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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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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尺素烈獄

第六十五章 尺素烈獄

「蒞陽府……」藺晨透過紗窗,看著那輛馬車前懸掛的黑紗燈籠,喃喃念出了聲。
與他相反,梅長蘇卻沒有注意去看自己這位部將的神情。談了一陣後。他停下來休息,看著窗外出神。
蒞陽長公主也不由眉尖微蹙,道:「我如今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誰會想要刺殺我呢?景睿,你確認看到她時,她正準備殺我嗎?」
方才在南越門外,來送行的人只有言豫津。也許並不能說這就是世態炎涼,但最起碼,已沒有人願意再多關注他們。
送走了最後一個孩子,蒞陽長公主眼中的淚水已經乾涸,她婉拒了言豫津要陪她一起走的請求,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馬車上,回到自己那已不能稱之為家的府中。在待遇上,長公主的一切供養如前。游目四周,豪奢依舊,可在內心深處,她卻覺得自己已經貧窮得一無所有,那些寶貴的、被放在心頭切切珍惜的人和感情,都已離她遠去。
「不行的,不行……」蒞陽長公主驚恐地抓住兒子的胳膊,滿額冷汗,「這案子是陛下親自處置的,你能做什麼?你能做什麼?」
「長公主殿下今天來,是為了謝侯離京時寫的那封手書嗎?」梅長蘇似乎並不在意她神情如何,仍是微笑著問道。
「我在。」
藺晨趴在桌子上用手支著下巴道:「言侯生辰,大約也請了太子吧?」
「景睿……」蒼白的脣間剛吐出這個名字,本已乾涸的眼淚便已急湧而出,緊緊抱住他,擁在懷裡,再也不想放手。
當晚,聶鐸就住在兄長的房中,沒有聲響,沒有輾轉反側,只是一夜無眠,睜眼到了天亮。晨起後,他梳洗整齊,帶著微微蒼白的面色,去見他的少帥。
身為寧國侯府的世子,謝弼原本接受的一切教養就是如何繼承門楣,而如今,他所應對的卻是以前想也沒想過的局面。所以言豫津在送行時,很真摯地說了一句:「謝弼,我以前小看了你。」
「我知道又如何,天下還不知道。」梅長蘇此刻的神情,是在場諸人從未見過的凌厲,脣挑冷笑。眉帶烈火,雙眸中的灼灼鋒芒令人不敢直視。「長公主!妳們曾經姐妹情深,這些年來,故人可曾入夢?」
「嘿嘿。」藺晨沒心沒肺地笑著,也不反駁,又撲到院子裡追鬧飛流了。梅長蘇沒去管他,靠在長椅上問聶鐸雲南與大楚邊境防衛的近況,又叮囑他關注東海局勢。聶鐸一面與他交談,一面細細打量經年未見的少帥如今的身形容顏,愈看得仔細,愈明白衛崢昨晚所說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心中不由糾結成一團,刀絞一般。
可是剛邁進東宮正閣的門檻,蒞陽長公主和攙扶著她的蕭景睿便同時怔住,呆呆地僵立在原地。因為這輕易不讓人進來的正閣之內,竟還站著另一個人,一個素衣白衫,無品無職的外人。
在這個地獄的煉爐中,埋葬了一代賢王,一代名帥和七萬忠魂,埋葬了當年金陵帝都最耀眼最明亮的少年,也埋葬了無數人心中對於理想和清明的希望。
「我明白母親的想法。可是真相就是真相,無論我們是否有能力改變所有被顛倒的黑白,但最起碼,我們不能當那個隱瞞的幫兇。」蕭景睿想掙開母親的手,但卻被抓得更緊,略略加大一點力道,蒞陽長公主的淚珠便如斷了線一般,令他不得不停下來,耐心地繼續勸說,「母親,現在已有人來奪取這份手書,不是我們想要置身事外就可以的。您要相信,這天地間至高至正的,不是帝王君皇,而是道義與事實。不過您放心。我雖然做不到袖手不理,但為了母親,我是不會魯莽行事的。」
蒞陽長公主全身一顫,定住視線,怔怔望著面前的這張臉,黑了些,瘦了些,目光也更沉靜,更穩重了,不過眉目宛然間,仍舊是最心愛的那個孩子。
「所以你就逗他,胡說八道的?」
老嬤嬤示意侍女將湯碗放下,領著她們全體退下,過了小半刻鐘再悄悄進來看,見湯碗已和圖書空,長榻上的公主合目安睡,神態還算平和,這才略略放下心來,顫巍巍地扶著小丫頭歇息去了。
雖然說了不再刻意避開,但梅長蘇到達言府的時候,蕭景琰已經匆匆來過又離去,所以兩人並沒有照面。因為國喪未滿,尚不能聚眾宴飲,故而言侯此次邀約公開的名義是請大家來賞玩言府後院那一片繁盛的早桂,而且接到請柬的人也並不多,整個府第仍然很是清靜,梅長蘇進去的時候,桂香廳內只有四、五個人而已,大家彼此都認識,只是並沒有特別相熟,見禮後不過寒暄了兩句。
蒞陽長公主淡淡一笑,低頭打開腰間的香囊,取出墨蹟斑斑的絹巾,柔聲道:「要看,就一起看吧!如果那又是一道舊日的傷口,兩個人來承受,總比一個人好。」
「景琰已經知道了我,」梅長蘇轉過頭,溫和地看著他,「你知道,他這人比較死心眼,所以一定會反對你和霓凰的事……你要耐心一點,旁人說什麼不要在乎,你和霓凰都是我瞭解的人,我會想辦法的。」
「太子啊,」蒞陽長公主急切地道:「你不在朝中時有沒有聽說過,大梁有了新的太子?」
「景睿……」
飛流顯然不明白,因為他立即憤怒漲紅了臉:「輸了!你賴!」
「謝玉的死訊幾天前傳過來了,」梅長蘇輕嘆一聲,「豫津今天出門去送的那個朋友,大概就是謝弼吧。雖然黔州路途遙遙,但身為人子,還是得去把骨骸運回來才行。只可憐蒞陽小姨身邊,現在一個孩子都沒有了……」
「新太子……」蕭景睿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頭,「我以前與他接觸不多,不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人。雖然說當年他們有故舊之情,但如今太子正位東宮,等著就要繼承大寶,他會冒著觸怒陛下的風險,掀翻這樣的大案嗎?」
「景睿,怎麼回事?」蒞陽長公主跟著站了起來,走過去看了一眼。
他辭氣柔潤,神情溫和,便不知為什麼,蒞陽長公主看著他時,總覺得心中凜凜,於是閃開視線,道:「景琰,我今天來你這裡,是有機密要緊的事跟你說,外人在場,不太方便,能不能請蘇先生迴避一下?」
「我已經聽管家說過,沒關係,他扶了靈,很快就會回來的。」蕭景睿用自己的衣袖給母親拭去頰邊的淚,柔聲道:「二弟沒回來之前,我會一直陪著您的。」
臨行時謝弼再三拜請言豫津多去探望他的母親,言辭懇切,神情平靜;經過狂風暴雨的吹打,這位曾經的名門公子成熟了許多。在那些離奇事件的掩蓋下,很多人忽視了謝弼的痛苦,但實際上,他所失去的並不比任何一個人少。沒有了門第,沒有了前途。兄弟離散,愛侶緣斷,曾經那麼敬仰的父親,如今留給他的只是一世汙名,可是面對這樣天翻地覆的變故,他卻不能消沉不能沮喪,因為他必須要照看日漸衰弱的母親。
「只要有命,他們都會回來的。」藺晨瞪了他一眼,「同情什麼,比你強多了。」
梅長蘇神色微微一動,隨即又是一笑,話頭便滑了過去。這種場合不過是盡禮,言闕請客的目的也不外乎是表明他已開始重新在朝局中活躍起來,所以沒什麼要緊的話說,略坐了坐後,梅長蘇便起身告辭。
也許真的是因為京城的局勢不一樣了,梅長蘇看到跪在面前請罪的聶鐸時,沒有怎麼生氣,凝視著他的眼睛裡,還帶著幾分歡喜的氣色,雖然仍有責備,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怎麼不聽話」,然後就問起霓凰郡主的近況。
聶鐸定定地看著他,不知為什麼,心中突然覺得非常憤怒,忍不住吼出聲來:「少帥,求你別再操心我們了,這不重要也不緊迫,現在最要緊的是你,你明明……」話到此處哽住,再也說不出來。明明什麼呢,明明已經命若游絲,明明每日已殫精竭慮,可為什麼依然想要承擔所有的重負,熬盡所有心血?梅長蘇的盲點在於,當hetubook.com.com他為了亡魂,為了舊友,為了生死相依的兄弟一點一點凌遲自己生命的時候,他忘了別人也會為了他而揪心,忘了當朋友們眼睜睜看著他不停犧牲時,心裡的那種愧疚與疼痛。
柔滑光順的絲製絹巾,本應有著幽涼的觸感,可當蕭景睿用力將它揉在掌心時,卻分明感受了一團燃燒著的火焰,正順著四肢百脈燒灼進來,似要焚盡五臟六腑。
其實聶鐸雖在雲南,但兩人一直刻意避開並沒有見過面,此刻梅長蘇問起,聶鐸怕他多心,不敢說實情,便模模糊糊地回答「她還好」。這時甄平進來,提醒梅長蘇道:「宗主,言侯今天生辰,前幾日已有請柬遞來,請您去賞早桂,宗主是親自去,還是只送一份禮?」
悲涼的氣氛被他們一鬧,霎時蕩然無存。聶鐸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子,有些懊惱自己剛才怎麼突然情緒失控,給少帥添了困擾,好在梅長蘇現在的注意力已經被飛流引過去了,正笑著撫摸他的頭髮,聽他幾個字幾個字的控訴藺晨的卑鄙。最後本著教育小孩不能失信的原則,蘇宅的主人逼著藺晨兌現輸了以後的賭注——穿長裙跳扇子舞,整所房子的人都跑了過來觀看,一時歡聲笑語,掃盡數日來的沉悶與哀傷。
蒞陽長公主的本意,當然是希望兒子半點也不要沾染上這件事,但畢竟是親生的孩兒,心性還是瞭解的,只看他一眼,便知他的決心已不容更改,當下也只有嘆息一聲,不再勉強。
這時飛流突然冒了出來,端著一大盆水從幾步遠的地方朝著藺晨潑過去,瞬間將他潑成一隻落湯雞,同時大聲道:「輸了!」
蒞陽長公主驚駭地看著他,顫聲道:「難道你知道嗎?手書裡所寫的那些事,你居然早就知道?」
蕭景睿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不高,卻透著一股堅持與決心,蒞陽長公主覺得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正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咽喉,使她不得不像像一個溺水的人緊攀浮木般,死死抓著兒子不放。
「怎麼不見豫津?」梅長蘇左右看了看,問道。
「好好好,」藺晨擺著手道:「算我多管閒事,真受不了你們這群人,受不了受不了,我這樣瀟灑出塵的人物怎麼就跟你們混在一起了呢?」
蕭景睿伸手接過絹巾,坐到了母親的身邊,將巾面平平抖開。母子二人分別執著絹巾的兩角,從頭細細看去。一開始,兩人只是神情稍稍凝重,但看著看著,臉上的血色便漸漸褪去,變成一片慘白,輕飄飄的一條長巾拿在手裡,就好像有萬斤之重,看到後來,蒞陽的手一鬆,整個人撲倒在榻枕之上,捂住了自己的臉。
蕭景琰立即道:「不必了,蘇先生就如同我本人一樣,姑母有什麼話能對我講的,就能對蘇先生講。」
梅長蘇沒有介意他惡劣的語氣,脣邊反而蕩起了一個清淡的笑,回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輕聲道:「藺晨,謝謝你……」
蒞陽長公主有些虛弱地搖搖頭,「我之所以替他收著這份手書,不過是因為他的託付,要保他的性命。這其間的內容,我並不想看……」
「公主,喝碗安神湯吧?」嬤嬤低聲勸著,滿眸都是疼惜與擔憂。不忍心加深白髮老人的憂慮,蒞陽勉強振作了一點精神,道:「好,放著我自己喝,都歇息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這一下的動靜非同小可,不僅殿外的侍女們一湧而入,小眠的蒞陽長公主也被驚醒,猛地翻身坐起。但她還未看清四周的一切,已有一雙寬厚穩定的手扶住了她的身子,耳邊同時響起熟悉的溫和聲音:「母親,您還好嗎?」
雖然這香囊的外觀甚是普通,但卻在腰帶上細細繫了數個死結,來者試解了一下,根本解不開,便從袖中摸出一柄短匕,正要去割絲帶,突然感覺到身後一股勁風襲來,甚是凌厲,大驚之下慌忙回身閃避,已然不及,剛剛側肩便被一掌擊中後背,整個身體飛出了數丈之遠,撞在朱和-圖-書紅柱子上落下,頓時口吐鮮血,暈迷不醒。
蕭景睿沉吟著慢慢點頭,「聽說過,是靖王……」
夏末時節,蟬聲已低,秋鳴未起,四周沉寂如水。蒞陽長公主小憩時不喜歡有人在身邊,所以宮女們放下垂簾後俱都退下,侍立於殿門之外,整個室內只餘了臥榻上的長公主一人。在一片悄然靜寂之中,臨西廂側門的簾緯突然一動,一個苗條輕盈的身影閃了進來,如同落爪無聲的貓一樣,霎那間便飄到了臥榻旁,先蹲低身子,觀察了一下榻上人,然後指尖輕拈,將蒞陽長公主搭在腰間的那隻手輕輕移開,掀起衣襟。白色的中衣上,一隻繫在腰帶上的明黃色香囊十分顯眼,來者立即面露喜色,忙伸手去解香囊上的絲帶。
「景睿,你聽娘說……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狠,當年不是沒有人喊冤,可是他不聽,不聽!晉陽姐姐、宸妃、景禹……當我看著他們死的時候,我就知道皇上已經下了世上最絕最狠最毒的決心。這案子是他心裡最大的逆鱗,誰要想去碰,就等同於要推翻他高高在上的威權,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想想看,黎老先生、太傅,還有你英王伯伯,哪一個不是名傳天下,舉足輕重?可是結果呢,誰也拗不過一顆冷酷的天子之心……景睿,你別犯傻,難道你還能公告天下,宣揚皇帝陛下所犯的大錯?」
對於謝玉可能留下來的隱秘,蕭景睿同樣沒什麼興趣,因為知道的愈多,痛苦就愈多,舊時污痕被挖出的後果,就是難以忍受的煎熬和折磨,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已有人針對這封遺稿動了手,如果不弄清其中的內容,就很難推測出敵方是誰,也判斷不準當下情勢的危險程度,所以他思慮再三,還是摒退了室內所有的下人。
「我也不太清楚。因為聽說母親在休息,我進來時沒有讓人通報,恰好就看見她在母親榻前拔出匕首,情急之下,出手重了些。」蕭景睿細察了一下那女子的傷勢,皺眉道:「看來一時半會兒她醒不了,樣子有些眼熟啊,是府裡的舊人嗎?」早有公主府管事的娘子應答,說這女子是在府裡服役已超三年的女侍,令蕭景睿愈加的疑惑不解,喃喃自語道:「她在這府中這麼久,若是單純為了刺殺,機會多的是,怎麼會拖到今日才下手?」
承載了她更多的偏寵,更多的傷害和更多的愧疚的那個孩子。
「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蘇先生,」蒞陽長公主冷冷一笑道:「當年初見先生,便知非池中之物,如今看來,果然是麒麟手段。」
午後,藺晨為梅長蘇細細診了脈,表情還算滿意。這時黎綱已做好了出門賀壽的種種準備,兩人便一起上了同一輛馬車,搖搖駛向言侯府。
「對對。」蒞陽長公主深吸一口氣,力圖鎮定,「也許你記不清楚了。景琰這孩子跟祁王和林家,那是有割不斷的淵源,林家的小殊跟他一起長大,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如果說這世上有誰會真心實意想要替祁王和林氏雪冤,那一定是他,我們把這封手書交給太子,不是比在我們手上更有用嗎?」
「景睿,我們把這個,交給太子吧?」
「他今天大半天都在陪我招待客人,不巧的是蘇先生到之前不久,他要說送一個朋友出遠門,所以跑出去了。」
在十字路口與蘇宅馬車擦肩而過的蒞陽府車駕中,坐的就是蒞陽長公主本人。她剛剛到城門外,送走了身邊最後一個孩子,送他遠涉江湖,到數千里之外的窮山惡水之地,去搬運他父親的遺骸。謝弼與他的哥哥蕭景睿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的世家公子,對於江湖的印象,無外乎風景與傳說,這一路山高水長,雖然身邊帶著幾個家僕,難免揪緊母親的心。
聶鐸吼了一句之後,又有些無措,含著眼淚將額頭貼在少帥座椅的扶手上,而梅長蘇則怔忡地看著他,神色很是迷惑。藺晨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外,歪著頭瞧著室內這一幕,嘆和圖書道:「長蘇,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根本沒明白聶鐸在生什麼氣。」
蕭景睿凝視著母親,視線定定的,沒有絲毫的晃動。
聽她提起那份手書,蕭景睿瞬間回想起當時的情形,心頭頓時一凜,忙道:「手書的內容是什麼,母親看過嗎?」
藺大公子果然不虧自詡為瀟灑人物,只愣了片刻便鎮定了下來,抹了抹臉上的冷水,優雅轉過身來面對飛流,正色道:「小飛流,我嚴肅地告訴你,雖然我剛才跟你玩過潑水的遊戲,但是,當我們已經休戰了半刻鐘,而我又開始跟你蘇哥哥談論其他話題時,一般人都應該知道遊戲已經結束了,這個時候你偷偷到我背後潑水的行為,是非常錯誤而且無效的,你明白嗎?」
從小就侍候她的嬤嬤走了過來,為她更換輕絲薄衣,拆散髮髻,讓她盡可能舒服地躺在長榻之上。兩名侍女半跪在膝前輕輕捶打她的腰腿,另一名侍女手執羽扇送來清風,玉盞盛著清露,窗下焚著麝香,奢華富貴仍如往常,除了心底的空蕩與悲涼。
雖然事實上,這個世界根本不可能會有毫無煩惱的人存在。
馬車沿著來時的路線回程,穿過朱雀主道,沿較近的巷道斜切,路過十字路口時,另一輛黑色馬車正從南邊過來,於是蘇宅的車夫勒停了馬韁,避在一旁,讓對方先駛了過去。
「留下手書保命這個主意,當時還是我出的呢。景睿不知道,但公主殿下應該不會忘記,」梅長蘇踏前一步,挑了挑眉,「兩位今天到東宮來,想必是已經看過手書內容了吧,有什麼感想?」
「景琰素來心性良正,我相信他不會忘記舊時恩義。」蒞陽將手稿抓過來捲起,重新裝回香囊之內,快速道:「娘這就去東宮,你就什麼都不要管了,無論太子的態度如何,娘畢竟都是他的姑姑,怎麼都不會有事的。」
蕭景睿去歲離京之際,梅長蘇明面上還是譽王的人,如今乾坤翻轉,他已傲然立於新任太子的身邊,斯情斯景,使人在恍然大悟之際,也不免有些心潮翻滾。
只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竟又引得蒞陽長公主的淚落了又落,好容易忍住後,她仍是盯著兒子,眼珠也不肯多轉一下,周身上下看個沒夠,蕭景睿要比她更能穩住心神些,此時已想起了剛才被自己一掌擊飛的那個人,忙起身去看,只見是個侍兒服飾的女子。因受創甚重。仍倒在原地,旁邊的宮女們不明所以,無人敢過去動她。
蕭景睿眸色微凝,細細閃回了一下當時那快速的一瞥,突然一揚眉,問道:「母親,您腰間有什麼東西嗎?」
倒在長榻上的蒞陽長公主低低地嗚咽出聲,幾乎無法吐納呼吸。姐姐晉陽漫過玉階的鮮血似乎再一次浸過眼前,將視覺所及的一切都染成鮮紅,永世洗之不淨。
梅長蘇沉吟了一下,道:「準備一下,稍晚些時候我去走一趟吧。」
「景睿,你要看嗎?」蒞陽長公主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晚蕭景睿重新調整了公主府的防衛,又將絹書放在自己的身上,陪侍在母親寢殿門外,一夜倒也平安無事。次日一早,母子們隨意用了些早膳,預計好太子散朝的時間,便同乘車轎前往東宮而去。
「我腰間?」蒞陽長公主慢慢撫向腰側,指尖拂過香囊柔滑的絲綢表面,面色微顯蒼白,「只有……只有這個……你知道的,謝……他臨走時的一份手書……」
「那你帶我一起去吧,」藺晨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我喜歡言家那個笑瞇瞇的公子哥兒,他曾經到琅琊閣來花錢,問他將來的媳婦什麼樣,蠻可愛的。」
「那麼母親,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看見嗎?」蕭景睿靜靜地道:「把真相從腦中抹去,好像從沒有讀過這封手書一樣,是嗎?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我們的良心,可還能有一日安眠?」
「怎麼可能讓母親一個人去?」蕭景睿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口氣卻很堅定,「既然太子不會為難母親,自然也不會為難我。」
「母https://m.hetubook.com.com親……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我只知道……面對這樣的真相,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聶鐸……」安靜聽了片刻,梅長蘇輕輕叫了一聲。
藺晨大笑的聲音從院中傳進來,聽起來好似無比快活,沒有絲毫煩惱。
「是,是我……」蕭景睿拍撫著母親的背,眼圈雖發紅,卻仍是帶著微笑。以前安平富貴之時,母子之間疏淡有禮,反而是如今劫難之後,才有這樣血肉交融般的親密。
蒞陽長公主慌亂地搖著頭,散亂的髮絲被冷汗浸濕了貼在臉側,使她整個人顯得格外蒼老與憔悴。眼看著說服不了兒子,她的腦子急速轉動著,突然閃過一道亮光。
梅長蘇轉身看他一眼,知道他已看出自己昨天情緒起伏是因為什麼,笑了笑道:「既然什麼都知道了,再刻意避開已沒有意義。我也想了一夜,事已至此,還是多見面,早一點習慣,對景琰和我來說更有好處。」
蕭景睿聽他這麼說,想來此事又在他掌控之中,於是便配合地問了句:「蘇兄怎麼知道?」
謝弼從來都不是蒞陽長公主最寵愛的孩子,但大難來臨後,他卻證明了自己是最可信賴的孩子。他要料理一個轟然垮塌的府第所留下來的那個爛攤子,清理物品,遣散僕從;他要時刻不停留意母親的情緒起伏,陪她熬過難眠的交煎之夜;他安葬了妹妹,送走了異父的兄長,他安撫在山中書院讀書的弟弟,努力把這場災難對謝緒的影響降到最低。而此刻,他又不得不打點簡單的行裝,長途跋涉去護送父親的靈柩回鄉。
「景睿,你早回一天就好了,」掉了一陣眼淚,蒞陽長公主吸了吸氣,略略放鬆手臂,看著兒子的臉,「弼兒今天出發去黔州了,你見不到他……」
這句話應該算是十分有分量的了,就算太子只是說來客套,那也非同小可。更何況他說話時語氣之認真,沒有半分隨口而出的意思,蒞陽長公主看看他們兩人,心下忐忑,倒有些猶豫起來。
「您的安危比較重要,知道手書牽涉到哪些人,才知道該怎麼應對。母親如果實在不想知道,孩兒一個人看好了。」
這個人此刻正雲淡風輕地笑著,一面躬身向長公主施罷禮,一面道:「草民見過長公主殿下。景睿,好久不見了。」
曾經那般的烈性與剛強,也經不起這樣的失去,親情、愛情、夫婿、兒女……一刀刀地割著,割到後來,已忘了痛,只剩下麻木與脆弱。
蕭景睿伸手扶住了母親瘦削伶仃的肩頭,將她轉向了自己。母子二人目光交匯的那一瞬間,彼此就已讀懂了對方的心中所想。
雖然謝玉犯案被貶,但蒞陽長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天子御妹,東宮接待的諸執事不敢怠慢,一面遣人飛快通報,一面恭迎她進來。蕭景琰大概剛從朝堂上回來,太子冠服還未及更換,便站在東宮正閣的階前等候這位小姑姑,以示禮遇。由於性情原因,他們兩人從來都不是親密的姑侄,見面也只是淡然地相互見禮,隨後一同進入閣內。
蕭景睿緊緊咬著牙根,將母親丟開的巾角拾起,攤在掌心堅持看完了最後一個字。在看手書之前,他已想像過會看到令人驚駭的內容,然而真正看完之後,他才知道之前的準備根本毫無用處。那些撲面而來的文字,令他全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堅冰,恐怖的寒慄從頭到腳反覆地躥動著,一次比一次更緊地絞住心臟。經過那情斷恩絕的一夜後,蕭景睿以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輕易震動自己的情緒。可是今日這薄薄一巾所展露出來的真相,卻是與他個人的身世之痛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地獄,一個更深更黑、更卑劣更無恥的地獄,一個充滿了血腥、冤恨、陰慘和悲憤的地獄。
梅長蘇還沒說話,聶鐸先就跳了起來反駁道:「你別胡說,我哪裡有生氣?我怎麼可能會跟少帥生氣?」
「公主謬讚了。」梅長蘇淡淡道:「太子殿下抬愛,對蘇某有賞識之心,我為大梁臣民,又豈敢不略盡綿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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