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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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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慈親永絕

第三十七章 慈親永絕

「二十七!」
「蒙大哥勞累了一個月,好容易換班,宮城裡只怕還忙亂,若是有空,怎麼不回府休息?」
「蒙大哥坐。」梅長蘇將孔雀半成品交給飛流,讓他到一邊玩耍,自己欠身,又坐起來了些,蒙摯趕緊過來扶他。
「我知道。」
守靈期滿,全儀出大殯,這位歷經四朝,已近百歲,深得臣民子孫愛戴的高齡太后被送入衛陵,與先她而去四十多年的丈夫合葬。靈柩儀駕自宮城朱雀大道出,一路哀樂高奏,紙錢紛飛。與主道隔了一個街坊的蘇宅內也可清楚聽到那高昂哀婉的樂音,梅長蘇跪於廊下行禮,眼睛紅紅的,但卻沒有落淚。
「畫畫!」
梅長蘇溫和地向他一笑,仰靠在背枕上,又咳了兩聲,催道:「你早些回去吧,要多陪陪嫂夫人才對。你看我現在還好,沒什麼值得擔心的,歇了這換班的一天,大統領又該忙了。」
梅長蘇欠身回謝,心中已起謹慎之意,不願多說,便道:「沙漏將盡,殿上還要早朝,不如回去休息一下的好。雖然您是軍人筋骨,但也不能打熬得過分了。」
靖王看著桌上的油燈,搖頭嘆道:「不管怎麼說,若不是父皇自己心中有疑,這樣的誣言,只須召回京中便可查明,又何至於……只恨當時我不在朝中……」
「沒關係,」梅長蘇淡淡一笑,「有些字,可以刻在心裡的。」
「殿下怎麼了?」
「蘇哥哥!」飛流嚇了一大跳,急急忙忙追了過去,只見他只著一雙白襪,站在中庭甬道冰涼的青石板上,仰首向天,細細聽著。
梅長蘇垂著眼,慢慢道:「你不用勸,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忍不住……上次見太奶奶,她拉著我的手叫小殊,不管她是真的認出來了,還是糊塗著隨口叫的,總之她心裡一定是記掛著小殊,才會喊出那個名字……我一直盼她能夠等我,現在連這個念想也沒有了……」
「我知道。」
「你說,父皇當年是真的信了嗎?」靖王目光痛楚,「他相信大皇兄謀反,赤焰軍附逆嗎?」
「飛流,響了幾聲?」鐘聲停歇之後,梅長蘇輕聲問道。
「小殊……」
少年身形一飄,快速地完成了這項任務。梅長蘇展開帖面,盯著那四個清秀中隱藏狂狷的字,出了半日神,又叫飛流移燈過來,取下紗罩,將帖子湊在燈焰上點燃,看著它慢慢化為灰燼。
「然後……然後……」靖王突然發現自己說不下去,這才恍然明白梅長蘇的意思,不由臉色一白,呼吸凝滯。
梅長蘇直視著靖王的眼睛,坦然道:「殿下難道是今天才知道祁王和林家是蒙冤的嗎?在蘇某的印象中,好像你一直都堅信他們並無叛逆吧?」
蒙摯心頭一陣絞痛,欲待要勸,卻又找不出合適的話來,鐵鑄般的漢子,也不免紅了紅眼圈兒。
周圍的人頓時慌作一團,有人飛奔了去找晏大夫,黎綱則快速將他抱起,送返室內,安放在床上。晏大夫來得極快,把了脈,正要行針,梅長蘇卻坐起了身子,搖搖手,垂首低聲道:「你們不用擔心,都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蒙摯長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我心裡也甚是矛盾,既想跟你多聊聊過去,讓你記住自己不僅僅是蘇哲,也依然還是林殊,但又怕說得太多,反而引起你傷心。」
「宗主……」黎綱正要相勸,晏大夫抬手止住了他,自己先站了起來,示意大家都跟著一起退出去,唯有飛流堅決不肯挪動,也只能由他。
在山寺中隱居的蒞陽長公主,聞報後也立即起程回京守孝。蕭景睿與謝弼此時已皆無封爵,無伴靈的資格,但薨逝的那位老人多年來對每位晚輩都愛護有加,於情分上不來拜祭一下實在說不過去,所以儘管回來後身分尷尬,與以前相比境遇迥然,但兩人還是陪同母親一同返京,住在蒞陽公主府。
等到室內終於重歸平靜後,梅長蘇方緩緩抬起頭,睜開眼睛,紅紅的眼眶和-圖-書處,溢著點點淚光。
「我……」靖王被他問得語塞,「我以前只是自己堅信皇兄和林帥的為人罷了,可是今天……」
蒙摯聽到他說「最後一步」時,心頭不由自主地一顫,細想又不知為了什麼,忙強顏笑道:「我當然相信你,以你的才華和心性,何事不成?」
既然已邁出了第一步,那麼……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少年飛撲回來,遞過半隻孔雀。其實只剩了最後的工序,一摺一翻,再拉開扇狀的尾羽,形神便出。在飛流歡喜的驚嘆聲中,梅長蘇緩慢地將掌中的孔雀托高,喃喃地道:「太奶奶,妳看見了嗎?」
昏睡了一下午後,梅長蘇入夜反而清醒,擁被坐在床頭,看飛流摺紙人。視線轉處,瞥見案上一封白帖,是霓凰郡主自雲南由專使飛騎遙寄來的,昨日方到,上面只寫了「請兄保重」四個字,當時看了仍是傷心,便擱在一旁,想來黎綱等人不敢隨意處置,因此一直放在書案之上。
梅長蘇咽下喉間湧起的熱塊,靜靜地在燈下坐了一會兒,方才慢慢起身,向靖王躬身施禮,沉聲道:「蘇某既奉殿下為主,殿下所命一定遵從。雖然事過多年,知情者所餘不多,但蘇某一定竭誠盡力,為殿下查明真相。」
「又好久!」少年不悅地抱怨著。
「醒了!」
「先生說笑了。謀策非我所長,這點自知之明是有的。」靖王隨便一揮手,又問道:「先生真的要保謝玉活命嗎?」
「孔雀!」
「你居然只想到這些,」蕭景琰的眸色掠過一抹怒色,「聽到謝玉今天所吐露出來的真相,你不震驚嗎?」
「要查。」靖王目光堅定,脣角抿出冷硬的線條,「我必須知道他們是如何含冤屈死的,這樣將來我得了皇位,才能一一為他們洗雪。只為自己私利,而對兄長好友的冤死視而不見,這不是我做得出的事,請蘇先生也不要勸我去做。」
梅長蘇點頭應承,不許他再多停留,召了飛流來送客,少年急著要摺孔雀,對這一指令執行得極有效率,幾乎是連推帶打把蒙摯給趕了出去。
由於心愛的摺紙活動被粗暴打斷,飛流對罪魁禍首蒙摯十分不滿,帶他進來時那張俊秀的臉龐沉得像被墨染過一樣,全身的寒氣幾乎可以下好幾場冰雹,倒讓蒙摯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哪裡又惹到這個小傢伙了。
「好一個智者不為。」靖王冷笑一聲,「你可知道,聶鋒之事是當年赤焰軍叛案的起因,現在連這個源頭都是假的,說明這樁潑天巨案不知有多少黑幕重重,大皇兄和林家上下的罪名不知有多大的冤屈,而你……居然只認為那不過是一樁舊事?」
「飛流,」他輕拍著少年的頭,喃喃道:「我的太奶奶,終究還是沒能等到我回去……」
「飛流,把帖子拿過來。」
他倆一開頭,其他皇子們雖較為收斂些,但也不免隨之效仿,反而是靖王軍人體魄,純孝肝膽,守靈時盡哀盡禮,一絲不苟,迥異於諸皇子。因為靖王的封位僅是郡王,所以他平時在隆重場合很少跟太子和譽王站在一起,此時大家連著三十天待在同一個孝殿中,不同的表現看在陪祭的高階大臣們眼裡,那還真是良莠立見。
同時,這一事件還帶來了幾個附加的後果。
其時已是二更,梅長蘇聽著街上遙遙的梆子聲,撫著身上的孝衣,努力穩住了有些搖曳的心神。
梅長蘇微微一怔,自悔方才有些忘情,但面上並未露出,而是不在意地一笑:「說句俗語,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嗎?我們盟內也常收些除役的老兵,你別小看這些身經百戰的士卒,他們著眼點不一樣,很能開闊視野。到京城後託飛流的福認識了蒙大統領,竟是出奇談得來,好些事情都是向他請教的。不過說到底這方面我學得雜七雜八,不成個體統,只怕有些話讓殿下見笑了。」
少年偏著頭,似乎聽不明白,但他不是會為這個煩惱的人,很快又坐在他的小凳上繼續www.hetubook•com•com摺起紙人來,大概因為紙人的頭一直摺不好,他不耐煩地發起脾氣,丟在地上狠踩了兩腳,大聲道:「討厭!」
「摺紙人的方法,本來就有很多種啊。我會的這種,是我太奶奶教給我的……小時候,她常常給我摺紙人、紙鶴什麼的,可我當時還覺得不喜歡,總想要從她身邊溜走,跑出去騎馬……」
「但最終罰跪的人還是我,直到太奶奶把我救走……當時覺得十分委屈,心想明明景琰都說了是他幹的為什麼還是罰我……」梅長蘇笑著笑著,又咳嗽了起來,半日方才停歇,微微喘息著繼續道:「這些事回想起來,心裡就像揣了一個被火烤著的冰球,一時暖暖的,一時又是透心的涼寒……」
「你的好意我明白,」梅長蘇抬起雙眼,眸色幽深,「可無論是林殊也好,蘇哲也罷,都不是紙摺泥捏的,所以這點熬煎,我還受得住。以後尚有那麼多的事要做,豈可中途就倒了?蒙大哥,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到最後一步,你也要相信我才對。」
「我不放心你,」蒙摯在燈光下細細看他,只見越發清瘦,不由心中酸楚,勸道:「你和太皇太后的感情雖然深厚,但她已享遐齡,怎麼都算是喜喪,你還是要保重自己身子要緊。」
「殿下可知,就算查清了來龍來脈,對殿下目前所謀之事也並無絲毫助益?」
蒙摯見時辰確已不早,也怕耽擱梅長蘇休息,便依言起身,站著又叮囑了最後一句:「事有緩急,現在你養病最重要,其他的事都要放在後面,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徐緩圖之才更穩妥啊。」
靖王知他深意,點了點頭。日後若真有可以為祁王平反的那一日,由聶鋒遺孀出面鳴冤,當是一個最好的開端。
「等大叔走了,蘇哥哥再繼續給你摺。」
靖王不說話,一直深深地看著他,看得時間久到梅長蘇心裡都有些微的不自在。
「然後呢?」
這兩個字實在沒頭沒腦,不過梅長蘇卻聽得懂,責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藺晨哥哥教你的摺紙方法是對的,沒有騙你,是飛流自己沒有學會,不可以隨便冤枉人!」
「小時候?」少年十分困惑,大概是想像不出蘇哥哥也有小時候,嘴巴微微張著。
蒙摯挑了挑眉,「害得好心來陪你的靖王勇背黑鍋,說那是他拴的……」
黎綱濃眉一跳:「金鐘二十七,大喪音,宮中已無太后,那麼就是……」
靖王站起身來,在室內踱了幾圈,最終停下來時,臉上已恢復了寧靜,「先生所言,固然不錯,但我若真的就此放手,世上還有何情義可言?謝玉所說的,不過是一個開端,後面是怎麼一步一步到那般結局的,我若不查個清楚明白,只怕從此寢食難安。我素知先生思慮縝密,透察人心,要洗雪這樁當年舊案,還請為我出力。」
飛流委屈地看著手中的紙人,小聲道:「不一樣!」
「再拿張紙來,蘇哥哥給你摺個孔雀。」
春分之後,晝長夜短,梅長蘇回來時,本已是凌晨,所以飛流還沒畫兩張,紗窗上已隱隱透了微光。
「對不起對不起,」梅長蘇笑著拍他背心,「讓我們飛流久等了。趁著天還沒亮,我們睡個回籠覺吧。」
「如此有勞先生了。」靖王抬手虛扶了一下,「先生如此大才,景琰有幸得之。扳倒謝玉之局,實在是環環相扣,令人嘆絕。我雖未親睹,亦可想見當日情勢是何等的緊張。太子現在失了強助,正在惶惶之時,先生打算讓譽王乘勝追之嗎?」
梅長蘇一怔,手上動作停了下來,吩咐道:「飛流去接大叔進來。」
不過在那之前,積蓄力量確保能拿到至尊之位,那才是最重要的。
「是嗎?」梅長蘇眼角水光微閃,脣邊卻露出了溫暖的微笑,「我這幾天,也常常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情……每次闖禍,都是太奶奶來救我,後來爹爹發現只要不打我,太奶奶就不會插手管得太過分,所以就想了些雖然不打,但卻比責打還要讓和圖書我受不了的懲罰方法……」
「可是這個殺夫之仇,也不能都算在謝玉的身上。」靖王面露同情之色,「夏江畢竟是她師父,這場孽債,不知她會怎麼算……」
果然,剛到三更時分,飛流就依到床邊來說「敲門」,他快速起身,大略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容,哄了飛流在外邊等候,便匆匆進了暗道。
幾乎與此同時,梅長蘇自床上驚跳而起,不及披衣,便翻身下地,竟連鞋也不趿,直衝到室外院子中去了。
「是比我們飛流現在,還要小很多的時候……」
「其他?」
大喪音敲過之後,整個大梁便立即進入了國喪期。皇帝依梁禮綴朝守孝三十日,宗室隨祭,諸臣三品以上入宮盡禮,全國禁樂宴三年。
靖王坐在密室中他常坐的那個位置,低著頭似在沉思。聽到梅長蘇的腳步聲後方才抬起頭來,神情還算平靜,只是眼眸中閃動著含義複雜的光芒。
「多年懸鏡使生涯,夏冬自有城府,當不似她的外表那般張揚。她越是信了謝玉的話,就越不會去質問夏江。我最希望她能將此事放在心裡,日後於殿下定大有用處。」
太皇太后薨逝,並非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她年事已高,神智多年前便不太清醒,身體也時好時壞並不硬朗,禮部早就事先做過一些葬儀上的準備,一切又素有規程,所以喪禮事宜倒也安排得妥當,沒有因為年前才換過禮部尚書而顯得慌亂。
「宗主!」
「你醒了,可是蘇哥哥睏啊。」
首先,謝玉之案定為斬刑,但因國喪,不予處決,改判流徙至黔州,兩個月後啟程,謝氏宗族有爵者皆剝為庶人。
「我知道我知道,」蒙摯也露出懷念的笑容,「有一次,你惹了個什麼事……大概是弄壞先皇一件要緊的東西吧,林帥很生氣,明明是隨駕在獵場,結果他偏偏不讓你跟我去學騎射,反而把一堆孩子塞給你,罰你看管,還不許出紕漏,當時你自己還是個大孩子呢。」
「以皇上多疑的性格,他一開始多半是真的信了,所以才會如此狠辣,處置得毫不留情。」說到這裡,梅長蘇沉吟了一下,「看夏江現在如此急於封謝玉的口,至少最初聶鋒一案的真相,皇上是不知道的。」
由於多年耽於軍旅,對於民政的不熟悉是靖王的一大弱點,為此梅長蘇物色了許多理政好手,製造機會讓靖王與他們相識相熟,從而學習治理民政的知識和方法。每次密室見面時,兩人也會針對具體的事例進行詳盡的討論,常常會不知不覺談到天亮。
梅長蘇思考了一下,慢慢道:「殿下是指當年聶鋒遇害的舊事嗎?時隔多年,局勢已經大變,追查這個早就毫無意義,何況夏江並不是我們的敵人,為了毫無意義的事去樹一個強敵,智者不為。」
「我知道。」
「幸好殿下你不在朝中,否則難免受池魚之災。」梅長蘇神色漠然,「此案雖由夏江引起,最終卻是皇上處置的,殿下想要平反只怕不易。不如聽蘇某一勸,就此放開手,不要再查了。」
靖王也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深想,見他謙遜,忙道:「哪裡,先生的見解甚是精闢,讓人敬服。看來先生之才竟不可單一而論,讓景琰刮目相看。」
「燒了?」飛流眨眨眼睛,有些驚奇。
梅長蘇反過來安慰他道:「太奶奶現在入土已安,我也過了最傷心的那幾天,現在好多了。只不過能陪我聊聊過去那些舊事的人,如今唯有蒙大哥你一個,所以難免多說了幾句……」
梅長蘇淡淡道:「我只管幫他擋擋夏江的人,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人在順境之中,總難免有些頭腦發熱。太子被逼到如此境地,父皇定會回護,譽王若是不能見好就收,只怕要碰個大釘子。」靖王仰首想了想,「父皇遲遲不處置謝玉,大概也不僅僅是因為夏江在從中斡旋吧?」
「你別難過,」
話音未落,梅長蘇已面色煞白地閉上眼睛,似乎忍了忍,沒有忍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灑落衣襟。
「當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也不會狠勸,略說一句,他不聽就算了。」梅長蘇狡然一笑,神情甚是慧黠。
梅長蘇點著頭,顯然對這件事也印象深刻,「那個時候的我,寧願一個人跑去鬥熊,也不想帶一堆吵鬧不休的男孩子。景睿倒還安靜,可是那個豫津啊,跑來跑去沒有半刻消停……」
「既然殿下都知道,還一定要查?」
梅長蘇招手,示意他拿張新紙過來坐在床邊,然後慢慢地摺摺疊疊,摺出一個漂亮的紙人來,有頭有四肢,拉這隻手,另一隻還會跟著一起動,飛流十分歡喜,臉上扯了一個笑容出來,突然道:「騙我!」
梅長蘇翻了個身,面向裡面,飛流受過調|教,很懂事地來到窗邊,打算把竹簾拉下來。剛握住支竿,外面不知何處隱隱傳來撞鐘之聲,他不由豎起耳朵去聽。
「殿下可知,只要陛下在位一日,便不會自承錯失,為祁王和林家平反?」
「夏冬不是吃素的,這個殺夫之仇,她不能明報只怕也要暗報……」
想到此節,靖王強自收斂心神,暫且拋開因聶鋒案的真相而帶來的悲怒情緒,開始與梅長蘇討論起朝堂上的政務來。
「當然是追查,把他們當年是如何陷害大皇兄與林帥的一切全部查個水落石出!」
「然後拿著你查出來的結果去向陛下喊冤,要求他為當年的逆案平反,重處所有涉案者嗎?」梅長蘇冰冷地進逼了一句,「殿下真的以為,就憑一個夏江,一個謝玉,就算再加上越妃母子們,就足以讒死一位德才兼備的皇長子,連根拔除掉一座赫赫威名的帥府嗎?」
「哇!」飛流驚嘆。
出殯日後,皇帝復朝。但因為大家都被折騰得力盡神危,所以只是走了走過場,便散了回家見親眷,好好洗個澡吃一頓睡一覺。
「今天殿下發現了這條詳實的線索,知道了一些當初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是嗎?」梅長蘇的神情依然平靜,「那麼殿下想怎麼樣呢?」
而梅長蘇經此一月熬煎,未免病發。好在晏大夫一直在旁護持著,不像前幾次那樣兇險,有些少量喀血、發燒咳嗽、盜汗和昏暈的症狀,發作時服一劑藥,也可勉強調壓下去。
由於大人物們都被圈進了宮裡,整個皇城日罷市、夜宵禁,各處更是戒備禁嚴,生怕在服喪期出點兒什麼淫盜凶案,這三十日竟過得安靜無比,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事件,黎綱與近期趕到京城的甄平主內,十三先生主外,局面仍是控制得穩穩的,力圖不讓守孝的宗主操一點兒心。
三十日的孝禮,梅長蘇是在自己房中盡的。晏大夫雖知這樣對他身體傷害極大,但若不讓他寄表哀思,只怕積鬱在心,更加不好,所以也只能細心在旁調理。因他只肯食白粥,黎綱和吉嬸更是費盡了心思瞞著他在粥中加些滋補藥材,還要小心不要被他察覺出來。好在梅長蘇悲傷恍惚,倒是根本沒有留意。
靖王此時還不感疲累,但見梅長蘇眼下已有青影,知他的身體可不能跟自己一概而論,於是立即起身,說了兩句道別的話,便開了密室中通向靖王府方向的石門,乾乾脆脆地走了。
「蘇哥哥睡了,飛流做什麼?」
回到蘇宅後的梅長蘇立即上床休息,因為他知道,今天晚上不可能會有完整的睡眠時間。
飛流非常高興,專門挑了一張他最喜歡的米黃色的紙來,眼睛眨也不眨,十分認真地看著梅長蘇的每一個動作。
「哦?」靖王想了想,登時明白,「可惜譽王不會聽。」
飛流將他推到床邊,大聲道:「睡!」
等孔雀尾巴漸漸成型的時候,飛流突然轉了轉頭,叫道:「大叔!」
如火如荼進行著的黨爭在大喪音的鐘聲中暫時停止了。三十天的守靈期,所有皇子都必須留於宮掖之內,不許回府,不許洗浴,因無床鋪,食無犖腥,每日叩靈跪經,晨昏哭祭。養尊處優的太子和譽王哪裡吃得了這份苦,開始還撐著,後來便漸漸撐不下去,只要梁帝一不在,臉上的悲容便多多少少減了些,手下人為了奉迎,也www.hetubook.com•com會做些違規的小動作來討好主子。因為這孝禮也實在嚴苛,若不想點辦法,只怕守靈期沒到,人先死半條,所以還是自己的身子要緊。反正兩個人是一起違規,誰也告不著誰的狀,陪祭的大臣們更是沒人敢說他倆的不是。
靖王神情頹然地垮下雙肩,手指幾乎要在堅硬的花梨木炕桌上捏出印子,低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就算大皇兄當時的力量已足以動搖皇位,與父皇在革新朝務上也多有政見不和,但他畢竟生性賢仁,並無絲毫反意,父皇何至於猜忌他至此……大家都是親父子啊……」
「所以你就拿繩子把他拴在樹上?」
「你的這份孺慕之情,太皇太后英靈有知,早就感受到了。從小她就最疼你,一定捨不得你為她這麼傷心。聽說晉陽長公主生你的時候,她老人家等不及你滿月進宮,就親自趕到林府去看你呢。我在宮裡當侍衛時,也常常見到太皇太后帶著一群孩子,可中間最得她偏愛的,一直都是你。雖然那個時候,你實在淘氣得可以……」
梁楚聯姻之事也隨之暫停,只交換婚約,三年後方能迎娶送嫁。大楚這次主動提出聯姻,原本就是為了結好大梁,騰出手去平定緬夷,現在對方國喪,依禮制除自衛外,原本就不可主動對外興兵,也算達到了目的,因此並無他言,準備弔唁後便回國。景寧公主一方面悲痛太祖母之喪,一方面婚期因此而推,又鬆了口氣,一時間心中悲喜交加,五味雜陳,反而更哭得死去活來。
「殿下。」梅長蘇微微躬身行禮,「您來了。」
昨天朝堂之上剛剛廷辯過在各地設鐵礦督辦以及統一馬政兩項大事,靖王是領兵之人,對於武器鍛造和戰馬供應見解頗深,可因為朝堂上他必須謹守低調,發言不得不以精而少為原則,一肚子話沒有能夠全倒出來,此刻沒了顧忌,當然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更難得梅長蘇竟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有些理念甚至不須溝通就很契合。靖王說到酣暢處時,本不覺得,直到談話接近尾聲了,他才心生訝異,問道:「先生雖有麒麟之才,但畢竟是江湖出身,怎麼對軍需之事如此熟悉,倒像是打過仗的……」
梅長蘇回到自己的寢室之中時,外面的天色仍是黑的,飛流點了一盞燈,安靜地坐著,人剛一出來,他便撲了過去。
應該說,靖王與梅長蘇之間的關係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現在總算是漸入佳境。
這時黎綱等人也聽到動靜,紛紛跑了過來,圍著自家宗主,但看他神情,竟又無一人敢出言叫他。
「看來你好像早就料到我要來。」靖王抬手示意他坐,「蘇先生今天在天牢中的表現實在精采,連謝玉這樣人都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上。麒麟之才,名不虛傳。」
「蘇哥哥!」
梅長蘇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殿下可知,如果皇上發現殿下在查祁王舊案,定會惹來無窮禍事?」
「歷代帝皇,殺親子的不計其數吧?」梅長蘇深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控制情緒,「咱們這位皇上的刻薄心胸,又不是後來才有的。據我推測,他既有猜忌之心,又畏於祁王府當時的威勢,不敢輕易削權。這份心思被夏江看出,他這樣死忠,豈有不為君分憂之理?」
梅長蘇搖了搖頭,「不,我會勸譽王稍稍放手。」
梅長蘇忍不住一笑,揉揉他頭頂,不再管他,自己寬了外衣,倚枕安眠。飛流趴在床頭守了他一會兒,便跳到外間,扯紙磨墨,開始東一筆西一筆地抹畫起來。
梅長蘇笑讚道:「殿下自從開始用心旁觀後,進益不小。說不定再過個一兩年,就不再需要我這個謀士了呢。」
「殿下過獎了。」梅長蘇淡淡道:「不過能逼出謝玉的實話來,我也放心了不少。原本我一直擔心夏江也衛護太子之意,身為懸鏡司的掌司,他可不是好對付的人,現在既然已可以確認他並無意涉及黨爭,與夏冬之間也有了要處理的內部嫌隙,我們總算能夠不再為他分神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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