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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鈔票

作者:李西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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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她難道真的是造成那次煤氣中毒的罪魁禍首。
他要幹什麼我是阻攔不了他的。就像他當初住到我家後不辭而別一樣我對他無能為力。我控制不了他的自由,就像別人無法控制我的自由。
「你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更不要讓你奶奶顧玉蓮知道。」
顧玉蓮看到顧晨光和那個不辭而別的孩子來到了河邊的那棵樹下,她的嘴巴微微地張開了,就像十八年前,她看到的那一幕一樣微微地張開了,和十八年前不同的是,她沒有像一隻母豹一樣衝過去抓住和宋汀蘭一起的男人。用銳利的爪子在他的身上抓出了一條一條血道道。
顧帆遠和宋汀蘭結婚之初,顧玉蓮也有過短暫的幸福。那時她覺得兒子的美滿就是她的美滿。她剛開始時,對宋汀蘭並沒有什麼仇恨,宋汀蘭和顧帆遠的恩愛對她而言是一種精神上的彌補,多少滿足了顧玉蓮對美滿婚姻生活的渴望。她想,只要兒子幸福,她就是去死也心甘情願。宋汀蘭是個漂亮女人。她在顧玉蓮眼裡是一朵桃花。她甜美的歌聲同樣也感染著顧玉蓮,顧玉蓮希望兒子的琴聲陪著宋汀蘭的歌聲長久下去,直到她彌留之際,但許多東西只是美好的願望,現實是殘酷的。
「你為什麼不吃?」瘌瘌頭邊吃餛飩邊問我。
瘌痢頭說:「你沒死,我就高興了,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那個男人抱住了宋汀蘭。宋汀蘭順勢倒在了他的懷裡。他們滾在了草地上——那朵玫瑰花被扔在了一旁,我撿起了那朵玫瑰花,也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什麼味兒都沒有了——
顧玉蓮希望宋汀蘭和那個男人只是在這裡談論一件平常的事情。
顧玉蓮跪在那裡。她看著月光下遠去的兒媳婦宋汀蘭。她的手抓著自己的胸口。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的雙眼迸射出歹毒的光芒。
顧玉蓮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抓著。
我此時真想把他卡死,因為我不希望顧玉蓮不是我的親奶奶,我不希望她要毒死我,她養育了我二十年,她不可能向我下毒手的。一定是瘌痢頭這個鬼在挑撥離間,他企圖破壞我們的關係。
我實在不想下樓了,我強迫我自己睡去。
瘌痢頭像一隻跑得飛快的狗,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追上他。他跑起來很飄,好像雙腳不著地。
那張血鈔票被王鬍子放在了一個放錢的抽屜裡,他沒有把抽屜關上。我和瘌痢頭臨走時,我還看了那張血鈔票一眼,它靜靜地待在抽屜裡,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我想起了五月花超市的那場大火。我想把血鈔票取回來,但我沒有伸出手。王鬍子惡狠狠地盯著我,他以為我要取回錢。面對他兇惡的目光,我不再感到不安。
我說:「我怎麼會死呢?我在你夢中是怎麼死的?」
「怎麼會那樣?」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遲疑了一下,跑了過去。
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內心都被一把刀子割著。
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他說:「顧晨光,你放開我,放開我!我說的全是真的!」
顧玉蓮站起來,她狠狠地摑了宋汀蘭一耳光:「婊子!」
想到宋汀蘭和那個男人幽會時的情景,顧玉蓮的牙就會咬得嘎嘎作響。她握著枯槁的手,心裡念叨著惡咒。她希望宋汀蘭在十八層地獄裡永世不得翻身。永世也不能超生轉世投胎。是她毀了一個美好的家庭。
她也在想著許多問題。這都是十七年來困擾著她的問題。
「去吧。早點回家。」顧玉蓮頭沒抬起來,她的聲音似乎很溫柔,讓宋汀蘭感覺到這是一個通情達理的溫文爾雅的婆婆,在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他們的婆媳關係十分融洽。
我吞了口唾沫。覺得肚子有點餓了。
她盡量的使自己平靜下來。
「顧晨光,我問你有沒有錢?」瘌痢頭又問了一句。
瘌痢頭說:「誰都會死的,你又不是神仙,你在我夢中是吃毒藥死的,口吐白沫,雙眼翻白,就像一條死魚。」
顧玉蓮渾身顫抖起來,她熄滅了藍色的火焰,她今天早上不想做這稀粥了。她關掉了煤氣,來到客廳裡。她坐在沙發上,嘟噥著:「我把煤氣關了的,我把煤氣關了的。」
她躲在離那棵樹不遠的一片茅草叢裡,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她能感覺到什麼異樣。顧晨光掐住瘌痢頭脖子的那一剎那間,顧玉蓮想衝過去讓顧晨光放開他,但她沒有這樣做,她在草叢裡看著他們,心裡充滿了一種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其實這種恐懼感由來已久。
「瘌痢頭,你胡說,你在挑撥離間。」
我回頭一看,呆了,瘌痢頭站在那裡,朝我笑。
我希望他快點吃完趕快離開,帶我去他說的地方。
怎麼不是在房間裡,他們一個人在彈琴,一個人在唱歌。孤獨寂寞的母親宋汀蘭在等待什麼?為什麼她看不見我?聽不到我呼喚她和_圖_書的聲音?在這個地方,連空氣好像也是靜止的。我就站在宋汀蘭的面前,我伸出手摸她的臉。我怎麼也摸不到。宋汀蘭像一個虛幻的影子。
「錢?」我突然想起了那張血鈔票,我印象中我是把它放進了褲兜裡的,我把手伸向了褲兜,我的手摸到了那張柔軟的血鈔票,我內心有種驚訝,這血鈔票真切地在我口袋裡,那麼,我看到的母親宋汀蘭的景象也是真實的。那個和宋汀蘭在草地上交歡的男人又是誰?他粗壯的身體讓我想起了餛飩店的王鬍子。
「你奶奶顧玉蓮要殺你!」
這時。雨已經停了。天空中有了些亮色。
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天已經亮了。我覺得有人在我家樓下的草地上叫我。我出了門,來到我們家樓下的草地上。我看到了二樓的那個窗口,那個窗口的窗門緊閉著。那窗口上沒有血鈔票。天上飄著細雨。我突然聞到了一股香味。那股香味在清晨的牡丹街飄蕩著,那是從王鬍子餛飩店裡飄散出來的骨頭濃湯的香味。我還聽到了王鬍子剁骨頭的聲音,那聲音很響。
「我誰也不說,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和別人說話的。」
瘌痢頭終於吃完了那碗餛飩。我掏出那張柔軟的血鈔票,猶豫了一下,我看到王鬍子顴骨上的兩塊肉抖了一下,我一狠心把血鈔票遞給了王鬍子,王鬍子拿著那張鈔票左看右看,他把鈔票還給了我:「還有別的錢麼?」我搖了搖頭,我好像又聽見了血鈔票的歎息聲。這時候,王鬍子歎了一口氣,又把血鈔票從我手中奪了回去。然後給我找錢。
瘌痢頭突然怔怔地看著我,好像我是個怪物。或者說是動物園裡的猴子。我奇怪地問:「你。你怎麼啦?」
此時的梧桐樹下的草地上空空蕩蕩的。河那邊傳來河水的嗚咽。顧玉蓮覺得很累,虛脫了一般。她不知道顧晨光和那個小叫化子跑到哪裡去了。顧晨光在這個雨季開始以來行為古怪異常,她感覺到有一種不安全的因素潛伏在顧晨光的身上。她想,自己是不是該提防點什麼。
一個老女人和一個年輕的女人在月光下無聲地對恃著。
我說:「我不餓。你快吃吧。」
「不是,是說話的聲音。你怎麼發抖了,你聽我說完呀。」
那架鋼琴是她為兒子買的。自從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在她身體內部埋下了種子離開赤板之後,她就守著自己和那個男人的骨肉等待男人的回歸。一等就是幾十年,她兒子也死了,自己也成枯木了,那男人還是音信杳無。曾經有一段日子,男人是她活下去的希望,但現在,她已把他徹底理葬。兒子顧帆遠一度成為她的全部寄託和希望。他喜歡彈鋼琴,她就給他買了一架鋼琴。她聽著兒子的琴聲,她的內心就會湧起一種苦澀的甜味。這種苦澀的甜味滋潤著她的生命。她怎麼也沒想到兒子會死,這場變故讓她一生都活在苦澀之中。
「顧老太太,你也來吃餛飩?」王鬍子換上了笑臉。
我使勁地推開了他。
他把我帶到了郊區的一條河邊的草地上,我看到眼前的景致,我吃驚了。這草地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就這麼一棵巨大的梧樹,這和我掉落深淵後看到的一模一樣。然而,現在,我沒有看到母親宋汀蘭和那個面目模糊身體粗壯的男人。
我和瘌痢頭走出餛飩店,天上還是飄著細雨。
這個狠人為什麼一提起我奶奶顧玉蓮他就恐懼?
「好吧。」我對他說,這個精靈一樣的小叫化子讓我覺得神祕極了。他會告訴我什麼?他知道些什麼?我把他領到了餛飩店。
「她說你不是她的孫子,她要毒死你。」
他走到了我面前,拉起到我的手。我想掙脫他的手。但他的手十分有力。他說:「顧晨光,你真的別害怕。我真的沒死。我還活著。你要不信,我證明給你看。」說完,他的手從我的手上鬆開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他用小刀在自己的手上劃出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上湧出了鮮血。他說:「你看看,我的血是不是熱的。死人是沒有血的。」我伸出手,摸了他的血一下,他的血果然是熱的。我沒有像剛才那樣害怕了。但我心裡還是有疙瘩。電視上瘌痢頭的死屍老是在我的腦海裡顯現。
司機笑了笑:「好咧!」
還是顧玉蓮打破了沉寂。顧玉蓮突然「撲」地給宋汀蘭跪下了:「汀蘭,你和他斷了吧!不要讓帆遠知道這件事,好麼?我求你了。汀蘭!」
「你擔心我會死?」我更加驚愕了。難道瘌痢頭有預感。這個浪跡的無家可歸的孩子會有特異功能。他能預知人的生死?
「看到了。他剛剛和一個孩子吃完餛飩離開。」王鬍https://m.hetubook.com.com子說,他的目光在顧玉蓮的老臉上掠來掠去。
「你猜那說話的聲音是從哪傳來的?就是從你奶奶顧玉蓮的房間裡。我趴在她房間的門上,我在聽顧玉蓮說話。她好像是在和另外一個人說話。但那人一直沒有開口,只能聽見顧玉蓮一個人的聲音。」
「別打岔,聽我說。我尿完尿,別提多舒坦了。我剛走出衛生間的門,就聽到有人在說話。我還以為是你在和誰說話呢?客廳裡沒有人,空空蕩蕩的人連影子都沒有。我以為我是產生了什麼幻覺,這不可能呀,分明有人在說話。我就朝那聲音追尋過去。」
瘌痢頭不顧我的驚愕,他朝我走過來。在清晨的空氣中,我覺得他像影子一樣飄了過來,我退到了牆邊:「你,你,你是人還是鬼?」瘌痢頭的笑收斂起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我不相信他沒死,我分明在電視上看見了他的屍體。我的氣有些喘:「瘌痢頭,你真的還活著?」他認真地點了點頭,他說:「你不相信我活著?我福大命大造化大。我怎麼會死。告訴你吧,我還到了南方。我擔心你會死才回來的,要不然,誰會回這個鬼地方。」
那是一個月圓的秋夜。
顧玉蓮的心情平靜了之後,她就上了樓。
是的。我又聽到了那飄渺的歌聲。出現這種聲音時老鼠四處逃竄的尖叫聲不會出現。那歌聲引導我又一次進入了我父母親的房間,我準確地找到了燈的開關。我打開了燈,房間裡的白光十分炫目。那塊白布還是蓋著鋼琴,我想掀開它。可是那塊白布似乎灌了鉛一樣的沉重,我無法拉開那塊白布。我聽到歌聲似乎從窗外傳來,我拉開了窗簾。那張血鈔票,那張血鈔票又一次地出現在窗玻璃上,在這個雨夜安靜地貼在窗玻璃上。我可以聽到那張血鈔票的呼吸聲,是那種血液的流動聲,那種聲音似乎在召喚著我。我想逃走,逃離那張血鈔票。可是我的身體不聽從我的命令,我看著自己打開了窗,爬了出去。當我的手抓到了那張緊貼在窗玻璃上的血鈔票時,我好像聽見那張血鈔票發出一種歎息的聲音,鈔票是乾的,在雨夜中居然是乾的。我回到了房間,關上了窗,就在這時,我發現手中的血鈔票不見了。我覺得一股風吹來,我像中了迷香一樣倒在了地上,我感覺到自己被一雙無形的手推落到一個深淵,黑暗的深淵——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顧玉蓮的心被什麼東西折磨著。
顧玉蓮在離河邊不遠的一個隱蔽處下了車,然後讓司機開車走了。顧玉蓮覺得今夜的月光很亮。她朝河邊摸去。她埋伏在不遠處的一片草叢裡,看著梧桐樹下的那對男女。雖說月光很亮,但這畢竟是月光,她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男人的臉模糊一片,她知道那女人就是自己的兒媳宋汀蘭。而那男入絕不是自己的兒子顧帆遠。她有些氣緊,這孤男寡女到這荒郊,能幹什麼好事?
宋汀蘭歎了口氣,扭頭走了。
她分明看到宋汀蘭和那個男的摟抱在了一起,他們嘶咬著,相互脫著對方的衣服。最後,兩具胴體在漏下斑駁月光的樹下滾動著。顧玉蓮還聽到了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粗重的喘息。
她一夜沒睡。天大亮之後。她才去廚房裡做稀粥,她點燃煤氣灶時,她又想起十七年前的農曆五月十二日中午的事情。那天是有下暴雨的跡象。她臨出門前,她把所有的窗戶都關上了。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在關窗門時。廚房裡的煤氣灶上在燒著一壺開水,她關完窗戶後把那要燒開的水從灶上提下來滾進暖水瓶之後才走的,她好像熄滅了那爐火,又好像她提下燒水壺時火就已經熄滅了,她似乎聞到了煤氣的味道,但她當時沒有在意,就帶著顧晨光匆匆地走了。她要在雨落下來之前趕到車站,坐上趕往鄉村的班車。
宋汀蘭的那輛出租車開到了郊外的河邊就停下了。
裡面沒有回聲。顧玉蓮趕緊下樓取了鑰匙,匆匆上來打開了那扇門,她打亮了燈,她沒有發現顧晨光。房間裡一切依舊,她的目光落在了牆上的掛鐘上,那掛鐘的指針指向十二點整。
我突然聞到了一股花香。玫瑰花的濃香。
他倒在草地上前像一隻瘌皮狗。我想,此時我也是一條癩皮狗。這個雨季開始以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多少也相信了瘌痢頭的話,他沒有必要大老遠的跑回來騙我,他沒有這個必要。他要是騙我早就騙我了。
宋汀蘭的外遇改變了一切。
她要看看顧晨光起床沒有。如果他起床了,她要他和自己一起去對面的餛飩店裡吃餛飩。她推開m.hetubook•com•com了顧晨光的門,顧晨光的房間裡空無一人。顧玉蓮吃了一驚,她一直在樓下,沒有見到顧晨光出去的呀。她回轉身,看了看那緊閉著門的顧帆遠和宋汀蘭的房間,難道他在裡面,她走過去,推了推門。門是鎖著的,顧玉蓮說:「晨光,你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
她怎麼會奪去兒子的生命?
我真切地看到了一朵鮮艷的紅玫瑰出現在宋汀蘭的面前,一隻男人的手拿著那支玫瑰。我看不清男人的臉。男人的臉是模糊的。
「是歌聲麼?」
在這十七年裡,兒子的鋼琴聲時常困擾著她的神經,她也會在半夜醒來時聽到那琴聲,還有宋汀蘭的歌聲。
顧玉蓮想到這裡,長歎了一聲。
她拉起了躺在草地上喘氣的顧玉蓮。
「好吧。我不急了,你說吧。」
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只好站在宋汀蘭的身旁,陪伴她,儘管她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我也感覺不到她的體溫。她的手指纖細而修長。她用手指理了理頭髮,她的目光哀綿極了。她在這裡站了多久了。我不知道,我來時她就已經站在這裡了。
她看著顧晨光從那塊石頭上站起來,走到瘌痢頭面前,伸出手拉起了瘌痢頭。然後,他們一起離開了這個地方。在他們離開前,顧玉蓮看見那個小叫花子朝她看了一眼,目光詭異,顧玉蓮吃了一驚,難道他發現了她躲在這裡,這讓顧玉蓮在他們走後還躲在草叢裡一動不動,像一具殭屍。她一雙老眼死死地盯著那棵古老梧桐樹底下的那片草地。那片綠色的草地在這個雨季裡似乎充滿了生機。但在顧玉蓮的眼中,這片滋生過醜惡的草地一片枯黃,當初她怎麼也沒料到宋汀蘭會做出背棄她兒子顧帆遠的事情。事實上,宋汀蘭是那樣做了。顧帆遠對妻子一無所知。他好像一直蒙在鼓裡。女人的心是敏感的,顧玉蓮發現宋汀蘭不對勁是在那個秋天開始的時候,宋汀蘭老是在夜晚出門,這引起了顧玉蓮的注意。那些夜晚,顧帆遠都在教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彈琴。宋汀蘭獨自離開家,她沒有告知顧玉蓮她的去向。每次深夜回來。顧玉蓮就會旁敲側擊地問她,她紅著臉支支吾吾的語無倫次,顧玉蓮明白了,宋汀蘭有鬼,她一定在做著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了證實內心的這個猜想,在一個夜晚,顧玉蓮作了一次跟蹤。
宋汀蘭摀住了臉。她看著月光下渾身顫抖的顧玉蓮,腦袋裡一片空茫,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這秋夜有點冷,剛才和那個男人燃起的烈火熄滅了。她聽到了河水的嗚咽。
我坐在了石頭上,石頭像一塊冰,很冷。瘌痢頭坐在了草地上。他看著我,長長地呼出到一口氣,他說:「你沒死就好,我在南方的這幾天,老是夢見你死了。」
「是呀,那天晚上尿急,我又不想下樓去上廁所,那樣太麻煩了,在你家裡真是不方便,大小便還要上廁所。我忍了很長時間,終於憋不住了。我就往樓下走去,你們家的夜燈像鬼火一樣,我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好在我機靈沒有摔倒。我進了你們家衛生間裡,迫不急待地掏出雞雞,尿了起來,說了你別罵我,我尿得痛快,都沒有對準你家的抽水馬桶尿。尿完後我也沒沖水。」
沉重的關門聲讓她渾身顫抖了一下。她準確地捕捉到這沉重的關門聲來自於樓上顧帆遠和宋汀蘭的那個房間,而不是顧晨光的房間。她很清楚顧晨光在這個夜裡一次一次地下樓上廁所,她沒有管他。但這聲音有些異樣。每次她只要在內心詛咒宋汀蘭,她就覺得有異常,她感覺到宋汀蘭在這幢樓的某一個地方冷笑地看著她,時兒還弄出一些聲響。她甚至可以聽到宋汀蘭的腳步聲,在深夜裡的腳步聲。她有些不放心顧晨光,她下了床,出了門。她上樓梯的腳步聲有節奏感。顧玉蓮上了樓。她在桔紅色的燈光中,看到那扇門還是緊閉著。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人老了,是會經常出現幻覺的。顧晨光的門也關著,也許他睡著了,今夜,她不想進顧晨光的房間。她輕輕地下了樓。
顧玉蓮盯了他一眼:「別胡說,給我好好開車!」
顧玉蓮沒有睡著。
今夜,看來是無法入睡了,顧玉蓮打開了電視機。她眼睛看著電視,卻不知電視裡播放的是什麼節目。有電視的聲音。她覺得有個伴在陪著她,和她說著話。此時,電視機是她唯一的親人。
宋汀蘭和一個男人下了車,朝河邊的那塊草地走去。他們來到了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倆人在出租車開走之後就坐了下來。
我聽到一個聲音:「顧晨光——」
「我不是她的孫子?她要毒死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顧玉蓮在這個早晨發現不見了顧晨光。她就走出了門,她和圖書來到王鬍子的餛飩店。范梅妹在包著餛飩,她面無表情,永遠都是沉著一個豬肚臉。王鬍子在看著一張舊鈔票。他看得入神,顧玉蓮的到來讓王鬍子從那張沾血的鈔票中醒悟過來,他慌亂地把血鈔票放回抽屜裡,那樣子讓顧玉蓮生疑:他和這張鈔票有什麼關係?或者說這張鈔票觸動了他的哪根神經?
宋汀蘭沒有跑。
顧玉蓮放下了書。她跟了出去,她是個敏捷的老女人。
事實並不平常。顧玉蓮內心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瘌痢頭被我掐得疼痛,他哭喊出來:「顧晨光,你,你這沒良心的東西,我,我回來告訴你這個事情。我是想,想救你。害我跑那麼遠回來,沒想,想到你這麼沒良心——」
「好吧,我說了。」
我問:「你還要走?」
一陣風吹過來,梧桐樹嘩嘩作響,有些枯葉從樹上飄落。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路邊,顧玉蓮看到車裡一個男人朝宋汀蘭招了招手。宋汀蘭就鑽進了出租車。
「你看到我孫子顧晨光啦。」顧玉蓮也掛上了笑臉。
他看了看我說:「跑吧!」
顧玉蓮呆了,她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她在父親眼中是個反叛的女子,未婚就生下了孩子,但她自己認為自己是個忠貞的女人。她骨子裡還是傳統的。宋汀蘭和那個男人的行為讓她氣憤得將要窒息而亡。
顧玉蓮也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她急急忙忙地對司機說:「跟上前面那輛車,給我盯緊了,不要丟了!」
我連他大概的輪廓都看不清,就像是窗玻璃上出現的那張女人的臉一樣模糊不清,但我可以看到他的身體,他的身體粗壯。這個男人絕對不是我父親顧帆遠。我希望他是,可不是。
出租車司機開動了車,她對顧玉蓮說:「你是警察吧,在執行任務?」
「我沒有發抖。只是覺得這河邊涼。你繼續說吧。」
我撲過去,抓住了瘌痢頭的衣領使勁地搖晃,他被我搖得亂抖。
「你也尿急!」
我點了點頭。
我看著母親宋汀蘭用纖秀的手指拿起了那支紅玫瑰,她把花朵放在了小巧而又堅挺的鼻子下。閉上了眼睛。我十分清楚。那一剎那間,宋汀蘭被玫瑰花的香味陶醉了。她憂鬱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宋汀蘭沒料到婆婆顧玉蓮會這樣。
我讓王鬍子煮一碗餛飩。王鬍子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們,尤其是衣衫襤褸的瘌痢頭更加吸引他的視線。王鬍子問我:「這人是誰呀?」我信口說:「是我鄉下來的表弟。」王鬍子「哦」了聲又問我:「你一大早起來幹什麼!」我說:「帶我表弟來吃餛飩。」王鬍子無話了,不一會,他就把餛飩端了上來。我一點食慾都沒有。所以我只給瘌痢頭要了一碗餛飩。
我不會看錯,但是在那空蕩蕩的小巷裡看到了跟蹤我的瘌痢頭,這個死而復生的孩子是不是一個幽魂,我睡不著覺,這個夜裡我怎麼也睡不著。我老是覺得尿急,我一次一次地下樓,到衛生間去撒尿。顧玉蓮睡了麼!她的房的關著,我搞不清楚她是否在黑夜裡睜著眼睛。
顧玉蓮不由分說地往那個方向追去,這麼一個七十來歲的老太太,跑起路來還挺快的。王鬍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希望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瘌痢頭就站在那梧桐樹下,他在向我招手:「晨光,快過來。」
「怪不得第二天我老是聞到一股尿騷味。」
「什麼事,你快說?」
瘌痢頭還是躺在草地上,他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他還在哭,我沒有辦法阻止他哭,也可以說我沒有心情阻止他哭,我頹然地坐在瘌痢頭給我搬來的那塊石頭上,迷惘地看著不遠處渾黃的河水,河水的聲音深沉,渾厚。
她不知道顧晨光像一隻黑色的受傷的大鳥,掉落了一個深淵。
「我離開你家的頭一天晚上,你還記得麼,我們倆在你房間裡玩跳棋玩得很晚。你玩跳棋的水平也太臭了,還賴皮,我老是讓著你,後來你說不玩了,我們就睡覺了。你睡覺後還打呼嚕,吵得我根本就無法入睡。我聽著你的呼嚕聲,就覺得小肚子裡憋著一泡尿,尿很急。」
「說吧,別賣關子了!」
「你別急。你聽我說完。你要是再急。我就不說了。」
顧玉蓮坐在客廳裡,她裝模作樣地看一本書。其實,她的心在宋汀蘭的身上。樓上傳來鋼琴的聲音。那個女孩子來了後,鋼琴的聲音就響起來了。鋼琴的聲音只要一響起來,顧玉蓮知道,宋汀蘭又要下樓出門了。果然,不一會,宋汀蘭走下樓梯的聲音就傳進了顧玉蓮的耳裡。
瘌痢頭說:「我老早就想告訴你一件事。可我怕你不相信。所以我就沒說。你還記得我去火車站時讓你跟我一起走麼?那時,我就擔心你會死。我心裡一直放不下這和*圖*書件事,所以我又回來了。因為你是我在這個地方唯一的朋友,我必須回來告訴你這件事,否則我一輩子都會夢見你翻著白眼死魚一樣的屍體。」
她跟在了宋汀蘭的後面,她躲躲閃閃的不讓宋汀蘭發現她這個尾巴。宋汀蘭要到哪裡去?此時的顧玉蓮心裡一片迷惘。她十分擔心會發生讓她意外的事情。
「就往那個方向,剛走不到五分鐘。你要是追,還可以追得上。」王鬍子往剛才顧晨光他們跑的方向指了指。
「他和一個孩子?」顧玉蓮的笑消失了。
瘌痢頭樂了:「那麼,請我去吃東西吧,吃完東西。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給你講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不然你真的是活不長了。」
顧玉蓮呆呆地看著藍色的火焰。
我實在不明白。
「我發誓。如果我要說出去,我被雷劈死!」
「你發誓!」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連忙說:「有,有。」
瘌痢頭止住了血,他流了不少血,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我問他:「疼麼?」他笑了笑說:「疼?這點傷算什麼。」他突然彎下了腰,挽起了褲管。我看到一塊很大的疤在他的小腿上。那疤發出一種亮光。他說:「這是我六歲那年從山上摔下來被石頭劃破的。當時,可以看見白生生的骨頭。」他說得輕描淡寫。他越是輕描淡寫,我就越是覺得他是一個狠人。
宋汀蘭出了門,她邁出那一步時,她稍微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埋頭讀書的顧玉蓮,顧玉蓮看的是《紅樓夢》,,這本書她看了一生。宋汀蘭覺得顧玉蓮沒什麼異常就邁出了那一步。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步是一種注定。
瘌痢頭的笑有些詭詰,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帶我來到這地方。我在赤板活了二十年卻從來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瘌痢頭讓我坐下,我說草地是濕的怎麼坐。瘌痢頭就飛快地跑到了河邊,搬了一塊石頭放在那裡說:「你坐在石頭上。」
「什麼,你胡說!」
我穿過了一片黑暗。我在那飄渺的歌聲誘引下來到了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我從來沒有來過。我看到一個面如桃花的女人站在一株梧桐樹下,好像是秋天,梧桐樹上飄落著枯葉。這個女人就是我母親宋汀蘭,我朝她走去。她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的叫聲。那引導我進入這個地方的歌聲也消失了。寂靜。我母親宋汀蘭站在梧桐樹下,憂鬱的樣子,四周無人。這個地方除了一株巨大的梧桐樹和樹下的草地,什麼也沒有。這難道是仙境?怎麼不見我父親顧帆遠。
想到這裡,顧玉蓮突然聽到沉重的關門聲。
宋汀蘭走到顧玉蓮面前,輕聲說:「媽,我出去一下。」
「你有錢麼?」他問我,他的目光在我家門口游索。他是不是擔心顧玉蓮突然從那大門裡走出來,抓住他,不讓他有逃跑的機會。
於是,他開始奔跑起來,我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
「真是這麼說的,我沒有騙你。她說話的時候還咬牙切齒。我聽得全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我沒來得及和你打聲招呼,我就走了。我怕她把我也一起毒死了,因為,我也不是她的孫子。」
「她說了些什麼?」
就在她覺得一口氣將要背過去之後,她像一隻母豹,從草叢裡一躍而起,朝他們衝過去。她撲在了那個男人身上,用銳利的瓜子抓著男人的皮膚。男人掀翻了她,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嘴裡罵著什麼。顧玉蓮被他掐得說不出話來了,她的雙腿胡亂地蹬著,宋汀蘭迅速地穿上衣服。她邊邊朝那個男人喊道:「快放手,她是我婆婆!」男人說:「我要殺了這個老妖婆。」宋汀蘭撲了上去,她推開了男的:「你快滾,快滾!」男人拿起了衣服,奔跑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在男的掐顧玉蓮脖子時,睜著雙眼的顧玉蓮看清了那張臉。
他把褲腳放了下去,然後拉了拉我的手,高興地說:「你沒死就好。」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種話。我正想問他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我來不及問他,他又說:「顧晨光,我餓了,你知道麼,死人是不會餓的。」我看了看我們家的門,那門還沒有開,顧玉蓮不知準備好了早餐沒有。我就對瘌痢頭說:「到我家去吧,讓我奶奶給你弄東西吃。」一聽我的話。瘌痢頭皺起了眉頭:「你奶奶?我不去。」我向他:「為什麼?我奶奶怎麼啦?」瘌痢頭的眼中出現了驚恐的神色說:「我不去你家,打死我也不去,打死我也不見你奶奶。」
小鳥的鳴叫從那梧桐樹上傳出來。
「是的,和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走了。」王鬍子臉上的笑容還存在著,「他們往哪裡去了?」顧玉蓮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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