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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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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舊日之痕

第三十九章 舊日之痕

「小殊,」蒙摯凝目看他,正要說什麼,黎綱突然從外面直闖進來,急道:「宗主,譽王快進來了,他一落轎就急著朝裡衝,我們根本沒法兒攔……」
梅長蘇屈動指節敲著桌面,緩緩道:「秦姑娘的事我一向沒有多問過。不過想來她的眼線名單應該是很隱秘的事,安心要查內奸,怎麼會查不出?」
「可是……現在就如此出頭是否妥當呢?」靖王瞇了瞇眼睛,「先生不是一直叫我低調韜晦嗎?」
「沒錯,」梅長蘇為客人斟了杯茶,推過去,「穆青當初留京,是以太皇太后為由,現在她老人家薨逝未久,穆青就急著上表要走,一來顯涼薄,二來會更招陛下疑心。他現在又沒什麼危險,不如安心待上一年,多看一看,多歷練一下,也沒什麼壞處。」
「有兩個字,我有減筆避諱。」
梅長蘇接過圓筒,熟練地左右各扭了幾下,扭開了筒蓋,朝手心裡倒出一個小小的紙卷,展開來看了一遍,沒什麼表情,直接湊到燈前燒了。
「沒有。」
「自然是多加關照,讓他們回天泉山莊安穩度日。卓家自有根基,倒也不須本王過多操心。」
梅長蘇怔怔地看著燈花,低聲道:「她喜愛孩子們,孩子們心裡都明白,所以就算是穆青那個急脾氣,也立即聽了我建議停止上表,同意留京守孝。霓凰若是能來,只怕也早就來了……」
「喔,」蒙摯鬆了口氣,「既然這樣,那你剛才緊張什麼?」
靖王略略頷首表示謝意,將書籠在袖中,轉身走了。梅長蘇候他那邊的石門關閉好,方緩慢移步退出密室,蒙摯默默跟他走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問道:「小殊,那本書有什麼問題嗎?」
「蘇先生,你可知巡防營歸統之事已經定了?」譽王進來後毫無開場白,第一句話就直奔主題,說的時候咬著牙,面色陰沉。
本來移燈攜書進裡間,是打算再小讀片刻的,但此刻的梅長蘇似乎已有些困倦,吩咐完那句話他便推枕倒下,示意自己準備安睡。
這句話當然是句廢話,所以靖王也只是微笑了一下,點了個頭以作回應。其實以往靖王與梅長蘇在密室中見面時,場面倒沒有這麼冷的,說完黨爭的事後兩人便會討論具體的朝政,常常一聊就是一兩個時辰。可是今天蒙摯在這裡,靖王反而不想多說,倒不是他信不過這位禁軍大統領,只是蒙摯雖然表態要助他奪嫡,但骨子裡依然是先忠君後忠他的,當著蒙摯的面說說他已參與進來的黨爭沒什麼,但自己對於皇帝已處置的具體朝務所持有的不同政見,靖王並不願意讓蒙摯聽得太多。
「哦?」梅長蘇挑了挑眉,「看殿下的樣子,難不成我料錯了?」
譽王心頭一動,他原本的意思當然是物盡其用,想著卓家也許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還可為他效力,此時聽梅長蘇這樣說,忙道:「江湖勢力雖然上不了朝堂,但也有它獨到的用處,卓家再怎麼受創,到底還有幾分實力,為何……」
這次梅長蘇是真的有些意外,「靖王?什麼時候的事?」
梅長蘇略一沉吟,道:「我看倒是八九不離十。殿下晉封親王,早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就算陛下隨口許諾時沒有想到,內廷事後擬旨用印時也必然會提醒陛下這是親王特權。一旦准你行親王事,卻又無故拒不加親王銜,那算什麼恩寵?既然陛下有意施恩,不會做事只做一半,反而讓人心裡不舒服。故而早則本月,遲則仲秋牧祭前,一定會正式晉封的。」
梅長蘇用眼尾瞟了瞟,就像是沒看見他那時陰時晴的表情似的,仍是安然道:「殿下氣沖沖進來,真的只為靖王節制了一個巡防營?」
「譽王和_圖_書就是為了這個氣得跳腳呢。殿下未曾注意到這一向都是親王才有的特權嗎?」
蒙摯湊過去細看了一回,見梅長蘇心情甚好,早就想問的一個問題今天終於問了出來,「你的筆跡與先前大不一樣了,刻意練成的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梅長蘇神色安穩,「殿下現在實力尚弱,低調自然仍是上策。不過一味退縮隱身,半步不進,也不是最好的方法。巡防營我們不爭,但到了手也不必向外推。殿下近一年的經營,要是到現在連吃個巡防營我都無法善後,蘇某就有負謀士之責了。我還是那句話,殿下不可冒進,但也絕對不可不進。」
他一路說,譽王一路冷汗,待他告一段落,立即拱手道:「本王近來是有些冒進,唯今之計,可有挽回之法?」
蒙摯只覺自己今天真是多說多錯,倒像是專門來破壞梅長蘇閒淡的心情似的,忙抓起茶杯來喝著,又轉換話題:「夏冬近來安靜,似乎沒有絲毫動作。可一想起她素日的脾氣,反而覺得更讓人心悸。你說夏江會不會已經有所察覺?」
「宗主……」
蕭景琰的這份心思,梅長蘇已是看出,所以他也並未挑起其他話題,只是見蒙摯很努力地想要暖場時忍不住笑了笑,道:「大統領明日要值早吧?殿下也該休息了。」
「你近來身子和心情都還調整得不錯,讓我放心。」禁軍大統領放鬆地笑道:「在看什麼書呢?還加批註?」
蒙摯有些自悔怎麼問出這麼勾人傷感的問題來,忙岔開話題道:「聽說你不讓穆青上表請回雲南,是嗎?」
「那……要緊嗎?」
皇帝的喜好,一向是宮中最靈敏的風向標。雖然不過是來歇了個中覺,賞了些器物,但大家都已意識到芷蘿宮正在開始受到聖上青睞。梁帝起駕離去後,遲來的賀客漸漸盈門,至晚不歇。黃昏前往中宮請安時,連皇后也特意問起她伴駕的細節,並借此順便刺了越貴妃幾句。不過越貴妃深諳宮中之道,分毫未露嫉色,反而嬌笑晏晏,對靜貴妃大加誇讚,不動聲色地將頂了回去。兩個多年宿敵在朝陽殿脣舌如刀,利齒如劍,談笑間殺氣四蕩,反而是身為事情起源的靜貴妃本人安閒沉默,在一旁無言地甘當背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讓人暗暗感嘆。
梅長蘇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道:「這樣苗頭確是有些可疑。不過靖王若有野心,沒有人擁戴支持總是難成的,殿下你確認他未曾結黨?」
靖王提出借書要求時,蒙摯正站在距離梅長蘇半臂之遙的地方。雖然沒有直接轉頭去看,但這位禁軍大統領明顯感覺到梅長蘇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呼吸有瞬間凝滯。
他想讓梅長蘇遷居的要求也提了十次八次了,屢屢被拒也不氣餒,倒是個求才的架式,可惜無論架式擺得如何足,不能答應的事依然不會答應。
「這個倒是有……以後我去向母親請安,便可不拘日子,毋須另行請旨。」
「有蘇某在,殿下還擔心什麼江湖?」梅長蘇淡淡道。
譽王心頭微震,將這句話細細思量了一遍,緩緩問道:「先生之意是……」
梅長蘇定定神,上前見禮:「見過殿下。譽王剛剛離去。」
「宗主安歇了嗎?」
「是。」
「謀局自當如是。」梅長蘇面上毫無自得之色,「若是把成功的機會都押在對手的選擇上,那便是下下之法。只有到了無論對手怎麼選擇都有相應的解決之道時,才算稍稍能掌住大局。殿下離那一步雖還有些距離,但現在也算稍有根基了……」
「說得也是。卓鼎風雖傷,天泉山莊根基仍在,度過這一劫,將來仍有揚威之日。」和_圖_書梅長蘇想了想又道:「卓家雖然還握著些江湖力量,但他們畢竟是謝玉用餘之人,殿下不可再用,不如讓他們安穩脫身,殿下得個賢寬的名頭就好。」
黎綱不敢再多驚擾,吹滅了燈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將門掩好。
這句話說到這裡,他自己就停了下來。蘇哲是他的謀士不假,不過從主被動關係上來看這位麒麟才子一向並沒什麼積極的態度,肯提,就是表述了他的意見,至於自己聽不聽,他向來都未曾強求。沒有認真對待他的提議,當是自己的過錯。
靖王點頭回了禮,轉身走向通向自己府邸的石門,剛走到門邊,突又想起什麼,折返回來,伸手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那本《翔地記》,問道:「這本書著實有趣,我剛才還沒看完,先生不介意我拿過去借讀兩天吧?」
梅長蘇並未與他多客套,只欠了欠身。蒙摯站在兩人之間,也忙轉身抱拳行辭別之禮。
梅長蘇腳步微凝,眸光幽幽閃了一下,低聲道:「批註的內容和筆跡都沒什麼的,只是……」
「當然不止這個。父皇還下了恩旨,靖王以後可以隨意入宮省母,不必另行請旨。這可是親王才有的特權,只怕他這個郡王不日就能升一大級,跟我並肩了。再想想父皇多年來冷落靜嬪,無緣無故竟然想起來要封妃,這些事湊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巧合,父皇分明是有意在扶植靖王,就像他當年……」譽王說到這裡,突然一定神,把後半話咽了回去。
靖王當時得此特許,不過只是欣喜於自己可以隨時面見母親,絲毫也沒有想到其他地方去,被梅長蘇這一提醒,心中略略一喜,但又旋即遲疑,「我的確沒想這麼多……今日是母妃壽辰,也許父皇只是一時降恩,並無晉封之意呢。」
就像當年他扶植你一樣嗎?梅長蘇垂下眼簾,掩住了眸中的冷笑,但卻很識趣地當做沒有聽清一般,悠悠地拿剪子剪著燈芯,仍是一派雲淡風輕。
梅長蘇心中暗暗冷笑。既然都來當謀士了,還戴什麼野鶴的帽子?可面上依然要帶著笑容,婉言相拒:「殿下謀事,規矩還是不能散的,豈可為蘇某破例?……對了,謝玉案了結,不知殿下準備如何安置卓家?」
「我不知殿下在惱怒些什麼?」梅長蘇淡淡道:「歸靖王節制不是很好嗎?至少他為人公允,殿下不用擔心他會偏袒太子。」
「沒錯,陛下一向支持你與太子之爭。但發展到如今這個局面卻是他始料未及的。幾大尚書倒臺,嫡庶之論的朝堂辯論,私炮坊東窗事發,還有謝玉驚天一案,這些事都是在陛下意料之外發生的,而他把這些統統都算在了殿下你的身上。你想,你在沒有得到陛下有意幫助的情況下,竟然有能力將一個東宮儲君羽翼折盡,朝堂上屢處下風,陛下焉能不驚心,不起疑,不打壓一下你的氣勢?」
譽王立即追勸道:「我知道蘇先生野鶴閒雲,不耐拘束,其實我府裡也沒什麼規矩,先生怎麼隨便都行。」
「據般若的情報是這樣。不過般若最近……有些讓人失望,好些事情後知後覺,更有些是錯的。她懷疑是有內奸,否則不至於那麼些眼線,齊刷刷地接連斷掉,連個錯漏的都沒有。」
「就是今天下午。事先毫無徵兆,陛下也沒問過任何人的意思,突然就這麼決定了。」
蒙摯並不是密室內唯一的人,他負手站在牆邊,聽見石門移動聲響,立即回頭,而坐在桌旁椅上,就著燈光翻看《翔地記》的人,竟是靖王蕭景琰。
蒙摯躲進密道前,梅長蘇說的是「出來再聊」,但現在一來時間已不早,二來兩人都有些心事重重,所以一句道https://m.hetubook.com.com別後,蒙摯便直接離去。
「《翔地記》,這裡面人文地理記載得翔實有趣,非實地勘遊不可得,」梅長蘇一面笑答,一面將手中的細毫小筆放下,「有些地方我也去過,隨筆批註兩句感慨,不過無聊罷了。」
「陛下沒有特旨允許你隨時入宮嗎?」
宮中的這番潮生水起,暫時還沒有那麼快傳到那座赫赫有名的蘇宅中。故而蒙摯悄悄進來探望時,只看到梅長蘇在燈下閒閒看書的樣子。
「懸鏡司那邊我只想靜觀其變。就像我一直說的,夏冬又不是吃素的,她如今已知真相,無論以前再怎麼敬仰她的師父,現在畢竟已起了戒心,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所以還輪不到我擔心。夏江察覺了也好,沒察覺也罷,讓他們先交交手吧,這個過程以及夏春、夏秋的態度,我都想再看看。」梅長蘇說這番話時的語氣,似乎比國喪之前更狠絕了幾分,目光中也透了刺骨寒意來,「聶大哥的未亡人,當不會使我失望吧……」
不過梅長蘇並不知道,自己的這種高興看在蒙摯的眼裡,卻常常會令他覺得莫名心酸。
梅長蘇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要擺脫掉這種有些軟弱的情緒,順手拿了本其他的書,捧起燈檯走向了裡間。飛流已經睡熟,平穩綿長的鼻息在一片寂然中有規律地起伏著,讓人安心。梅長蘇遙遙看他一眼,輕手輕腳地將燈檯放在床前小几上,剛解開袍扣,門外突然傳來低低的聲音。
「今天靜貴妃娘娘一定很歡喜吧,」此時蒙摯見兩人都不再說話,場面有些冷,忙插了一句道:「有了陛下的恩旨,殿下與娘娘日後相見就容易多了。」
「蘇先生來了,」蒙摯上前招呼道:「適才靖王殿下看見我,也是同樣的嚇一跳。我已經向殿下解釋過自己怎麼會在這裡面了。」
「避……避什麼諱?哪兩個字?」蒙摯有些沒明白,困惑地眨眨眼睛。
「這樣才好,」蒙摯喜道:「也省得靖王殿下每每在譽王面前低上一頭。」
他答得這麼快,蒙摯倒有些意外,「可是你剛才……」
譽王等的就是江左盟宗主的這句話,當下面露喜色,摸著脣髭笑道:「說得是,天泉山莊就算在如日中天的時候,也未必看在蘇先生眼中呢!」
梅長蘇微微沉吟,並沒有直接回答,「先母的閨中小名,寫批註時遇到……」
「可是……可是父皇他一向都……」
「應該沒什麼的。景琰並不知道我母親閨名是什麼,那兩個字也不常用,他以前從沒發覺我有避諱這兩字,再說都只減了最後一筆,他甚至有可能根本注意不到。」
「殿下過獎了,這樣狂妄的話,我卻不敢說。」梅長蘇雖在謙辭,但卻神情冷峻,面上一片傲氣如霜,骨子裡透出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自信來。譽王一想到這位神思鬼算、江湖名重的麒麟才子如今在自己麾下,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歡喜和得意,方才進來時那一番悶急嫉怒,早就煙消雲散。
「太子縱然有過,那也是陛下立的儲君,殿下近來威逼太過,已是觸了陛下的逆鱗了。」梅長蘇嘆息搖頭,「難道殿下沒有感到近來恩寵漸弛嗎?」
「好。」靖王乾脆地點頭,「陛下當面許我巡防營,無奈之下只得領受,還一直擔心壞了先生的節奏呢。既然無妨,那是最好的。不過太子和譽王那邊……」
「蘇先生,」譽王被他這種不在意的態度弄得有些惱火,忍不住說話的語氣加重了幾分,「本王不是在玩笑,先生這般兒戲,倒像是沒把本王的處境放在心上似的!」
靖王早就有心結束掉這次無法暢談的會面,立即接過話,「又擾了先生半日,也該歇著了hetubook.com.com,改日有疑難之處,再來請教先生。」
譽王頷首,臉上表情漸轉輕鬆,看著梅長蘇笑道:「先生若是肯住到我府裡去,早晚請教,也不至於這般沒進益。」
靖王放下手中的書,安然問道:「譽王走了嗎?」
「是,」梅長蘇微微點頭,「聽說陛下命您節制巡防營,還有意晉封您為親王。」
「進來吧。」梅長蘇一面回應了一聲,一面脫下外袍,上床斜靠在枕上。黎綱推門進來,直接進到裡間,將一個銅製小圓筒雙手遞上。
已經流逝的那段過去就像黏軟的藕絲,雖然被蕭景琰無意中牽在了手裡,但卻因為太細太透明,所以永遠不會被他看見。
譽王一想似有這麼回事,不由吃吃道:「先生只提了那麼一句,本王以為不甚要緊……」
蒙摯等了等,半天沒等到下文,又追問道:「只是什麼?」
待譽王離府後,梅長蘇哄了飛流幾句,將這個黑著臉不高興的少年留在外邊,自己啟了密道門,閃身進去。
譽王目光一沉,沒有說話。他心裡很清楚,秦般若安插在各府的眼線名單,只有自己、她本人、王府首席師爺康先生和最受自己信賴的太學士朱華知道。這些人個個都該是沒有嫌疑的,自己和秦般若不用說了,康先生入府二十多年,朱華更是自己在朝堂上的得力幫手,又是王妃的親兄長……王妃的……
夜濃起風,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敲窗之聲越發顯得室內空寂。
「先生既已見過譽王,有些事情想必已經知道了……」
聽他這樣一說,靖王心中安定許多。自從下決心為亡兄洗冤後,他對皇位的渴求和執念又增強了數倍。除了自己勤加修習,爭取一切機會多辦實差以增加歷練經驗外,他在許多方面都比以前更為倚重梅長蘇,並且有意識地調整自己對於謀士本能般的厭惡感,不讓偏見干擾判斷。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梅長蘇的目光有些悠遠,也有些哀傷,「大概是因為那裡面畢竟帶著過去的痕跡吧,莫名其妙緊張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其實景琰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梅長蘇慢慢放下銀剪,轉身正視著譽王,目光清冷如水,足以把這位皇子周身冒出的火星全都澆滅,聲音更是平穩得如同無波的古井一般。
「如果靖王只是靖王,我當然樂見其成,可是……」譽王對於敵人,有一種特殊的敏感,此刻他的這種感覺尤為強烈,「蘇先生不覺得靖王最近冒得太快了嗎?從接侵地案開始,父皇對他的恩寵日增,連重臣們對他的口碑也越來越好,名望一天一天水漲船高。新得用的幾個朝堂紅人,好似都對他印象甚佳,雖然暫沒有結黨的跡象,但如今的靖王已絕不是去年剛回來時的那個靖王了。」
蒙摯依言閃身而進,密道門剛剛關好,譽王的腳步聲已響至門前,梅長蘇轉身相迎,同時示意黎綱與跟在譽王身後的甄平退下。
「那譽王豈不是怎麼做都不對?」蒙摯不禁大笑,「明明是件意外之事,蘇先生竟能把對策籌畫的這般周全,實在是令人佩服啊佩服。」
「蘇某該說的話、該做的事並無藏私,」梅長蘇靠在椅背上,放鬆了四肢,神色坦然,「就是搬去王府打擾,我也不會多說一句的,有何區別?」
順著機關地道,輕車熟路來到密室,剛邁進石門,這位極難動容的江左梅郎就被嚇了一跳。
「說得也是,」蒙摯點頭道:「穆青雖不是宗室中人,但太皇太后一向關愛晚輩,皇族就不必說了,即使是外嫁公主和外姓藩王的孩子們,哪個私下裡不是叫她奶奶、太奶奶?為她在京守一年孝,也是應該的。」
「譽王殿下,既然您已經看出那是陛hetubook.com.com下有意為之的,還著什麼急呢?」
「太子現在自身難保,眼睛裡只有譽王,殿下就是加九錫親王他也不會分心力來對付你。至於譽王,我方才已經勸撫住了。他如果聽從我的意思,不與殿下為難,那麼殿下便可趁此時間和機會再行壯大;如果他只是當面採納我的建議,實際上依然按捺不住嫉意,非要打壓一下殿下方才快意,那麼我們便借力打力,引些事情到陛下面前去,屆時自有施恩的那個人給殿下做主。」
飛流去睡覺時沒有點亮裡間的燈,室內唯一的光源便是外間書案上的一盞五枝銀座油燈。梅長蘇走到桌旁,伸手將燈檯端起,目光隨意一落,看到案上細毫小筆仍擱在原處,書卻已不在了,不由心中有些淡淡的惘然。
「確是這樣不假。父皇近來甚是冷淡,本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算是刻意,也算是無奈吧。」梅長蘇將書合上,隨手放在案邊,「我現在腕力虛浮,筆鋒勁道本就改了,再改字體行文就要簡單許多。這會兒若是讓我再寫兩個和以前一樣的字,我反而寫不來了。」
梅長蘇翻了一個身向內,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但是沒過多久,便又重新閉上……
「這有什麼難解的,」梅長蘇毫不客氣地道:「一個東宮太子被殿下壓得抬不起頭來,朝堂上群臣俯首,無人敢攖殿下鋒芒,你以為陛下高興看見這個,還要加以恩寵鼓勵嗎?」
對於靖王的努力,梅長蘇雖然嘴上沒說,心裡還是頗為快慰的,有時跟蒙摯提起,表情甚是高興。
譽王是精於算計人心、審時度勢之人,無須點得更透,心中已是明亮,當下緩緩坐下,點頭道:「不錯,愈當此時,愈不能著急。父皇施恩靖王,無外乎要看我的反應,只要踏錯一步,後果難料,竟是以靜制動的好。」
「嗯?」靖王一愣,「我領旨節制巡防營不假,可是親王之說,卻並無此言。」
這時密室最外層的門已自內打開,飛流俊秀的臉閃現在門邊。他雖然等了很久,但好像只瞧了梅長蘇一眼,就已放下心來,隨即晃到裡間自己床上睡覺去了。
這時正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譽王本想再多聊聊拉近一下感情,可是閒扯了幾個話題,梅長蘇卻只是隨之應答,並無想要攀談的興致,再加上飛流一直在旁邊目光灼灼地瞪著,譽王也只得起身,客套告辭,主人家果然沒有挽留。
「沒關係,殿下如果喜歡,儘管拿去看好了。」剎那異樣後,梅長蘇旋即浮起了微笑,語調也與平時毫無差別。
「殿下也不必過於驚慌。陛下有意施恩靖王,為的就是提醒你冷靜一下,牢記至尊第一人是誰,這也未嘗不是一種保全你的態度。我看陛下對太子已生厭棄之心,易儲是遲早的事,只不過……太子只能由陛下在對他失望憎惡的情況下被廢,而不是由殿下你屢加攻擊,強行奪取威望而代之,這兩者的區別,相信殿下不會不明白吧?」
「你沒料錯,父皇的確沒有讓兵部接管,」譽王煞是氣悶,「他把節制權給了靖王。」
「當時謝玉案後,我便勸殿下對太子稍稍收手,窮寇莫追,看來殿下是當我心軟,說來閒聊的了?」
梅長蘇一皺眉,知道蒙摯現在出門保不準就被撞個正著,當下立即起身,打開密道之門,順手還把桌上的《翔地記》塞給蒙摯,一面推他進去,一面快速道:「委屈大統領在裡面看看書,譽王走了我們再聊。」
梅長蘇眸露贊同之意,微笑道:「殿下如今最大的敵手依然是太子,不過靖王那邊也不可不防,請秦姑娘多留些心就是了。」
梅長蘇沉吟了片刻,慢慢道:「要多留意蒞陽長公主府,有什麼新的動向,提早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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