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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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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一劍封喉

第五十一章 一劍封喉

「住口!到這個時候妳還要攀咬靖王,真是妳師父的好徒弟!什麼妳一人所為?妳能瞞著夏江把衛崢轉押到大理寺嗎?」梁帝的臉此時已繃成了一塊鐵板,「夏冬,懸鏡司第一要旨是忠君,可你們……你們竟然自始至終都在欺君!」
「是。」紀王不敢有違,依言重新坐下。少頃,刑部尚書蔡荃被引領入殿。他只有三十多歲,是六部官員中除了沈追外最年輕的一個,面白無鬚,容貌方正,一舉一動舒爽利落,明顯透著一股自信。行完君臣大禮後,他便東向跪坐在殿中。
「你率一千禁軍,立即查封懸鏡司,上下人等,均囚於司內候旨,如有敢擅動者,斬!」
這個時候宣見,那肯定不是因為思念這個兒子想看看他,再想想梅長蘇這個最擅長暗中翻雲覆雨的人,譽王突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慄。奉旨進宮這一路上,腦汁幾乎已經絞乾,冷汗幾乎已經出透,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明堂會審?」梁帝面色陰沉地看著譽王,「景桓,你以為如何?」
梁帝慢慢展開書卷,剛開始看的時候還沒什麼,愈看臉色愈陰沉,等看到第三頁時,已是氣得渾身發抖,用力將整卷文書摔在地上。
譽王大吃一驚,頭叩得砰砰作響,哭道:「父皇見責,孩兒不敢辯,可是懸鏡司……孩兒並沒有……」
「是。」蔡荃的嘴脣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嚴謹地行完禮,退出了暖閣。一出殿門,廊下帶著雪氣的冷風便吹了過來,寒意透骨,可年輕的刑部尚書卻覺得心裡火辣辣的,灼燒得難受。在外殿侍候的太監將他入閣前脫下來的披風送過來,他也不披,只抓在手裡,便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何時回來的?」
蔡荃眉睫一跳,慢慢把視線轉過來,直視著沈追,「既然你說了,我也不瞞你,我對靖王殿下的期望也跟你一樣。只是……譽王的手段實在陰狠,靖王殿下的身邊要是沒有一個替他擋暗箭的人,未必能走到最後一步……這些咱們又幫不上忙。」
「誰說的?」沈追突然一拍桌子,「這話我以前從沒說過,但我現在可以跟你說,先別氣餒,還有靖王殿下呢!」
「這個孽障!不把朕氣死你不甘心,枉朕這些年如此疼你!」梁帝指著譽王破口大罵,「這些下作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你當朕已經老糊塗了嗎?連朕的懸鏡司你也有本事弄到手,蕭景桓,朕還真是小看了你!」
「是……」蔡荃用力揉著前額,聲音裡充滿了疲憊,「我審了幾個通宵,總算審清楚了,今天去稟報陛下。可是……陛下卻讓我結案,說是到朱樾這裡就可以停止了,不許再繼續……不許把根子給挖出來……」
「是。皇兄知道,臣弟有些市井朋友,偶有來往的,初五那天府裡沒什麼事,臣弟靜極思動,就去探訪了一位這樣的朋友。她住在登甲巷……皇兄您也不知道那地方……總之就是一處僻靜民房,很小,窗戶一開就能從一處山牆缺口看見外面的巷子。當時臣弟在她那裡談天,正聊得高興呢,聽到外邊有些動靜,就朝窗外一看,誰想到竟看見了一個熟人……」
朱樾的後面是誰,不用審也知道。以那種慘烈的方式揭露私炮坊的隱秘,從而煽動起重重民怨指向當時的太子,這樣做會給另一人帶來多麼大的好處,那當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蔡荃閉了閉倦澀的雙眼,低聲道:「可是朝局如此,又實在是讓人心灰意冷……」
梁帝半天沒有理他,似乎已睡著,但過了大約半刻鐘後,他又微微睜開雙眸,吩咐道:「擺駕芷蘿宮吧!」
「衛崢只是一個副將,又不是主犯,陛下現在如此寵愛靖王,如果他拼力陳情,難保陛下不會為他所動。臣不願意看到那樣的結果,所以臣只有先下手為強。」夏冬說到這裡,臉色已漸漸恢復正常,竟抬起頭道:「這些事都是臣一人所為,與臣的師父毫無關係,請陛下不要冤枉……」
「朕相信紀王爺是不會冤枉妳的,說,去登甲巷做什麼?」
「那個要緊的人證已經審好了?」
「臣把他殺了。」
「這麼說衛崢也有可能還活著……」
「你自己看,這是什麼東西!」
「是,死六十九人,傷一百五十七人,上百戶人家毀於大火,一時民怨沸騰……」
譽王在這聲喝斥中顫慄了一下,但他隨即穩住自己,快速將文書拾起,展開讀了一遍,讀到後來,已是面色青白,汗如雨下,一個頭叩下去,嘶聲叫道:「父皇,冤枉啊……」
蔡荃這時鄭重起身,語音清亮地道:「臣再次懇請陛下,恩准三司會審。」
「陛下,譽王殿下如何想要旁聽監審,也無不可。」在所有人中,只有蔡荃一直神色如常,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樣子,「臣一定竭盡所能,秉公執法。請陛下降旨,恩准三司會審。」
沈追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道:「這個結果,你本該有點準備的。」
「我也是。看到了不說實在憋得慌。」言豫津陪著他嘆了口氣,「說來也真是巧,如果那天您沒跟我一起去探望宮羽姑娘,就不會剛好看到這個事情了……」
然而更令人心驚的是,譽王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可以聯合到夏江,可以讓一向只忠於皇帝的懸鏡司為他移囚設伏,最終給靖王扣上犯上作亂這個大罪名。
蔡荃仰起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默然了片刻,突然道:「沈兄,陪我上酒樓喝杯酒吧?」
蕭景桓的hetubook•com•com猶豫心虛,每個人都看在眼裡。梁帝雖然早就心中有數,但瞧著他這個樣子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左手緊緊握著薄胎茶杯,幾乎要把它捏碎,看得坐在一旁的紀王心驚肉跳。
為什麼?如此天真的問題大約也只有詩酒風流的紀王才問得出來,而即使是紀王自己,他也在剛問完沒多久就反應了過來。
蔡荃頰邊的肌肉繃得緊梆梆的,垂下頭,掩住了臉上隱忍的表情,也掩住了眼眸中深深的憤怒。譽王跪在殿中叩頭謝恩的聲音他也沒有聽見,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不要再繼續跟梁帝爭辯,因為他知道,爭辯也是沒有用的。
「懸鏡司?」沈追恍然道:「難怪……我今天在外頭,看見禁軍去查封懸鏡司來著……看來這場風雨確實不小,靖王殿下能躲過,確是萬幸。」
夏冬在進入乾怡殿暖閣行君臣大禮時,受到了跟靖王當初一樣的待遇。梁帝故意等了很久都沒有叫她平身,直到緊張壓抑的氣息已足夠濃厚時才厲聲問道:「夏冬,初五逆犯被劫那天,妳在何處?」
梁帝眉毛一跳,還未開言,紀王已經忍不住驚詫,失聲道:「不是意外?難道還會是什麼人故意的?」
「啊?」蒙摯的表情又驚又駭,「這……這也未免太毒了……這些關節也只有陛下才想得明白,臣愚鈍……根本想也未曾這樣想過……」
「可是陛下……」蒙摯上前一步,滿面迷惑之色地道:「臣在送夏冬進天牢的時候,她一直堅持在為夏江分辯,說……劫奪衛崢之事都是她為報夫仇,自作主張,與她師父沒有絲毫關係……您說會不會真的是這樣呢?」
按大梁制,自除夕日封印,到正月十六開筆,是年節假日,免朝。現在剛剛初九,年還沒過完,蔡荃在這個時候請旨求見,必然不是為了尋常之事,所以儘管梁帝現在心緒煩亂,還是命人宣他進來。
「皇兄,您平平氣吧,身子又不好,還是保重龍體要緊。不管怎麼說,事情能查清楚也是萬幸。」紀王嘆著氣,徐徐勸道。
「為了謀得私利,這樣草菅人命,已是令人髮指,可更令我覺得心寒的是……為君者對這一點居然毫不在意……」蔡荃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所謂人命關天,那才是底線。再這樣消磨下去,大梁還有什麼氣數,百姓還有什麼活路?這樣不把民生放在心上的人,就是我們將要侍奉的主君嗎?」
「你素日玩那些把戲,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你過罷了,誰知你變本加厲,現在連朕也敢欺瞞,再假以時日,你眼睛裡還有誰?」梁帝越罵越來氣,眼裡幾乎噴出火來,「說,朱樾那些勾當,是不是與你有關?再說半字虛言,朕絕不輕饒!」
明堂會審的結果是要廷報傳檄天下的,一旦同意了明堂會審,便等於準備承擔隨之而來的後果。到時候一旦形成了定案,連去求皇帝格外施恩遮掩的餘地都沒有了,譽王怎麼敢硬著頭皮一口應承下來?
「說起這個你倒不用擔心,」蔡荃剛剛發洩一通,心裡稍稍舒服了一點,「我今天在宮裡雖然沒有聽得很明白,但約莫聽出來這似乎又是譽王的手筆,已經被皇上識破,我想靖王殿下應該很快就沒事了。」
「蔡卿入宮有何事奏報啊?」
「夏冬……」梁帝咬緊了牙,「被逆賊從大理寺劫走的人犯,怎麼會在夏冬手裡?還要在僻巷裡暗中轉移?懸鏡司到底在幹什麼?」
「這還用說!」梁帝拍著龍案一指夏冬,「妳看看她是什麼人?誰還能指使得動她?她這輩子最聽誰的話你不知道!」說著一口氣又翻了上來,哽不能言,讓高湛好一通揉搓才順過氣兒去,又問道:「那衛崢呢?妳裝模作樣把衛崢劫出來後,送到哪裡去了?」
「夏江的手段,朕是知道的,」梁帝瞇著眼睛,神色狠厲,「以前總覺得他絕不會對朕有所欺瞞,所以未曾多慮,現在回想起來,著實令人心驚……」
蔡荃勒住馬韁,停了下來,吏部尚書沈追圓圓的臉出現在面前,看那喘吁吁的樣子,大概也追了一陣子了。
「好……好……」梁帝渾身發抖,「你們玩的好計策,那麼強的一個懸鏡司,被逆賊闖進去後死的活的竟一個也沒抓住,最後還說是因為巡防營攪亂把人放跑了……夏冬,真不枉朕如此信任妳,妳果然有本事!」
「你親自去懸鏡司走一趟,把夏冬帶來見朕。記住,來去都要快,要隱秘,途中不得有任何耽擱,不得讓夏冬再跟任何人接觸,尤其是夏江。」
梁帝再次瞟了蒙摯一眼,「說你太簡單,你就真的不動腦子了?夏江明明力證是靖王派人劫走了逆犯,要是最後反倒是他自己把衛崢交了出來,那不就等於是認罪一樣嗎?朕說過,夏江沒那麼容易會認罪的。」
梁帝冷笑一聲,怒意又起,「朕現在還懶得處置她。蒙摯!」
沈追怔了怔,隨即一笑,溫言道:「你還穿著朝服呢。走,拐彎就是我家,我有一罈窖藏六十年的狀元紅,管你喝夠。」
由禁軍統領親去提人,這個命令顯然非常明智。他的行動快得令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夏江接報趕過去的時候,蒙摯已帶著女懸鏡使上了馬,丟下一句「奉詔宣夏冬進見」,便旋風般地縱馬而去,只留下一股煙塵。
「夏冬說的話都是在為她師父脫罪而已,聽和-圖-書聽就算了,信得麼?」
「是……」
「奴才在。」
梁帝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暈,早就氣得四肢冰涼,說不出話來。
「你坐下,多陪朕一會兒。」梁帝滿面疲色地抬了抬手,「朕還想跟你聊聊。再說了,什麼朝事你聽不得?」
蒙摯穩了穩心神,勉強笑著客套兩句,回身指派了兩名心腹,命他們帶人妥當護送梅長蘇回府。等這裡一應諸事安排好之後,他親自押解了夏江送入天牢,關押進最森嚴的天字號房,這才重新整衣入宮,向梁帝覆旨。
招了這兩項,等於是其他的也招了。梁帝前因後果一想,差不多已能把整個事件組合在一起。
「好了,海量也不能這麼喝,」沈追按住他的杯口,問道:「到底怎麼了?你穿成這樣是進宮了嗎?」
「爆炸?」
「那夏冬……」
「是。」蒙摯再拜起身,正朝外走,一個小黃門匆匆進來稟道:「陛下,刑部尚書蔡荃在殿外候旨,說有要事回稟陛下。」
「至晚方歸。」
「臣遵旨。」蒙摯躬下身去,又問道:「那夏江呢?陛下要見他嗎?」
「臣遵旨。」蒙摯是武人風範,行罷禮起身就走。紀王似乎不慣於這類場面,有些不安。梁帝正是心頭疑雲翻滾之際,也無暇照看他,兩人默默無語,殿內的氣氛一時異常僵硬。
蒙摯再次躬身領命,遲疑了一下又道:「臣剛才去懸鏡司時,遠遠看見夏秋正押著梅長蘇去牢房,瞧蘇先生那樣子,竟像是受了刑……」
「如果沒有別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是啊……」蔡荃長嘆一聲,「為私炮坊那件案子……我跟你提過的……」
「臣有證詞,陛下請看。」蔡荃並沒有直接回答紀王的問話,而是從袖中摸出一卷文書,由太監交遞到了御案之上。
蔡荃沒有推辭,兩人一同打馬進了沈府。沈追將客人讓至前院小花廳落坐,吩咐治宴,結果酒菜剛擺好,蔡荃就一連乾了三杯。
「沒有十分也有九分。他們在巷子裡等馬車的時候,那個人突然嗆血,被扶起來順氣,所以臣弟清清楚楚看見了他的容貌……」
紀王忙小聲提醒道:「登甲巷。」
「初五?」梁帝敏感地顫動了一下眉毛,「什麼事?你慢慢說,說清楚!」
「蔡卿,朕的意思,你明白沒有?」梁帝等了半天,沒有等到下面傳來「領旨」二字,不由挑了挑眉,將語氣加重了一點。
私炮坊、朱樾、大理寺、懸鏡司、夏江、衛崢……這些名詞混亂地在腦子裡翻滾,令他昏沉沉頭痛如裂,而在這一團亂麻之中,唯一清晰的便是從過去到現在那一貫的手法。
紀王是當今皇帝的弟弟,小他十二歲,梁帝登基時他還未成年,是上一輩中年紀最小的。他生性瀟灑風流,性情爽直,有什麼說什麼,卻又不愛耍弄心眼兒,是個天生的閒散王爺。對於任何一個從奪嫡中成功廝殺出來的皇帝而言,這樣毫無威脅感的弟弟都是最受偏愛的,紀王也不例外,他從梁帝那裡得到了比任何一個親王都多的縱容和特權,日日逍遙快活,賽過神仙。
「臣弟也想不明白,所以才來稟報皇兄。」紀王長長吐了一口氣,「說到底這不是一件小事,聽說皇兄您為了這事兒寢食難安,臣弟不才,未能為皇兄分憂,但自己親眼看到的事情總不能瞞著不說。不過……為了謹慎起見,皇兄還是宣夏冬來問一聲吧,說不定她一解釋就解釋清楚了呢?」
譽王咬緊了牙根,腦子裡嗡嗡作響。朱樾是不是冤枉的,他當然很清楚,朱樾是不是個能抗住公審壓力的硬骨頭,他當然更清楚。他相信這個小舅子一定會盡心盡力為他辦事,絕無半點不忠之心,但他卻不敢肯定在面對蔡荃這樣出了名的刑名高手時,朱樾有那個本事抗到最後不把他給招出來……
「臣在。」
「你錯了,」沈追深深地看著他,「越是朝局如此,我們越不能心灰意冷。既在其位,當謀其政,有些事情雖然你我無能為力,但有這份為國為民的心思,總比尸位素餐要強。」
「有皇兄聖明勘察,景琰還怕什麼?」紀王笑了笑,轉頭又看看夏冬,「夏冬這些年也夠苦了,難免偏激了些,皇兄也寬大一二吧。」
「倒不是有人惹我,」紀王又坐近了點,壓低了聲音,「臣弟初五那天見著一樁事兒,當時不覺得什麼,這幾天消息亂糟糟的出來,才慢慢回過了味兒……」
對於梁帝而言,懸鏡司的背叛和欺瞞,已經突破了他容忍的底線。
可是神仙日子也不會永遠這麼平平順順,就在這最是熱鬧高興的正月大年裡,這位王爺便遇到了一件令他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的事情。
「而且懸鏡司好像也扯進去了,陛下罵譽王的時候也在罵夏江,這倒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不是有處置嗎?對百姓也安撫過了,難道還有什麼不足?」梁帝微微有些不悅。
回答他的是迎面擲來的一卷文書,帶著風聲砸在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痛。
對於這個問題,梁帝用力抿緊了脣角,蔡荃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蒙摯其實現在心裡非常想笑,但琅琊第二高手總不至於連這點自控力都沒有,所以他的表情依然非常嚴肅,鄭重點著頭道:「構陷皇子,實在是百死莫贖之罪,夏江若有一絲貪生之念,就勢必不肯交出衛崢。」
紀王本來對整個事件沒什麼特別的看法,叫夏冬來也只是想聽聽她能否給個合hetubook.com.com理的解釋,沒想到她竟連到過登甲巷的事情都否認得一乾二淨,弄得好像是他堂堂王爺胡說似的,登時就惱了,豎起眉毛道:「夏冬,是本王真真切切看見妳的,絕對沒錯。妳身邊還跟著不下二十個人,雖然沒穿懸鏡司的官服,但都聽從妳的指派,還把一個像是逆犯衛崢一樣的人抬上了馬車,妳敢不認?」
紀王原本就坐在梁帝身側,這時悄悄俯身過去拾起文書看了起來,結果還沒看到一半,也已面如土色。
「退下吧。」梁帝揮了揮手,只覺神思倦怠,不自覺地便閉上了眼睛假寐。高湛輕輕上前低聲問道:「陛下,今天就歇在這兒麼?」
「妳……衛崢本就是死罪,妳知不知道?」
梁帝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點,看著紀王道:「虧了有你碰巧撞見,否則景琰這次要受大委屈了。他性子又不和軟,遇事急躁,一不小心,就被人家拉進套裡去了。」
蔡荃凝目沉思,似在出神,好一陣才長嘆一聲,又提起酒壺。沈追雖然在勸他,但其實心中也是鬱憤,此時倒也沒有攔阻,反而陪著他,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
夏冬臉色稍稍蒼白了一點兒,但仍堅持道:「臣沒有去過登甲巷,也許有人認錯了。」
說句實在話,雖然是盟友,但夏江具體怎麼利用衛崢來絆倒靖王,譽王還真不清楚,夏冬在其間到底幹了些什麼,起了什麼作用,他更加不清楚,可是夏冬是夏江的愛徒,向來聽從夏江的號令他是知道的,所以一聽梁帝說夏冬招了,譽王愈發拿不準事情已經糟糕到什麼程度,頓時慌作一團。
蒙摯自帶來夏冬後也一直留在殿內沒走,此時似乎有些不忍,小聲插言道:「陛下,臣覺得這麼大一件事只怕不是夏冬一人足以策劃,背後應該還有人主使吧?」
「當時,大家都以為那是一次意外,是由於私炮坊內用火不慎才引發的爆炸。」蔡荃抬起雙眼,直面高高踞於君位的皇帝,「但據臣近日的發現,這並非一次意外。」
譽王不敢答話,只是哀聲哭著,時不時看紀王一眼。紀王被他看得心軟,忍不住出面勸道:「皇兄,景桓已經認錯,再罵他也受不起……只是這事兒,該怎麼處置好呢?」
「臣出城為亡夫祭掃……」
「兒臣參見父皇,不知父皇見召,有何吩咐?」進入暖閣,譽王來不及看清四周都有哪些人,先就趕緊伏地行禮。
夏冬低聲道:「是……」
梁帝努力控制住臉上抽跳的肌肉,道:「你看準了?」
「我準備了的,真的,」蔡荃紅著眼睛搶過酒杯,又灌了一大口,「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多難受……陛下看了供詞,確實是發怒了,他一直在罵譽王,罵他玩弄手段,罵他欺君瞞上,而譽王也一直在謝罪,說他只是被逼無奈,從不敢輕慢皇威……可是重點在哪裡?重點不在這裡!六十九條人命,六十九條人命啊!對於皇上而言,這個不值得一罵,對於譽王而言,這個不值得一悔嗎?居然誰都沒提,誰都沒有看得很嚴重,他們介意的,他們放在心上的,到底是什麼?是什麼?」
「呃……」譽王還算有急智,只哽了一下,隨即道:「朱樾是兒臣的內弟,這證詞明著指認朱樾,實際上都是衝著兒臣來的,父皇聖明,應該早就知道……」
「胡說!」梁帝怒道:「有人親眼看見妳在那個……那個什麼巷?」
在宮城門外,蔡府的轎子還停著原處,家僕們一看見他便忙不迭地迎上來。可蔡荃卻不上轎,順手拉了隨從的一匹馬,翻身而上,獨自一人朝城中奔去,完全不管身後慌亂的一片。就這樣縱馬前馳不知跑了多久,才漸漸聽到有人在後面叫著:「蔡兄!蔡兄!」
「朕原本就奇怪,逆犯好端端放在懸鏡司,幾百重兵看守著,除非舉兵造反,否則誰有那個本事劫得走,結果偏偏要移去大理寺,」梁帝的胸口一起一伏,幾乎是帶著殺氣逼視著夏冬,「妳……妳說……那天襲擊懸鏡司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妳帶著的?」
「陛下您知道,夏江在自己懸鏡司裡行事,當然是無所顧忌的……」
「熟人?誰啊?」
「私炮坊案件由戶部沈大人親自查審,案情清楚,賬目分明,獻王與樓之敬在其間所應承擔的罪責也無絲毫不爽,臣並不是說它有什麼差錯,」蔡荃在這裡稍稍停頓了一下,又道:「臣所指的是……引發私炮坊的那次爆炸……」
「夏江說了什麼嗎?」梁帝這時剛剛斥退譽王,叫他回府等候處置,所以心情依舊惡劣,臉陰得像是隨時會打下一個霹靂來。
梁帝在乾怡正殿的暖閣裡接見自己的弟弟。沒有了靜貴妃的貼身照料,他看起來愈發萎頓,不過花白濃眉下的那雙眸子,依然閃動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威懾光芒。見到紀王進來,梁帝臉上露出笑容,半欠起身子招呼他免禮落坐,溫和地道:「這麼冷的天,眼見快要下雪,又是年假朝休,你遞個問安的帖子就行了,何必又跑進來?」
「回稟陛下,」蔡荃以一種平板的語調道:「刑部最近審結了一樁案子,與去年戶部暗設私炮坊的事件有所關聯,臣認為有必要向陛下稟報詳情。」
「怎麼了?誰惹著你了?」
刑部尚書的話,穩定而又清晰,聽得譽王心頭一顫,忍不住又叫了一聲「父皇」。梁帝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依然板得如寒鐵一塊,不過心裡已經有所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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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繼續前行,進了宮城門向東,最後停在丹樨門外。按梁禮,除非有天子特賜的肩輿來接,否則過了此門都必須步行,所以紀王只命人去探聽了一下皇帝此時駕坐何處後,便裹著厚裘跳了下來。在兩名隨身侍從的攙扶下大踏步走了進去。
「夏冬!」梁帝一聲斷喝,「當著朕的面,妳竟敢有虛言!妳們懸鏡司,到底還是不是朕的懸鏡司?!妳的眼裡除妳師父以外,到底還有沒有朕?」
「陛下,」蔡荃欠身行了一禮,道:「臣也認為確有可能會冤屈,但指認朱大人的是他貼身親隨,不是無關外人隨意攀咬,如若就此含混而過,於法理難容。故而臣懇請陛下恩准,復印開朝之後,立即詔命三司派員,明堂會審,務必將此案審個水落石出,以還朱大人的清白。」
這句說得已經算是極重了,夏冬僅餘的一點脣色褪得乾乾淨淨,立即再次叩首,按在地上的手指有些輕微的顫抖。
「妳在登甲巷做什麼?」
「派人到懸鏡司去……」梁帝只說了半句,又停住,想想改口道:「先叫蒙摯進來。」
「他幹出這樣欺君妄為的事情來,還見什麼見?」梁帝此時在盛怒之中,提起夏江火氣更旺,「他……還有這個夏冬,全都給朕押入天牢!」
「受刑?」梁帝一驚,「朕只說讓問話,怎麼會下牢?怎麼會動起刑來?」
「他當然不肯認,」梁帝冷笑道:「夏江是到了最後一刻也不會放棄的人,他要是痛痛快快認罪了,朕反而會覺得奇怪。」
「宣譽王。」梁帝從牙縫裡擠出來這三個字,雖然語調低沉,卻令人遍體生寒。紀王看了正襟危坐的蔡荃一眼,有點預感到既然掀起的大風浪。說句實話,他真的不想留在現場旁觀這烏布密佈的場景,可惜又沒那個膽子在這個時候起身要求告退,只好乾咽一口唾沫,坐在原地沒動。
「是。」
梁帝握了已久的茶杯,終於朝向譽王飛了過去,雖然沒有砸中,但已表明了他此刻的沖天怒氣。紀王趕緊過來扶住他的手臂,小聲勸道:「皇兄,您消消氣……消消氣……」
到目前為止,他已基本判定夏江和譽王是在聯手構陷靖王,也很清楚譽王在那次慘烈的私炮坊爆炸事件中動的手腳,對於這二人蓄意欺瞞、挑釁皇威的部分,梁帝絲毫也沒有想過原諒二字,不過現在事態已經控制住了,再把這林林總總翻到朝堂上去公開審理,他也不願意。
「懸鏡使夏冬。她帶著一群青衣短打的人正從另一個方向過來,個個手裡不是拿著刀就是拿著劍。他們中間抬著一個人,在巷子裡等了一會兒,來了一輛馬車,他們就把那人抬上車走了。因為是夏冬率領的人,所以臣弟當時以為是懸鏡司又在緝拿人犯,所以沒放在心上。」紀王說到這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可是……臣弟後來才知道,劫獄的案子就是那天發的,被劫的那個衛崢……圖像也貼滿了四門,臣弟去看過,跟那天巷子裡被夏冬他們抬走的那個人十分相像……」
譽王向前爬行兩步,大哭道:「父皇的恩寵,孩兒沒齒難忘,但也正因為父皇的恩寵,令孩兒不為前太子所容。當時前太子百般交逼,孩兒又不願意讓父皇心煩,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父皇……孩兒絕對不敢有絲毫不敬父皇之心,只是一時糊塗,做錯了事……」
梁帝怔了怔,長嘆一聲,「現在看來,梅長蘇根本與此事無關,夏江大概是想通過他坐實景琰的罪狀吧……是朕一時心急,害他落到了夏江手中受罪,你這次過去,一併把他解救出來,送回府去好生將息一下吧。」
當兩位六部尚書在沈府借酒澆愁的時候,蒙摯也完成了自己的差使,乾脆俐落地查封了懸鏡司。夏江原本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但一道聖旨當頭壓下,又有蒙大統領坐鎮現場,明顯是軟的硬的都討不了好,所以他沒有絲毫反抗,只是再三請求面聖,蒙摯冷冷淡淡地聽著,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先盯著人給他上好精鐵鐐銬,然後便直奔後面的小牢房,將梅長蘇放了出來。
「蔡卿,朕這就詔命中書令,削免朱樾的官誥,免職之後就用不著三司會審,你全權處理就是了。」梁帝平緩了語氣對蔡荃道:「朕覺得案子審到朱樾這一層,已足以平定民心,到此結束吧,不必再審問什麼主使人之類的了。」
梁帝口中的獻王,指的當然是被廢不滿一年的前太子,當年他指使樓之敬暗設私炮坊獲取暴利的事情被揭破後,曾引起很大的風波,那也是他滑下太子寶座過程中很重要的一次跌落。
「指認的是朱樾,你喊什麼冤?」梁帝迎頭罵道。
聽他這麼一說,沈追的臉色也黯淡了下來,搖頭嘆道:「你說得是,現在靖王殿下還囚禁在府裡反省呢……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通報,求情都沒辦法求……」
譽王不敢信口答言,斟酌了一下方道:「這些都是刁民指認,父皇豈能輕信?朱樾一向並無劣跡,這個罪名……只怕冤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皇兄要議朝事,臣弟也該告退了。」紀王忙起身道。
「好。」言豫津點點頭,低垂的眼簾下似乎掩藏著一些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但臉上的表情卻一直很穩。到了西街口,他隨意告辭了一聲,就掀簾下車去了。
「反正我心裡是埋不住事兒的,跟皇兄把我看到的一五一十說清楚了,我也輕鬆。你過西街時就下吧https://m.hetubook.com.com,別跟我到宮裡去摻合了。皇兄那人心沉,疑心重,說的人多了他又亂琢磨。」
沈追發了半天呆,突然抓起酒杯,一仰首也乾了。
「父皇……」譽王語音輕顫地叫了一聲,臉色更加難看。蔡荃的神情愈淡,他就愈是心慌,拿不準這位刑部尚書除了這五份供詞外還有沒有抓到其他的證據,蔡荃可是個面冷心冷不認人的主兒,要是他真的手握鐵證,那自己在旁邊監審頂什麼用啊。
成功地扳倒了太子之後,目標已改成了靖王。如果說前太子還算是自作自受被譽王抓住了痛腳的話,那麼這次對靖王就是赤|裸裸的構陷了。
「王爺,要不我跟你一起進宮吧?」言豫津試探著問道。
紀王府的馬車搖搖地行駛在還浸潤著雪水的皇城主道上,車廂裡,紀王抱著個小火爐,神情是難得的深沉。而他旁邊,居然還坐著另外一個人。
梁帝顯然沒有紀王這麼樂觀,臉沉得如一汪寒潭,默然了片刻後,叫道:「高湛!」
「他不肯認罪,一直要求面聖。」蒙摯如實稟道。
「你去幹什麼?反而把事情弄複雜了。我說的話皇兄還是相信的,就算他不信又怎麼樣,我只要把該說的話說了,後面的事兒我不想管也管不了。」紀王長嘆一聲,「說實話,我真不想攪進這些事情裡去,但沒辦法,明明看到了,總不能裝著沒看見啊!」
「這麼說,你這聲冤枉也算喊得順口,」梁帝冷笑一聲,「你的意思是要替朱樾擔保了?」
「至於其他要處置的人,朕自會處置,」梁帝面無表情地截斷了刑部尚書的話,「蔡卿只管結案就是,辛苦你了。」
梁帝怒極反笑,「好!你推得乾淨!可憐夏江,本以為幫了你就是提前忠於新君,卻沒想到是這樣的收場!敢做不敢當,你有哪一點像朕?」
譽王在接旨進宮之前,已經得到了禁軍查封懸鏡司的消息,可百般打聽也打聽不出來起因為何,正像沒頭蒼蠅似的亂轉的時候,梁帝宣見的旨意便到了。
「那這次呢?也是靖王逼你的?」
「什麼?」
「住口!構陷靖王之事連夏冬都已經招了,你還強辯!」
「陛下……」
「臣弟原該勤著來請安的,」紀王素來不拘禮,順著梁帝所指的地方就坐到了他的身側,「何況還有件事,不稟報皇兄,臣弟心中有些不安寧。」
「應該還在夏江手裡。只不過,他是絕不會把衛崢交出來的。」
「你總算開了點竅。」梁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無力地向後一靠,道:「你去跟夏江說,朕現在不想聽他喊冤,叫他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給他紙筆,叫他寫摺子上來。」
梁帝心頭怒意如潮,又逼問了一句,「那個人就是衛崢吧?」
因為有隨行的兵士在,梅長蘇不好多安撫他什麼,只能微笑著道:「大統領親自過來解救,蘇某銘感肺腑。只是這裡一片混亂,不方便道謝,改日一定登門致意,還請大統領到時賜見啊!」
說句實話,懸鏡司並沒有怎麼折騰梅長蘇,夏江繼續羈押他,只不過是不願意給這位本事奇大的江左盟宗主留太多研究解毒的時間,想多關幾天再說。可坐牢畢竟是坐牢,調養的藥斷了,飲食上也極為粗劣,所以這幾天下來,梅長蘇愈發瘦骨嶙峋,單薄得可憐,蒙摯上上下下仔細一看,便忍不住陣陣心酸痛楚。
蒙摯是禁軍統領,本就在殿外巡視防務,聞召立即趕了進來,伏地拜倒:「陛下宣臣何事?」
沈追大喜,長長舒了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皇上總算沒有糊塗到底。」
「怎麼了?瞧你這臉色……」沈追伸手拉住蔡荃的馬頭,關切地問道。
皇帝親審的壓力絕非任何場合可比,出面指認的又是一位分量極重,最受信任的親王,所以夏冬的銀牙咬了又咬,最後還是輕顫著嘴脣承認道:「臣……臣是去過登甲巷……」
梁帝不由瞟了蒙摯一眼,「你呀,武人心思,太簡單。夏冬說的話,也只有你肯信。她要是只為報夫仇,在牢裡殺了就是,裝模作樣劫出來做什麼?紀王不是還看見他們給衛崢順氣麼?分明是不想讓他死。如果此事由夏冬一人所為,衛崢早就沒命了。朕覺得夏江大概還想拿衛崢繼續做點什麼文章吧,比如說偷偷放到靖王管轄的某個地方,再派人去搜出來,自然就成了景琰的罪證……」
「這次的事孩兒確不知情,都是夏江一人所為,孩兒只是……沒有勸阻罷了……」
「陛下,這五份證詞是分別提取的,所述之事盡皆吻合,沒有破綻,臣認為是可信的。」蔡荃仍是靜靜地道:「從最初那名盜匪為了減罪首告開始,臣一層一層追查上去,真相愈來愈讓人驚心。其實查到現在,臣自知還遠遠沒有查到根兒上,但既然已經牽涉到同級官員,臣就不能擅動,所以今日入宮請旨,請陛下恩准命廷尉司派員監察,臣希望能夠盡快提審大理寺卿朱樾。」
「衛崢是赤焰軍的人,就是臣的殺夫仇人,他已苟延殘生這麼些年,臣絕不會讓他再多活一天……」
「私炮坊?」梁帝皺眉想了想,「就是獻王與戶部原來那個樓之敬勾結謀利的事情?不是早就弄清楚了嗎?怎麼,難道有什麼差錯嗎?」
「這是為何?」
蔡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停頓了一下,這才躬下身去,低聲說了一句:「臣領旨。」
「雖然說最終指認到了朱樾頭上,」紀王怔怔地問道:「但是……但是朱樾為什麼要指使這些人引爆私炮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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