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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明王朝4:威震南洋

作者:淡墨青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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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婚之事

第十四章 大婚之事

「大人這話不對,要說精緻奇巧,咱們中國之物才算得上。那些絲綢瓷器,洋人嘆奇精巧,大筆的銀子掏了出來買將回去。也沒見中國的百姓買他們的東西。」
見柳如是板著臉不理會,他又大笑道:「放心罷,最多十天,妳便可以回來了。只不過,到時候身分地位可就大大的不同啦。」
柳如是耳邊轟隆隆作響,一直迴蕩著張瑞的那句:「你就是新夫人……」雙手緊緊抓著馬車內的扶手,將手指關節處捏得發白。待聽到張瑞說的枕邊風云云,卻下意識答道:「大人最忌諱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前陣子縱容手下行為不檢,大人要軍法官嚴加處置,我還巴巴的給你說情,被大人一頓好訓。自此之後,政務上的事,我絕不會插一言。」
當下卻也不生氣,只笑瞇瞇向王柱子道:「老夫倒也做過一任御史官,雖是品秩不高,見著你家大人,也是不用跪的。」又向張偉道:「大人新婚不久,卻怎地想起到我這蝸居來?」
酒足飯飽之後,張偉請諸人至房內坐定說話。那何楷輕啜一口茶水,將蓋碗放下,正容問道:「雖是玩笑話,卻也著實納悶。不是說大人小氣,這臺北官學的俸祿比之內地十倍有餘,教書匠從未有過如此厚待,心內對大人甚是感激。只是大人平素裡十分忙碌,也是委實尋不到機會在一起吃酒。今日此宴,想來絕非尋常酒宴,有什麼吩咐,這便請大人示下。」
不待黃尊素回答,又斷然道:「禁女人纏足一事,當初阻力甚大,是我獨斷專行,一力承擔了下來。纏足一事,始於南唐之時,與聖人禮教有礙!聖大夫殘害女人身體,不以為醜,反以為美,將那殘足把玩不休,這是哪家的禮?」
張偉一笑,握住她手,安慰道:「那也不是妳的過錯。何況妳出污泥而不染,倒學了一身的好本事。」
「是,兒子省得。」
嘆一口氣,知道此時的中國沒有壞到令稍有見識的知識分子主動要求變革的地步,而同期的西方也完全沒有兩百多年後的發達進步,除了文藝復興後進取的精神,還有日漸發達的基礎科學,西方並無什麼領先中國之處。
「嘿,什麼屁話!讀書萬卷就可假南面百城?腐儒發酸罷了!盛唐之際,有多少詩人投筆從戎,萬里覓封侯?便是李青蓮,你道他真的不想當官兒呢?至於那李賀,自嘲為尋章摘句老雕蟲。後世腐儒,有幾個比的過李白、李賀?除了泛酸,摸小腳,揣摸八股,還有什麼用處?」
何楷皺眉想了片刻,方道:「句讀。認字易,句讀難。便是認識那字,句讀的不好,仍不知其意。」
她雖是自我開解,又自怨自艾,心中一直提醒自己:妳身分太過卑賤,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將來大人接妳回來,妳好生做個小丫鬟,好生侍候大人就是……只是看著張府的青瓦紅牆越來越遠,眼角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隨著那微微顫抖的馬車一搖一晃,慢慢流將下來。
「人每常說,他以霸道治臺,為人獨斷專行,御下甚嚴。哪怕是統兵大將,軍機大臣,見了他也是凜然而懼。你看他適才言談舉止,隨和溫馨,落落大方,哪有一絲一毫的霸氣?只是最近因女子纏足一事,猛然發作,這才略見其猙獰面目。可見適才他只是在壓抑,故作謙和。你來說說看,他為什麼要如此善待咱們這些無權無勢,又無錢財土地的讀書人?」
中國的繁體字不但難認,那些以文言文寫的文章全然沒有標點符號,是以古人讀書識字,全憑死記硬背。經常學習若干年之後,卻連篇完整的文章都讀不下來的事。何楷教書有年,卻哪裡不知其中情弊?是以張偉話一出口,何楷也只得默然點頭。
至於迎入府中之後,什麼拜堂,喝交杯酒,拋灑蓮子花生,有福娘唱頌早生貴子祝福之類,那自然是依例而行。
黃尊素眼睛一斜,見是一親兵模樣的漢軍士卒喝罵。他一生除了敬佩劉宗周等幾個儒學大家,又何曾對哪一個達官貴人彎腰過?身為東林大儒,尋常官員見了他也是忌憚得很,若不是前番南方禍亂,加上張偉威名遠揚,臺灣甚是和平安定,他這位海內名儒又怎會屈身來這小島。是以雖是張偉身分貴重,在這個連內閣輔臣也敢於攻擊的東林黨首領面前,又能算得了什麼?
「何兄,不如你我二人同赴大人府上,力勸他改變主意!」
十日之後,在精心挑選的黃道吉日裡,由張偉親自率著禮賓隊伍,至施府行「親迎」禮,將柳如是迎回張府。一路上人山人海,無論路邊、樓房,甚至是遠方的房頂之上,四處皆是觀禮的人群。張偉未婚,一直是他部下的心病。此時行大婚禮,那些忠耿部下自是心喜萬分,縱然是柳如是的出身令各人稍有些遺憾,倒也顧不得了。至於那些圍觀的平民百姓,雖有的真心讚嘆,有的無可不可,有的心中暗暗恥笑,亦有的詛咒詈罵,只是這一切,身為這樁婚事的兩位當事人,卻是怎麼也顧不上了。
柳如是先是不語,只抿著嘴笑聽張偉細述他吃癟之事,待見張偉漸漸有些火大,方斂容勸道:「夫君既然決心收攏讀書人的心,就得知道這幾千年來讀書人最講究風骨硬挺。什麼: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上傲王侯,下凌公卿,方顯讀書人的本色。夫君若不是有些威名,只怕連今日的待遇都沒有呢。」
不顧何楷等人瞠目結舌的模樣,又道:「在臺英人甚多,可做翻譯。我已託英國人與荷蘭人為我聘請教師https://m.hetubook•com•com,請來講學!」
張瑞賭咒發誓道:「妳也知道此事重大,我豈敢亂說笑?便是在府中耍笑,也是大人吩咐我,道是他忙,讓我平時多照料些。不然的話,我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放心罷,此次大人決心已定,緊閉四門,下發令符。要把與妳的婚姻一事,當成要緊的政務來辦。妳一會兒進了施府就沒事,我們這些人,還有全臺上下的官員佐吏,都得忙得人仰馬翻!」
張偉尚不及答,黃尊素便微笑道:「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寧南侯,龍虎將軍,張大人!」
當下只得強辯道:「船隻、槍炮、還有各式各樣的新奇玩藝,終歸說明人家的東西有可取之處。」
他兩眼放光,向張偉熱切讚譽道:「三代之下,縱是以漢唐之盛,亦是無有全免學費,不收賦稅,庶令學子安心就學的盛舉,大人之德,將來定會光耀萬世!」
「這個張志華,不知道搞什麼鬼,當真是糊塗!」
張偉聽得眼冒金星,卻是無法辯駁,此時西方離工業革命尚遠,那些先進的工業產品遠未造出,現下的歐洲產出,完全無法令中國人心動。除了發明不久的望遠鏡,還有歐洲特色計時器鐘錶之外,幾乎無任何產品可打入中國市場。是以一直到十九世紀,中國與世界的貿易仍是完全的順差。
柳如是被他說得一笑,白他一眼,卻也是附和道:「正是呢。這些儒生一個個自詡文材斐然,腹有詩書。平日裡傲的跟公雞似的,上了花船之後,一個個當真是醜態畢露,什麼文章學識,聖人教化,全都拋到腦後面去了。當真是……」
黃尊素頗是過意不去,向張偉歉然道:「大人此來的心意尊素已是領了,又何苦如此。」
何楷聽得一笑,向張偉答道:「那些不過是奇技淫巧之物,大人又何必掛懷。仁人君人只需上應天命,下撫黎民,則自然萬方歸心。什麼槍炮大船,哪及得人心重要?」
張偉心中一嘆,暗道:「便是有名的大儒,見識也是這樣!」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向黃尊素道:「百樣米養百樣人,村夫愚婦,最是無知。若是打小讓她們讀書明禮,知道聖人教化,卻又有何壞處?雖說女人不能做官,便是在家相夫教子時,能與丈夫談談說說,能教兒女啟蒙讀書,也不能說是全無用處。雖然古語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到底那些歷史上有名的賢后德妃,都是識字的。倒是那些刁婦惡女,只怕是不識字,不明理得多。老先生,以為如何?」
張偉想到此處,只覺憂心如焚。他可以靠先進於古人的思維方式,通曉古今歷史的長處來打敗敵人,統一中國,卻是不能強迫改變所有人的思想。唯今之計,便是只有興辦新式學校,將原本新舊結合的臺灣官學先行改組,通過基礎教育的推廣培育大量的年輕人才。一來可以在他的軍隊和政府中使用,二來可以通過這些人才來進一步影響所有的中國傳統階層,特別是儒生階層,可以達到以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和更先進的學術辦法來改變中國的目的。
伴著一陣爽朗笑聲,那黃尊素身著尋常儒生長衫,也沒有戴帽,只在頭上束了方巾,因手中握書,便虛抱一拳,微微一躬,便是向張偉行禮。
見王柱子哭喪著臉不語,張偉方覺心情略好,當即打馬回府,至內堂與柳如是將上午拜會來臺儒士的事與她說了。他倒不想柳如是有什麼超卓的見解,又或是能有什麼法子為他解憂。只是現下兩人已是夫妻,又正是新婚燕爾,張偉尋出話頭來與她談談說說,也是樂事一樁。
見張偉心事重重騎於馬上,一臉不愉之色。王柱子忍不住憤然說道:「大人你何曾受過如此鳥氣!一個個都是傲氣逼人,對著大人不冷不熱。還好是逃難來的,若是被大人請來的,還不知道怎樣了。」
她輕輕皺眉,雖是心中苦楚,卻又想道:「這樣也好。前些時日那些話,想來是何爺拿我逗樂。我原也是想,以我的出身,沒的給大人抹黑。底下那些人什麼話嚼不出來?縱我是處|子之身,在那醃臢地方並沒有失節之事。到底經不過眾口鑠金,大人縱是喜歡我,也不該娶我做大婦。想來此時遷我出去,是為了迎接明媒正娶的夫人。只盼大人娶妻之後,別把我拋諸腦後才好。」
對於這些老例,張偉倒也無意更改,至於洞房春色,那就更不足為外人道了。
「大人這麼說,尊素愧不敢當。」
張偉原本笑嘻嘻躺倒,卻突然想起一事,向著柳如是的背景喊道:「多加幾個菜,今日我請了客人。」
何斌還能埋怨幾句,那聞訊趕來的吳遂仲只是氣得頓足不已,卻也是無法。他一門心思要幫著張偉收攏南洋人心,卻不料張偉如此獨斷專行,不顧他與何斌的勸說,一回府中,便有截然不同的決定。
黃宗羲微微頷首,向張偉笑道:「我每常聽聞陳永華陳兄,還有何楷世叔議論大人,都道大人善撫士子,對讀書人優禮有加,且又甚重學術之事。臺灣草創之初,諸事未定,大人便於困苦中創辦臺北官學,雖是強令所有的學童入學,有失霸道,然而不收學費,免其家長賦稅,是以臺灣十五歲以下,不論男女皆是讀書識字。」
見他點頭稱是,張偉又道:「這便是學而不得其法!咱們中國的學術,太過死板僵硬。四書五經之外,統稱雜學。經常有進士及弟的人,卻不知道唐宗宋祖是誰。這是為何?便是因死記硬背這些經典太過耗神的緣故。若是分門別類,各有專攻,再加上標點符號,翻譯解釋,不是比之現今的教學方法,好上許多?如此這般,則學術之餘,學生又能懂得許多經世致用的學問,豈不是更好m•hetubook.com.com?」
他將心一橫,向何楷等人道:「我與南洋諸國的紅夷交手並非一次,對他們的瞭解也甚多。他們的學科分類,文史語言的學習辦法,都有值得借鑒之處。是以我決定,從即日起大量招募西人教師,把他們的科學理論、文史哲等分科辦法,還有那數學、幾何學、化學、物理學,都盡數請西人教師前來教授。」
因又向黃宗羲道:「黃兄,有空可常去官學中略坐,近來我常思要徹底改革官學,引入許多更好的教學辦法。黃兄若有興趣,可以前去參詳。」
「他此時正在後院讀書,大人若是想見,我這便去喚他過來。」
何楷憤然道:「大人的決定,何某決然不能贊同!咱們的學問有什麼不好,一定要和洋鬼子學?」
俗話說得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張偉如此身分地位,卻深自謙仰,又說了一車黃尊素的好話,伸手還不打笑臉人,況且黃尊素雖是清高,倒也不是全然不知世務。因向張偉一笑,只道:「大人屈駕枉顧,是尊素請也是請不來的貴客。只是蝸居簡陋,請大人委屈一二。」
遲疑一下,一面讓著張偉往院中小竹椅上就坐,一面解釋道:「書房內幾個犬子在讀書,就不請將軍入內了。陋室簡慢,氣味不好,將軍是貴人,也奈不得。就請在院中就坐,請恕尊素慢待了。」
兩人的目光對視在一起,稍一停駐,便各自扭頭閃開。卻見那黃宗羲又是深深一揖,向張偉道:「生員黃宗羲,拜見總兵大人。」
「不敢不敢,將軍過獎。」
他嘆口氣,向吳遂仲笑道:「他是主事決斷之人。咱們勸也勸了,如何決斷是他的事。老吳,你也不必上火,安心辦事去吧。自臺灣草創以來,志華一直忙碌不休,終身大事始終不曾解決。現下也好,咱們總算見他娶妻,將來生了孩兒,這麼一片偌大基業也有人承繼。總比現在大家議論不休,道是志華的基業無人繼承的好。」
她說到只此,卻突然醒悟,臉頰突地變得通紅,立時住了口不再說話。
饒是黃尊素一心要做忠臣,卻不明白張偉一門心思要以革新儒學,從根子上改變讀書人的思維方式,卻不是如朱元璋那樣,純粹以利用文人儒士為目的。
「是三子宗愨,時年十二,生性愚頑,到此時還不能潛心進學,唉!」
張偉一笑,向黃尊素問道:「聽這讀書聲,這房內讀書的公子尚是童稚之年,未知是?」
張瑞甚得張偉愛重,是以經常出入張府內堂,與柳如是又是甚早便熟識,是以兩人說話倒也隨意。
黃尊素默然半晌,也只得點一點頭,向黃宗羲道:「也只能但願如此了。只是你不可與他太過接近就是。」
黃尊素暗暗點頭,心道:「都說他霸道無禮,今日看來,人言倒也不足盡信。」
說到此時,向著黃尊素逼問道:「是孔聖還是亞聖,是哪位聖人說過女子要纏足才符合禮法?士大夫之家也就罷了,那農人婦女終其一生皆是操勞不休,纏個小腳奔忙於田間地頭,這就很成體統了?人皆說我張偉殘苛,卻不知道這天下殘苛的人,正是自己啊。」
吳遂仲沒有隨行而來,張偉身邊隨行的當地該管的官員便上前答道:「吳老爺早有吩咐。卑職們自然不敢怠慢,原說要請黃府上下遷居,誰知黃老爺子卻怎地也不肯答應。說是此地清靜,在此讀書靜修,閒時會會朋友,也甚是便當。又說,無功不敢受祿,憑白無故的不敢領大人的照料。」
柳如是低頭將眼角淚水拭去,嗔著張瑞道:「張將爺,以您的身分地位,還拿我們這種小女子耍笑麼。有什麼不同,左右不過是讓我改為服侍新夫人罷了。」
只是自亞里斯多德後,西方的學科分類之精細先進,卻遠遠超過地球上任何一個文明。什麼邏輯學、語言學、哲學、幾何學、數學;待到了中國明朝,西方已經了有完整齊備的基礎學科分類。一六四二年出生的牛頓又將西方的物理學推上了快速發展的道路,自此之後,西方開始行進在工業文明的道路上,將原本領先世界一千多年的中國遠遠拋在了身後。
「沒用。我料此時張府必然是府門緊閉,任何人不得入內。」
此時那黃宗羲正自閉目凝神細思,聽到黃尊素與張偉的腳步聲,竟是全不理會。黃尊素卻也不惱,只微笑看著自己這最得意的長子,竟就這麼將張偉這位尊榮無比,在臺灣生殺予奪的貴客晾在一邊。
「好了,快些去做準備,要把這件喜事,給大人辦得風光隆重。」
黃尊素爽朗一笑,向張偉道:「也不瞞將軍。來臺是避禍,若是流賊被敉平,尊素還是要回去的。」
見何楷等人皆是端坐不語,靜待他說話,因展顏一笑,向諸人道:「我近來常思索那洋人為何能堅船利炮,行數萬里之遠到得中國。想來想去,還是人家所學得法,不僅僅是咱們官學中的學的那些個繪製海圖、六分儀就能解決的。人家為什麼懂的比咱們多,走得比咱們遠,製造的物品比咱們更精緻奇巧?」
待張偉將那些在臺的文人儒士一一拜訪之後,卻是受了一肚皮的鳥氣。那些個書生儒士秉承了明朝士子的惡習,以傲上不尊為己任。也是該當張偉受氣,這幾個成名大儒哪一個不是崖岸高峻,傲對公卿?便是朝中大臣,也休想他們稍假辭色,像張偉這樣的一方諸侯,若不是攻後金、伐倭國,征呂宋;又興學校,免斌稅,利工商,將臺灣治理的好生興旺,這些儒士們倒也佩服,是以才如對大賓,且肯對他的諸般舉措或讚或貶。若是換了一般的武官,別說當面談笑風生,只怕是連面也見不到的。自唐朝有進士一科以來,中國讀書人皆是中舉做官為榮。別說www.hetubook.com.com是武人,就是文官,若不是正途科舉出身,亦是會挨盡白眼。
那黃宗羲雙目微睜,看向張偉,見是一身尋常漢軍將軍的戎裝,一時竟猜不倒是誰。因站起身來,向張偉拱手道:「這位將軍面生得很,未知尊姓大名?」
張偉笑瞇瞇在那竹椅上坐下,將手中摺扇搖上一搖,笑道:「山居最好,這樣的農家風味竟於鬧市中可得,黃老先生真雅士也。」
張偉拍手道:「是了!咱們中國幾千年下來,寫的書本卻還是晦澀難懂。你們讀幾十年書下來,還是會有句讀錯誤之處,更何況那些孩子?沒有十年苦背的功夫,一個孩子就是認識千多個字,只怕連本《史記》都讀不下來。何兄,我說得可對?」
黃尊素冷笑一聲,答道:「我的長子宗羲十四歲就中了秀才,現下每日裡仍然是讀書不綴,若不是前番後金國圍困京師,後又有流賊擾亂南闈,想來他已經得中進士,為朝廷效命,為國家分憂去了。」
一直待手中捧著的羹湯冷透,卻始終沒有見到張偉蹤影。她心中一陣陣心慌,不知道出了什麼大變故,又是氣憤張偉如此不把她放在心上。心裡委屈,卻是不肯離去,只呆呆地站在書房之外等候。待張瑞出來,柳如是正待入內,卻被張瑞笑嘻嘻請開,又命府中下人將她的隨身物品拿出,道是張偉吩咐,請柳如娘到施琅府中暫住。
那張瑞看到她突地痛哭起來,那嬌俏之極的臉孔在淚水中漸漸迷濛,他命人將馬車窗簾放下。心中忍不住嘀咕道:「怎地這女人一遇到高興之極的事,都是不笑反哭呢?這可當真是奇怪。」
柳如是至此方深信此事確是如張瑞所說,他膽子再大,也不敢拿此事說笑取樂。一時間心神激盪,忍不住淚如雨下。
打下明朝,統一中國,這還不是真正的鼎革,只有在學術上,思想上,徹底革除兩千年的封建統各和儒家獨大帶來的各弊,方算是真正的改變,才有希望在張偉身後的中國能持續強大下去。
見張偉四處打量觀察,黃尊素便向他笑道:「尊素在此地沒有置什麼地產,糧食可以買來食用,這些家常的菜疏還是種了吃來的方便實惠些。如此凌亂不堪,倒教大人笑話了。」
張偉見那官員神情甚是尷尬,料想當日那黃尊素說話未必有這麼客氣,卻也只是一笑,說道:「讀書人有些硬氣,那也是好事一樁。若是富貴人家招手揮之即來,呼之即去,那與那些販夫走卒有甚區別?黃老先生此舉,頗是令人敬佩。」
「你大膽!哪有見了大人這麼倨傲無禮的?」
說罷又一拱手,向黃氏父子謝過離去。黃尊素見他帶著輕騎而去,忍不住臉上變色,向黃宗羲道:「此人果梟雄也。」
他不喜奢華,雖是位極人臣,卻每日只四菜一湯罷了。今日一早便派人去請了官學學正何楷來吃飯,卻是不能太過簡慢。柳如是遠遠應了一聲,逕自去了。
那親兵頭目王柱子哪曾見人在張偉面前如此模樣,臺灣上下軍民人等,誰見了張偉不是畢恭畢敬,禮數唯恐不周的?除了何斌、何楷、陳永華等寥寥幾人,便是周全斌這樣的統兵大將,若不是一直跟在身邊,乍見張偉還需一跪行禮。哪有像黃尊素一般揖讓行禮的。
他擠眼弄眉,向發呆的柳如是詭笑道:「夫人,到底咱們是老熟人了,將來吹枕邊風時,可別忘了給我多說些好話。」
他搖頭嘆息,不顧黃尊素張目結舌,窘迫之極,向黃氏父子略一拱手,笑道:「我還需得去高攀龍先生府上拜訪,還有吳應箕先生,都該親去拜會才是。我一向忙,諸位賢才來我這小島之上已是許久,我原是早該拜訪,現下才來,已是十分失禮了。」
張偉心中暗讚:「果然是中國千百年來不再出的人傑!」
此時他卻甚是敬佩張偉,他生性好奇好學,對張偉將醫、雜工、天文星相、還有一些西方基礎科學學科一併列入官學中並不牴觸,相反,在張偉的官學中很是學習了一些新奇學問。若是老父不滿,逼他回家靜心讀書,以準備將來的南闈大比,他此時必定在臺北官學之中,與那幾個西學教師研討學識。只怕是乘船出海,奔那臺南尋陳永華談天說地,也未可知。
張偉正欲責罵王柱子,因黃尊素動問,只得先答道:「黃老先生身為東林首領,清名遍傳大江南北,張偉雖是居於小島之上,也是一向心慕不已。難得大賢因避賊亂來我這蠻荒小島,卻因公務繁忙,一向怠慢了先生,張偉其罪非小。是以從呂宋一回,便欲來拜見,又因婚事耽擱,拖延至今,尚乞先生莫怪才是。」
當即往內一揖,請張偉入內。他這裡偏門小院,外表看來破敗不堪,內裡的小院倒是收拾得乾淨整潔。那滿牆的絲瓜藤已是鬱鬱蔥蔥,雖未到開花時節,卻也生的其是興旺。其餘什麼蔥、薑、蒜、辣椒等物,在小院南面依次種植,還有那三五隻母雞,在那打頭的大公雞帶領下四處尋食。雖沒有豪門大戶那樣的精緻花園,看起來倒也是生趣盎然。
這黃宗羲平生最愛讀書,雖是早早中了秀才,有神童的美譽,然而仍是每日讀書不綴,從四書五經到諸子百家,乃至經史雜學,天文地理,無一不涉獵。他活了八十五歲,就是在被清朝通緝捕拿,躲在草澤山野避禍之時,仍是讀書筆記不止。是以除了《明夷待訪錄》之外,一生著述達數百萬字,當真是皓首窮經。不僅是如此,此人尚且不是那種讀死書的腐儒,能在讀書之餘,總結出自己的一套學問,還能帶兵打仗,雖是一時的書生意氣,可也著實令人敬佩。
因又問道:「宗羲兄少年大才,我早便聽人說起過,一直心慕不已,頗想見上一見,未知此時可在府上?www.hetubook.com•com
原本這些事用不到她,只是她一心要作賢妻,張偉的飲食習慣她又知之甚詳,又比下人用心,這些事又向來侍候慣了。是故以她一品誥命夫人的身分,卻仍是親自下廚指揮,甚至有時親自動手為張偉做菜。
柳如是縱然是滿心歡喜,張偉亦是完了一樁心事。柳如是溫柔賢淑,聰慧美豔。在張偉身邊一向悉心服侍照,縱然是沒有什麼濃烈的感情,卻也是甚得張偉喜愛,此時兩個人雖然歡喜的程度不同,倒也顧不上理會這些芸芸眾生的幾家歡喜幾家愁了。
「父親,你有些言過其實了。他身為全臺統制官,一心想青史留名,多行善政,成為一代名臣,也是有的。」
又正容向張偉道:「將軍治臺,雖有些章法,到底未曾讀書,不得聖人治世之精義,以法制國,必將弊端叢生,望將軍三思。小兒宗羲大比一事甚是重要,只待明年局勢稍定,老夫必定要帶同全家回南京的。」
張偉掃他一眼,笑道:「柱子,你也該讀讀書了。一直跟在我身邊,你倒是逃過漢軍必需識字讀書的規定。既然這陣子我一直在臺灣不出去,你下午便隨我去官學,也不要你跟著別的識字漢軍學了,你老老實實給我到官學讀書去。」
「張大人,今日請我們過來,只怕是宴無好宴吧?」
「唉!老先生說的哪裡話來。張偉不過是徼天之幸,僥倖有了些許成就,哪能與諸位大賢相比,既然來尊府拜訪,當然要見一見宗羲兄,方不負此行。」
兩人正說得熱鬧,卻聽得那左面廂房傳來一陣讀書聲:「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中庸,在止於至善……」
張偉倒不擔心他一定要走,他所說的俟天下安定,卻只是空中樓閣。這天下不但不會安定,反道會越加混亂不堪,直到大明鼎革。他的大兒黃宗羲這輩子注定不可能考中進士,成為明朝的名臣了。只是這些士林知名的儒生學者,卻都對他的政策法令有所牴觸和不滿,這倒是真正令他憂心的。
見張瑞微笑點頭,何斌乃又向吳遂仲道:「你還不瞭解志華。他若是決心娶吳苓,又怎會如此模樣。正是對那吳苓心有好感,礙於大業卻不能娶她,是以心中委實難以決斷。待聽了我們倆一番陳說,他反道下了決心。是以一回府中,便有如此舉措。」
張偉思來想去,已是數夜不得安枕。原本想說服何楷等人,進而影響在臺的知名儒士,來支持他改革教育的計畫已是完全失敗。要蕩滌舊弊,唯有行強迫手段了。
又聽那張偉又道:「老先生,臺灣孤懸海外,物茂民豐,不敢說是三代治世,到底也算是太平盛世景象。老先生為何要一意求去呢?」
張偉注定不會依靠大官僚地主階層。相反,這正是他將來力圖給予毀滅性打擊的對象,而這些人,都擁有龐大的地方宗族力量,這亦是張偉一定會壓制的階層;工商大賈投機性強,再加上中國此時沒有龐大的產業工人隊伍,就是得到幾個大商人的支持,又能如何?若是改良儒學,先以儒法並重,夾雜以西學科技的辦法都得不到仕子階層的支持,這可當真了不得。總不能完全以軍隊暴力治國,天下沒有消停的時候了。
「父親此言是何意?」
「不必不必,我往後院去一遭便是。」
柳如是回頭橫他一眼,當真是媚眼如姻,俏麗之極,張偉一時間看得呆了,卻只聽她說道:「你不餓麼,我去廚房安排飯食。」
張偉靜候片刻,見那黃宗羲手持的卻是《明十三朝實錄》,心中轉念一想,微微一笑,向那黃宗羲道:「黃兄?」
與費力的改變整個大陸不同,張偉此時只需從一個小小的臺灣著手。自他赴臺後,遷來了中國南北各地的貧民,又打壓了宗族勢力。因都是後遷之民,中國原有的君、神、族、夫數種專制權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弱化。再加上張偉辦學宗旨開初便與內地不同,不以那種八股腐儒為重,而是分門別類,教育人才,是以種種利弊分析下來,趁早改革整個官學,建立一個系統的,中西並舉的先進教育體系,自然就是重中之重。這可比從歐洲抓來一批小有名氣的科學家更加重要,請來的始終是人家的,唯有這個民族能夠自我造血,不斷的產生各類的人才,方才是有了騰飛的希望。
「何兄,今日請大家過來自然是要談官學的事。我近來常想,以前因顧及不到,官學一事總是因循了事。現今短期內無事,可以把這件事做起來了。」
張偉想不到一開場便迭遭悶棍,這些中國傳統的老夫子斷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縱然是臺灣情形與內地已是截然不同,卻仍是無法使得這些人有所改變。
張偉見他低頭欲跪,忙用手將他托住,笑道:「不必多禮!我與黃兄一見如故,心中直如見了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我輩行事當隨心所欲,又何必行此俗禮。」
張偉負手站在那青磚小瓦掩蓋下的尋常門弟之前,看著那斑駁腐朽的木門和那上了繡的鐵環,忍不住皺眉問道:「我臨行之際,不是派人吩咐吳遂仲一定要好生照料,怎地這黃府居處如此破敗。」
說罷也不待黃尊素同意,站起身來,拉著黃尊素的手便往通向後院的夾道而去。這小院原本不大,那夾道便在廂房與院牆中間,張偉與黃尊素並肩攢行,身上已是沾染了滿肩膀的泥灰。
吳遂仲在原地繞了半天,氣沖沖奔至何斌身前,氣道:「咱們可不能讓大人這麼胡鬧。婚姻大事,可不是這麼隨意倉促決定的。」
見張府的東西兩個角門吱呀一聲緊閉,柳如是閉上眼睛,心中極是痛楚。她想:「應該是他要娶夫人了吧?或者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要麼也是富商大賈的名門閨秀,他雖對我不錯,到底我的出身不只是寒和-圖-書微,而是太過低賤。若是明媒正娶,以我為正室,想來對他的大業有礙。」
說罷嗔罵那王柱子道:「你知道什麼!黃老先生的令名天下士子都是仰慕不已,若是讓士林知道我張偉在黃老先生面前如此失禮,我就是砍了你腦袋,也難消我恨。」
正自傷心之際,只見到車窗處露出一張笑臉,那張瑞向她笑道:「柳姑娘,怎地好好的就哭了?我適才太忙,沒有好好照料於妳,難不成是有下人服侍的不經心麼?」又笑問道:「難不成是捨不得大人,難過得哭了?」
黃宗羲沉吟片刻,猛然抬頭向父親道:「父親是說,他心懷異志,有謀反圖謀天下之意?」
「快去通傳,告訴你家主人,福建副總兵,龍虎將軍,寧南侯張偉前來拜會!」
這黃府後院甚小,比之院前空地,只不過一半大小。再加上碎石嶙峋,想來是當日建造這宅院時的廢工舊料都傾倒在此地,是以不但侷促狹小,還破亂不堪。好在有一桑樹於內,亭亭如蓋,將在樹下盤膝坐於草席上的青年士子遮於其下,看起來倒也算是舒適。
待柳如是安然被馬車送入施府之內,張瑞便分頭派遣人手,準備張偉大婚一事。待他親赴何府,交代張偉之命時。何斌瞠目結舌,只是不信。若不是張偉有先見之明,將代表他本人的金鑄權杖交與張瑞,只怕何斌立時就要奔赴張偉府中,問個明白。
黃宗羲吃了一驚,雙眼睜的老大向張偉看去,只這一瞬,張偉便看到他眼中波光閃亮,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目光閃動之時,他原本的書呆子模樣已是蕩然無存,直教人不敢再行逼視。
他凝視張偉去處,仰天長嘆道:「大明危矣!現下天下大亂,又出此梟雄之徒,如何得了!」
便勉強笑道:「老先生為了宗羲兄的前途著想,張偉明白了。待到時候黃府舉家外遷,張偉一定親來送行。」
「我沒有說不教中國的學問,那論語什麼的,一樣還是要教。忠孝仁義是中國人的文明傳承,這不能丟。不過何兄,我且問你,你若教一個小孩識字,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待張偉府上的角門一閉,柳如是坐於車中凝眸回望。張偉一回臺,她便想到碼頭相迎,還是何斌好說歹說勸住了她。原以為張偉必定要回府來歇息,她親手煮好了蓮子羹湯,準備為他接風洗塵。誰知張偉一回府便攜張瑞入書房密談,親兵擋住了房門四周,任誰都不能接近十步之內。柳如是雖是甚得愛重,那些兵士卻是誰也不敢違令,放她入內。
張偉大是詫異,便笑道:「雖云雛鳳清於老鳳聲,到底貴公子年紀尚小,小兒脾性自然是貪玩些。此時偉聽得公子背誦,聲音清朗純熟,想來也是老先生的家學深厚,令郎讀書有成,指日可期。」
見張偉笑容僵滯,又輕輕一點頭,笑道:「大人雖不是讀書人出身,對學問一事卻也甚是有心。又有諸多賢人儒士在臺,加之大人的扶持投入,想來一定可以昌明學術,致臺灣大治。尊素與攀龍兄等諸兄閒時談論,都道大人是不學有術,令人佩服。」
張偉大笑道:「妳做什麼,怎地這就跑了?」
張瑞哂然笑道:「我反正是皮粗肉厚的,打上幾鞭子也是無所謂的事。總之上次那事,我承妳的情就是。」
他對張偉大加讚譽,卻引得老父不滿,只聽那黃尊素輕咳一聲,向張偉道:「大人,你不收賦稅,體恤農人辛勞,這些都教人十分佩服。只是強逼那女子入學讀書,卻是何苦?又有女子不得纏足之令,臺灣女子年二十以下者,皆強令放足。弄得臺北民風敗壞,現下滿街都是大腳女人奔來走去的,成何體統!」
他原本是說柳如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柳如是卻以為他提起的是床笫之事,一時間滿臉通紅,向他啐了一口,轉身便往外行去。
這些個教授學官都是飽學君子,最講究什麼:「食不語」,是以適才酒席之上一語不發,只聞杯籌之聲而已。張偉平素裡威儀甚重,屬下們都不敢在他面前隨意耍笑,也唯獨是在飯桌上嬉笑幾句。與這些愷悌君子這麼著吃飯,張偉如對大賓,待吃到最後,居然那額頭上吃得冒汗。心中懊惱不已,若是早知如此,直接將他們請來商談便是,又何苦如此大費周章。
張偉悠然自得,躺在內堂扶手躺椅之上,手捧茶碗,等著客人前來。心中卻只是在思忖,如何與那何楷開口。
「唉,這倒也是。萬事有弊有利,大人娶妻終歸是件好事。只是……」
待何楷領著官學中幾個知名的教喻前來,張偉笑容可掬親自赴府門相迎。這些人雖然掛著官銜品秩,實際上只是教書育人罷了。若拿尋常下屬相待,卻是又難免有拿大之嫌。
柳如是卻不再理會此事,急問張瑞道:「你適才的話是何意?什麼我就是新夫人,大人又要派何爺來提親?」她絞著手指恨道:「你這人,三天不在我面前亂嚼舌頭,便不舒暢了!這種事情,你也拿出來說笑耍樂。」
「正是!如若不然,他權勢錢財,乃至土地人口都已是人臣之極。又何必一門心思在這些文事上花費功夫?歷朝歷代爭奪天下,除了武事,文事亦是必不可少。若是不然,打下了天下也治不了天下。」
張瑞便笑答道:「什麼服侍新夫人?妳便是新夫人哪!大人說了,快要成婚,還在他府上不好。夫人沒有了婆家,就先住在施府,由何斌何爺準備納采問名諸事,待大人親迎過府,拜堂成親。妳便是大人的正妻,將來的侯爵夫人,一品榮身誥命。在臺灣,便是何爺施爺,見了妳都得施禮。」
張偉知道他一直沒有在此地置地買產,便是這小院也只是租定了一年,知道他無意在此留滯,卻故意問道:「尊素先生難道不欲在臺北安家,將來還要遷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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