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是說找火兒，回人間界的事。」
「像孟蜀說的，她想做個人類——那個小子的觀察力還是蠻強的。」
「她究竟怎麼了？」
「哪裡？」
「殭屍是由生物的屍體變化而成的，修煉到一定的層次，會被尊為旱魃，是一種妖怪，和生物的本體之間應該一點兒關聯都沒有。可是，南羽好像不太一樣，她似乎還保留著本體的記憶。」
「我不可能對你們這些神通廣大的妖怪構成什麼威脅，相反，我還可以幫助你們對付敵人。我雖然是個人類，但還是可以盡一些綿薄之力的。」
孟蜀個性開朗，對自己的處境十分想得開，甚至開始對同樣是「人類」的南羽獻起慇勤來。他不會看不出南羽和周影關係曖昧，難道——至少劉地認為這個人類的舉動是別有用心的。
南羽沒做任何抵抗，反而回首看向周影。
「這幾天餓死了——」他邊吃邊含糊地說，見南羽一直盯著自己，便客氣地問，「你也來點兒？」
「我何苦騙你呢。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聯手找出害我們的傢伙。」
水獺撲下來，隨著一聲慘號，血花飛濺。
劉地一反常態地收斂起終日掛著的笑容，沉著臉，冷冰冰地問：「你是人類？」
「我是為你好啊，不抓住這個機會，你一輩子都沒有女人要了，你又不像我這麼英俊威武——」劉地趴在地上咕噥著，然後就那麼頭朝下鑽進了土裡，「去偷聽一下他們接下來說什麼，反正我非把他們弄到一塊不可。」
「為什麼我們都清醒過來了，可南羽還是這樣呢？」周影擔心地問。
「她好像很迷茫。」周影不知身在何處，但聲音還是傳到劉地耳中。
南羽從草地上摘下一朵黃色的小花，拿在手中看著。月光下的草坪上，開滿了這樣的花朵。南羽坐下來，在這個寧靜的夜晚，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背後響起了嗚咽的簫聲。
在被擊中之前，周影化成了一團影子飄散開來，在幾步遠的地方重新凝聚起來，搖搖頭嘆了口氣。又是這樣，幾天來他就沒有得到過一個盟友。為什麼大家都不肯認真地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非要先打一場不可呢？
這一刻，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整個世界都下起雨來。
南羽想到周影的神情，禁不住搖頭一笑，如果他的臉皮有劉地一半，不，四分之一那麼厚就好了，至少不必每天被他們戲弄。
「不！」周影慌亂地搖著手，「別聽他胡說，我們是朋友。」
一隊士兵從炸開的洞中鑽進來，擁向他們的皇帝。
幾名人質幸運地掙脫了身上的繩子，揮舞著手臂，大聲喊著自己的名字向大殿門口奔去，但是一連幾支火箭射過來，有兩個被當場射死，剩下的也倒在地上呻|吟著，眼看是不行了。
周影此時就站在合窳的身後，看著對手毫無防範的背部，只要他舉刀刺出或者使用一個簡單的法術就可以輕鬆地取了他的性命。可是不久之前自己還一心以為這個合窳變化的人類就是自己的父親，不管那是因為什麼，周影都不想殺了他。
周影一邊和合窳周旋，一邊還要護著南羽。現在的南羽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名柔弱、膽小、驚慌失措的人類女子，周影生怕她受到傷害。
「呃——對了，還有這些事呢，我都忘了。哈哈哈哈——」
周影幾步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人類社會。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些在路邊擺攤的小販，那個在和賣主討價還價的婦人，那個纏著祖父買糖人的頑童——這一切全都是人類社會的日常景象，周影實在很難相信他們全都是妖怪。
現在他們四個正處身於一座山中，在草坪上享受著午後的陽光和悠閒。劉地以他一貫的形象——張開四肢躺在草坪上，周影卻利用這個空閒開始修煉。
「不對，是情人！」劉地一下子從土中鑽出來半個身子，向南羽伸出手，「絕對是情人！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無聊，無聊——」由於無理取鬧沒有起到作用，劉地真的開始無聊了，「為什麼不發生點兒什麼事呢？」
周影對此倒是沒什麼意見，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做不到，劉地自然還會接手過去。
「但她到底不是人類啊，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你還是想辦法幫她恢復過來吧。」
「真是這樣啊。」周影立在窗口，緊盯著那口棺材，又問道，「可是我們妖怪的壽命是人類根本無法相比的，難道，到了那個時候——」
樹重重地砸下去，枝葉、灰塵、泥土四下飛揚。當這一切散開之後，現出還是張著嘴、瞪大了眼坐在地上的南羽。一個面帶笑容的男子出現在她身後，歪歪斜斜地站著，用一隻手撐住了那棵砸下來的大樹。
「走？」
周影的身體在合窳的房梁砸下來的時候飄散於無形，瞬間從對手腳下的影子中鑽出來，影刀貼著合窳手中的房梁反削上去，直取他的手指。刷的一聲，合窳四根手指被削落，房梁也跌在了地上。
現在的南羽顯得柔弱而憂傷，她一直不怎麼說話，目光總是跟著周影，大概只有他才能令她感到安心，只是周影卻對她的依賴顯得很拘謹。周影暗自琢磨：不知道她恢復過來後，會不會因為這段日子的事生氣。
「我想也是。」南羽輕笑著，「如果真的是情侶，我絕對不會忘掉他的，不管是不是中了法術。」說完，她看了周影一眼，獨自走開了。
人質中忽然傳出了一陣尖叫，原本和其他人捆在一起的一名皇子忽然號叫著扯斷了自己身上的繩子，變成了一隻渾身紅的妖怪毛，長著長長的手臂，就像是一隻身材高大的猩猩。利爪一揮，離他最近的一名人質便身首異處，然後大聲咆哮著：「是誰害我？我要吃了他！」周圍的人質驚慌失措，幾名女子嚇得昏了過去。
南羽嚇得低著頭不敢看他。
「她活了那麼久，學這些還不容易。」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相信周影不會騙我的，所以我並不是人類啊。」
「求求你別說了。」周影真希望自己從來不認識這個傢伙，「南羽會聽見的！」
「但是，不論他們活著的時候如何確信自己是人類，死後還是會恢復本來面目，所以他們死後自然而然就會變回妖怪的樣子。這裡的人也就不會因為死人變成了妖怪而吃驚，因為這是自然規律。」
大殿的外面密密麻麻地圍滿了軍隊，刀槍劍戟在雨中閃著寒光，士兵們隨時準備衝進來。
「啊——」南羽驚恐地叫起來，撲進了周影懷裡，緊緊貼著他的胸口，閉著眼不敢再抬頭，顫聲說，「他，他，在吃人！」
「不可能，做人類有什麼好？」周影是為了修煉才學著做人的，他所謂的「做人」只是指瞭解、使用人類的生活方式，真的要他成為一個人類，他是說什麼都不會幹的。
「別慌，別慌！」劉地忙安撫他，「你想想，火兒的法力可比我們高，連我們都沒事，他怎麼可能輕易被控制。」
「到底是誰幹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周影氣憤地叫起來。
「好處？」劉地瞇著眼道，「這是個人類的王朝，我們現在是這個國家的要犯。而你是個人類，踏著我們的屍體陞官發財，甚至登基稱帝也不是不可能吧。」
「廢話！不然她早就復原了。」
「哈哈哈哈，太精采了！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劉地十分得意地笑著——hetubook.com.com顯然他對神仙的日子有著極大的曲解。
劉地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用手敲著身邊的影子道：「周影，你在不在？你就那麼甘心看著他們在月下私會啊。」
「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改變幾十萬妖怪的記憶、完全隱沒他們的妖氣，讓他們乖乖地聽話有多麼難。還有，我發現這裡的天是有『蓋子』的，所以，我認為這裡是一個特殊的空間，一個專門造出來，放我們這些玩具娃娃的地方。」
「走嗎？」周影看周圍的建築已經開始燃燒了，問劉地。
「劉地！」周影從背後抱住他，連拖帶拽地把他弄進了旁邊的樹叢中，壓低聲音急切地說，「你在幹什麼啊？幹嗎編造這些沒有的事兒出來！等她恢復了記憶，不會放過你的！」
「劉地！」周影開始不快了。
「合窳？」劉地看著被合窳掃上天空的人「撲通撲通」掉在自己面前，喃喃地自語，「真的會從天上掉下來啊。」
「那就跟我們一起來吧。」劉地恢復了那副站沒站像的樣子，「不過要小心啊，萬一我餓了，說不定會把你當成食物的。」
「或許這個空間還不夠完整，但能製造成這樣，並控制那麼多妖怪——鹿為馬看見的，應該就是他吧。」
「南羽！」這一次聲音中只剩下了驚喜，周影一把將她拉到身邊。
「我說的是實話，她這樣小鳥依人，比那個冷若冰霜的殭屍強多了，不如你就趁機和她——」
一位舞姬踩到了自己手中的綵帶，踉蹌著摔倒在地，把身邊的兩位同伴也帶倒了。
猩猩似乎在認真地考慮著。
周影獨自坐在樹梢上，享受著陽光。他的身體好像毫無重量似的，在柔軟的枝條上，隨著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信了吧？」回到客店樓上的劉地攀著周影的肩問。
南羽發覺自己不知不覺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而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身後的孟蜀這麼問著她，並且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周影鬆了口氣，好在十年二十年還不算長，自己完全可以等下去。
南羽驚叫一聲跌倒在地，驚恐地看著合窳，既不知反抗也忘記了躲避。
周影白了他一眼，但還是在猩猩傷害其他人質之前跳了過去。
孟蜀對南羽微笑著，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興趣。當他慇勤地把盛了清水的杯子送過去時，南羽的目光卻越過他的肩頭，停在了周影身上。
周影為南羽和自己各倒了杯茶，根本不去理他。劉地這種間歇性神經質每天都會發作幾次，不用管他，十分鐘後就會痊癒了。
行人、樹木四下橫飛，灰塵散去，一個足有十米高的人面豬形的妖怪突然出現在那裡，手裡揮舞著一根房梁。
「好像挺有意思。」孟蜀抓著下巴自言自語。
「明明我們有共同的目的，為何不與我合作，欺騙你們我又有什麼好處？」
「大靈獸——」
「要不我們再試一下用大棍子打腦袋或者從樓梯上滾下去的辦法？言情片裡都是這麼演的，然後周影再抱起你來，深情地給你一個吻，你就什麼都記起來了。」
劉地舉起手，口中念了幾句，包括孟蜀在內的一人三妖便一起從皇宮中消失了蹤影，只剩下那些士兵、侍從們還在奔走。人群中又傳來了慘叫聲，又一個妖怪恢復了原形，在人群中大肆殺戮起來。
「出來！影魅！我要吃了你！」合窳舞動大樹四處亂砸，又用法術胡亂攻擊著，弄得樹折屋倒，塵土飛揚。
「人類」，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在心裡這麼稱呼他們。周影說的應該是真的，自己不是人類，而是殭屍。其實她一開始就知道周影決不會騙自己。那麼，作為妖怪時的自己又是怎樣的呢？
在一家客棧的房間裡，南羽緊緊抓著周影的手臂不放，盡量躲在他背後，顯然十分害怕劉地。這令周影感到十分不安。
那皇帝結結巴巴地道：「知，知道——」
「好吧。」劉地爽快地說，「一起走，不過你負責看著他。」他總是要占周影點兒便宜才甘心。
「改朝換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不信那個傢伙不出來。」劉地這麼說。
「呃——」周影對於這種禮節有點兒不適應，「我、我是周影。」他抬抬手，看對方沒有和他握手的打算，只好抓抓頭又收了回去。
「不——」周影茫然地搖著頭，依舊無法相信。
「做人有什麼不好嗎？」身後傳來孟蜀的聲音。
「和你合作？」猩猩抓著下巴問。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你為什麼記不起自己是妖怪呢，還不是潛意識裡想做人？」孟蜀往草坪上一倒，「真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妖怪心裡怎麼想的。」
「我就是說給她聽的啊。」劉地向南羽撲上去，抓著她的雙肩，「快想起來吧，你們相愛的日子，那些甜蜜，那些浪漫，那些——」
「如果我真是妖怪，到底和他是什麼關係？朋友，還是——」南羽搖搖頭，知道劉地說的那些是編造的，「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妖怪？」
「他吃的是妖怪。」周影中肯地糾正。
「這幾天恢復原狀的妖怪數量在增加。」周影說，「會不會跟我們的行為有關？」
這時號哭聲，怒罵聲響成一片，死者的家人紛紛向劉地圍了過來。劉地把那個妖怪丟回棺材裡，順手合上棺蓋，嬉皮笑臉地向眾人拱拱手：「打擾，打擾。」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皇上與後宮的眾嬪妃、皇子皇女們已經被劉地挾持五天了。
「該死的妖怪！要殺就殺，何必那麼多廢話！老子要是皺一皺眉頭，就是狗娘養的！」這批刺客的頭目是一個魁梧的中年男子，他在劉地滔滔不絕的話中好不容易找了個空當，大聲吼道。
大殿外的士兵見周影走出來立刻進入了戒備狀態。周影沒有在意，在白玉欄杆上坐下來，看著雨幕發呆。這場雨已經下了幾天幾夜，數日不見陽光令周影感到十分不快，他試著用法術讓雨停下來，卻一點兒效果都沒有，天上的烏雲反而更濃了。他並不擅長這種類型的法術，如果是南羽，一定會立刻就奏效吧。南羽——要怎樣她才能恢復啊。
青年男子聳聳肩：「我不知道，我剛剛才明白過來——我不是什麼校尉，也不是這個世界裡的人，所以我想回到應該屬於我的地方去，請允許我和你們一同行動。」他的話語和神情顯然都是誠摯的，但是這還不足以打動劉地。
「真的？」
「有兩個辦法。一，弄個人來給她吃。她十幾天沒有吃過新鮮的血肉了，八成已經餓壞了，一吃飯估計就想起什麼來了。二，等待。她已經有起色了，至少相信自己是妖怪了，等等看，說不定哪天就能恢復了。只是——是十天八天還是十年二十年就不好說了。」
「南羽！」周影驚呼了一聲。
「撲通」一聲，水獺的屍體倒了下去，露出了一名人類青年，他手扶長劍，撐在地上，向前傾著身體，彷彿是在殺掉那龐然大物之後需要喘息一下。
「啊——」南羽嚇得大聲叫著撲到周影懷裡。
「你就是想這麼過日子，根本不想尋找火兒和出路，對吧？」周影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南羽雖然滿臉驚恐，但ｍ•ｈｅtuboｏｋ•com•ｃｏm還是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劉地覺得逗弄人類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雖然他們骨子裡並不是人類。笑聲還沒有結束，就聽到了另一聲巨響，這次的火藥是裝在箭上射進來的。這樣的火箭殺傷力雖然不大，但是一次幾百支射進來，聲勢也很駭人。一支火箭射中了一名躲閃不及的宮女，頓時在她腹部開了個血洞。
合窳甩開了黑影的包圍，一抬頭，周影正揮動影刀向他劈下來，合窳毫不示弱，掄起房梁迎上去，兩個妖怪激烈地打鬥在一起。
南羽呻|吟一聲，昏了過去。
「你快嘗嘗吧。我看你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特意吩咐他們為你做的，可能比你做得好吃了一點兒——你弄出來的那個味道絕對是誰都模仿不來的——你就湊合著吃吧。」劉地深深地為自己的仗義而感動，「我是多麼照顧你啊。」
這時，死傷者越來越多，其中有幾個傷者又痛又急之下，竟然顯現了妖怪的原狀。他們有的抓起旁邊的屍體往嘴裡塞著，有的咆哮著四處攻擊。周影落在最後面，應付著這些傢伙。
「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青年不卑不亢地笑著道，「即使我幫不上大忙，也不至於給你們添麻煩吧。」說著，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算了。」周影收起了刀，暗道，「看來他也以為自己是人類，是我的父親，就放過他吧。」他正想走開，卻看到南羽不知什麼時候從棲身的地方走了出來，正在街角東張西望。
周影不再理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劉地哈哈一笑，手指一勾，俘虜們身上的繩索自動解開了，然後捲成了一團跳到了劉地手中，他揮揮手，說道：「你們可以走了。」
「妖怪！不管你耍什麼花樣，我們一定會救出萬歲，然後除掉你的！」扔下這句話，頭目領著部下走了。
「你完了你。」劉地沒有一點兒重逢後的喜悅，毒口利舌地對周影說，「連英雄救美這麼簡單的事兒都做不好，你還有什麼前途啊。」
「什麼？」周影有點兒不知所措。他一直在找合作的夥伴，可是現在真的有人主動要求合作了，他反而又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用目光向劉地求助。
劉地躲在周影身後嘀咕著：「一旦開始了，就會一不做二不休啊。」
「那——你的計劃？」
劉地在睡覺，他把身體埋在土裡，只露出一個腦袋在外面。據他說這樣睡比較暖和，但是在旁人看來就未免有點兒嚇人。孟蜀則盤膝坐在樹下，腰挺得筆直，但是眼睛閉著，也已經進入了夢鄉。
周影念出一道咒文，合窳立刻被一團黑影包圍了。周影趁機抱起南羽飛身到一個角落，囑咐道：「你躲在這裡，千萬別亂動。」
「運氣不錯，剛好遇見出殯的。」劉地興高采烈地說，「我跟你打賭，這口棺材裡躺的死人，一定是妖怪！」見周影還是不相信的樣子，繼續說道，「你還不信？你等著看！」劉地縱身從窗口跳了下去，正好落在出殯的隊伍中，猛然掀起了棺材的蓋子，探手從裡面拖出一隻六條足爪的妖怪，舉起來給樓上的周影看。
「南羽！」周影大叫一聲，卻透過血幕看到那水獺的半個腦袋飛了出去，而南羽依舊站在那裡，還在低著頭發呆。
他現在身處皇宮正殿中，坐在特意加了厚厚墊子的皇帝寶座上。面前的長几上擺滿了各色菜餚和美酒，劉地一手持筷子，一手抓酒壺，忙得不亦樂乎。他身邊不遠處的柱子上，用繩子繫著一大群人——皇帝皇后、皇子公主——這些人現在都是劉地的人質。
周影像撥浪鼓一樣搖著頭。
南羽還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剛才是怎麼了，自己在那一瞬間想要做什麼？
「周影，給朕上！」劉地大模大樣地拍著椅子扶手吩咐著，「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妖怪！」
周影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你還真是——她是殭屍，學煮菜、刺繡幹什麼？這些只有人類才用得到。」
「這也太荒唐了！簡直就像用妖怪們做娃娃，編排木偶戲一樣。」
劉地的神情放鬆了下來，問周影：「你說呢？」
周影抱著頭呻|吟道：「求求你別再問了，我自己的問題已經快把腦袋漲破了。你比我聰明，你來想答案吧。」
劉地抓著他的肩膀道：「所以你一定要趁她記不得自己是誰，並且對你充滿了依戀的時候下手，給她來個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嘿嘿嘿——」他色瞇瞇地舉著雙手奸笑。
「我不反對你找尋盟友，可是你也該挑挑對象吧？」劉地還在說著，「就算找不到像我這樣了不起的妖怪，至少也要找些像樣點兒的，這種低等的傢伙只會礙手礙腳，一點兒用都沒有。你還磨蹭什麼啊。」
「情人？」孟蜀看起來一臉困惑，但故意裝傻的可能性更大些。
青年男子向前走了幾步。
「我在想，只要這個傢伙能活下來，這個國家自然會天下大亂。我們已經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劉地抬起手，把拎在手裡的皇帝舉在眼前，對這位嚇得瑟瑟發抖的九五之尊說，「你知道是誰想連你一起除掉吧？」
「嗯。在過去那些日子中，她明明需要食用人類的血肉才能生存，卻又常常覺得自己是個人類，可想而知她內心的迷惘。所以她現在才無法恢復過來——說不定她內心深處根本就不想恢復原狀呢。」
「也是。」周影剛剛鬆下一口氣，卻看見了靜靜地站在旁邊聽著他們說話的南羽，心裡又抖了一下，「南羽的法力也比我們高，可是她現在的樣子——」
為了保持對人質的威懾力，劉地這些天一直保持著地狼的模樣。他用鋒利的指爪一劃，一個西瓜便整齊地分成了幾片，他抓起最大的一塊大口吃著，汁水順著嘴角直流，一邊還對周影與南羽說：「吃啊，吃啊。這西瓜挺甜的。」
與此同時，合窳也看見了南羽，他離南羽要比周影近得多。他凌空躍起，大吼一聲，舉樹向南羽砸了下去。
青年男子點點頭：「應該是吧。」
聽到周影的疑問，他抬起頭來，手依舊扶在劍上，只是那麼看著周影，燦爛的一笑。他即不英俊也不魁梧，卻英氣勃勃，是個極為陽剛的男子。
「對，你看不出來嗎？」
「做人類？」
「好，好。不嚇她了——」劉地絮絮叨叨地說著，「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每次都站在女性那邊，做你的朋友真是倒了霉了。」他這麼說著，卻突然跳到南羽的面前，現出了原形，尖耳、利爪、獠牙、血紅的眼睛，張著雙爪向她大叫一聲：「哇！」
一名內侍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玉石湯盆來到周影面前，恭敬地行禮後說道：「大人，請、請用餐。」他結結巴巴地說完後，惶恐地看了看周影，接著遠遠地躲到了角落裡。
周影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她話中的含義。
「就是南羽和周影啊——」劉地開始散佈謠言，「人家原本可是一對親密的愛人啊，只是因為來到了這個世界，南羽迷失了本性，他們才變成這樣若即若離的。啊，多麼悲傷的故事啊。一個想不起往事，在迷茫中度日；一個含著悲傷與寂寞，靜靜地守候在旁邊。多麼感人，多麼浪漫，你真的忍心在這種時候橫刀奪愛嗎？還有，南羽可是個妖怪，等她恢復過來正好餓了，隨手把你提過去吸血、剝皮，那時你可就完蛋了。我這麼苦口婆心的你聽懂了吧？就hetubook.com.com是說——唔唔唔——」劉地的絮叨被打斷了，是周影從樹上跳下來摀住了他的嘴。
劉地揮著手，慷慨激昂地道：「興亡只是一瞬間，世事皆為過眼雲煙，又何必貪戀一時的榮華富貴呢。」
合窳大吼著，又把樹舉起來砸向劉地。劉地可不是周影，他對敵人從來都是毫不留情，身形閃動，大樹已貼著他的肩頭掠過砸在地上，不等合窳再出手，他已經躥了過去，現出利爪插|進了對方的胸口，順勢挖出了合窳的心臟。
「嗯，過兩天我們就出去看看吧。」
「哈哈哈哈！」劉地得意地大笑起來，拍著周影的肩說，「怎麼樣，美女主動投懷送抱，很幸福吧？」
「轟！」一聲巨響過後，大殿的一面牆被火藥炸開了一個大洞。雖然這個洞離那些人質不遠，但是人質們除了弄得一身灰土之外，倒沒受到什麼傷害。這顯然是為了救出人質，消滅盤踞皇位的妖怪而制訂的最新戰術了。
「我想做人類？」南羽微微皺起眉，她一直在考慮自己究竟是人類還是妖怪，從來沒想過自己希望做什麼，「這是可以選擇的嗎？」
周影白了劉地一眼，準備撤回為他施放的法術，讓那些火箭直接射在他身上。
當初，周影和劉地商量怎麼找到火兒和離開這裡的辦法時，劉地擲地有聲，大義凜然地說出了他的辦法：既然這裡有一個幕後操縱者，那麼想瞭解這裡並找到離開的方法，就需要先找到這個操縱者。所以他們最好大鬧一場，破壞這個世界的秩序，讓一切都無法正常運轉，將這個操縱者逼出來。
南羽站起來，低頭看著他道：「要是這樣就可以成為人類，那事情也過於簡單了吧？你覺得那樣的『人類』真的是人類嗎？」說完，她轉身想要離開。
「不過——」劉地接著道，「我們要先離開這裡才行。」
劉地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雙眼中閃著寒光。
周影舉起手，一杯茶自己落在劉地面前的几案上，使他可以在吵得口渴的時候潤潤嗓子。
「至少對你們來說是啊，你們想做人類，變成人類就行了。人類可連這個選擇都沒有。」
「再來兩盤炒馬肝，一壺好酒。」劉地嘴裡塞滿了東西，含糊不清地吩咐著身邊的宮女和內侍，還抽空向一名正在抽泣的皇族少女吼了一聲，「不許哭！」
雖然劉地看起來無所事事，整天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但這幾天他心裡一直在盤算著這個問題——要用什麼方法和比自己強大的對手戰鬥。不過他想來想去，卻也只有「隨機應變」四個字而已。「哎呀，這麼舒服的日子真捨不得它結束啊。」
周影發覺她在看自己，對她微微一笑。
「我相信周影。」南羽輕輕一笑，問周影，「他說的是真的嗎？」
劉地瞇著眼看著他說：「鹿為馬不是說了嗎，大靈獸——」
「你——」
對於他的這種個性，周影感到十分無奈。
「這種時候，也只有我出馬了。」劉地嘆息著，看著孟蜀和南羽，準備下手把水攪混。
「劉地——」
一個簡單的結盟儀式就這麼結束了。
「不是，我們和你一樣，也是受害者。」周影心平氣和地說道。
劉地穿過牢房的牆，輕鬆地走了出來，化作一隻黑色的大狗，蹲在陽光下舔著自己的傷口。「我好可憐啊，竟然被人類打成這樣，要多吃幾個人來彌補一下。嗚嗚嗚——肚子太餓了，得趕快去找點兒東西吃，食物又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請讓我跟你們合作吧。雖然我不是妖怪，沒有你們那麼強大的力量，但是我也想離開這裡，回到人間去。」
「有點兒進展了，不過還要加大發展步伐才行。」劉地也在抓著下巴自語。
「哈哈哈哈——」最近這種笑聲已經成了劉地的招牌了，也標誌著他此刻想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老孟啊。」他親熱地拍著孟蜀的肩頭，一點兒也看不出幾天前他還是一副把對方當成敵人提防的樣子，「我說你怎麼這麼不長眼啊，這樣插在人家情人之間不好吧？」
周影感到南羽抓住自己的手在發抖，忍不住埋怨劉地道：「她現在只是個害怕妖怪的人類，你就別嚇她了。」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可以把她弄醒了。」
「在飯菜裡下毒、用迷|魂|葯、派刺客冒充內侍宮女——你們用了多少種方法了，每次都失敗，為什麼還不接受教訓呢？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是妖怪，對付人類的那些法子對我沒用。」劉地指著面前被捆住的幾名刺客，絮絮叨叨地教訓著他們，「你們為什麼就不能老老實實地接受我的統治呢？我可是在為了解放這個世界而努力啊，你們怎麼就不能體會我的苦心呢。再說了，像我這樣的皇帝到哪兒找去啊，論長相、論才華、論能力，你們那個糟老頭皇帝怎麼能和我比？我來做皇帝，全國人民，至少女性人民應該歡迎才對啊——（以下省略五千字）。」
「真沒勁，我好無聊啊。」劉地目送著刺客們離去，伸開雙臂倒在椅子上，「我想泡MM，想去酒吧狂歡，誰來陪陪我啊，我太無聊了。」
「什麼？！」周影不解地反問。
「就是你把老子弄到這個鬼地方來的嗎？」猩猩惡狠狠地盯著周影道。
這時，一陣喪樂聲和號哭聲遠遠傳來，一群人披麻帶孝，手中持著白幡，揚撒著紙錢，擁著一口朱紅的棺木，從街的另一端走來。
劉地點點頭，說道：「而且這些娃娃會動、會說話，又不會輕易壞掉，比玩具可好玩多了。」
砰！周影抓起一塊石頭丟在他腦袋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轟——」街頭傳來一聲巨響。
劉地學他的樣子抱拳拱手：「劉地。」
「她琴棋書畫、刺繡烹飪樣樣精通，她什麼時候學的這些？」
「怎麼可能。」劉地嘴裡塞地滿滿的，一邊甩著手上的西瓜汁，一邊又用長爪挑起了草莓往嘴裡扔，「我不是正在為找到火兒和幕後主使者而努力嗎。」
在周影詢問具體的步驟時，劉地拍著胸膛說：「要撿大禍來闖，撿最誇張的事來做！你們跟著我就行了，這個辦法准行！」然後他一馬當先衝進了皇宮，綁架了皇帝，奪取了政權，自稱「地狼大帝」，坐上了皇帝的寶座，每天過著吃喝玩樂的日子。
劉地曾經推斷，這個世界中沒有人類，但是現在看來他或許錯了，因為孟蜀就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類。
「那就好，我放了你，你知道該怎麼辦吧？去替自己報仇吧。」劉地帶著狼外婆式的微笑，把皇帝放下來，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說。
「不可能，決不可能！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根本沒有道理！」
箭弩橫飛，火焰四起，四周不斷響起慘叫聲、呼救聲，鮮血殘肢接連跳入眼中，幾名宮女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是由於過度驚嚇昏了過去。女人就是這樣——南羽這麼想著，一點兒也沒感到害怕，彷彿這樣的場景出現在面前是理所當然的。當血腥味送進鼻子時，她不由自主地這麼想：我已經餓了，但我不想吃人類，也不能吃人類。
「人類變成妖怪？」劉地側頭看著他，「那本來就是妖怪吧。」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劉地換了個坐姿，「你有沒有覺得，到了這裡後一切都不對勁？」
「我們hetubook.com.com一起找出害我們的傢伙，再一起找到離開這個世界的辦法。」周影誠懇地建議著。
劉地正捧著肚子笑得打滾。「我說過多少次了，你就是不聽，哈哈哈哈——」他幸災樂禍地笑著，「他們這種低等的妖怪做了這麼久人類，現在好不容易才恢復過來，腦子裡裝的全是美味的肉，香甜的血，根本聽不進別的。哈哈哈——」
「那當然！」周影握著拳頭說，「一會兒我們全以為自己是人類，一會兒人類又變成了妖怪——這到底是怎麼會事？」
「這倒是一個真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讓我這個天才來思考吧。」劉地顯然很贊同周影的觀點，「首先，我們到了這裡不久就發現這兒是個沒有妖怪的地方，也沒有宗教信仰；其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竟然開始認為自己是人類了，而且還有了相應的身分、經歷和家庭；再有，以你父親的身分出現的是隻合窳，以你母親的身分出現的和那個圍捕我時死掉的人也變成了妖怪；最後，這裡的人見到死了的妖怪並不覺得奇怪——」他盯著周影，故作神秘地說，「根據以上幾點，我總結了一個結論——這裡沒有人類！」
「無聊啊，我好無聊啊。」為了破壞周影和南羽之間的和諧氣氛，劉地賣力地扮演著無賴的角色。
「製造空間？那是只有神、魔、仙才能做的事啊！」
「有一種解釋——」劉地說，「他們和我們一樣，來到這裡之後就被偷換了記憶，以為自己是人類。」他騰身跨出窗外，坐在窗沿上，把腿垂在外面，引得不少路人停下來抬頭看他，他也低頭看著那些人，平靜地說道，「然後他們就以人類的身分生活一輩子，直到死去。」
在他們身後的寶座上，劉地抓著下巴，不安好心地打量著他們，低聲嘆息著：「這樣的進展也太慢了，如果是我，早就和她——我得幫他們加快步伐才行。這種時候，就該輪到我這個愛情專家出場了——」
「那有什麼關係。我看得出來，你是想做人類的，那就一直這麼生活下去好了。」
南羽看看劉地面前的山珍海味，再看看周影面前那盆誰看了都會倒胃口的菜糊，不由皺起了眉頭。雖然她不相信自己是妖怪，也沒有感覺到這個世界有什麼不對勁，但是她對周影的信任沒有任何改變，相信周影所說的每一句話。所以她對劉地那種明顯是在戲弄周影的態度很不滿意。可是這幾天相處下來，她發覺事情或許不像她想像的那樣——果然，周影雖然還是沉著臉，卻拿了雙筷子開始吃那些菜糊了。或許這就是男人們之間的友情吧。
劉地蹺著二郎腿，品著茶、剔著牙，不在乎地道：「這樣多好，你多幸福啊，她要是清醒了你能和她這麼親近嗎？」
把皇帝用繩子捆起來，然後自稱是新皇帝就算改朝換代了嗎？周影注視著殿外的大批軍隊，心裡感到懷疑。
周影一直平靜地看著這一切，見劉地開口問他，便道：「他應該可以幫得上忙。」
「你也沒事，太好了。」周影說著和劉地完全不同的話題。
「所以我想，這些妖怪一定是做一陣子某個人，就會被修改一次記憶，再去做另一個人，這樣週而復始。不然從哪兒弄這麼多妖怪來補充這裡的人口，又從哪兒臨時抓妖怪來做你的父母？」
周影用法術護住自己和南羽，也保護著那些人質，但是受到驚嚇的人質四處奔逃，給他造成了不少麻煩。周影皺起眉頭，考慮著要不要直接衝出去，解決掉射箭的人。
現在這個世界中，彷彿連空氣中都充斥著不安和惡意，或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已經覺察到，在自己的皮膚下、血肉中，有什麼在蠢蠢欲動，在醞釀著，等待著爆發——
最近幾天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兒，每一次周影都會向對方解釋原由，然後邀請對方合作。那個幕後操縱者能控制這麼多妖怪並造出這麼一個空間，其強大可想而知。在南羽還沒有恢復以前，只靠劉地和周影孤軍奮戰很難有勝算。如果能多找些志同道合的夥伴，就能多幾分把握了。
「劉地！」周影驚喜地叫道。
「歌舞，歌舞！」酒足飯飽的劉地往皇位上一躺，大聲吩咐著。他的話音剛落，一隊舞姬便翩翩裊裊地歌舞上來。雖然因為樂師和舞者們的不安，樂聲與舞步都有些雜亂，但是對劉地而言這些女子的美貌和衣著（就是身上披的幾塊布），完全可以彌補這些不足。
「終於有事發生了。」劉地興奮地跳起來，身子一晃，便出現在士兵們面前，先齜出牙，瞪大眼，張開利爪擺出人類心目中妖怪專有的姿勢，再「哈哈哈哈」狂笑幾聲增添一下氣氛，然後利爪一揮，一根柱子便斷作幾截，轟然倒下，嚇得士兵們和周圍的內侍宮女一起奔逃躲避。
「人類的記憶？」
「走！」劉地用手指虛空劃了一個咒符，向外一點，法術就像在他們面前撐開了一道透明的牆壁，火箭射在上面，炸裂開，火花四濺，像是在放煙火一樣。劉地抱著那個皇帝，周影護著南羽，藉著這道屏障向外走去。
「你是說——」
周影看看他，不解地掀起了湯盆的蓋子——在價值連城的湯盆裡盛著的，是滿滿一盆看不出原料的菜糊。
「這裡沒有人類，有的只是妖怪。」劉地走到窗邊，推開窗看著外面的行人，「這個、那個還有那個，所有這些人，他們和我們一樣，全是妖怪。」
劉地恢復了人形，用一根手指戳著南羽的肩問：「你想起什麼來沒有？用突然驚嚇的辦法來幫人恢復記憶應該很有效的。」
周影不語，思忖著這個不知在何處觀察著自己，而自己對他卻無從知曉的對手。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跳起來抓著劉地大叫：「火兒在哪裡？他到了這裡會被弄成什麼？一隻鳥，還是雞？！他——」
南羽側著頭看著他們，這兩個人（妖）實在是一對很奇妙的朋友，換句話說，像劉地這樣的朋友，也只有周影才受得了吧。
孟蜀站在南羽身邊，饒有興趣地抓著下巴問：「他說的是真的嗎？你們是——」他用兩根手指比劃著。
周影和南羽都沉著臉坐在劉地旁邊，看著他大吃大喝。
「原來是為這個——」青年一笑，「這個容易，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既然知道自己不是這裡的人了，還要這些榮華富貴幹什麼！」說完，他躍出幾步，一把抓住了那個原本被劉地放在一邊的皇帝，揮劍砍下了他的頭顱，「這就是證明！」他用衣袖拭著劍上的血說，「這樣一來，我就沒有任何退路了。如果不和你們一起走，等著我的就是千刀萬剮的下場了。」
幾名內侍戰戰兢兢地把猩猩的屍體搬出了大殿。
孟蜀雖然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知道自己屬於人間界，但可能因為他是個人類的緣故，他現在除了名字外，已記不起自己的所有事情。
「周影，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你有沒有覺得她有些地方不對勁？」
合窳捂著傷口，連連怒號，從路邊拔出了一棵大樹，連泥土掄動著又向周影撲上來。這時，太陽正被一片飄過的浮雲遮擋住，整條街道陷入了巨大的陰影之中。周影趁機和這一切融合，不知隱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走。」劉地瞪著眼睛，「帶上南羽，離開這個地方。」
劉地的指爪抖動了和圖書一下，如果青年男子再往前走一步，劉地的利爪很可能會插|進他的喉嚨。青年男子意識到了這一點，停住了腳步，手中劍握得更緊了。
「也好，就跟你合作。」猩猩似乎同意了，垂下手臂向周影走過來，卻在周影放鬆了警惕，準備迎接新同伴的時候，突然一拳向他捶下去，口中大吼著：「我憑什麼要和你合作！我自己也可以找到害我的人！我要吃了你！哈哈哈哈——」
周影用力拍著自己的頭，覺得頭都快想破了：「混居在人類中的妖怪嗎？他們為什麼要冒充我的父母，我和南羽又是什麼時候被偷換了記憶？」
「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天下大亂，到時候我們要找的那個傢伙一定會出來的，我們是不是也得想一想，應該怎麼對付他了？」周影問道。
周影知道自己的法術和戰鬥力有著先天的不足，所以他曾經花了幾百年時間來研究人類的刀法，以此來彌補自身的缺點。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單獨與別的妖怪搏鬥，這場戰鬥即令他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之處，又讓他知道自己研究了這麼多年人類的武術是件多麼正確的事。合窳的法力不如周影，但是他的力量大，出手狠辣，而周影的戰鬥技巧正好彌補了這些不足，比較而言，還是周影稍佔上風。
「那倒不至於。」劉地知道他想問什麼，聳聳肩道，「估計改得了記憶也改不了肉身，不然也不會死後就恢復成妖怪了，總不能活到人類的壽命就硬生生地塞進棺材裡去吧。我這一路上都沒發現有墓地，你們見到過嗎？」
周影回憶著道：「確實沒見到過。」
「混居在人類中的妖怪——真的是嗎？」劉地皺起了眉頭，「我也有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是人類，甚至被人類判了死刑，我的記憶又是什麼時候被換的？圍捕我時死掉的那個士兵也變成了妖怪，又是怎麼回事？最重要的是周圍那些人，他們害怕活著的妖怪，可是看到死的妖怪卻一點兒也不在意，這又是怎麼回事？」
「你確實不是妖怪。」劉地仔細觀察了他一陣子，沉穩地道，「但我不相信你，我們不需要與你合作。」如果對方是個妖怪，劉地很可能會就此接受他，但是他是個人類，在這個全是改變了記憶的妖怪們組成的世界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類，這件事實在很可疑。
劉地腦子一轉，想到了外面的人為什麼會採用這種可能會傷害人質的打法。一個國家中難免會有那麼一個兩個覬覦皇位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這樣的人取得了外面的控制權，打著「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的幌子，犧牲掉作為人質的皇帝也很正常。
刺客們全都愣住了。
「嗚嗚嗚——」劉地仰躺在草地上，捂著臉呻|吟，「我怎麼會有這麼笨的朋友——怎麼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呢。」
青年男子爽快地一笑，抱拳道：「我是孟蜀。」
一個宮女被火箭炸掉了左手，倒在地上呻|吟著，正巧被經過的劉地和他手中拉著的皇帝從身上踩了過去。這令她更加痛苦，大叫起來，最後直著脖子號叫幾聲，竟然化作一隻巨大的水獺形狀的妖怪站了起來。這時劉地已經走了過去，周影還在十步開外和另一隻妖怪纏鬥。水獺眼中泛著血絲，露出鋒利的牙齒，擋在南羽面前，一口向眼前這個女人咬下去。
周影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對南羽道：「不好意思，他一向這樣沒真沒假的。」
「我想喝XO，想喝可樂。」劉地一邊喝水一邊還能說話，這實在是種絕技。
合窳手中的房梁一揮，周影抱著南羽跳起來閃了過去。合窳一下子變得這麼巨大，令周影感到一時無從下手，對付這種龐然大物不是他的強項。
「幹嗎，自己又不是沒吃過，再來塊肉——」劉地邊狼吞虎嚥邊說，「不要正好，我樂得獨享。」
劉地又是一陣狂笑，將利爪磨擦幾下，擺出一副要開始吃人的模樣。士兵們立刻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那你快想想辦法啊，現在我們急需幫手，她的道行可是很高的。」
他們的目光碰在一起，會心地笑了。
南羽襝衽為禮：「小女子南羽。」
南羽站在大殿門口，手中持著一支樂師遺落的簫，舉在唇邊吹奏著一支清幽落寞的曲子。她面向周影，卻緊閉著雙眼，長髮被風吹動，襯托著她過分蒼白的面孔。一道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她的絕世姿容，一時間連大殿外的士兵也安靜了下來，只有簫聲迴盪著、嗚咽著，彷彿在傾吐著心中的全部迷茫——
周影又嘆了口氣，縱身躍起，舉刀刺進了還在雙拳亂揮的猩猩胸口。
「這道菜也不錯，再來一盤。」劉地吃得十分滿意，「你們也吃啊，別客氣，我不會虐待人質的。」隨著他的吩咐，內侍們把他吃剩下的飯菜端到了人質們的面前。
「那當然，我們付出了這麼多努力，怎麼能一點兒收穫都沒有。」劉地舒舒服服地倒在椅子上，舉著水晶杯喝了一口酒。
「對啊，為什麼殭屍還是這副樣子？」劉地抓著下巴，走過去上上下下打量著南羽，把她嚇得跳到了周影身後，「你和我都恢復正常了，沒有道理她還是這樣啊。喂，殭屍，你那一千年道行是不是用來唬人的，根本不管什麼用啊！」
「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還不配被稱作敵人。」劉地看著那些已經恢復過來的妖怪，語調中卻極為平淡，「倒是有好的頭腦而理智的傢伙才更可怕，因為聰明的腦子裡冒出來的念頭，足以讓一切都變成未知數。」
「你護著南羽，我出去。」周影舉步就走，卻被劉地拉住了：「算了，別管了，我們走吧。」
「走吧，走吧。我不想再增加俘虜的數量了。」
在距離京城幾千里的深山中，有一個四面都是陡峭山崖的山谷。山谷正中立著一座祭壇般的建築物，祭壇中央是一尊巨大的青銅鼎，鼎裡有一個橢圓形的混沌正在緩緩旋轉，突然，混沌中間清晰了起來，現出了一雙黃色的眼珠，眨動了幾下，又閉上了，混沌又恢復了本來的模樣。
「美味的肉——香甜的血——」南羽聽著劉地這句話，明明應該感到噁心，卻不知為什麼嚥了嚥口水。
「外面亂了這麼久，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彭！」周影滿臉通紅，抓起桌上的茶壺丟在劉地腦袋上。
影魅不需要睡眠，所以守夜的事便理所當然地交給了周影。他融合在籠罩著一切的夜色中，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同伴。其實他坐在那裡守夜和現在這樣應該沒有多大區別。南羽知道，他一定是為了躲避自己才這麼做的。這幾天來，劉地的添油加醋和孟蜀擺出的情敵姿態，已經使他從羞怯至惶恐，從惶恐到害怕了。
「如果火兒也在這裡，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也不錯。」周影凝視著她，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南羽知道自己面對著什麼，也知道倉促之間周影和劉地都來不及救助自己，卻不知為什麼，就是害怕不起來，淡淡地看著頭頂上方的血盆大口向自己壓下來。
「南羽，他是隻低等妖怪，你殺他易如反掌！快出手啊！」周影一刀逼退向和他搏鬥的妖怪，向這邊撲過來。
南羽愣了一下，但沒有說什麼，默默地站起來走開了。
周影奮力把劉地從南羽身邊拖走，他又掙脫了，撲過去握著南羽的手道：「不要讓失憶把你們的心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