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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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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此消彼長

第三十八章 此消彼長

三人一起閃到路邊,兩個衙役好奇的張望著,謝玉卻背過身,半隱於道旁茅草之中。
「我又不是要為難長公主和謝弼,關他們什麼事?」
七月天氣已非常炎熱,尤其午後蟬噪,更是令人心煩。梁帝為避暑,日常治事已由武英殿移至逸仙殿,那裡樹木蔥蘢,三面流水,是整個宮城最幽涼的所在,但正因為樹木密植,夏蟬也特別多,小太監們日日忙碌,也黏之不盡。
謝玉柔和地看著她,想撫摸一下她的臉,手剛一動,立時驚覺自己是被枷住的,只能忍住,輕聲道:「蒞陽,妳多保重,我一定會回來再見妳的。」
內監總管高湛看見梁帝臉色越來越陰沉,心中直發慌,正沒抓撓時,突然想起一事,趕緊道:「陛下,今日是靜貴妃娘娘生辰,您不去看看嗎?」
靜貴妃的聲音溫婉慈愛,聽聲響似在給兒子挾菜,「我倒不怕辛苦,不過依制你不能隨意進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來了就多吃些。我做了黃金餃和綠豆翠糕,你走時帶回去吃。」
「侍奉陛下,是臣妾的第一本分,」靜妃恬然一笑,「陛下這樣說,倒讓景琰惶恐。」
蒞陽長公主仍是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等待他的決定,毫無催促勸說的意思。
「你看,還是靜貴妃會收拾屋子,這裡氣息溫和清爽,雖不及逸仙殿幽涼,卻令人倍感舒適安閒……」梁帝剛誇了一句,突又覺得有些異樣,「可是今天會不會太清靜了些?不是靜貴妃生辰嗎?就算沒有賀客盈門,至少也該有點兒笑語喧嘩吧?」
梁帝不遣人先報,自己悄悄進來,原本是想看靜貴妃驚喜的,但現在人家驚是有了,可高湛安排把賜禮送進來時,卻沒看出她有多喜,仍是恬淡神情,柔聲謝恩。梁帝再轉頭看她兒子,表現也差不多,未見他對母親所受的榮寵有多喜出望外的樣子。
「侯爺該上路了,不要耽擱了您今天的行程。」夏冬側身讓開了路,蕭景睿也站到了她的身旁,但是謝玉卻邁不開腳步。鬚髮虯結間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那跌落於枷面上的汗珠,那緊緊繃著的肌肉,那僵直的雙腿,那微顫的身躬,無一不表明他在害怕,只是蒞陽母子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麼。
謝玉頓時明白車上還有人,不由目光一跳。此情此景,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想再見她一面。然而無論他是想見還是不想見,此刻都已沒有選擇。車簾再次被掀開,一身孝服的蒞陽慢慢地走下馬車。令謝玉意外的是,陪同攙扶著有些虛弱的長公主的人,竟然是蕭景睿。
「你寫的這個我不會給任何人看,我自己也不會看。你曾經做過什麼事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因為對我來說,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蒞陽長公主將繡囊放入懷中,目光淒迷,「我還準備了些衣物銀兩,你路上帶著用吧。」
「靜貴妃的生辰?」梁帝瞇了瞇眼睛,「例賞都送過去了嗎?」
「沒有。」
他今天的恩寵一個接一個,從未有過的慷慨大方,但也只有這最後一個,得到了他所希望的反應。靜妃掩口微笑,眸中淚光輕閃,靖王更是滿面喜色,撩衣下拜,重重叩下頭去:「兒臣……謝父皇隆恩!」
此時的夏冬微笑著,儘管她眸中毫無笑意。對她來說,第一步結束了,謝玉將在無限的惶恐中踏上流放之路,以後,她自有無數的方法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靜嬪晉妃位後,仍居住在芷蘿院,不過改院為宮,依制添了內監宮女、服飾器用的配置。她向來是個淡泊的人,清心知足,一應起居仍然如舊,未見大改,時常還是植弄藥花藥草,修理園林打發時光,把她的芷蘿宮整治得比別處更秀雅別致,清新洗俗。
如果單單只是夏冬,遠不足以讓謝弼倒吸冷氣,真正令謝弼吃驚的是夏冬臉上的表情,那深如海、切入骨、冷如冰、寒如霜,浸滿了怨毒與仇恨的表情……
「你母妃生辰,怎麼不一早便來請安?」
謝玉立即領會,急忙提起筆。因他帶著枷,蒞陽公主便把素絹鋪在木枷上,等他寫幾個字便幫他挪動一下絹面,不過自始至終,她目光的焦點未有一刻落在那些字跡上。等謝玉好容易寫完,她立即將素絹摺起,放進一個繡囊之中,拔下紮在上面的一根細針,密密將囊口封好。
在離謝玉還有五、六步路的時候,蕭景睿放開了母親,停在原地不再前行。蒞陽長公主則繼續走到謝玉面前,靜靜地凝望著他。謝弼想讓父母單獨說兩句話,又體念景睿現在心中矛盾難過,便走過去將他拉到更遠的地方。
「是。和*圖*書」夏冬冷淡地點頭,「你們四位呢?」
謝玉的眼珠轉了轉,突然之間恍然大悟,明白了梅長蘇的意思。
「只是什麼?」
不過夏冬並不是自己想要停下來的,她停下來是因為蕭景睿擋在了她的前面。
「我能幫什麼忙?」
自己所掌握的秘密,除了那日當面告訴梅長蘇的,還有很多是他暫時不想說,或者不能說的。這漫漫流刑路,夏江如果要殺他,根本防不勝防。唯一的保命方法,就是把心中的秘密都寫了下來,交託給蒞陽保管,如果自己沒事,蒞陽就不公開他的手稿,如果自己死了,那手稿就成為鐵證。夏江不是糊塗人,一算便知道還是讓自己活著的好,自己活著再不可靠,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把關係到兩人共同生死的秘密說出來,反而是自己死了,一切才保不住。
「兒臣謝恩。」
「你倒會找原因。」梁帝瞟了他一眼,「當朕不知道麼?靜貴妃不是宮中紅人,只怕記得今天是她生辰的也沒幾個。若換了是越妃,別說午後,入夜也是川流不息的。」
對於這個安靜的阻擋者,夏冬保持著冷洌的視線。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脣角的線條卻在漸漸地放鬆,慢慢轉為輕微上揚,上揚到一定程度後,又突然化為一陣仰首大笑,笑聲過後,她整個人的感覺驟然改變,又變回了大家所熟悉的那個夏冬,那個有幾分邪魅,幾分狂傲,總是似笑非笑卻又讓人有所敬畏的夏冬。
往年靜嬪的壽日都是悄無聲息度過的,除了內廷司依制以皇賞為名送來些物品外,跟平常日子沒什麼兩樣,從沒人想過要提醒皇帝,當然就算提醒了皇帝也不會有任何表示。不過今年她新晉為妃,地位提高了一截,雖然仍舊默默無聞,到底身分不一樣,高湛此時多這句嘴也沒什麼突兀的。
剛剛才感到絕處逢生的心情瞬間又被打入森森谷底,謝玉幾乎已被這乍起乍伏的情緒變化折磨得瀕臨崩潰。夏冬與夏江不同,她懷有的是單純的仇恨,根本無所顧忌。所以她會報仇,她隨時隨地都可能來報仇,她將會選擇極為酷烈的手段報仇,這些都無庸置疑,而自己,卻根本無處求救。
那日夏冬與靖王天牢一行,來去都很隱秘,謝玉並不知道他們就在隔壁。但也許是因為夏冬方才出來時的那個表情實在太令人震撼,也許是因為心中有罪的人面對苦主時難以避免的心虛和敏感,謝玉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因夏冬態度的變化而放鬆,反而是在一瞬間就肯定了夏冬一定已知真相。
梁帝出發時,特別命令不要事先去通報。到了芷蘿宮前,只見宮門主道上的一條長長的香蘿藤廊,綠葉紅實,煞是可愛,臉色立時轉好了許多,帶著高湛悄悄進去,漫步四顧,暑意大消。
梁帝抬手叫他起來,侍立在旁。平時沒怎麼留心,今天認真看起來,突然發現這個兒子身形挺岸,容貌英武,竟是從未覺得他這麼順眼,腦中不由閃過一個念頭。
太子和譽王在朝堂上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子,靖王又不是沒看到,人家爭都沒有爭到手的這份恩寵現在給了他,不說感恩涕零,好歹應該激動一下,無論如何也不當是這般猶豫的表情啊。
謝弼應了一聲,扶著母親慢慢後退。兩個衙役一看送別結束,便也提著棍子走了過來。謝玉不想看著蒞陽的馬車遠去,所以自己先行轉身,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邁步,突然覺得一股寒意襲來,不由打了個寒顫,忙抬頭四顧,只見周邊荒草古道,並無人跡獸蹤,以為只是感覺有誤,用力甩了甩頭。
隨著他這句話,夏冬雙眼的瞳仁突然收縮,冰刺般的視線深深地盯在年輕人的臉上,半晌未有片刻移動。
「蒞陽……」
金陵帝都分內宮城、外皇城兩個部分,宮城治衛由皇帝直轄的禁軍負責,目前的最高指揮官是禁軍大統領蒙摯。比起宮城的單一,皇城治衛的分工相對而言要複雜得多。民間刑名案件、日常巡檢、緝捕盜匪、水火救助等是京兆衙門的職責,城門守衛、夜間宵禁、鎮壓械鬥之類的事項又歸巡防營管,京兆衙門算是地方官府,要向六部覆命,巡防營在編制上本應歸兵部節制,但長期以來,由於它的直接統領者寧國侯爵職皆高於兵部尚書,所以超然而獨立,兵部並不敢對它下任何指令。此外皇城有私兵之權的還有數家,東宮自惠帝朝自內宮城獨立出來後,也被統歸入皇城範圍,依制蓄兵三千,親王府兩千,郡王府一千,一品軍侯府八百。這些特權府第多多少少都會影響到皇城的動靜,可謂是各方力量交錯,攪得跟一團亂麻似的。www.hetubook.com.com如今兼有巡防營統領之職的謝玉轟然倒臺,就像是從這團亂麻中強行抽了一根出去似的,把剩下的弄得更亂。
這一日太子、譽王又在朝上發生爭執,梁帝回宮後本就心情不悅,用膳時外面蟬聲又起,頓時眉生怒意。小太監們嚇得魂不附體,手忙腳亂地拿著黏竿四處打蟬,打到午膳結束,仍然偶有弱弱的蟬鳴在響。
「起來。」梁帝在她臂上輕輕扶了一下,又命靖王:「你也平身吧。」
聽著裡面的家常閒語,梁帝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有意咳了一聲。圍屏內的母子二人頓時驚起,靖王當先閃身出來察看,一眼看到梁帝,臉色一變,立即翻身拜倒,靜貴妃上前幾步,也提裙下拜,口稱:「臣妾不知陛下駕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梁帝呵呵笑了兩聲,向已退至門邊的靖王說:「景琰,朕今日攪了你們,自然要補償。自即日起,你可隨意入芷蘿宮向你母妃請安,不必再另行請旨了。」
再次抬頭張望,只見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前方,齊人高的高篙茅草似波浪般被人分開,夏冬一身純黑衣裙,緩步走了過來。
「爹……」謝弼顫顫地叫了一聲,眼睛紅紅的,「您還好吧?」
「景琰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斜靠在軟榻上,梁帝問道。
「閉嘴。扶著朕走就是了。」梁帝伸出右臂,由高湛攙著過了藤廊,一路上侍立或來去的宮女太監們全都在高湛的示意下跪地伏拜,不敢發出一聲。
蒞陽長公主並沒有阻止宇文念來見景睿,不管是公主府也好,上古寺也罷,她一直由著這小姑娘在周圍晃來蕩去。但以一個母親的心態來說,她並不願意此時讓蕭景睿脫離自己的視線之外,不是因為怕失去他,而是因為她心中非常清楚,自己這個溫厚的兒子雖然表面看來不是特別激動,但實際上他還一直陷在身世真相的陰影中沒有走出來。
「這是什麼枕?」
靜貴妃忙道:「是臣妾命他午後再來的。早上要朝見陪坐,還要給太皇太后跪經,他來了我也不得空見他。」
謝玉心頭突然一熱,眼眶不由潮了潮。雖說是多年怨侶,但這世上自己唯一還敢相信,唯一還敢抱有一絲希望的人,就只有蒞陽了。
整個過程中,靜貴妃侍立在旁一言不發,好像根本不關她的事。直到父子倆話說得差不多了,她才捧了一盅雪蛤羹過來,柔聲道:「陛下今日還沒歇午覺吧?略進兩口羹,就在臣妾這裡安眠片刻如何?」
梁帝一開始很耐心地等待著。他以為靖王的沉默是在斟酌如何措辭謝恩,畢竟這孩子常年在外領兵,少有恩寵,自然不像譽王那般反應靈敏,甜言蜜語張嘴便是一套,多等他片刻卻也無妨。
不過念念小姑娘的毅力也確實讓人佩服,跟了這麼久,她毫無氣餒之意,只要長公主一不在,她就會上前來找話與蕭景睿攀談。雖然看著她與自己酷似的臉難免想起那傷心難過的一夜,但這畢竟是妹妹,景睿還是待她甚是溫和,不僅回應了她的問話,時時也會分些心力去留意她是否安全,是否健康。
謝弼又張了張嘴,似乎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呆了片刻,回頭去看那輛馬車。
「母親的手藝真是越發的好了,這道百合清釀,夏天吃來好不舒爽,兒臣在外領兵時,若遇糧草不濟,自然要與士兵同苦,那時腹中饑了,就想想母親做的藥膳解饞。」靖王語帶笑意,「若不是怕母親辛苦,真想日日都能吃到。」
謝玉遲疑地看了看遠方正瞧著這邊的那兩個衙役,蒞陽立即道:「沒關係,那個蘇先生說,越多人知道你寫過這個東西越好。」
梁帝抬腳踢了他一下,「你倒是誰都不得罪。在這宮裡,喜歡熱鬧的好,靜貴妃這樣不喜歡熱鬧的,也好。」
「嗯。」
「信?」謝玉愣了愣,但一想到是那位令人思而生寒的梅長蘇所說的話,又不敢當做等閒,忙絞盡腦汗思考起來。
「兒臣不敢,」靖王忙跪倒,「父皇的恩信,兒臣何敢。只是……」
「你不必顧慮太多,」梁帝伸出手拍拍靖王的肩膀,「你堂堂皇子,又是軍功累累,節制個小小的巡防營算什麼?有父皇為你撐腰,看誰敢有話說,日後若有委屈,也儘管告訴父皇知道,自然會給你做主的。」
南越門出,是一條黃土大道,甚是平坦好走。謝玉習武之人腳力不弱,沒給那兩個押送者棍棒驅打的機會,走得並不慢。大約半個時辰後,天已大亮,一個衙役停下來擦汗,無意中向後瞥了一眼,只見塵土飛揚,一輛素蓋黑圍的馬車疾馳而來,單看那拉車的神駿馬匹,也知不是尋常人家。和_圖_書
進了正殿的門,迎面圍了十摺繡屏,薄紗美繡之後,隱隱有人影晃動,顯然靜妃就在屏後。
大楚使團早已離去,她一個小姑娘卻沒有走,明明看起來宇文暄和岳秀澤都挺疼愛她的啊,怎麼竟然放心讓她獨自留下來……
「不用,」謝玉搖搖頭,「在京城妳尚且護不住我,茫茫江湖妳更是無能無力。」
目送了丈夫片刻,蒞陽長公主緩緩轉身,看了夏冬一眼,低聲問道:「夏卿回城嗎?」
話剛說完,謝弼已走了過來。他為人周全,見母親示意便已明白,所以中途繞到馬車上將包袱拿了下來,給謝玉拴牢在背上。蕭景睿依然遠遠站著,偶爾會轉動視線看過來一眼。
女懸鏡使從殺氣寒霜轉為笑靨如花,大家全都鬆了一口氣,謝弼塌著眉毛道:「夏冬姐姐,妳這個愛捉弄人的毛病還是不改,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們開這個玩笑。」
其實方才靖王猶豫的原因,倒並不像梁帝所想的那樣淡泊。他既然已設皇位為目標,能多一分實權都是好的,之所以遲疑,不過是因為現在自身力量尚弱,不願突然顯得太受恩寵,以免過早被太子、譽王所忌。可是梁帝此刻是當面許恩,不容他有時間回去跟蘇哲商量,只能一咬牙,先領受下來再說。
靖王的表情越來越不像是在考慮如何謝恩,而是在考慮是否應該接受這一任命。
梁帝正想出聲嚇她一嚇,屏後突又傳出一個聲音,一聽,是蕭景琰。
「嗯……」梁帝點點頭,神色雖然淡淡,不過語氣還算平和,看著靖王說的也是讚譽之語,「近來交辦給景琰的幾件事辦得甚好,朕十分滿意,一直說要賞你,事情多又耽擱了。現在剛好在你母妃面前,說說看想要什麼?」
梁帝青年時睡眠極好,沾枕可著,步入老年後卻完全反了過來,只要有些微聲響,便能將他驚醒,惹出一陣暴怒。前幾天有個小太監因為失手摔了一個杯子攪了梁帝的午睡,就被當場拉出去杖殺。因此只要午膳過後,隨侍在聖駕周邊的所有人便會立時精神緊張起來。
蒞陽長公主從寬袍袖袋中摸出一個長盒,裡面裝著現成的筆墨,和一幅長長的素絹。
梁帝心中頓時不悅。
「你盡力有什麼用?我完全可以踩著你的身體過去。」
「我們也是。」長公主沒有聽出異樣來,隨口答了。反而是蕭景睿眉尖一跳,目光開始四處搜尋。
「擋不擋,與擋不擋得住,這是兩回事。景睿只求盡力。」
梁帝深深看他,倒有幾分聽出他語中未明言之意,心中微動,嘆道:「你還是這個寧折不彎的拗脾氣。不過你能不濫用威權,潔身自好,朕心甚慰。你所請之事朕准了,即日便下恩旨。」
梁帝開初有些意外,旋即一想,今天景琰若是不來只怕才該意外,自己之所以沒想到他會在這裡,實在是因為平素對這兩母子關照太少的緣故,心中不由略感愧疚。
「大概是……」高湛努力斟酌著用詞,「靜貴妃娘娘好靜,未開宴飲,如果賀客們是早上過來的,到現在午後,人也來去得差不多了,故而安靜下來。」
蕭景睿先是有傷,後來謝綺去世,太皇太后薨逝,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宇文念一直沒有機會提出她的要求。不過她不說大家心裡也明白,她想把蕭景睿帶到大楚去。
「那位蘇先生……昨天派人來見我,說叫你交一封信給我。」
「皇上聖明。」高湛擠出一個傻笑,「那是越娘娘本就喜歡熱鬧,大家才湊趣兒的。」
夏冬狹長的麗目中眼波如刀,怒鋒一閃,在蕭景睿臉上平拖而過,「你以為……自己擋得住我嗎?」
「有紙筆嗎?」穩了穩心神後,謝玉低聲問道。
靖王遲疑了一下,定了定神,沉聲道:「沒什麼……兒臣願領此職,今後必當克盡職守,不負父皇所託。」
謝玉無聲無息地站了半晌,最後還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如果將來蕭景睿情緒恢復和穩定之後,他想要見見自己的生父是什麼樣子的,他想要到他身邊去生活,那麼蒞陽長公主已經做好了同意的準備。但目前這個階段,她必須要看著蕭景睿在她身邊,所以儘管沒有驅逐,但對於總是逡巡在周圍的宇文念,長公主基本上是視而不見。
這確實、確實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原來是這樣,」梁帝這才露出笑容,「妳到底心軟。其實這也不算什麼,景琰一個皇子,找府裡人出個主意,怎麼都有辦法救他回來,哪裡用得著向朕要恩赦?換個別的賞賜吧。」
「回父皇,兒臣午後方到。」
「景琰,你帶兵是個熟手,朕想把巡防營交於你節制,如何?」
https://www.hetubook.com.com王有些意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但問在當面,又不能不答,快速考慮了一下,道:「回父皇,兒臣領旨辦差,分所應當,不敢望賞。但君恩不宜辭,既然父皇如此厚愛,那麼兒臣斗膽討個恩旨,請父皇赦免一名在嶺南服流役的罪人。」
謝玉對蕭景睿一向並無真正的父子情,蒞陽長公主體念兒子現在心中傷痛難過,謝弼也是一向妥貼細心,因此並無一人出言喚景睿過來。大家默然對視了一陣,還是謝玉先道:「今天我的路程不短,就此分手吧。弼兒,好好照顧你娘。」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謝弼輕輕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回陛下,都送過去了。」
由於重傷痊癒不過月餘,蕭景睿的臉色仍是蒼白,兩頰也削瘦了好些,但他的眼眸依然溫和,只是多了些沉鬱,多了些憂傷和茫然。面對如姐如師的夏冬,他拱手為禮,語調平穩地問道:「夏冬姐姐有何事,可須景睿代勞?」
此時夏冬早已自行離去,蒞陽長公主也默默無語攜子登車回城,宇文念騎著匹赤色馬遙遙跟著,既不靠近,但也保持著可以看見的距離。
此言一出,蕭景琰今天第二次感到極度意外,以至於梁帝開口之後很久,他都沒有任何回覆。
「是。」高湛知道梁帝這一起駕,至少也不會在逸仙殿午歇了,暗暗鬆一口氣,退出去一面著人準備東西,一面嚴命小太監趁此機會將新蟬打盡,忙亂一陣後重新入殿,服侍梁帝更衣。
宇文念覺得,她越來越喜歡這個哥哥,帶他回楚的決心也越來越大。
不過對於走在前面的那些人而言,根本沒有一個人有心思去注意她的存在。
「不好意思了。」夏冬隨隨便便道了個歉,沒再繼續前行,只站在原處,視線鎖在謝玉臉上,慢慢道:「夏冬特來送行,請侯爺一路保重。須知前途多艱,只怕片刻難得安寧,勸侯爺時時在意,切莫放鬆了心神。黔地苦寒,也請善加忍耐,這世上多的是比死還要苦的境遇,您將來可一定要熬過去啊。」
靖王眉宇微蹙,心中隱隱有些不快,忍了忍,又叩首道:「兒臣以為,大不敬之罪,唯有聖上有權赦之。兒臣縱是皇子,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為解母憂,唯有此請,望陛下恩准。」
受慣了奉迎,看慣了大家為爭他一點恩寵爭鬥不休的梁帝,心裡不舒服的感覺又加重了幾分。
蕭景睿與她酷烈的視線相交片刻,仍無退縮之意:「家母在此,舍弟在此,請恕景睿不能退開。」
「你們緊張什麼啊,」夏冬撥了撥垂在頰邊的頭髮,眼波斜飄,「我能來幹什麼,送個行罷了,也算還還當年謝侯爺送我夫屍骨回京的人情。」
「但姐姐要為難之人,卻與他們相關。」
他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只是這個遲疑的神色,梁帝便已明白了大半。雖然靖王對於聖恩皇寵的淡泊反應小小觸了一下他的逆鱗,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個兒子明顯不願意捲進目前朝堂黨爭的態度,還是讓他很放心的。
蒞陽長公主的目光沉靜而憂傷。雖然近來流淚甚多,眼眶周圍已是色澤枯黃,皺紋深刻,但眸中眼波仍然餘留秋水神采,偶爾微漾,依然醉人。
「你覺得我像是有何事呢?」夏冬挑起一抹寒至極處的冷笑,面上殺氣震盪,「不須你代勞,你只要讓開就好。」
蒞陽公主看了他一眼,淡淡點頭:「你放心,只要你活著,這個繡囊我會一直隨身攜帶的。」
「來,嘗嘗這個茯苓雞……」
夏冬又不是不識數,既然她說「你們四位」,那肯定就還有一位。
突遭斥責,靖王卻未見慌亂,先跪下請了罪,接著道:「此罪人不過一介平民,無名無望,只因其子科考時文章中忘了避聖祖諱,犯大不敬罪,因此被株連流放……」
經過了那樣一個慘傷的夜晚之後,像夏冬會不會真的從自己身上踩過去這種事,蕭景睿怎麼還會在意。
「好,好。」梁帝只覺全身舒爽,略閉閉眼,又睜了開來,「朕在這裡安歇,景琰就得退下,你們母子難得聚宴,豈不是讓朕給攪了?」
「寫在這個上面吧。」
不過等著等著,梁帝漸漸覺得有些不對。
蕭景睿淡然點頭:「那就請夏冬姐姐試著踩一踩吧。」
「那人說,如果你還沒寫,叫你現在就寫,因為你說的那些東西後面,一定還有更深的,寫下來,交給我,你就可以活命。」蒞陽長公主並不知道這些話的意思,她只是木然地、一字一句地認真轉述。
「皇上說得是。」高湛的腰彎得更低,「都走到這兒了,該讓奴才進去通知靜娘娘來接駕了吧?」
可是蕭景睿仍是安然未動。他靜靜地承受著夏冬和-圖-書的注視,看起來像是在對抗,但實際上,他只是不在意。
「兒臣謝過了。」
「請陛下恕罪,」靜貴妃上前一步道:「此人仍是鄉間一郎中,臣妾微時曾從其學醫,蒙其照拂多年。一月前臣妾輾轉聽聞他流放嶺南,可憐老邁年暮,猶受苦役煙瘴之苦,卻又因是受大不敬株連,此次大赦不在其列,只怕將來要老死異鄉,孤魂難返,故而臣妾心中甚是不忍,方才跟景琰感慨了一下,沒想到他竟記在心裡……陛下若要見怪,實屬臣妾之罪。」
對於巡防營,梁帝當然遠不如對禁軍那麼重視,可這畢竟也不是一件小事,關係著皇城各中樞機關、各王府侯府、各大臣官邸的平安和它們彼此間的平衡。太子和譽王爭執不下,他一時也甚難決斷,一拖便拖到了七月底。
謝玉獲罪以後,他所直接管理的巡防營暫由營統歐陽激接管,但由於歐陽激只是個四品參將,管理日常事務還可以,整個軍營的最高指揮權都交給他是絕對不可能的。為此太子上本,提出巡防營本就該由兵部直接指揮,建議收回此權。對此提議譽王當然大力反對,認為兵部是個官衙機構,如何指揮?當然還是必須要指定具體人選。但兵部尚書事務繁多,顯然難兼此任,其他兵部官員資歷不足,也不比歐陽激好多少,故而建議斟選一名三品以上的駐外將領回京領受此職為好。
這種顛覆和坍塌般的痛苦,不是靠勸慰可以治癒的。它需要時間,需要自己慢慢去調整和適應。蒞陽長公主希望陪著兒子度過這段時間,而不是放他去一個陌生的國家,見一個陌生的父親,面臨一次新的感情震盪。
馬車在距離三人數丈遠的地方停下,車簾掀起,一個素衣青年跳了下來,給兩個衙役一人手中塞了一大錠銀子,低聲道:「來送行的,請行個方便。」
這一位並不難找,只須掃視四周一次,便發現了她的蹤跡。站得非常遠,在一處斜坡上,半隱身於老柳樹後,露出粉衫黃裙。
夏冬沒有理會她,甚至連視線也未有一刻偏移,仍是以那種緩慢堅定,但卻充滿了威迫感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謝玉,直到距離他只有三丈來遠的地方才停下來。
「回陛下,這是臣妾曬金銀花為芯,再加入梅、桂花蕊、各色藥材,用乾荷葉包裹後自製的棉枕,陛下如果喜歡,臣妾再細細為陛下縫製一個新的。」
對於夏冬周身的寒氣與敵意,既然謝弼感覺到了,其他人當然也並不遲鈍。蒞陽長公主立即從馬車上重新下來,叫了一聲:「夏卿……」
儘管這個男人扼殺了她的青春戀曲,儘管這個男人曾試圖謀殺她的孩子,但畢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他是她三個孩子的父親,她並不想聽到他淒慘死去的消息,尤其是在這個男人自己並不想死的情況下。
「景琰,你怕辛苦嗎?」梁帝沉下臉,冷冷地問道。
太后出殯之後約一月,諭旨批下,謝玉從天牢幽冥道中走出,準備前往流放地黔州。他生於世家,青年尚主,累封至一品軍侯,威權赫赫這些年,一旦冰消雪融,便恍如鏡花水月,黃粱夢醒,富貴煙消,只見一副枷鎖,與其他的流刑犯一樣,由兩個粗野衙役押解著,連水火棍也不比別人多帶一根。
梁帝接過瓷盅,用小勺舀了一口細品,比平時吃的雪蛤羹少了濃香,多了些清醇,甜味淡淡,在舌尖有薄薄一層回香,不覺吃了半盅,漱了口,由靜妃扶著躺下,頭一著枕,口鼻間便繞了清洌芬芳。
在這肅殺的氣氛中,謝弼有些不安,搓了搓手,又看看面色凝重的母親。
雖然不認識來者是誰,但來給謝玉送行的,那一定不是市井之徒,兩衙役極為識趣,陪笑了一下,便遠遠地站到了一邊。
「結束了嗎?」沉默良久後,長公主問出第一句話。
蒞陽長公主眼圈兒微紅,轉過頭去沒有接這句話,抬手示意謝弼過來。謝玉忙定定神,趁著兒子還未走近的時候快速道:「蒞陽,這個繡囊,妳千萬不能給那個梅長蘇。」
「罪人?」梁帝也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心生疑雲,皺眉道:「什麼罪人?又是什麼名高望重,卻偏愛胡言亂語妄議朝政的狂士麼?你素來忠耿,怎麼也學來這沽名釣譽、招攬人心的手段?誰教你的?」
梁帝臉色稍霽,「無名無望的平民,怎麼會勞動你給他求情?」
兩個衙役這時看了看天色,互相對視了一眼,走上前一人提牢謝玉一隻胳膊,說聲「該走了!」便連拖帶扶地將他挾帶在中間,順著土道向西南方去了。
梁帝想了想,站起身來,「她入宮這麼些年,朕也該去看看。你準備錦緞百匹、珍珠十斛、玉器十件,隨朕一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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