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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車失竊記

作者:林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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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二

第一部

快些趕到幼稚園吧。我頻頻催促兩隻遇人不淑的腳——如果口袋裡鎳幣不鏗鏗作響的話計程車來計程車去有冷氣又快速舒暢……幾個國中生迎面走過來;前面有幾棟大樓外面築有灰色圍牆的就是國民中學——我永遠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學校都是這樣築起圍牆:圍牆讓你永遠不會明白學校裡正進行著怎樣的「教育」?——那好心的行人說幼稚園就在學校正門口向右數去的第二道巷子進去走到盡頭拐右邊再走一段便可以看見幼稚園的招牌……學校的圍牆外擺著長龍的腳踏車。沒看見看守的人。每輛腳踏車都穿掛鎖鍊——我突地莫名的感動起來:這樣擺排著只需掛著鎖鍊不用有個人看守就可以安心上課真是美啊;倘若能不需要掛上鎖鍊才真是完美呢……(十數年前或不止,某個清晨港仔阿P如喪考妣的「丢丟丟」叫罵聲幾乎把整個寢室的同學都驚醒起來:只見他站在榕樹下揮擊雙拳號叫跺腳——他新買的腳踏車只留下上了鎖鍊的前後輪斜躺在榕樹下……)
上車後請司機先生到X站時招呼我一下。乘客不多。我問一位戴錶的老先生「現在幾點」。他把手臂舉到我眼前:十一點四分。他的手臂刺著「殺朱拔毛反共抗俄」的靛藍色字跡因著時間的洗滌和表皮的鬆弛而有些泛白和變形。
我姓林。我剛才撥過電話。(那女人笑著走過來;印在運動衣上的幼稚園園名的大紅字隨著豐盛的乳|房顫顫晃動;受著屋外陽光的照射,鏡片閃爍幾下)
十一點半放學。正等著娃娃車來接。
有什麼事情是不?
(我這樣容易耽迷於胡思亂想會不會有一天在我的頭殼頂——僵硬的囟門——長出一朵色彩繽紛的水仙?)
隨時都可以。我一直想把臉皮扯住不讓它開笑起來(我找到工作了)可是沒有用:嘴角已經裂開了……(我感覺她坐在那裝了滑輪的椅子又滑回原來的位置——我真的有股衝動要跳起來跑過去抱住她親她幾下:太謝謝你了太感謝你了你太好了——霎時,每個小孩都成了揮拍著小翅膀的小天使飛來飛去:我恍若看到他們手上拿著奇異的星星如小小的七彩繽紛的焰火綻放……鈴聲。鐘聲。鐺鐺鐺鐺……園主由座位如蓮花之綻放浮起:旋轉——手臂劃出一條優優柔柔的弧線——喂,XX幼稚園。是的,我們要一個司機,不過真是抱歉,我們已經請有一個了……)
顯然那年輕人還是不死心的撥著電話─佔線─掛上話筒─投錢─重撥號碼。用膝蓋想就知道他的女友一定把話筒擱在一旁。真是傷腦筋的感情遊戲。我走過去對他說是不是可以先讓我用電話我有急事要辦。他這才清醒過來有些尷尬的把話筒交給我還說一聲抱歉。真是難得哪——抱歉——倘若我不是急著用電話倘若在眼睛所及之處另有一具電話我一定會再把話筒還給他……(因了他的一聲抱歉我實在感到不該把他和交尾的狗聯想在一塊兒的)電話通了。感謝老天,喂,請問你們是不是要開娃娃車的司機?
終於走到了:淡紅色的欄柵鐵條門圍牆翠綠的塑膠「草皮」——上面有幾個小孩背著書包玩著遊戲而牆角坐著一個女老師不知正沉思什麼……玩著遊戲的小孩看到我走近鐵條門便叫著:老師老師,有人來了。那女老師先是抬頭望我一眼隨後才緩緩站起來——
(現在幾點了?)
還有人開車?
我真早就來。店門還未開我就來……
(這張駕駛執照是花了九千元到駕駛訓練班經過「訓練」才考得的。當時有十八個人去考通過的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女的——然後興致沖沖的找到一家計程車行開了二十幾個班次就無法支撐下去。租車廿四小時租費五五〇元,一天下來扣除油錢洗車費僅僅換得三頓——每個晚上躺落床上雙眼一閉全是黃色線白色線然後盤絞旋成大漩渦整個人的感覺就這樣旋轉浮沉耳膜迴蕩著喇叭聲汽車馬達聲……尤其,人當在倒楣落衰就是:聽得車門窗玻璃咔嚓咔嚓響叫打開車門然後手把一拉車窗玻璃鏗的「歲歲平安」;快車道上爆胎找不到千斤頂;路邊有人招手才停車後面醉酒的車子猛撞過來;巷子裡讓路給小孩走過車門挨到電線桿凹陷下去;車輪壓在雙黃線交通警察「嗶嗶」開了一張罰單;小鬼頭以尖刀頂著我的脖子我壓著脾氣好說歹講小兄弟這是辛苦錢哪你們要玩嘛就玩大的去搶銀行才夠氣魄漂亮小鬼頭卻說老兄哥你說的不無道理啦可是我們兄弟就只差這麼幾百塊對不起了……我要殺人哪我真的會殺人——只是想到只為了幾百元而殺或傷害了這樣的國家未來的主人翁實在有失天良及對不住國家……俗語說人若是落衰種瓠仔生菜瓜,計程車行的老闆說你先生不是吃這行頭路的人啦我不願為了五五〇元的車租而讓你先生損失一條寶貴的性命。
一步一步離開家具行心中不免漾起些些的懊惱:當家具行老闆說等一下再來時,我應該留下來甚至可以說自己沒事可以幫他清理店面什麼的……這樣說不定老闆會感動於我的誠心:好啦,就錄用你;現在就開始上工吧……早上圈劃人事欄時是抱著多大的希望啊——懊惱歸懊惱,腦片子仍然不停的左思右想,恍若潮湧潮落;一邊尋找公共電話亭——有些地方是三步路一具電話,而這是什麼地方,走了大半天竟然沒見著朱紅或孔雀藍的電話筒——日子若不是這樣用著胡思亂想來調節平衡,恐怕早就要鑽入牛角尖發瘋起痟或窒息或自殺了吧……
床上拋置E脫下的衣服。我轉身走近浴室門口——門半掩——和_圖_書E泡在浴盆裡對著我嫣然嫵媚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會馬上過來的。她說著話兩隻手滑入水裡撫摸乳|房……我的眼睛竟不聽使喚的隨著她的手而躍入水中……(按門鈴。門半啟,衝進屋子裡給她個巴掌然後掉頭就走)
我沒有上班——那慢走離去的小女孩在塑膠草皮上自己旋轉幾個圈子而雙臂輕擺就好像要化成一隻蝴蝶飛去——我聽到「高就」這兩個字轉頭回來便說出自己沒工作也等於說我是多麼盼望得到開娃娃車這分工作——心裡仍然酸苦著——話落,我竟感覺坐在面前的這個女人她的椅子好似裝了滑輪一直往後拉開距離——
幼稚園也上全天的嗎?
怎麼可能呢?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為什麼?
我們就有幾個司機也是開計程車的。不過,看林先生的樣子倒像是「搞」藝術什麼的——我說的對不對?
我稍稍走開幾步順便抓出一根菸啣在嘴上摸出打火機時卻發現對面街巷的攤販推著兩輪車;捲綑布巾塑膠巾或抱或挾的往另一個方向奔竄——這種情景看得太多閉起眼睛都可以猜想是警察大人出現了——一陣接一陣的哨子聲趕著這些個攤販……總是要留下一兩個被抓著的。我記起有一年遊蕩到台東都蘭在那裡聽到石虎仔(台灣雲豹)的故事。那人說有一回上山打獵遇著猴群閉目靜坐在樹上(有若老僧入定)他聽說過這表示有石虎於附近因此他也屏息靜氣躲在一旁注意著猴群的動靜(他自然也是害怕這種動物的)然後,時間在樹叢中漫步的聲音都可以聽得清清晰晰……突然一道灰影飛縱而過向樹上的猴群撲去——但聽得一聲慘嘷其他幸運沒被點上的猴子便嘰嘰喳喳逃遁得無形無蹤同時石虎也不見了然後時間的腳步聲也消失了……然而時間的腳步依舊踩著無聲無息的臉上的皺紋榮盛興衰腐牆上斑剝的口號……從來也不曾停止的游移前去……然後,我把啣在嘴上的菸點著吸了一口——
林先生,現在在那裡高就呢?
你不用客氣啦。我看到小朋友也挺喜歡你的——說起來也該謝謝你——這樣好嗎:現在的這個司機做到月底,所以你一號開始來上班好了?還有三天——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跑過來的。我在洗澡。
小咪,你不要趴在叔叔的身上。園長說著走過來抱開叫小咪的小女孩(我聞到圍長身上飄散出來不是香水的香味)——去跟其他小朋友做遊戲喔乖。
(喔!聖母瑪莉亞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找什麼工作呢?這行業要那樣的證件那項頭路要這樣的證件……考上職業駕照還當這樣就可以開計程車了未料到了車行才知道要勞什子的「營業小客車駕駛人執業登記證」我說我考的可是職業駕照哪。車行老闆說因為計程車司機少數的敗類搶奪乘客的錢財和貞操所以要「登記」以確保乘客的安全。我說計程車司機被殺被搶被姦是不是乘客也需要有「證件」「登記」什麼的?計程車司機不是人嗎?不需要保護嗎?話是這麼說也一肚子的懊惱而想到花了九千元好不容易才考得的駕照——還有生活的食衣住行娛樂——好吧,只好去考一張「執業」「登記證」……證書證件:譬如男女之間的事吧,做同樣的事未拿到結婚證書之前雙方面都懷有頂熾烈的刺|激與興奮緊張的感覺一旦結婚證書塞進抽屜裡之後那種感覺便成了義務勞動或家庭作業的無聊無奈……day after day a weary wasted hours——結過婚的人都是這麼說的。而我只要找一份有固定收入的開車工作只要能付房租水電費三餐粗飽有衣有褲可以遮體保暖……如此而已。)
老人是死是生我不知道。那幾個老人謝謝我的幫忙然後我看看醫院的掛鐘(十點廿八分)說這是應該的——就趕緊離開往應徵的家具店走去……而那個不醒人事癱縮在藤椅上的老人臉上的笑容恍若還未褪去——嘴角卻不停的溢出濁白的口涎的影像一直在我的眼前疊現:我感覺渾身發軟胸口沉鬱。……抵達家具行店門已經全部打開:各種家具把整個店排塞滿滿的——只剩入口一條小小的甬道。各種木頭的味道摻雜著更濃的油漆味往我的鼻孔一衝頓時使得腦子清爽不少。店裡空無一人。我叫著有人在嚒老闆在嚒,隔了好一會才見到一個老婦人探頭:
小朋友好多喔。我說。每個小孩都已經背著書包成排緊緊挨著卻不時隨著老師的口令做伸臂屈腿的動作——也有不少小孩穿梭於室內室外。我看到牆上的掛鐘指著十一點廿四分。
我也有曾經被人掛斷電話的經驗;那滋味不是好消受的。可是我才不這樣無可奈何可憐兮兮的抱住話筒不放……那一回E到我住的地方正好我不在。她有我的鑰匙所以進到屋子裡等了半天然後悻悻的留下一張紙條要我回來之後給她電話(我忘了那天出去做什麼)我給她電話誰知她的氣惱卻轉為無理取鬧的盤問起我到什麼地方是不是另有女朋友是不是……等等的話惹得我十分發毛。雖然我仍是用著溫和的口氣向她說明而她竟好像由話筒裡鑽冒出來:披頭散髮。手舞腳揚。口沫橫飛的咆哮著「我不聽我不聽」然後把電話掛斷。當時我的確有幾秒鐘的發怔:這個女人到底吃錯了什麼藥怎會變得這等模樣?繼而耳旁的「咔嚓」聲迴響震得我起著一肚子火爆招了計程車「殺」過去(按門鈴。門半啟。衝進去給她個巴掌然後掉頭就走)……抵達E住的大樓樓下我請司機稍等我可是那司機聳聳肩說他寧願溜溜跑跑。許多計程車司機敏感得很他一定看到我臉上的空氣和圖書不太對勁的吧——給了車費跨出車門:我深深吸吐幾口氣正好看到樓下大門沒關就直往四樓她住的地方邁步上去——按了幾下門鈴手滑下握轉門把:門沒鎖(怎麼這樣粗心大意)我於是進去順手把門帶上。
對不起,先生——你用電話嗎?
謝謝。我坐下來順手將帆布袋放在地板上。她在對面的椅子坐下。
嫌錢少啊。對了,我應該告訴你,我們這裡的司機是兼差的:就是早上七點半一趟中午十一點半一趟下午五點再跑一趟——其他的時間就是自己的。每個月的薪水是六千塊。國定假日休假。
有啊。有一個不開了所以我們才登報的——本來說好的等到新司機來了才離開,誰知道——
你聽我說嘛!你讓我解釋一下好嗎?拜託你!求求你——喂喂……
(翠柏苦猶食明霞高可餐——餓到底也臭莠番薯亦當成山珍海味起狂時無鹽女也是西施——世人共鹵莽吾道屢艱難——屈子只一個譚復生別無分號——不爨井晨凍無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生錢子乎杜詩人……
沒上班?怎麼可能?由她的臉上我看到自己剛才聽著小女孩的不幸可能浮現的相同的表情。
她「喔」的一聲拉開鐵條門讓我進去然後走到室內——室內大約有二三十個小孩;其中幾個好奇的圍著我看了看才散開去。一個小女孩卻抱著我的腿不放。那個女老師同著另一個女人(不到卅的年紀戴眼鏡穿著粉紅的運動短褲和無袖的淺藍上衣)走出來。我拍拍抱著我的小女孩:乖哦,你也去玩遊戲好嗎?小女孩放開手仰起頭——好可愛的小女孩哪——對我微笑。
(看著貼在牆上的紙鈔逐日減少時才體會到孩提時代朗誦的兒歌的感覺:日曆日曆掛在牆上一天撕去一頁真叫我心裡著急……
你找誰?女老師隔著鐵條門問我。(十八、九歲多愁善感的年紀卻缺少那麼一絲應有的青春活潑和亮麗:為情苦亦是家裡的問題還是……)
現在幾點哪?
我是來應徵開娃娃車的司機。
(隨便找個固定收入的工作吧WH這樣說VY這樣說好多人都是這樣說我也對自己這樣說——好!好!我這就去找工作——
(一、把房子打掃乾淨把桌椅擦拭乾淨把書籍上面的灰塵撣去然後擺置起來……買五十個水餃和五張蔥油餅一大碗酸辣湯幾樣鹵菜一瓶冰過的葡萄酒和可樂請房東太太和她的兒女……謝謝你們一直對我這麼好今天是我這輩子領到的第一筆薪水所以請你們上來坐一下吃點東西不成意思啦……二、請WH夫婦吃一碗牛肉麵因為從前對他倆說過那一天我掙著錢一定要請他們吃飯而WH說「請我們吃一碗牛肉麵就好啦」那是真的他什麼大錢什麼豪華氣派的地方都花得去得可他還是會說好久沒吃牛肉麵了真的好想吃牛肉麵啊——他總是吃了幾口就拍拍肚皮叫著夠癮夠癮——所以就請他倆吃一碗牛肉麵吧或者應該加上幾瓶冰啤酒。三、請G喝一杯咖啡看一場電影然後再到路邊攤切幾樣小菜幾杯米酒然後……可是,我總感覺她對我越來越疏遠了……還沒上班我已經禁不住想著領到薪資時要幹什麼的:幻想總是裝著噴射引擎的。)
店門還沒開就來又有什麼用。我說了「失禮」然後走出店門——老闆打量著我的表情閃現幾次:難道當個司機也要有司機的模樣不成?我不像嗎?老闆說十點半開始營業叫我十點半再來而現在應該也只是十點四五十分左右呀……(有一回到一個同學開的貨運行問他缺不缺司機這句話當然讓他大笑起來——你別了。開車?當貨運車的司機?別愛說笑了我這是小廟哪——雖然我一再用著自以為頂認真的表情和口氣說是真的要幹可他是半句都聽不進耳裡而請我喝了幾瓶啤酒聊聊從前幾個同學的近況談談他的生意受著不景氣和競爭的影響還有他和太太三天兩頭的鬧脾氣……言下羨慕我的快樂單身漢的生活。娶太太扛枷啦。然後在微醺之際揮手告別而我的司機工作便隨著一泡啤酒尿落在馬桶了——他的話:你什麼工作不好找一找偏要開車——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一天工作十一個半鐘頭——早上十點半到晚上十點——薪水一萬二應徵的人就有十幾個,是不是有許多人和我一樣喜歡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我想這是否我一直希望當個司機的原因)?還是失業的人很多?
終於發現一具紅斑與黑鏽相陳已然破舊的公共電話筒;邊掏著鎳幣和電話號碼一邊是大氣喘不止……靠著電話筒撥了幼稚園的號碼:佔線講話中——也可能故障——老天保佑——掛回話筒又喘吐一大口氣(實在走了好長的一段路)額頭和背脊有許多小蟲蠕蠕爬著,抬起掌背揩抹一下:濕濕熱熱的——汗水在腳步停下時拚命的冒湧出來。這時候真感到天氣的燠悶:騎樓外的陽光好刺人眼;稍遠處的柏油路面熱氣嬝嬝而升……穿越道路的行人與汽車、停靠路旁的汽車、攤販和建築物一時間也浮浮晃晃起來……我的喉頭發乾。我驚訝於自己剛才走在這樣的陽光下半絲都沒有感覺——胡思亂想的好處於此又得一佐證。……電話還是講話中:大約也是和我一樣急急找著工作的人所撥的電話吧……(那摸著清一色五隻黑卒而哈哈大笑而倒地不起的老人不知現在情況如何——死亡的方法千般百樣而這種死法——倘若那老人就這樣走了——神佛慈悲——其實也挺不錯的呢——或者說所有的死亡都是好的。……記得有個朋友說過到廟裡燒香拜神千萬不可祈求神明保佑發財保佑如何怎麼卻一定要對神祈禱降福國家人民——這就難怪我會得不到家具行的司機工作因為我踏入廟宇便於心中嘀咕著「求神保和圖書佑讓我得到這分工作」……不過,略微想一下中國偉大的哲理之一如是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倘若每個中國人都是這樣——天生的十分之一——於心中抱持一個「公」字大約也就不必天天聽著大眾傳播嚷叫某某國能我們為什麼不能——就是不能哪——中國人所供奉的神都是由人升級上去的怎麼會不明白「人」這種動物是怎樣的一種動物……也許,就是因為所有的神明全都是人做的仍然鏤刻不去那黏在骨髓裡的劣根性又由於是神總是免不了要擺個臭譜要聽這類堂皇的話——啊中國——也是因為這樣聖人所言「堯何人也舜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硬是起不了影響教化的作用——絕大部分寧願曳尾塗中也不願扮演聖人模樣的「弄臣」角色——當然也一定有許多人是日思夜夢懸腸掛肚鑽鑽營營蠕蠕擺擺……不到「亦若是」不甘罷休的……)
她的母親說是小時候因發高燒引起的……(這樣聽著心裡湧起難言的苦澀:像這麼一個小天使般標緻可愛的小女孩竟因父母親的同時上班賺錢而遭受令人酸苦的對待我不知道也無法想像她的父母親會有怎麼樣子心中傷痛懊悔的自我懲罰?或者只是經過一段時間的內疚之後將這種不幸委歸於命運又忙著上班賺錢的吧——人得繼續生活下去——或者當母親的會說:再生一個孩子我要好好在家親自撫育他/她!然而,才經過一段時間卻歇斯底里的叫著把孩子送到托兒所去吧:誰規定女人應當消耗在好像永遠忙不完的廚房尿布……之中?是的,是沒有人這樣規定——從前的種種我們不必重提——是的,絕大部分的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照樣可以做——是的,大家都上班賺錢去——是的,大家都來吃補作|愛,但是啊,千萬不要存著生個小孩來玩玩:請一定要避孕——即使不小心「有」了,也請一定要把「他」拿掉:假如我們不能確信一定能給我們的後代有一個較合理較完美較真實較……的生存環境,那麼:去它的優生保健法——墮胎就墮胎就像男與女在一起只是解決性|欲問題而已——所謂情感的是題外話……倘若真只是為了傳宗接代,那麼,一個人的一生當中大約只有幾次的媾合了。我們總是樂此不疲的拿出天大的道理做著隱隱約約躲躲閃閃……的人間事。)
快放學了吧?
黥首。刺配。刺青。精忠報國……電視報紙出現的嫌疑犯身上刺龍刺虎的總是要被剝去衣服拍照——他們憑什麼剝脫嫌疑犯的衣服!是嫌疑犯仍未經法院定讞哪——縱使罪證確繫定讞之後有那一條法律條文規定可以剝去犯罪的人的衣服讓記者拍照?每回看到這種照片和畫面心中真是痛苦難堪:我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人種?永遠學不會最起碼的如何尊重別人嗎?縱使定讞後的犯人也有最起碼的尊嚴吧:犯人也是人啊……有時候不免這樣想:我只是個凡夫俗子雖然經過「教育」後知道如何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慾;就是因為只是個凡夫俗子總也會有失控的時候吧?更何況社會環境人與人交往的影響:一個錢子跌不成兩面肖像單掌擊不出聲(社會在他自己裡面包藏著許多將來犯罪的苗芽而從某種意義而言:準備犯罪者是「社會」「個人」只是犯罪實行的工具而已)——要在身上刺龍刺虎——先理會出發點具有什麼意義——要嘛,也在私處刺上什麼圖案或偉人的名言——或者乾脆只在私處刺字刺圖:美化點綴新聞影片畫面版面的圖案和振奮人心的字……我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人種(曾經看一篇已忘記名稱的短篇故事:甲刑警的兄弟被另一管區的乙刑警刑求雖罪證不足釋放回來卻因傷重不數日即死去。甲刑警乃展開調查獲知乙刑警所為——一個動輒喜歡於嫌犯身上施暴的傢伙——因此夥同同事於某日當乙刑警下班回家將他攔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乙刑警則在驚恐痛苦之中號叫「你們這是犯法的你們這是知法犯法的」……)?
你幹嘛洗澡不把門鎖上?我好像忘了跑過來的衝動而怪著她的粗心大意(要是進來的不是我是另一個陌生人呢我走進她的房間心裡這樣嘀咕著)。
走到對面路旁的公車招呼站希望能在貼著的站名找到要去的站名——沒有。此外有幾路車的站名貼紙被「人」撕去:真是有這樣無聊的喜歡惡作劇的人還是欠缺公德心的人?我問了幾個行人卻都是幾乎一個臉面:冷漠得連吐出「不知道」的話也冷冷的甚至還有翻個白眼不理不睬的。我想著:是不是這些人但只知道南京北平歸綏南昌濟南……的地名?(有一回聽著WH和NN說他倆到東京銀座吃日本料理的趣事還當以為他倆真去了東京銀座——那只是台北日本料理的店名)最後,問著一位老先生:他十分親切的告訴我搭幾路車在什麼地方下車。我萬分的感謝他也希望公車不要脫班才好——這種經驗我遇著太多次了(等過一個鐘頭的紀錄)——難免無法相信站牌上所寫的「十至五分一班」。要是平時逢著這種情形雖然會有些不快的感覺總也因為不趕時間而稀稀鬆鬆平常心的等著——而這回可不一樣:找工作哪。時間就是機會——心裡雖拿捏著幾次要不要搭計程車:口袋卻鏗鏗作響……(待會到幼稚園會碰上怎樣的問話我該怎麼回答?那幼稚園的負責人該不會一眼看到我的穿著和一頭散髮而藉故推辭說:真是抱歉哪先生要讓你空跑一趟。原來要辭職的司機突然又不辭了——或者說「我們已經請到司機了」或者說「我們需要的司機要年紀大一些」或者……我真是應該把這一頭又長又亂的頭髮剪理一番才是且另外準備一條西裝褲——二十幾年來就是這樣一件牛仔褲接一件的穿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總得給人家有個好的外表印象:個人的外表如何對於找工作覓職還是佔有一些好處的)……一對中年男女攬腰搭肩十分親暱的輕語貼面走過來;好像說著什麼惹笑的話題兩人笑得嘴巴裡鑲金的牙齒也閃耀起來:多麼親親熱熱的一對哪。兩個人在招呼站牌下站定後仍時時貼耳輕語——我看到那男人有些粗拙的手指不時捏抓那女人厚實的臀部。金錶鍊金戒指。女人有時也會扭開或回手撥開男人的手……等車的時候如果你能不心𢖷意焦引頸瞅著公車是否出現而保持一種瀏覽欣賞的心情(這樣也算是窺伺狂嗎),的確可以看到有許多比這更親熱的景致:男與女面對面身子緊緊黏擁著四瓣嘴唇有時也像蜻蜓點水的親吻——而旁邊總是也有幾個不造作出一幅鄙夷的嘴臉無以掩飾他內心獸|性的蠢然欲動的人——人到底是人哪除非有病或者為討生活在人群面前「表演」,怎麼可能像公狗與母狗只要性起便隨時隨地都可以幹起來——
再也不見髒亂的街道。再也不覺風砂撲面。再也沒有汙穢的天空。再也聽不見車聲轟隆隆叭啦叭啦……路面乾淨平坦。天空晴朗藍得叫人要飛上去親他吻她。大小汽車都溫馴有禮……戚施的行人腰桿直了,臉上光光采采——我真是有著衝動要跑過去擁抱親吻他們——心中飄蕩起來華格納的The Ride of Falkyrie竟是那樣充滿著生命的豐沛強健而了無原來的騰騰怨殺之氣——啊!抃踊!EUREKA!
頭家有在沒?我是來應徵司機的啦。我有來過。頭家叫我十點半才再來。
是我。我沒好聲喉的應著腳步往她的房間走去。
頭家出去沒在。是有要請司機啦,不過,我聽講已經有請一個已經開車送貨出去嘍。
已經請有司機喔?
謝謝你!我不知該怎麼說……我真的很高興有這麼一分工作。
就像托兒所……剛才抱著我的那個小女孩又走過來撲趴在我的腿上。我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拍拍她的肩膀。
小女孩走開了。園長也回到她的座位坐下。她的聲音真好聽我不知該怎麼形容:就是那種聽在耳朵而在心裡浮起舒暢溫暖的感覺。
走出幼稚園的鐵條門迎面吹來一陣風就像乾渴的喉嚨灌落幾大口的冰水:舒暢痛快。倘若不是才離開幼稚園幾步路——倘若不是附近有著住家——倘若不是巷子那頭有人走過來:我一定會把持不住而跳躍起來(隨風飄起)嘯叫一番:我找到工作啦——我終於找到工作啦……那擦身而過的路人遠遠就表情怪異的打量著我:怕不是當我發狂了起瘋了吧?
(每天要在六點以前起床——晚上當然要早些睡覺。一車子十幾二十個國家的幼苗未來的主人翁的生命就操在我的手上腳下,能不打點精神使之煥發蓬蓬勃勃嗎——然後作運動半個小時看書半個小時然後上班;不知娃娃車是否可開回我住的地方——可以最好——我或者可以準備幾本童話書說給小孩聽。他們一定會喜歡我的。小孩會叫我什麼?叫我老林就可以了。九點半到十一點半的這段時間我可以找個清靜的地方看書寫字休息或者主動留在幼稚園幫忙老師教教小孩或者幫忙清理園子——我應該試著戒菸或是在開車時一定不吸菸小朋友已經受著不乾不淨的空氣之苦害,那麼在小小的娃娃車裡為什麼不給他們有幾分鐘乾淨清爽的空氣?十一點半將小孩送回去一直到下午五點的這段空閒我也應該好好利用……我覺得胸臆間的鬱氣排放得清潔溜溜腦袋也顯得輕快舒暢明朗許多——上班!上班!多麼美妙的名詞:單是這麼想著整個人已經覺得蛻脫一般——啊!苦繭中黑黑暗暗濕濕漉漉的日子終於要掀開在陽光下曝曬。)
十點廿八分。
(我不是幹這行工作的人?我的性命寶貴?我對著浴室裡的鏡子裝鬼臉嘻嘻哈哈竟然看到鏡子裡的眼睛濕濕漉漉繼而鏡面也迷濛起來……
司機喚叫一聲「到了」把我拉回緊急煞車的車廂內——對司機道了謝跳出車廂;陽光還是那麼炙熱燠熱。我往額頭抹一把適才於車廂內胡思亂想時冒出來的冷熱汗;拉一拉濕黏的衣背——來一陣風將有多舒服爽快呀(好像一點也沒感覺公車車廂內的燠熱如烤箱)……請住一位行人問路然後(道謝)順著他轉身伸出手指的方向走去。行人說:不遠轉幾個彎就到了。
娃娃車——我趕緊把眼睛閉上我害怕看到自己臉上的羞紅——我當然開過我也開過計程車……我把地址抄下來掛上電話有那麼長長的幾十秒鐘失去知覺似地然後發現拿著紙條的手竟微微顫抖心跳有些不規律——猛猛吐了一口氣好像把胸臆間長久填塞的汙煙瘴氣全都吐出來——大小汽車摩托車依然疾疾不知禮讓的穿孔鑽縫真叫人為之擰一把冷汗的駛來駛去;行人看似悠哉游哉走在騎樓下躲著熾烈的陽光。剛才竄散而去的攤販又推著兩輪車手抱腋挾大包小包三三兩兩走回原來氣急敗壞哄然而散的地方……我抹一下額頭的汗水順便撩整傾垂的頭髮心中盤記著地址離去——才走開幾步又想到那位被女友打電話的年輕人而停步轉頭:他又拿起話筒撥著號碼。我真想走過去告訴他:「你不用這樣傷腦筋的撥電話啦——為什麼不乾脆衝到女友的家給她幾個巴掌並且告誡她不要隨便掛人家的電話」……而我只是搖搖頭轉回身子離開了。聽過的故事是:男與女的戰爭打從盤古開天闢地就啟始的當然不可能因為我的一句話而宣告停戰且永遠保持和平——我倒寧願「男與女的戰爭」這樣持續下去因為這只是個人對個人的戰爭;雖然,在這樣的戰爭之中會有人倒下去或受創或……也不過少數,那麼大多數的男與女因此而知道了如何寬容如何愛如何體恤如何的如何而維持和平相處為家庭為後代而成了長久的伴侶應該是可以期盼的吧……(「人類」是個集體名詞,單數的「人」字,固也可用以泛指所有的人,但究不同於「人類」這個集體名詞之會發生誤導。……可是古今中外竟有各形各式的巫師,常能用某些法術,使某些集體名詞對大眾發揮魔力,因而使我們原可持久而全面分工合作,和平競爭的社會關係,經常受到嚴重破壞,乃至引起曠世浩劫。這當然不是集體名詞本身的罪過,而是濫用集體,或故弄玄虛地運用集體名詞,以及一般大眾盲目接受集體名詞的歪義,而釀成的惡果。……為XX而戰為什麼而戰。戰爭!戰爭!核子消滅戰:「那時候我們都死了誰管那麼多!」天哪)https://m.hetubook.com.com
因為你會來啊。
我有。我喜歡這個工作。我根本不必考慮就這樣唯恐失去機會的趕忙說我喜歡這項工作(雖然聽著只有六千塊的薪水略有小小的失望但是只要有固定收入就好了)。
請坐。我是這裡的園長。(她的雙腿修長瓷亮脂白。腳步輕盈。用鮮黃色緞帶紮束的馬尾輕搖微擺)
誰啊?E在房裡問著。
十一點四分。
部分是的。因為父母都在上班。
她好可愛。
我以前開計程車。
對。園長說著頓了一下,眼睛移到我拍著小女孩的手上——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是啊。來了十幾個——你今兒來稍慢啦。
那——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地址:我過去和你們談談好嗎?
不,你真的有那種「味道」。我姐夫也像你這個樣子:他是搞音樂的。
How goes the enemy?
她的腦子有些問題。園主說著輕輕揚起手指指著自己的頭。
是啊。
公車來了。感謝老天。
雖然我站在離開那位講電話的年輕人不遠的地方,大約也是他講話的聲音細微因此開始時並沒聽見什麼;當然和我的胡思亂想以及厭惡豎著耳朵竊聽人家的談話也是有關的……其實你永遠不可能判斷圍繞在身旁的是些什麼人他們隨時都尖豎著耳朵或瞇著或睜著眼睛抽搐著鼻孔恍若獵犬一般搜索獵物——而當你被拘提時擺在面前的許許多多你可能完全忘記(誰會有心去記去寫這些狗屎事):那一天你和誰在什麼地方見面談了些什麼話那一天你和某個女人在什麼地方親熱甚至你的性器尺寸大小抽動的次數——或者你在浴室在黑暗處撫弄你的性器……在在是那麼嚇著你而使你身心癱瘓崩潰面色死白喉頭發乾……現在,我聽著那年輕人好像被人挾住脖子發出氣急敗壞苦苦哀求的聲音不由得轉過頭溜了一眼:臉色死白(正巧他的眼睛也移轉過來我不知該怎樣形容那一雙眼睛:些些的苦澀嚒羞惱嚒——老天原諒於我的眼幕竟浮出一對公狗與母狗交尾之後糾纏在一起總是會碰上頑謔變態的人用石頭擲用木棒打用水潑……那公狗和母狗的眼睛不正是有著苦澀與羞惱嚒?)……那年輕人轉頭回去又繼續撥著號碼:不通。
我告訴過E我最討厭人家「掛電話」:不管他是什麼人物我一定會跑去找他還他一個顏色的。當我們遺忘了原來很多的待人處世的禮節之後最起碼一些新的待人處世的禮節也該學習的吧……而第二天,我穿好衣服要離開的時候才又記起我跑過來要做的事於是輕輕的在她的險頰拍了兩下卻惹得她哈哈大笑。她總是常常很驕傲的說我是「孫猴子逃不出她的手掌心」。那是真的。就是因為太愛她所以才會毫無隱秘的一五一十的什麼都告訴她讓她明白(大約也是這樣她也是讓我受著情苦最深最久的女人)……我相信E說我是孫猴子應該沒有什麼惡意的。但很不幸有一回看著動物世界的電影發現原來猴子就是那個樣子呀:隨時隨地只要「性」起就一把摟住母猴隨意快速的來幾下然後……害得我有一陣子猛吞什麼強精固腎大補丸。神保佑她:不管她雲遊到什麼國家或者已經在什麼國家紮根下來。
我真的不懂藝術什麼的。我只是個開車的人——(我真的應該把頭髮剪理一下。阿彌陀佛聖母瑪莉亞耶穌基督千萬別讓我失去這個工作機會。每個月有六千塊收入的工作:拜託!我求求祢們。)
我不是。我感到自己的耳根燒熱背脊也熱烘烘的——是你不好直接明說我的不修邊幅吧?
又十分懊惱著不該在G送腳踏車過來的那天跑出去。喝什麼酒嘛——當然我不知道她會過來——我真的好想抱她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抱過她了。她總是說公司裡忙。也許我真該把心擱到右邊對她說:我們結婚吧。去他的JA——我們的老祖宗不是這樣訓示的嗎:成家立業?先成家然後立業?不過JA說的也是對的:倘若你沒錢誰跟你結婚啊……我把肩上的藍色帆布袋移到下腹遮壓一下——因為這樣想到E再想到G而微微昂奮的人具(我是猴子?或者是健康正常的男人)。
這裡的小朋友比較少;只有卅個。我們的幼稚園有三個地方。她說——扶頂一下眼鏡。
喔!抱歉抱歉。電話中——你先用吧。我十分尷尬急忙將話筒遞給那位把我拉回現實的年輕人;那年輕人正上下拋玩著鎳幣,防不著我的這一動作竟使得他沒接住鎳幣,落到水泥地上發出幾聲鏗鏗——遞過去的話筒也失手而懸空擺擺盪盪——我幫他拾起鎳幣。得到一聲謝謝——我的尷尬跑到他的臉上。
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
有沒有開娃娃車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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