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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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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兩敗俱傷

第二十九章 兩敗俱傷

蕭景睿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大哥,突然覺得心中一陣陣發寒。奪嫡,爭位,這到底是怎樣一件讓人瘋狂的事,為什麼自己看重的家人和朋友一個個全都捲了進去?父親、謝弼、蘇兄、大哥……這樣爭到最後,到底能得到什麼?
謝綺拆開包裝,將那一組十二個小泥娃娃擺放在旁邊矮桌上,面上甚是歡喜,「真的好可愛,多謝睿哥了。」
蕭景睿忍不住道:「大哥,太子做的事,難道你全盤贊同……」
「是好多了。午後吃了藥一直睡著,現在也該醒了,你去看看吧。」
言豫津的眸光微微閃動,想要說什麼,最終又沒說,手指撥動著桌上的茶壺蓋,翻來翻去地玩了一陣,突然起身,將剛才的話題一下子扯開老遠:「景睿,外面好月色,陪我去妙音坊吧?」
「這位梅宗主確是奇才,岳父原本還指望他能成為太子的強助,沒想到此人正邪不分,竟然倒向了譽王那邊……景睿,我知道你是念恩的人,他以前照顧過你,你自然與他親厚,但是朝廷大義,你還是要記在心裡。」
「綺妹將來,也會有這麼多可愛的小娃娃的……」
「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他問得如此坦白,卓青遙反而怔住,好半天後才嘆一口氣,道:「你看出來了?不要跟娘和小綺說,我養養也就好了。」
蕭景睿一面體貼地給默默低頭吃飯的三弟挾菜,一面笑著打趣謝弼道:「你現在是我娘的女婿,早就比我金貴了,丈母娘看女婿,總是比兒子順眼的,就像在母親眼裡,青遙大哥也比我重要一樣。」
長公主脣邊掛著微笑,但眸中卻有一絲憂色,輕聲道:「緒兒是愛做學問的人,只是一向自視太高,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日後難免要吃些虧的。」
片刻後,蕭景睿拎著紮好的小盒子過來,小心地放在桌上,這才坐下,也要了碗茶慢慢喝著。言豫津瞧著那盒子,撐著下巴笑道:「綺姐會喜歡麼?」
「公子榜榜眼啊,突然說得這麼謙虛,想勾我誇你嗎?」言豫津撇了撇嘴。
不過朝堂上的熱火朝天,並沒有影響到梅長蘇在府中越來越清閒的日子。雖然他現在是公認的譽王謀士,可譽王在「換死囚」一案上吃的虧純屬自己大意輕敵,事前從沒跟人家麒麟才子提過,事後當然更沒人家的責任。至於如何爭搶兩個尚書位的事情,譽王倒是來徵求過梅長蘇的意見,但他畢竟是江湖出身,在朝堂上又沒有可用的人脈,最多分析推薦幾個適用的人選,實施方面是指望不上的,幸好譽王也沒在他身上放太多的希望,只聽了聽他看法,就自己一個人先忙活去了。
蘇宅改建好的第二天,梅長蘇甚有興致地請了在京城有過來往的許多人前來作客賞園,在他的特別邀約下,謝家兩兄弟帶來了卓青遙和卓青怡,穆王府兩姐弟帶來了幾名高級將領,蒙摯帶來了夫人,夏冬甚至把剛剛回京沒多久的夏春也帶來了,言豫津雖然誰都沒帶,卻帶來了一隻精巧的獨木舟,惹得飛流一整天都在荷塘水面上飄著。
蕭景睿知道自己這位大哥素來崇尚正統俠義,認了的事情極難改變。現在他傷勢未癒,不能惹他氣惱,當下只也得低下頭,輕聲答了個「是」字。
「只剩這最後一套了,碎了哪裡還有?」蕭景睿小心地將盒子改放了一個地方,「小綺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我還想她看著這些娃娃開心點兒呢?」
「青遙兄……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啊?我記得頭天還看到他好好的,第二天就聽說病得很重。」
「對啊,你爹,謝侯爺。他當時也在看樓上,叫停了劊子手後,他問齊敏:『齊大人,人命關天,你確認這人犯正身無誤?』」言豫津學著謝玉的口氣,倒有七八分相像,「這句話一問,齊敏的臉色立時就變了,只是箭已離弦,斷無回弓之理,齊敏也只能硬著頭皮說絕無差錯,喝令劊子手趕緊開刀。你爹剛叫了一句『刀下留人』,一輛馬車恰在此時由巡防營護衛著闖到了刑臺旁,好幾名營兵從馬車裡拖啊拖,拖出一個人來,你猜是誰?」
「是啊,」夏春笑得有些狡黠,「我悄悄回來的。」
「早就走了,」夏冬滿面的忍俊不禁,「春兄也是個樂癡,一聽見有古琴譜,哪裡還坐得住,蘇先生的話還沒說完,他就一陣風似的……飄了……」
卓青怡忍住面上喜色,忙立起身來襝衽一禮,道:「郡主相召,是青怡的榮幸。」
蕭景睿一呆:「什麼意思?」
宴後,梅長蘇命人設了茶桌,親手暖杯烹茶,等大家品過一杯,方徐徐笑道:「如此枯坐無趣,我昨夜倒想了個玩法,不知大家有沒有興致?」
謝弼與卓青怡此時已經回來,但謝玉和卓鼎風卻不知為了何事不歸,只打發了人來報說不必等他們,因此堂上長輩只有兩位母親,氣氛反而更加輕鬆。
「拜託你睿哥,這有十二個呢,我要生得了這麼多,不成那個什麼……」謝綺雖然是個疏朗女兒,說到這裡也不免紅著臉笑起來。
春分過後,天氣一日暖似一日,融融春意漸上枝頭,郊外桃杏吐芳,芳草茵茵,有些等不及的人已開始脫去厚重的冬衣,跑去城外踏青。蕭景睿與言豫津也上門來約了好幾次,但梅長蘇依然畏寒,不太願意出門,兩人也只好自己遊玩去了。
「他是逃了,不過年前就逃了,那天我們看見他的時候,他是被抓回來的!」
蕭景睿點著頭和圖書,神色也有些無奈:「蘇兄曾說過立君立德,所謂君明臣直,方為社稷之幸。待民以仁,待臣以禮,非威德無以致遠,非慈厚無以懷人。時時猜忌、刻薄寡恩的君上,有幾個成得了流芳百世的名君賢君?我想蘇兄的痛苦,莫過於不能扶持一個能在德行上令他信服的主君吧……」
「心情一直不好?」言豫津的雙眸微微變深了一些,「是因為……青遙兄的病吧?」
「你還真是個好哥哥,出來踏青都記掛著妹妹。謝緒明天要回書院去了,你不買點東西送他?」
「算了,也許真是我發昏……」言豫津站了起來,抖一抖衣襟,「也歇夠了,咱們走吧。」
他此言一出,倒把言豫津驚得閉不攏嘴,好半天方道:「你還真是一鳴驚人,我當你素日根本不關心朝局呢?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請受我一拜。」
言豫津沒好氣地看著他,不再繞圈子,幹乾脆脆地說,「景睿,那不是病,那是傷!」
不過此時的太子和譽王都沒有這個閒心靜下來算賬,他們現在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那就是如何把自己的人補入刑部和吏部的空缺,退一萬步講,誰上也不能讓對方的人上了。
蒞陽長公主冷淡自持,只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語,卓夫人卻快速挾起一個雞腿塞進他碗中,笑道:「好了,有你們的,都快吃吧。大小夥子,吃飯要像狼似的才像話。」
「聽啊,這麼大的事,當然要聽。」
「你惱什麼惱?」言豫津理直氣壯地回瞪著他,「我小時候不過逗弄一下小姑娘,你就說我做的事見不得人,從小一路說到大,我惱過你沒有?」
「夏春大人最擅奇門遁甲、機巧之術,我藏譜的小小偽裝,自然會被一眼看破,看來今天豫津要氣悶了。」梅長蘇微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言豫津擺了擺手,一把抄起桌上的杯子,正要朝嘴邊遞,官道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蕭景睿苦笑著丟下書,到門邊將好友迎進來,問道:「又出什麼熱鬧了?來坐著慢慢說。」
「我……我倒也沒去……殺人有什麼好看的……」言豫津不好意思地抓抓頭,「不過我有朋友去了,他從頭看到尾,看得那是清清楚楚的,回來就全講給我聽了……你到底要不要聽?」
蕭景睿感覺有些不對,雙手抱胸問道:「豫津……這怎麼說都應該是極為隱秘之事,你怎麼知道的?」
「年前就逃了?可是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消息,刑部也沒有出海捕文書啊……」
「景睿也是有孝心,謝兄不必過苛了,」比起謝玉的嚴厲,卓鼎風一向對孩子們甚是慈愛,拍拍蕭景睿的肩膀,溫言道:「難為你想著,時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蕭景睿抿緊了嘴脣,眸色變得異常深邃。他溫厚不假,但對父親的心思、朝中的情勢卻也不是一概不知。聽卓青遙這樣一講,便知他,甚至卓爹爹,都已完全被自己的謝家爹爹所收服,再多勸無益了。只是不知道,青遙大哥冒險去做的,到底是一樁什麼樣的事情呢……
見郡主和小王爺都去了,原本就躍躍欲試的穆王府諸將哪裡還坐得住,立即也跟了過去。只這一會兒工夫,整個平臺就空空蕩蕩了。
「你們在外面這樣笑鬧,我早就醒了。」卓青遙的笑容還有些虛弱,不過氣色顯然好了許多,蕭景睿去推開了幾扇窗子,讓室內空氣流通,這才回身坐在床邊,關切地問道:「大哥,可覺得好些?」
「不就一泥娃娃嘛,攤子還在那兒呢,碎了再買唄,也值得你這般緊張?」
次日一早謝三少爺謝緒便起程回了松山書院,下午蒞陽長公主又決定要回公主府去侍弄她的花房,除了謝綺外的女眷們便都跟著一起去了,謝弼被府裡的一些事絆住了腳,因此只有蕭景睿隨行護送。春季開的花品種甚多,迎春、瑞香、白玉蘭、瓊花、海棠、丁香、杜鵑、含笑、紫荊、棣棠、錦帶、石斛……栽於溫室之中,催開於一處,滿滿的花團錦簇,豔麗吐芳,大家賞了一日還不足興,當晚便留宿在公主府,第二天又賞玩到近晚時分,方才起輦回府。
新園子的圖稿是梅長蘇親自動手設計的,以高矮搭配的植被景觀為主,水景山石為輔,新開挖了一個大大的荷塘,建了九曲橋和小景涼亭,移植進數十棵雙人合圍的大型古樹,又按四季不同補栽了許多花卉。難得是工程進展極是快速,從開工到結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蕭景睿沒好氣地道:「何文新。」
「猜對了!這個是真正的何文新。可是他老爹和齊敏卻咬口不認啊,非說這個才是假的。你爹這時冷笑兩聲,又帶出三個人來,是牢頭、替死鬼的中間人,還有一個女的,那女的只哭喊了兩句,臺上那假何文新就撐不住了,突然嘶聲大叫,說他不是死囚,他不想死……你想想看,周圍擠得滿滿騰騰都是圍觀的百姓,一時譁然,場面那個亂啊,齊敏當時都快暈死過去了。文遠伯也來觀刑,一看刑部來這一手,氣得直跳,揪著何敬中和齊敏不放,鬧著要面君。最後還是你爹有魄力,派巡防營的大隊兵馬接管了現場,倒也沒失控。後來他們幾個大人就連拖帶扯地一起進宮去了,估計這陣子正在太和殿外等著皇上召見呢。」
日影西斜,賓主盡歡。申時之後,客人們便相繼起身告辭。蒙摯是最後一個走的,一向騎馬的他大約是陪夫人的緣故,居然也上了馬車,轆轆而去。
為了區別,當大家同時在場時,蕭景睿一和-圖-書向稱呼卓夫人為娘,稱呼蒞陽公主為母親,被他這樣一說,長公主也不禁笑了笑,道:「青遙本就比你懂事,自然要看重他些。」
蕭景睿微微沉吟,點頭道:「是。」
「三弟看重學業是應該的,何況也就這麼幾年。」蕭景睿笑著斜了他一眼,「是你想讓他留下來,好欺負著玩吧?」
「大夫說是氣血凝滯之症,小心調理就好了。」
「殺子之仇,他自然刻骨。」蕭景睿搖頭嘆道:「那何文新若非平時就跋扈慣了,也不至於會犯下這樁殺人之罪……但不管怎麼說,他這也是罪有應得。」
「後天就是春決,行刑現場已經在東城菜市口搭好了刑臺和看樓,昨天就戒防了,這隊人大概是趕去換防的。」言豫津凝望著遠去的煙塵,「我想……文遠伯應該會來觀刑吧……」
「你說誰?」蕭景睿嚇了一跳,「我爹?」
「怎麼會,還有夏春大人……」蒙摯一面隨口接著話茬兒,一面向東席上看去,頓時一愣,「夏春大人呢?」
「我曾有緣得了一本竹簡琴譜,解了甚久,粗粗斷定是失傳已久的廣陵散。昨晚我將此譜藏在了園中某一處,誰最先將它尋到,我便以此譜相贈。」梅長蘇一面解說著,一面搖杯散著茶香,「若是對尋寶沒有興趣的客人,就由我陪著在此處飲茶談笑,看看今天誰能得此采頭。」
因為遊玩了兩日,女眷們都有些疲累,蕭景睿只送到後院門外,便很快退了出來。他先到西院探望了卓青遙,之後才回到自己所居的小院,準備靜下心來看看書。
「娘……」蕭景睿趕緊將話題扯開,「青遙大哥的病今天怎麼樣了?看綺妹這麼輕鬆的樣子,多半又好了些?」
「出門了。」
「怎麼了?」蕭景睿趕緊將茶碗從他手裡拿下來,只免他濺濕衣襟,「那馬車有什麼古怪嗎?」
有心人給奪嫡雙方這大半年來的得失做了一下盤點,發現雖然看起來太子最近屢遭打擊,譽王意氣風發,但一加上此案,雙方的損失也差不了太多。
蕭景睿忍不住一笑,正要刺他兩句,旁邊桌的客人起身,背著的大包袱一甩,差點把裝泥娃娃的小盒子掃落在地,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連念兩聲:「幸好幸好。」
「是。」黎綱領命退下後不久,其他尋寶人便陸陸續續地回來了。言豫津一見琴譜在夏春手裡,雖然鬱悶,但也知道此人樂癡的程度比自己尤甚,只惋嘆了兩聲,很快也就丟開了。
遊罷園景,午宴就設在半開敞式的一處平臺之上,菜式看起來簡單清淡,最妙的是每種菜都陪佐一種不同的酒,同食同飲,別有風味,與座人中,只有愛品酒的謝弼說得出大部分的酒名,餘者不過略識一二罷了。
「聽起來是挺膽大包天的,可人家刑部還真幹出來了,你別說,這齊敏還挺有主意的,不知道這招兒是不是他一個人想出來的……」
「沒有啊。」卓青遙雖然答得很快,但目光卻暗中閃動了一下,「怎麼這樣問?」
言豫津深深地看著他,吐出兩個字:「你信?」
「這也難料,蘇先生的園子可也不小,是不是一開始就找對了方向,還是要看運氣的。」夏冬柳眉一揚,狹長的鳳眼中波光流溢,邪邪笑道:「豫津這臭小子拖了那麼多幫手去,我看除了春兄,其他任何人找到了這古譜,最終都會被他死磨硬纏地給搶過去。這樣算起來他的勝率也不低啊。」
若說金陵盛景,自然繁多,適合春季觀賞的,有撫仙湖的垂柳曲岸、萬渝山的梨花坡和海什鎮的桃源溝。這三處景致都在京南,因此南越門出來的官道上十分熱鬧,兩邊甚至形成了臨時的集市,售賣些小吃點心,茶水,或者手工玩物什麼的,居然也客如雲來,生意極好。
「啊?」蕭景睿一怔,「這麼說他逃獄了?不對吧,逃獄怎麼會朝城裡走?」
在主人的熱情招待下,這場聚會過得非常歡快熱鬧。登門的客人們不僅個個身分不凡,關鍵是大家的立場非常雜亂,跟哪方沾關係的人都有,這樣一來,反而不會談論起朝事,盡揀些天南海北的輕鬆話題來聊,竟是難得的清爽自在。這裡面言豫津是頭一個會玩會鬧的,穆青跟他十分對脾氣,兩個人就抵得上一堆鴨子。其他人中卓青遙通曉江湖逸事,懸鏡使們見多識廣,霓凰郡主是傳奇人物,東道主梅長蘇更是個有情趣的妙人……來此之前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組成如此古怪的聚會,居然會令人這般愉快。
踏青回城途中,蕭景睿看中一組釉泥捏製的胖娃娃,覺得它們神態各異,嬌憨可愛,打算買回去送給因待產而氣悶的妹妹。攤主忙著用草紙一個個分別包好,放進小盒子中,言豫津覺得口渴,不耐等候,自己先一個人到一處茶攤喝茶去了。
梅長蘇心中一定,開口道:「你去請郡主他們回來吧,就是再找,也沒有第二本了。」
「這娃娃這麼可愛,連我都喜歡,小綺一定喜歡。」
江左梅郎想出來的玩法,就算不想玩至少也要聽聽是什麼,言豫津先就搶著道:「好啊好,蘇兄說說看。」
謝綺嗔笑道:「人家只是不跟你去而已,你知點趣好不好?」
「景睿,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了?」卓青遙輕柔地,用手指拍打著弟弟的面頰,「就是因為你從小性子太溫厚,娘和岳母又都偏愛你,所以岳父所謀的大事才沒有想過要和你商量。如今譽王為亂,覬覦大位,岳父身為朝廷柱石,豈能置身事外,不為儲君www•hetubook•com.com分憂?你也長大了,文才武功,都算是人中翹楚,有時你也要主動幫岳父一點忙了。」
言豫津瞇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但出了一陣神後,也並沒有多言。兩人在言府門前分手,蕭景睿直接回到家中,只換了一件衣服,便先去卓家所住的西院探視。
謝玉看起來今天的心情不錯,竟然笑了起來,道:「卓兄,你實在太嬌慣孩子們了。」
「怎麼了?」卓青遙扶住他的肩頭,低聲問道:「外面遇到了什麼不快活的事情了嗎?」
吏部倒也好說,只是走了一個尚書,機構運行暫時沒有問題,但刑部一下子被煮掉了半鍋,再不定個主事的人只怕難以為繼。梁帝心中煩躁,暮年人不免有些頭暈腦脹,諸皇子公主都一個接著一個入宮來問病請安,靖王是和景寧公主一起來的,聊到梁帝最近的這樁煩心事時,靖王隨口提起了上次三司協理侵地案時,刑部派出的官員蔡荃。梁帝被他這一提醒,頓時想起此人當時執筆案文,還給自己留下上佳的印象,急忙一查,確認他這次並未涉案,於是立召入宮,面談了半個時辰,只覺得他思路清晰,熟悉刑名,對答應奏頗有見地,竟是個難得的人才,不過資歷略淺些,又沒有背景,才會一直得不到升遷,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刑部先穩住之後,梁帝定下心來細細審察吏部尚書的人選,考慮了數天之久,他最終接納中書令柳澄的推薦,調任半年前丁憂期滿,卻一直未能復職的原監察院御史臺大夫史元清為吏部尚書。史元清素以敏察剛正聞名,與太子和譽王都有過磨擦,梁帝也因受過他的頂撞而不甚喜他,這次不知中書令柳澄是如何勸說的,竟能讓梁帝忍了個人喜好,委其重職。
「這倒是,如果現在追查出以前還有同類型的案子,齊尚書的罪便會更重的。」蕭景睿喃喃應著,突然想起父親前天晚上那高興的樣子,現在看來,是因為抓到了何文新。吏部和刑部都是支持譽王的,這位最近順風順水的王爺,只為了這一個案子就折傷了兩隻臂膀,也夠他疼上一陣子的了……
「對了,青怡妹子呢?」
卓青遙夫婦所住的東廂,有一廳一臥,一進去就聞到淡淡的藥香。由於窗戶都關著,光線略有些暗淡,不過這對視力極好的蕭景睿來說沒什麼障礙,他一眼就看見床上的病人已坐了起來,眼睛睜著。
蕭景睿簡直拿這個人沒有辦法,只能垮下肩膀,無奈地放緩了語氣道:「豫津,以後不要拿我大哥開這種玩笑……」
梅長蘇朗聲一笑,道:「夏春大人自己尋得了,與蘇某何干。其他人呢?不會還在找吧?」
「怎麼,只許你出門踏青,不許人家去啊?弼哥陪著她,你放心好了。」
言豫津嘖嘖有聲地道:「還真是挑不出你的毛病來呢。其實你比較想讓謝緒留下來過完你的生日再走吧?」
「睿兒老實嘛,你笑他做什麼?」卓夫人忙來回護,撫著蕭景睿的額髮道:「你什麼時候也給娘帶一個水靈靈的小媳婦回來啊?」
「現在何止我知道,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言豫津斜了他一眼,「今天春決,可算是一場大戲,你躲在家裡足不出戶的,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氣血凝滯之症……」言豫津的笑容有些讓人看不懂,「我探望過青遙兄幾次,說實在的,也就你不知道疑心……」
「她們也是為了你好。」蕭景睿看著卓青遙還有些使不上力的腰部,腦中不由自主地閃過言豫津所說的話,臉色微微一黯。
黎綱不知何時已侍立在那裡,見到宗主的目光掃來,他不動聲色地挑起了右邊的眉毛,躬身一禮。
「你……我……」蕭景睿哭笑不得,「我那個是在開你的玩笑啊!」
「他喜歡玉器,我已經在琦靈齋挑好了一件,讓人直接送到家裡,現在多半已經到他手上了。」
梅長蘇用指尖輕輕轉動著薄瓷茶杯,笑道:「看來願意跟我一起坐著喝茶的人,只有蒙大哥、蒙大嫂和夏冬大人了……」
「沒有……」蕭景睿勉強笑了笑,默然了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大哥,你到京城來之後,沒有和人交過手吧?」
此時卓鼎風不在,院子裡櫻桃樹下,卓夫人與大腹便便的謝綺正坐在一處針線,見蕭景睿進來,卓夫人立即丟開手中的刺繡,將兒子招到身邊。
「大概他也沒得選吧?」言豫津聳了聳肩,「太子和譽王,有多大區別?」
「自家兄弟,疑心什麼?疑心青遙大哥裝病嗎?」
「緒兒小小年紀,行事便如此有章法,」卓夫人笑著向蒞陽公主讚道:「將來一定能成大器。」
「娘,這一天可好?」蕭景睿請了安,立起身來,將手裡的小盒遞給妹妹。
「他讀書都快讀呆了,一股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酸儒氣,我再不欺負欺負會變傻的,他要有你一半溫厚就好了。」
自從太子最近諸事不順以來,謝玉在家中基本上就沒露過笑臉,所以這一笑,蕭景睿和謝弼心中都甚是訝異,不知發生了什麼令他高興的事,卻又不敢多言多問,只是暗暗猜測著,一起行了禮,默默退了下去。
蕭景睿與謝弼同時想起謝緒在蘇宅已經吃過的那個小虧,兩人不禁相互對視了一眼,但卻很有默契地誰也沒有提起。大家一起閒話家常到二更時,謝侯與卓鼎風仍然沒有回府,蕭景睿心中略有些不安,送母親們回後院歇息後,立即命人備馬,叫謝m•hetubook•com.com弼在家中等候,自己準備出門尋找。誰知剛走到大門口,兩位父親剛巧就回來了。
「有沒有你無所謂啦,只要有我就行,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個浮名的,多帥啊……」
「那可不一定……如果受傷的時候,剛好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
蕭景睿付了茶錢,提起小盒子,兩人隨著進城的人流一晃一晃地走著,剛走進城門,突見有一隊騎士快馬奔來,忙將好友拉到路邊,皺了皺眉,「刑部的人跑這麼快做什麼?」
「什麼人啊,讓你那麼吃驚?」
「你到菜市口看春決去了?」
這簡直是以前聽也沒有聽說過的奇聞,蕭景睿呆呆思忖了片刻,問道:「你覺得真的是何大人和刑部同謀幹了這件替換死囚的事嗎?」
「我們三兄弟性情各異,都是一樣才奇怪呢。」蕭景睿提起茶壺為他添了水,「不是渴了嗎?快喝吧,又不是你兄弟,你著什麼急?」
「老闆,麻煩遞兩碗茶過來。」
言豫津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他不是我兄弟,你是啊!他如果將來沒出息,要操心的人一定是你這個大哥。」
「好勒!」茶攤主應了一聲,用托盤裝了兩碗茶水,送到攤旁靠路邊停著的一輛樣式簡樸的半舊馬車上。一隻手從車內伸出,將車簾掀開小半邊,接了茶進去,半晌後,遞出空碗和茶錢,隨即便快速離開,向城裡方向駛去。言豫津捧著茶碗,呆呆地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忘了要喝。
卓青遙嘆了一口氣,「說來慚愧,我雖然慘敗於他手,卻連他的相貌也沒有看清楚……」
「傷?」蕭景睿驚跳了一下,「青遙大哥怎麼會受傷的?」
相送蕭景睿出來的謝弼忙解釋道:「大哥是擔心父親和卓伯伯至晚未歸,想要出去找找……」
「就是刑部自己放的,當然沒有海捕文書了!」言豫津順手端起桌上蕭景睿的一杯茶潤了潤嗓子,「我跟你說,何文新那老爹何敬中跟刑部的齊敏勾結起來,找了個模樣跟何文新差不多的替死鬼關在牢裡,把真正的何文新給替換了出來,藏得遠遠的。直等春決之後,砍了人,下了葬,從此死無對證,那小子就可以逍遙自外,換個身分重新活了!」
蕭景睿如蒙大赦,趁機抽開身,逃一般地閃到屋內,身後頓時響起謝綺銀鈴似的笑聲。
「不可能吧?」蕭景睿驚得目瞪口呆,「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想不到夏春大人還如此有戲耍的童心,」梅長蘇不禁失笑,搖著頭將目光轉向平臺左側。
因此,在這段春暖花開的日子裡,梅長蘇只專心地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招來工匠,開始改建蘇宅的園林。
卓青遙鎖住兩道劍眉,搖了搖頭,「岳父叮囑我,有些事情不能告訴你……聽說你和那位江左的梅宗主走的很近?」
「是不是我爹叫你去做什麼的?」蕭景睿緊緊抓住卓青遙的手,追問道。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言豫津抓住好友的胳膊,「那是何文新!」
「我今早約二弟的時候,他不是說有事情不去嗎?」
綺妹馬上就要臨產,父親卻把女婿派了出去做危險的事情,回來受了傷,卻連家裡的人都不敢明言,怎麼可能會是光明正大的行為?為國為民,如此沉重的幾個字,可以用在這樣的事情上面嗎?
「大哥,你醒了?」蕭景睿趕緊快步趕上扶住,拿過一個靠枕來墊在他身後。
「那大哥是在什麼地方受的傷呢?」
第二日,蔡荃被任命為三品刑部左丞,暫代尚書之職,要求其在一月內,恢復刑部的重新運作,並清理積務。鷸蚌相爭的太子與譽王誰也不知道這個蔡荃是從哪裡掉下來的,本來都以為是對方的伏兵,查到最後才不得不相信,此人竟然真的就是個不屬於任何陣營的中間派。
「那……」蕭景睿遲疑了一下,突然一咬牙,道:「那你怎麼會受傷的呢?」
「有什麼好找的?就算我們兩個真遇到什麼事,你一個小孩子來了能做什麼?」
「說起來都是六部首腦,還真夠齷齪的,」言豫津自顧自地搖頭感慨道:「從什麼時候起,朝臣都變成了這個樣子,這樣的人來協助君上治理天下,天下能治好嗎?」
席面上最安靜的人一向是謝緒,他那清傲冷淡的性子倒是像足了母親蒞陽公主,為人處事一應禮節一絲不苟,用餐時也講究食不語。飯後他默默陪坐了片刻,便向長輩們行禮,跟兄姐打過招呼,又回房念書去了。以至於連蕭景睿這般沉穩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把言豫津叫來,到書房裡一起去鬧鬧他。
「已經可以起來走動了,都是娘和小綺,還非要我躺在床上。」
言豫津來不及坐下,便抓著蕭景睿的手臂沒頭沒腦地道:「我沒有看錯!」
「大哥,你的天泉劍法,早已遠勝於我,江湖上少有對手,到底是什麼人,可以把你傷得如此之重?」
「怎麼穿著披風?這麼晚了還要出門?」謝玉皺眉責問著,語氣有些嚴厲。
「剛才……剛才那車簾掀起的時候,我看到要茶的那個人後面……還坐著一個人……」
「啊?」
蕭景睿在兩位娘親眼裡是最受寵的孩子,這一點在飯桌上體現得猶為明顯,尤其是卓夫人,有什麼景睿愛吃的菜,一律是先挾到他的碗中。謝弼在一旁玩笑地抱怨道:「我和謝緒也在啊,沒有人看得見我們嗎?」
「前天我們在城外碰到的馬車,裡面坐的就是何文新,我沒有看錯!」
謝弼還要再說,被卓青怡紅著臉暗暗踢了一腳,只得改了話題,聊起今天出城踏青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趣事,大家時不時都接上一兩句,甚是一片和樂融融。
「我覺得是真的。」言豫津壓低了一點聲音,「你爹是多謹慎的一個人啊,沒有鐵證,他最多密奏,不會當眾整這麼一齣的。吏部倒也罷了,大約只有何敬中一個人涉罪,但刑部……這次恐怕會被煮成一碗粥呢。」
「景睿,你別管這麼多,岳父他也是為國為民……」
「沒有看錯什麼?」
誰知剛翻了兩頁,院外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一路叫著他的名字,語氣聽起來十分興奮。
「嗯。我們千里同行,一路上什麼話題都聊過,這是有天晚上謝弼睡了,他跟我秉燭夜談時所發的感慨……我真是想不通,蘇兄既有這樣的理念,為何會選擇譽王?」
「可能,這世上芸芸眾生,容貌相像的人太多了。」
「對對對,」蒙摯用手拍著腦門,「是我健忘,夏春大人上次為了份古譜,跟陛下還爭上了呢。」
「所以我才覺得自己看錯了啊……難道只是長得像?」
「謝緒會沒出息?」蕭景睿失笑道:「他只怕是最有前途的了。若說我們三兄弟,最沒出息的人應該是我,文不成武不就,也無心仕途,這一生多半平淡而過,不能為謝家門楣增輝。」
梅長蘇但笑不語,低頭照管茶爐,又給大家換了熱茶,閒聊些各地風物。大約兩三刻鐘後,夏春人如其名,滿面春風的回來了,手裡抱著個小小的紅木盒子,大踏步上前,朝著梅長蘇一拱手,道:「蘇先生,如此厚贈,愧不敢當。」
「豫津!」蕭景睿頓時臉色一沉,「你這話什麼意思?我青遙大哥素有俠名,會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一聽得「廣陵散」三個字,言豫津的雙眼刷地一下就亮了,穆小王爺穆青年輕愛玩,也是神情興奮,謝弼雖然對琴譜不感興趣,但覺得去尋寶應該會比坐著喝茶更有趣,因此這三人是最先站起來的。蕭景睿本來覺得可去可不去,但剛一猶豫,言豫津的眼睛便瞪了過來,他知道好友是多拉一個人多一分勝算,笑著放下茶杯,拉了卓青遙一起起身。卓青怡從表情上看也甚感興趣,但因為女孩兒家矜持,不好意思去湊熱鬧,紅著臉坐在原地未動,悄悄地看了霓凰郡主一眼。
蕭景睿低著頭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能都怪朝臣麼?君者,源也,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如今在朝中為官,坦誠待人被譏為天真,不謀機心被視為幼稚,風氣若此,何人之過?」
「誰?」言豫津想了想,遲疑地問道:「蘇兄?」
言豫津頓時興致更佳,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地道:「據說當時在菜市口,觀刑的是人山人海,刑部的全班人馬都出動了,監斬官當然是齊敏,他就坐在刑臺正對面的看樓上,朱紅血簽一根根地從樓上扔下來,每一根簽落地後,就有一顆人犯的頭掉下來。就這樣砍啊砍啊,後來就輪到了何文新,驗明正身之後,齊敏正要發血簽,說時遲那時快,你爹突然大喝一聲:『且慢!』」
郡主何等冰雪聰明的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期盼什麼,微微一笑站了起來,道:「卓姑娘,可願跟我一路?」
太子這邊,母妃被降職,輸了朝堂論辯,折了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自己又被左遷入圭甲宮;譽王這邊,侵地案倒了一個慶國公,在宮中更受冷遇,如今又沒了刑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人家都說此消彼長,可奇怪的是,這兩人鬥得如火如荼,不停地在消,卻誰也沒看見他們什麼地方長了,最多也就是譽王可以勉強算是拉近了一點和穆王府及靖王之間的關係罷了。
太子目前正在圭甲宮思過,不敢直接插手此事,只能假手他人力爭,未免十分力氣只使得上七分,而譽王則因為倒下的兩個前任尚書都是由他力薦才上位的,梁帝目前對他的識人能力正處於評價較低的時期,自然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說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兩人爭了半天,總也爭不出結果來。
皇帝對於「換死囚」諸案的處理詔書在十天後正式廷發。吏部尚書何敬中免職,念其謀事為親子,降謫至嶽州為內吏,何文新依律正法;刑部尚書齊敏草菅人命,瀆職枉法,奪職下獄,判流刑。刑部左丞、郎中、外郎等涉案官員一律同罪。譽王雖然沒受什麼牽連,但他在朝廷六部中能捏在掌中得心應手的也就是這兩部了,一個案子丟了兩個尚書,懊悔心疼之餘,更是對謝玉恨之入骨。
「怎麼會?」蕭景睿一怔,「何文新馬上就要被春決了,現在應該是在牢裡,怎麼會從城外進來?」
「這我怎麼會知道。」言豫津白了他一眼。
「是啊,」蕭景睿嘆一口氣,「青遙大哥上個月突發急病後,一直養到現在才略有起色,雖然我們都勸她寬心,說不會有事的,但小綺還是難免擔憂。」
「少打趣我了,」蕭景睿瞪了他一眼,「再說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我只是越來越覺得……他說得對……」
「臣不議君非,你不要胡說。岳父已經跟我說過了,這樁私炮案,太子是被人構陷的。」
「那你憑什麼說青遙大哥身上的是傷?他是江湖人,受傷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要裝成病瞞著大家?」
「以前江湖爭浮名,實在是存了刻意心腸。現在只想安靜寧和,少了許多風發意氣,明年的公子榜,一定不會再有我了。」
兩兄弟正談著,外廂門響,謝綺慢慢走了進來,大家立即轉了話題,閒聊起來。未幾到了晚膳時候,卓夫人來領了蕭景睿去飯廳,卓青遙夫婦因行動不便,一起在自己房內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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