌成的墳塋,墳前設著兩盤鮮果,點了三炷清香,微亮的火星處,細煙嬝嬝而上。
「先生盛情,未亡人感同身受。夏冬在此回拜了。」
梅長蘇卻微微側了側頭,壓低了聲音問道:「宮姑娘這個承諾可有時限?是必須最近幾天辦呢,還是可以延後些時日,比如到四月分……」
「怎麼,蘇兄又開始後悔跟我們一起出來了?」謝弼提起紫砂壺,添茶笑問。
蕭景睿知他好意,並沒有出言反對。因為他的生日宴會一向隨意,以前曾有損友用輕紗裹了一個美人裝盤帶上時被父親撞見,最後也只是搖頭一笑置之,更何況宮羽這樣名滿京華的樂藝大家,自然更沒什麼問題。另外蒞陽長公主也喜好樂律,只是不方便親至妙音坊,如今有機會請宮羽過府為母親奏樂,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在別人眼裡,他首先是麒麟才子蘇哲。而在蕭景睿的眼中,他卻自始至終都只是梅長蘇。
包括這次生日賀宴的預邀,梅長蘇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年輕人亮堂堂的心思: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願意來,我定能護你周全。
宮羽一笑道:「今年之內,隨時奉召。」
梅長蘇搖頭輕嘆,止住了自己的思緒。命運的車輪已轆轆駛近,再怎麼多想已是無益,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重新扭轉時間的因果。
梅長蘇忍了忍笑,低低就耳說了兩個字,言豫津一聽就睜大了雙眼,脫口失聲道:「木魚?」
夏冬的手指,再一次輕輕地描向碑前那熟悉的一筆一劃,粗糙的石質表面蹭著冰冷的指尖,每畫一下,心臟便抽動一次。
孤山便是東郊山區中距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從帝京東陽門出,快馬疾馳小半個時辰即可到達孤山山腳。若是秋季登山,觸目所及必是一片紅楓灼灼,但此時尚是隆冬,光禿禿的枝幹林立於殘雪之中,山路兩邊瀰漫著濃濃的肅殺蕭瑟之氣。
「是。」黎綱恭恭敬敬地從腰間解下一個銀瓶,躬身遞上。
對於他的感慨和沉默,此時的夏冬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遠遠地落到了環繞山腳的土道另一端,口中輕輕地「咦」了一聲。
第四聲響m.hetubook•com•com過。國舅公子與另一桌有一人幾乎是同時喊出「箜篌」二字,小丫頭困擾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大概是覺得這座已經有兩朵了,於是本著偏向弱者的原則進行了分發。
和所有的孩子一樣,飛流最喜歡這種亮閃閃耀眼眩目的東西,那些兔子燈、金魚燈、走馬燈、仙子燈、南瓜燈、蝴蝶燈……盞盞都讓他目不轉睛,每次梅長蘇問他「買不買?」的時候,他都會肯定地答道:「要!」以至於還沒逛完半條街,基本上每個人的手裡都提了兩三盞。
「什麼都沒看見……」
身為妙音坊的當家紅牌,賣藝不賣身的宮羽絕對是整個螺市街最難求一見的姑娘,儘管她並不以美貌著稱,但那只是因為她的樂技實在過於耀眼,實際上宮羽的容顏也生得十分出色,柳眉鳳眼,玉肌雪膚,眉宇間氣質端凝,毫無嬌弱之態,即使是素衣荊釵,望之也恍如神仙妃子。
梅長蘇一面回禮,一面又勸道:「祭禮只是心意,我看聶夫人衣衫單薄,未著皮裳,還是由蘇某陪你下山吧。聶將軍天上有靈,定也不願見夫人如此自苦的。」
紙灰紛飛,香已漸盡,祭灑於地的酒漿也已滲入泥土,慢慢消了痕跡。只有墓碑上的名字,明明已被蒼白的手指描了不下千萬次,可依然那麼殷紅,那麼刺人眼睫。
「嗯!」
黎綱苦笑了一下,只好不再念叨,伸長了脖子向前看:「這麼多人,可怎麼找呢?」
初更鼓起後,一行人出了府門,剛進入繁華的燈街主道,立時便感受到了摩肩接踵的氣氛。魚龍華爍、流光溢彩之間,人潮如織,笑語喧天。這是大梁國都中等級地位最不分明的一天,貴族高官也好,平民走卒也好,在觀燈的人群中並沒有特別明顯區別,許多名門高第甚至把元宵節穿白服、戴面具、擠成一堆賞燈嬉玩當成了一種時尚,只有身分貴重的貴婦與閨秀們才會扯起布幛稍加隔阻,但仍有很多人刻意改扮成平民女子,帶著頂兜罩住半面便隨意走動。上元節會成為情侶密約最好的日子也是因此而起。
除夕的傳統是守歲,元宵節的傳統則是呼朋喚友、挈婦將雛出門看花燈。雖然暗中宮裡宮外都加強了戒備,但對隱於幕後的梅長蘇而言,該有的娛樂那是一樣也不能少,尤其是在飛流天沒黑便自己換好漂亮衣服,綁好新髮帶準備跟著出門看燈的時候。
雖然從未曾登上過琅琊榜,但無人可以否認,宮羽確是美人。
戚猛一怔之下還未反應,車簾又再次放下,馬車夫鞭梢脆響,晃悠悠地去了。
梅長蘇只不過是一介平民,並非靖王身邊的謀臣,與戚猛又多少有些樑子,按道理講是沒有半點資格來教訓人的,但不知為什麼,他素淡文弱地立在那裡,卻別有一種服人的氣勢,令戚猛不知不覺間竟點了點頭,說了一聲「我知道了」。
「這麼多人,要走到你說的妙音坊,只怕要擠到天亮呢……」梅長蘇看著潮水般的人流,嘆了口氣,「後悔答應你們出來了……」
「嗚……」演樂廳內頓時一片失望之聲。
「聶夫人,死者已矣,請多節哀。」片刻後,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聽他改了稱呼,更覺酸楚。但夏冬到底不是閨閣孀婦,驕傲堅韌的性情不容她在不相熟的人面前示弱失態。在快速地調整了自己不穩的氣息後,她抬手拭去頰上的淚水,恢復了堅定平穩的神情。
「沒關係,我就想走走小路,這裡林密枝深,光影躍躍,不是更有意趣嗎?」
當晚梅長蘇回府,得知譽王果然曾親自上門相邀,因為不相信他真的不在,還堅持進了後院四處看過,後來大概由於家中已是賓客盈門,終究不能多等,方才怏怏地走了。
從天濛濛亮時便站在這裡,焚紙輕語,如今日影已穿透枝幹的間隙,直射前額,晃得人雙眼眩暈。前面深谷的霧嵐已消散,可以想見身後的京華輪廓,只怕也已漸漸自白茫茫的霧色中浸出,朦朦顯現它的身影。
「此遊戲名為『聽音辨器』,因為客人們眾多,難免嘈雜,故而以現有的座位,每一桌為一隊,我在簾幕之後奏音,大家分辨此音為何種器樂所出,答對最多的一隊,宮羽有大禮奉上。」
第三聲響過。言豫津騰地站了起來,大叫道:「蘆管!」於是再得牡丹一朵。
輕輕的語聲中,積雪吱吱作響。夏冬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回身,面無表情。
與宮中的陰霾密佈相比,梅長蘇在宮外的行動似乎清閒許多。查出了目前在京中與卓鼎風有聯繫的幾名江湖高手後,這位江左盟宗主不聲不響地急調了一個無名劍客進京,按江湖規矩挨個兒挑戰,全都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床,解決得乾淨俐落。而這位無名劍客在迅速引起一片風潮後,又悄然而去不知所蹤,惹得一時傳言四起,大家都在紛紛猜測此人到底是何來頭,明年的琅琊高手榜上會不會有他……
「好!」少年大樂,立即贊成。
「今日上元佳節,承蒙諸位捧場,光臨我妙音坊,小女子甚感榮幸,」宮羽眉帶笑意,聲如銀磬,大家不自禁地便開始凝神細聽,「為讓各和*圖*書位盡歡,宮羽特設一遊戲,不知諸君可願同樂?」
見他一副緊張的樣子,梅長蘇不禁破頤一笑,「不錯不錯,幾日不見你,學會自我反省了。看來靖王殿下確實有調|教部屬。你剛才那番話在夏冬面前說沒什麼不妥,只是以後能不說就不說罷。靖王殿下現在要多做事少說話,這個道理他都明白,你們當手下的就更應該明白。」
「夏大人請便。」情境轉換,梅長蘇自然而然又換回了稱呼,「內監被殺這個案子確實難查,大人辛苦之餘,還是要多保重身體。」
梅長蘇輕輕頷首一禮,緩步走到墓碑正前方,蹲下身去,撮土為香,深深揖拜了三下,側過臉來,低聲問道:「黎綱,我記得你總是隨身帶酒?」
「嚴冬登山,蘇先生好興致。」夏冬語氣平靜地道:「不過今天,我記得似有一場盛會……」
「那怪獸厲害著呢,京兆衙門的捕快們圍過一次,五十個人傷了一半,最終也沒捉住。高府尹沒了辦法,才求到我們王爺面前。這種幹了也沒什麼大功勞的閒事,也只有我們王爺肯管。」
接下來,橫笛、梆鼓、奚琴、桐瑟、石磬、方響、排簫等樂器相繼奏過,這超強一隊中既有梅長蘇的鑒音力,又是言豫津跳得高搶得快的行動力,當然是戰果頗豐。
「太棒了!」言豫津一拍蕭景睿的背,「你的生日夜宴,這份禮夠厚啊!」
「聶鋒,又是一年了……」
他話音方落,突然兩聲雲板輕響,不輕不重,卻咻然穿透了滿堂嘩語,彷彿敲在人心跳的兩拍之間,令人的心緒隨之沉甸甸地一穩。
霽月清風,不外如是。可惜可憐這樣的人,竟生長到了謝府。
下屬們紛紛答著,大家的神情都很失望。
「那就定了,四月十二,煩請宮姑娘移駕寧國侯府。」言豫津一擊掌,錘落定音。
蕭景睿並不想反抗父親,也不想改變梅長蘇,他只想用他自己的方式,交他自己的朋友。
「謝謝!」
「這孤山又不是我的,自然人人都來得。」夏冬冷冷道:「這是拙夫的墳塋,一向少有人來,故而有些意外。」
「赤霞鎮的石雕麼?確實值得一看。」夏冬停了停腳步,「恕我京中還有事務,不能相陪了。」
一個才束髮的小丫頭跑了過去,贈絹製牡丹一朵,那人甚是得意地坐下。
「也不能這麼說,」蕭景睿難得一次反駁蘇兄的話,「宮羽姑娘的仙樂是壓得住場子的,等她一出來,修羅場也成清靜地,蘇兄不必擔心。」
「銅角是什麼?」言豫津看著新到手的牡丹,愣愣地問了一句。
「這裡的山民報案,不是該京兆尹衙門管的嗎?」夏冬又問道。
大廳內沉寂了片刻,相繼有人站起來,最後張張嘴又拿不準地坐下。言豫津擰眉咬脣地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放低姿態詢問道:「蘇兄,你聽出那是什麼了嗎?」
與莘三姨方才的笑語晏晏不同,宮羽出場後並無一言客套串場,調好琴徵後,只盈盈一笑,便素手輕抬,開始演樂。
「你出了門就知道了,元宵節的街市是擠死過人的,一不小心就會走丟,飛流,你可不能大意喔!」
黎綱這才鬆了一口氣,擦擦額上的微汗。
梅長蘇忍著笑拍拍少年的腦袋,柔聲道:「你弄錯了,黎大叔的意思是說蘇哥哥會走丟,不是說我們飛流會走丟啦。」
「這的確算是一件奇詭的案子,也許懸鏡司以後會有興趣吧。」夏冬虛虛地應對著,既不明言,話也沒有說死,接著又套問了一句,「不過兇手殺人如此乾淨,定是江湖高手,蘇先生可有什麼高見?」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有意無意都能遇到熟人呢……
只是短暫的視線接觸,宮羽的面上便微現紅暈,薄薄一層春色,更添情韻。在起身連回數禮,答謝廳上一片掌聲後,她步履盈盈踏前一步,朱脣含笑,輕聲道:「請諸位稍靜。」
「要謝謝言哥哥。」梅長蘇提醒道。
夏冬打量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不錯。」
眾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前方大約五十步的地方,徐徐挑起了一盞碩大無朋的桃花燈,粉紗黃蕊,紮製的極是精緻,縱然是在萬燈叢中,也依然十分惹眼。
不過對於某些人而言,這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只是表面。禁軍大統領蒙摯在加緊調查內監被殺案的同時,大力改進宮防設置,密集排班加重巡視力度,很快就取得了成效,一連阻止住兩起太監蓄意在宮中縱火的事件。可惜被捕的疑犯當場自盡而死,沒有問出口供,但根據屍體調查出的身分,這些疑犯確是在冊的內務太監,並非從外面混入的。言皇后因此被梁帝當眾斥責,被迫脫簪請罪。她明白宮中出任何的亂子,負責任的都是自己這個東宮之主而非其他的妃嬪,越妃更是不擔一點兒罪責,因此只能加倍小心在意,嚴管各宮的人員走動。皇后是先朝太傅之女,十六歲嫁與當時還是郡王的梁帝為正妃,因梁帝登基而受封,執掌六宮至今。雖然早已恩淡愛弛,也沒有生子,但這麼些年的正宮娘娘畢竟不是白當的,管束後宮自有她的獨到之處,以越氏當年皇貴妃之寵,也未能翻出什麼大浪,如今下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狠心整飭,還算能控住局面。
「兩位在山上時,可曾見過什麼怪獸?」
一直快到山腳,遙遙已能看見草蓬茶寮和拴在茶寮外的座騎時,夏冬方淡淡問了一句:「先生要回城麼?」
梅長蘇話音剛落,一名護衛已大叫起來:「看那裡!」
話音剛落,小丫頭便跑了過來,與此同時簾幕再次拉開,宮羽輕轉秋水環視了一下整個大廳,見到這邊牡丹成堆,不由嫣然一笑。
「宗主,那邊是小路,主峰在這邊,您看,已經可以看到了……」
這嬌嬌柔柔的聲音隱於堂下的沸然聲中,本應毫無效果,但與此同時,雲板聲再次敲響,如同直擊在眾人胸口一般,一下子便安定了整個場面。
只此一句,再無贅言。樂音一起,竟是金戈冰河之聲。狂放悲悵、激昂鏗鏘,雜而揉之,卻又不顯突兀,時如醉後狂吟,時如酒壯雄心,起轉承合,一派粗疏,在樂符細膩的古曲後演奏,更令人一掃癡迷,只覺豪氣上湧,禁不住便執杯仰首,浮一大白。
場面微凝之後,靠東窗有一桌站起一人大聲道:「胡琴!」
今年的新春來得晚,四九已過,不是滴水成冰的那幾日。但在孤嶺之上,山風盤旋之處,寒意依然刺骨。
「夏大人慢走。」梅長蘇欠身為禮,一直目送夏冬去茶寮旁取了寄放的座騎,揚鞭催馬去後,方徐徐回身,看了戚猛一眼。
戚猛本是四品參將,可血戰得來的軍銜卻因為梅長蘇幾句冷言便被降成了百夫長,要說心裡對他沒有疙瘩那是假的,不過靖王府中也頗有慧眼明達之士,那日他挨了軍棍後,至少有三個人過來解勸,將道理講得絲絲分明,讓他甚覺理虧汗顏。此時再見到梅長蘇,儘管心裡仍有些不舒服,不願意主動理他,但他既然開口相問,也沒有甩臉子不答的道理。
在座的都是通曉樂律之人,皆不畏難,頓時一片贊同之聲。宮羽一笑後退,先前那兩名垂髫小童再上,將簾幕合攏。廳上慢慢安靜下來,每一個人都凝神細聽。
夏冬身著一件連身的素色絲棉長袍,靜靜立於墳前,純黑的裙裾在袍邊的分叉處隨著山風翻飛。她平常總披在肩上的滿頭長髮此時高高盤起,那縷蒼白依然醒目,襯著眼角淡淡的細紋,述說著青春的流逝。
夏冬怔了怔,但想想他既已來此,兩人也算是有雪下傾談的交情,如果明知是自己亡夫墳塋卻無表示,那也不是應有的禮數。至於敬仰之類的話,真真假假也不值得深究,當下便點了點頭,道:「承蒙先生厚愛,請吧。」
飛流愣了愣,認真地思考了半天,突然緊緊拉住了梅長蘇的手,大聲道:「不丟!」
夏冬立於他的身後,雖看不到祭墓人的神情,卻被他辭意所感,幾難自持,回身扶住旁邊樹幹,落淚成冰。
第五聲響過。略有片刻冷場,梅長蘇輕輕在謝弼耳邊低語了一聲,謝弼立即舉起手道:「銅角!」
夏冬臉色更冷了一些。此案明面上是由禁軍統領府在查,她奉的是密旨參與。不過既然已經開始調查了,被人知道也是遲早的事。只不過這個蘇哲,他也知道得太早了一點。
不走主街走小巷,雖然路程繞得遠了一些,但速度卻快了好幾倍。踏著青石板上清冷的月光,耳邊卻響著不遠處主街的人聲鼎沸,頗讓人有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及至到了螺市街,則更是一片繁華浮豔,紙醉金迷的景象。
由於此夜不宵禁,街市上人流滾滾,黎綱做足了十分的緊張功夫,不僅安排護衛前後左右圍著,還特意叮囑飛流一定要牽牢蘇哥哥的手,不要走丟了。
「不算是認識吧,只是見過。那是靖王府的人,雖然我只登門拜訪過靖王爺一次,但卻對這位仁兄有些印象。」
這話聽著奇怪,夏冬挑了挑眉正想再問,那百夫長已經大踏步走了過來,沒有理會梅長蘇,只是向夏冬抱拳施了一禮,道:「在下靖王麾下百夫長戚猛,請問夏大人可是從山上下來的?」
無論他露出多少崢嶸,無論他翻弄出多少風雲,那年輕人與他相交為友的初衷,竟是從未曾有絲毫的改變。
這樣忙亂了一陣子,蕭景睿與謝弼先後完成社交禮儀回到了位置,只有言豫津還不知所蹤,想來這裡每一個人都跟他有點交情,不忙到最後一刻是回不來的。
「沒有……」
三首琴曲後,侍兒又抱來琵琶。悵然幽怨的《漢宮秋月》之後,便是清麗澄明的《春江花月夜》,一曲既終,餘音裊裊,人人都彷彿浸入明月春江的意境之中,悠然回味,神思不歸。
站在他的墓前,讓他看著自己一年一年年華老去,不知墳裡墳外,誰的淚更燙些,誰的心更痛些?也許淚到盡時,便是鮮血,痛到極致,便是麻木。悠悠一口氣,若是斷了,相見便成為世上最奢侈的願望。
夏冬原本就已祭拜完畢,正準備下山,當下也不多言,兩人默默轉身,沿著山道石階,並肩緩步。一路上只聞風吹落雪、簌簌之聲,並無片言交談。
金陵城外的地勢,西南北面均以平地為主,間或起伏些舒緩的丘陵,唯有東郊方向隆起山脈,雖都不甚高,卻也連綿成片。
「不會丟!」飛和-圖-書流依然憤怒地堅持。
眾人的目光紛紛向雲臺左側的出口望去,因為以前宮羽姑娘少有的幾次大廳演樂時,都是從那裡走出來的。果然,片刻之後,粉色裙裾出現在幕邊,繡鞋尖角上一團黃絨球顫顫巍巍,停頓了片刻方向前邁出,整個身影也隨之映入大家的眼簾中。
妙音坊的演樂大廳寬敞疏闊,高窗穹頂,保音效果極好。此時廳內各桌差不多已到齊,因為有限制人數,所以並不顯得嘈雜擁擠。雖然有很多豪門貴戚遲了一步不得入內,但卻沒有出現鬧場的局面。這一來是因為妙音坊在其他樓廳也安排有精采的節目,二來世家子弟總是好面子,像何文新那麼沒品的畢竟不多,再不高興也不至於在青樓鬧事,徒惹笑談。
「借我一用。」
「夏大人……」來者似乎有些意外,「真是巧啊……」
蕭景睿一直在用平和憂傷卻又絕不超然的目光注視著這場黨爭。他並不認為父親的選擇錯了,也不認為蘇兄的立場不對,他只是對這兩人不能站在一起的現實感到難過,卻又並不因此就放棄自己與梅長蘇之間的友情。他堅持著一貫坦誠不疑的態度,梅長蘇問他什麼,他都據實而答,從來沒有去深思「蘇兄這麼問的用意和目的」。此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自他別後,一日便是三秋,但這真正的一年,竟也能這樣慢慢地過去。
「不要緊,」蕭景睿道:「也只是主街人多點而已,我們走小巷,可以直接到妙音坊的後門。那條路豫津最熟了,他差不多隔幾天就走一回……」
「常用於邊塞軍中的一種儀樂和軍樂,多以動物角製成,你們京城子弟很少見過。」梅長蘇剛解釋完畢,第六聲又響起,這桌人正在聽他說話,一閃神間,隔壁桌已大叫道:「古塤!」
夏冬心裡明白這個百夫長所言不虛,但她與靖王素有心結,不願多加評論,哼了一聲,轉向梅長蘇:「我這就回城了。改日再會。」
清吟未罷,宮羽秋波輕閃,如蔥玉指重拔絲弦,以曲映詩,以詩襯曲,兩相融合,仿若早已多次演練過一般,竟無一絲不諧。曲終吟絕後,滿堂寂寂,宮羽柳眉輕揚,道聲「酒來」,侍兒執金壺玉杯奉上,她滿飲一盅,還杯於盤,回手執素琵琶當心一劃,突現風雷之聲。
「不會丟!」對於黎大叔的這個吩咐,飛流頗感受辱。
「怎麼,是蘇先生認識的人嗎?」夏冬看了看梅長蘇的表情,問道。
謝弼佯裝嫉妒地笑稱大哥太佔便宜,旁邊有人過來湊趣祝賀,言豫津神采飛揚地左右答禮,宮羽撫弄著鬢邊的髮絲淡淡淺笑,一片熱鬧中,只有梅長蘇眼簾低垂,凝望住桌上玉杯中微碧的酒色,端起來一飲而盡,和酒咽下了喉間無聲的嘆息。
「各位都是時常光顧妙音坊的熟朋友了,拜託給媽媽我一個面子吧,」妙音坊的當家媽媽莘三姨手帕一飛,嬌笑道:「宮姑娘馬上就出來,各位爺用不著擺這樣的臉色給我看啊!」
言豫津白了他一眼,「熟就熟,又不丟人,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
「怪獸?」夏冬皺了皺眉,「這裡可是京都轄區,怎麼會有怪獸?」
「不是有山民報說在這裡看見過嗎?媽的!又撲空了!」百夫長氣呼呼地罵了一句,抬起頭,視線無意中轉到梅、夏兩人的方向,不由愣住。
莘三姨雖是徐娘半老,但仍是風韻猶存,游走於各座之間,插科打諢,所到之處無不帶來陣陣歡笑。眾人被引著看她打趣了半日,一回神,才發現宮羽姑娘已端坐於琴臺之前,誰也沒注意到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十三先生新曲《載酒行》,敬請諸位品鑒。」
他這輕輕一句,頓時提醒了言豫津,忙跟著問道:「對啊對啊,四月中可以嗎?」
「找到沒有?」一個身形高壯魁偉,從服飾上看應是百夫長的士官隨後也跳了出來,聲音洪亮,吼出來似有回音。
「宗主,寵孩子不是這樣的……」黎綱忍不住抱怨道:「飛流一定巴不得把整條街都搬回家裡去……」
夏冬的兩條長眉緊緊鎖起,面上浮現出陰魅的煞氣。
夏冬略略感到有些訝異,「一個百夫長,居然會給蘇先生留下印象,想來應該有些過人之處吧?」
言豫津心神飄搖之下,手執玉簪,擊節吟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瀲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言罷歃酒於地,回手仰頭又飲一大口,微咳一聲,生生忍住,用手背擦去脣角酒漬,眸色凜凜,衣衫獵獵,只覺胸中悲憤難抑,不由清嘯一聲。
「大禮!大禮!」言豫津大為歡喜地向宮羽招著手,「宮姑娘給我們什麼大禮?」
梅長蘇展目看了看四野,想到這東郊山勢連綿,範圍極廣,想要有針對性地捉一隻獸類,只怕確如大海撈針,難怪總是勞而無功。
梅長蘇點點頭,「不知他的過人之處,現在改好一點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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