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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鈔票

作者:李西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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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我第一次聽到顧玉蓮的哭聲。
「這傢伙搞個破鞋什麼的也就算了,他媽的還學會了嫖娼。他賺那幾個錢起早貪黑也不容易,可大部份被他拿去塞女人的洞了。他老婆范梅妹對他的意見可大了,經常在深夜裡和他打鬧,這傢伙狠哪,經常把范梅妹往死裡打,打得她渾身上下沒一塊好地方。我在牡丹街派出所當所長時,范梅妹就來投訴過,夫妻之間,我們也沒辦法多管,只好教育教育他算了。范梅妹忍辱負重,就是王鬍子虐待她,她也認了,這些年沒有見她鬧騰,估計王鬍子還是沒少打她。」
她覺得自己老得像一根行將腐朽的枯木。她確實可以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腐朽氣味和死亡氣息。她對顧晨光埋藏了十七年的祕密被顧晨光無情地揭穿後,她覺得自己離死亡真的不遠了。她知道這件事隨著顧晨光的長大遲早都要被揭穿,她一次一次地想告訴顧晨光。但她一直開不了口。她心中隱藏著一個比死亡本身還要可怕的祕密。她害怕任何人知道這個祕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被這個祕密折磨著,摧殘著,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在顧晨光揭穿那件事之後,她想一古腦地把心中的祕密對顧晨光說出來,但她沒有這個勇氣。她只好哭泣。她已經十七年沒有哭過了,她記得自己十七年前的最後一次痛哭是在兒子顧帆遠火化的那個晚上,她那時懷裡摟著三歲的顧晨光,她的淚水流在顧晨光的身上。
「這王鬍子也太不像話了,打老婆算個男人麼!」
丁小慧怪怪地看著他走出家門。
我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著。
肖愛紅對王鬍子的懷疑不是沒有理由的。
她伸出手要摸我的臉,我撥開了她乾枯的手,大聲說:「別碰我。」顧玉蓮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哀綿,她說:「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告訴你真相,是為了你好。」
肖愛紅和丁大偉的關係不錯。肖愛紅雖說在牡丹街人緣好但真正可以和他稱為朋友的也就是丁大偉父女了。
我上了樓,我進了自己的房間之後就緊緊地關上了門。
「虧你還是一作家,連周圍的人和事都漠不關心。你那些小說都是虛構的吧!不過,你這人的腦袋瓜是和別人不一樣。憑空想像出來的東西楞是和真的一樣。看不出什麼破綻來。肖作家,我得提醒提醒你,你可別寫得走火入魔了。」
我在細雨中漫無目的地走著,我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當時我是進入了一片黑暗,黑暗壓迫得我的心臟似乎要停止跳動。在黑暗中,我聽見了歌聲。這次聽得十分真切,是個女人唱的歌。那歌聲淒涼極了,我聽到她的歌聲就有流淚的衝動,從來都沒有過的流淚的衝動。我想分辨歌聲來自哪一個方向,我想看清歌者的https://m.hetubook.com.com臉,但我看不見。我在黑暗中穿行,那歌聲引導著我。我穿過了一個黑洞,我突然看到了一團桔紅色的光芒,桔紅色的光芒把我過渡到了一片白光之中。我進入了那片白光。這個環境我很熟悉,這不就是我父母親的房間麼,我驚訝地看到一個男人坐在那裡彈鋼琴,一個女人站在鋼琴旁邊唱歌,男人的臉有些瘦削,但十分英俊;女人的臉是一朵桃花,透出春天的氣息。我看到這幅畫一樣的情景,我大叫了一聲:「爸爸,媽媽——」他們怎麼聽不到我的聲音,他們也看不到我,彷彿我根本就不存在,我伸出手去觸碰他們。但我什麼也感覺不到,我觸摸到的是空氣,我楞楞地站在那裡聽他們彈琴歌唱,他們顯得和藹而幸福。是的,我看到了那扇窗,窗簾是拉開的,窗玻璃上沒有那張血鈔票,而是一張臉,模糊的女人的臉。這張貼在玻璃上的女人的臉是誰,我分辨不清——
她眼睛中還有一點尚未熄滅的火。我不知這點火苗會在什麼時候熄滅。如果它熄滅了,顧玉蓮的眼睛會呈現出什麼顏色。
也許事實上我是見到了鬼。我分不清這世上的人和鬼。人和鬼在很多時候是沒有界限的。我的眼睛努力地睜大著,我相信我沒有看錯,那個跟蹤我的人就是死在列車事故中的瘌痢頭。
他在激動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顧玉蓮家二樓顧帆遠那個房間裡的窗戶上,顧晨光像那天白天一樣從窗戶上跌落,猶如一隻受傷的大鳥。
你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到王鬍子邪惡的目光。
沒見到瞎子,我有些失落。
是有人在跟蹤我。
「王鬍子這人我是一直看在眼裡的,你說這人沒什麼本事嘛餛飩的確做得地道,還把一個兒子供上了大學,但這人有一點不好,就是好色。他年輕時就出過一個事。把一個姑娘肚子搞大了後就甩了人家,害得那個姑娘投河自盡了。他因此落下了一個不好的名聲。沒有好姑娘敢嫁給他,他就娶了范梅妹,范梅妹是個鄉下姑娘。跟著他也算是過上了好日子。這個王鬍子並沒有因為娶了老婆安穩過日子,還是勾三搭四的,和一些不倫不類的女人亂搞男女關係。」
我又來到了那個下水道蓋子的地方,我蹲了下來,在下水道蓋子旁邊一動不動。我突然產生了一個罪惡的念頭:顧玉蓮死後我要把她埋在下水道裡,就從這個下水道的口子裡塞下去。這念頭一閃而過,好像不是我的想法。可我確實這樣想了。我的手顫抖起來,彷彿這手已經殺了人。
「這酒不錯。」
肖愛紅問丁大偉:「怎麼,王鬍子他?」
「沒問題,你就說吧。」
她的哭並不能打動我,而是增加了我的不和*圖*書安,要不是在白天,我會大聲尖叫的。
肖愛紅有些激動。
王鬍子是一個隱藏得很深的殺人惡魔?肖愛紅的腦海裡迴旋著這個設想。肖愛紅在深夜,面對著斯蒂芬.金的巨幅照片沉思,斯蒂芬.金是他的偶像,他不止一次在接受媒體來訪時這樣說過:「我要做中國的斯蒂芬.金。」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異常的堅定。他的左手撫摸著右手。撫摸是輕微的,潛意識的。他像是進入了某種狀態。
我急匆匆地上了樓,顧玉蓮說的全是鬼話,她從小教育我要做個誠實的孩子,可她卻欺騙了我十七年,某種意義上。她也像別人一樣把我當成了傻瓜。
他為什麼死了還要來找我?
我好不容易嘔吐完了,我涮了涮口,走出了衛生間。
「好吧,來,乾一杯。」
「王鬍子,他是什麼東西。」丁大偉呷了一口酒說。
「老丁,別把話岔開。說說王鬍子這個人吧。」
「這人怎麼會這樣?」
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顧玉蓮和我一樣,是不會哭的。
不一會,我就聽到樓下的客廳裡傳來了老嫗顧玉蓮淒涼的哭聲。
「老丁,你也知道。我不是個多事的人,除了寫作,我對牡丹街的事情知之甚少。」
顧玉蓮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好咧。不過有一點。我說了,你今天要付酒錢!」
說不定,王鬍子手中提著他剁骨頭的那把刀。躲在他家門口的陰暗角落裡,等待他出去呢。以前,他和妻子胡青雲從王記餛飩店手挽著手走過時,他曾發現過王鬍子的目光十分怪異,現在想起來,那目光裡飽含著嫉妒和邪惡,因為胡青雲是個美人。當時,肖愛紅沒有想那麼多。
「原來這樣。」
我瘋狂地衝出門洞,朝小巷的另一個出口狂奔而去。我相信瘌痢頭追不上我,他活著的時候追不上我,死了就更追不上我了。我在這個時候只有往家裡狂奔,儘管顧玉蓮也讓我懷疑,但她畢竟對我而言是安全的,比死去而又回來的瘌痢頭要安全得多。
「來,喝酒。」
我回到家裡,顧玉蓮呆呆地看著氣喘兮兮的我,她關切地問:「孩子,你怎麼啦?」
那張血鈔票的確不見了,我怎麼也沒有找到。回到家裡,我翻江倒海地把喝下去的湯藥全吐了出來,顧玉蓮在衛生間的外面看著我吐,她臉色蒼白,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隱隱約約地覺得她有點不正常。
「別提他了,這人好色,牡丹街是出了名的。你看,平時,只要一看到女人,眼睛就直了。你在牡丹街住的時間也不短了,難道你不瞭解他?」
他的雙手停止了撫摸,他點燃了一根煙。
王鬍子剁骨頭的聲音很響。他要把骨頭裡面的骨髓剁出來,和_圖_書那樣熬出來的湯才濃才有滋有味。王鬍子剁骨頭的時候,嘴巴上叼著一根煙。他的眼瞪得很圓,神情專注,好像怕他剁的骨頭會不翼而飛。王鬍子剁完骨頭,把骨頭放進鍋裡之後,就要去樓上睡一會覺。這是他多年形成的習慣,睡個把小時才下來。那時顧客就開始上門了。他一天也就閒不下來了。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左右才打烊,范梅妹對他這個習慣十分厭惡。她會對著上樓去睡覺的王鬍子低聲嘟囔道:「又去挺屍了,晚上不老實,老折騰。一到早上就犯困。」
顧玉蓮的手顫抖著,嘴居也顫抖著,她的全身都在顫抖。
我說:「奶奶,你告訴我,我父親是不是坐在鋼琴旁彈鋼琴,我母親是不是在唱歌?你告訴我,她唱的是什麼歌?他們是不是死了?他們活著的時候是不是很恩愛,很幸福?」
一點沒錯,我發現了跟蹤我的人。我使了個小詭計就捉住了他。我遛進一條無人的小巷躲了起來,我躲在一個門洞裡,我可以看清小巷的一切,小巷裡要是有人,他是不易發覺我的。果然,那人也跟進了小巷,他在小巷裡左顧右盼地尋找著我。
我沒有看見瞎子。
「過獎,過獎。」
走了一段路。我感覺到有人在身後跟蹤我,我猛一回頭,沒有我認識的人,來來往往全是陌生的面孔,在陰雨天裡,他們的臉色都十分的灰暗。
「怎麼?他嫖妓把你也拉扯上了?」
王鬍子在不遠處的餛飩店裡看著我。他邊看著我邊剁著骨頭,很用力地剁著骨頭。
天上飄著細雨。積水的街道像一條小河。
「喝酒!」
我看到前面有一對男女摟在一起走著,他們共撐著一把傘。他們很親熱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場景:房間裡,一個英俊的男子在彈著鋼琴,一個如花的女子在唱著歌——那才叫恩愛,心靈相通的恩愛。我恩愛的父母親怎麼會那樣不明不白的死去,這其中一定有蹊蹺,在隱隱約約中,我覺得我將會在一種狀態中揭開父母親死亡的真實原因。
他在餛飩店打烊之後就脫下了那身白色的工作服。他洗了澡,在鏡子前刮乾淨了自己的鬍子,他咧了咧嘴巴,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然後得意地笑了。他穿上一套黑色的衣服。來到了臥房裡;范梅妹因為一天的勞累已經沉睡了。他看了看睡姿難看的老婆,說了聲什麼。然後出了門,昏暗的街燈下。王鬍子顯得陰沉。他蟄伏在在這陰暗的角落,等待女人的出現——肖愛紅笑了笑。
他經常會和丁大偉找個小酒館喝上幾杯。丁大偉給他提供了許多素材。丁大偉和女兒丁小慧一樣,在閒時喜歡讀肖愛紅的恐怖小說,他經常讀到緊張時,會拍一下hetubook.com.com桌子:「這肖愛紅真他媽的絕了!」每次肖愛紅的新書出來,都是丁小慧先看後,然後才給丁大偉看的。丁大偉看書的速度神速,厚厚的一本書,一個晚上就看完了。看完了,覺得還沒過癮。每看完肖愛紅的一本書。他都要打電話給肖愛紅,約他出去喝酒。這不,丁大偉看完了《厄運》,就起了和肖愛紅喝酒的念頭。他約好了肖愛紅,在天黑之前出了門。他出門時,丁小慧笑著對他說:「爸,你少喝點酒,你的心臟不太好。」丁大偉說:「瞎說,我的心臟怎麼不好?」
「嘿嘿,他這傢伙還有更不像話的呢。」
在一家小酒館裡,警察丁大偉和作家肖愛紅在喝著酒。他們天南地北海聊了一會,話題就轉到了王鬍子身上。自然,是肖愛紅把話題引到王鬍子身上的。
「誰知道。」
我像見了鬼一樣全身冰涼起來。
顧玉蓮無奈地對我說:「白搭了那些藥。唉,你這孩子,從小就這樣。一喝中藥就全吐掉了。我以為你長大了會好些的。沒想到還是這樣。」
他從丁小慧的父親丁大偉的口中得到的一些有關王鬍子的信息讓他隱隱約約地感到了什麼。
「乾!」
「別急,容我喝一口酒再慢慢說給你聽。」
我討厭這個人,他明明瞧不起我,卻在某些時候顯得那麼熱心,這種人讓我厭惡。我朝餛飩店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王鬍子把臉轉到了一邊。我知道他為什麼要轉過臉。我在下水道蓋子邊上待了一會之後,就朝風鈴街走去。我不知道那個瞎子是否還在街道旁邊聽來往的人聲和車輛的聲音,他的眼睛看不見一切,他活在聲音裡。
我實在憋不住了,我要再不跑,那泡急尿就會尿在褲襠裡了。
你如果站在陰暗的角落,一直觀察王鬍子的一舉一動,並沒有什麼反常。他每天早上一大早就出了門,騎著三輪車到菜場去購物。他喜歡在他常光顧的那個肉鋪邊上和賣肉的精瘦漢子討價還價。他每天都要買許多肉和骨頭,他買完東西回到餛飩店,范梅妹已經把店門打開了,她燒好了大鍋的水,等待王鬍子把骨頭拿回來剁碎後放進去熬湯。
王鬍子一定用那樣的目光審視過顧帆遠和宋汀蘭夫婦。
這一夜十分寂靜,儘管窗外飄著細雨。他想出門去,看看門外是否有人。但他沒有出去,這深夜裡,似乎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我突然盯住了顧玉蓮的眼睛。
「說說看,說說看。」
瘌痢頭此刻在哪裡。
「不錯。和你肖作家喝酒過癮,就像看你的小說一樣過癮。」
我覺得我和顧玉https://m.hetubook.com.com蓮之間有了裂縫。我們的溝通變得困難。
他朝我藏身的地方走來時,我的尿很急。
「你說,王鬍子壞就壞在那一根雞|巴上。你說女的脫|光了衣服還不都一個樣。他家裡放著老婆不用,卻要花錢去嫖娼。這年頭暗娼也多,他有錢找女人也容易。你說他王鬍子找娼妓就找唄,還把我也拉扯上了。」
顧玉蓮伸出乾枯的手摸了一下我的額頭,她說:「孩子,你怎麼啦?」她的手冰涼。
他的出現意味著什麼?我實在不明白在這個雨季會發生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等待著我的將會是什麼?
她是不是想知道我昏迷的那三個小時我幹了些什麼?
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要倒下的樣子。我扶住了她,把她扶到沙發上。她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有點不忍心。我的話卻還在折磨著她:「奶奶,你可以不說。我知道。我爸爸媽媽早就死了。根本就不可能回來了。」我說完,就上樓去了。
「唉,別提了。他去一個洗髮屋裡和洗頭女亂搞。凌晨三點多了,被查夜的巡警給逮了個正著,抓住他時,他和那女的還赤身裸體地滾在床上呢。還被拍了照,你說抓住了,也就認了吧,要關要罰就認了唄。沒想到,抓到派出所後,他把我給抬出來了。他說我是他的好友。那派出所的同志和我熟。他們平常到機關裡也和我有交往,我也經常下去,派出所的同志一聽是我的朋友,將信將疑,就把電話打到我家裡來了,看在街坊鄰居的面子上,我只好連夜去了那個派出所,把他領回來,當然,罰款我沒讓派出所免,否則,他就雞毛飛上了天。我警告他,以後再這樣冒充我的朋友時,就輕饒不了他!他把我丁大偉的名聲都搞壞了。這傢伙狗改不了吃屎,現在也還經常去幹那見不得人的事。我看他非死在他那根雞|巴上。」
我在瞎子的樓下站著,有點失落。那個被瘌痢頭扔屎在頭上的瘦高個女人穿著雨衣騎單車過來。她把單車停好後看了看我。我趕緊轉過了臉,她來到了我面前,她問我:「你是誰?」我說:「我是誰和你有什麼關係?」她覺得自己有些唐突,連忙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她進了那棟樓裡。我知道,她就住在瞎子的樓下,也就是最下面的一層樓裡。
肖愛紅想起了顧帆遠漂亮的妻子宋汀蘭,王鬍子會不會因為她而製造了那次煤氣中毒事件呢?他不是要翻那個十七年前的案子,那個事件早已在丁大偉的手中蓋棺定論了。他是在為自己的下一部恐怖小說找到一個恰如其分的故事的入口。丁大偉當然不知道他的心思。此時,丁大偉的心思在酒上。
我走出了門,顧玉蓮沒有制止我,她什麼也沒說。
他的雙眼燃燒著兩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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