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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殺

作者:朱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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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狐 2

艷狐

「你是說——」她有點喘,是緊張,也好像是有些關心。「你是說——你就快要死了?」
那年頭,民國剛剛成立,軍閥將國土割據成四分五裂,根本談不上法治;沒有法治就談不上公道。受了委屈的人有的是嚥口唾沫,暗地裡罵幾聲,忍了。有的卻是不惜傾家蕩產也要把那口冤氣吐出來;那只有訴諸報復的途徑,本身的力量又敵不過對方,於是,殺手這一門行業就應運而生了。
「什麼人?」常正剛瞪著一雙大眼。
「唉!妳不明白,妳不明白……妳快些走吧!」
一離開保定府,常正剛就開始追查「二馬子」的行踪,去了解他的一切;從常正剛多年來在道上的「耳目」群中著手;從北國的騾馬市場,從「二馬子」以往接觸過的人、每一次落腳的地方……當常正剛將「目標」了解得相當透徹的時候,他不禁連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他才回客棧沒多久,那乾癟老頭就和一位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來了;後者自稱姓葛,是鎮上一家銀錢鋪子的掌櫃。他很客氣地問:「敢問這位常爺,這枚金幣您要多少錢才賣?」
姓葛的帶著夥計走了。
「等一個從山西來的朋友。」
「夠夠夠!」乾癟老頭一連聲地說:「還帳是富富裕裕了,只是,把她老爹的後事辦妥之後也就剩不下多少了……這位少爺!您就行好行到底吧!把那位姑娘收容著,萬一她再落到壞人手裡,那就慘了!」
「我當然知道金幣很值錢,我在賭枱上作價五百塊老光洋贏過來的,賣了四百,我還蝕了一百。」常正剛轉過半個身子,抬手一指。「瞧瞧!這麼年輕漂亮的姑娘,比起那枚金幣就更值錢了。」
她的眼真尖,看出來了,連忙問:「你怕什麼?」
這件事還得打從半個月前說起;那天晚上他在小花子那個雌貨開的賭坊推牌九,一翻兩瞪眼,竟然連拿了四副大對子,連殺四個通莊,白花花的老光洋贏了百來塊。磨蹭了大半年,連手都沒有碰過一下的小花子也眉花眼笑地答應那天晚上跟他上牙床。那娘們可不把他那贏來的百十塊老光洋看在眼裡,她說:看起來常正剛要走好運了。她從來不和走霉運的人攪和在一起。
常正剛的價碼一向都在老光洋兩百到五百之間,這要看「目標」的強弱而定;也要看常正剛的需要而定。現在,常正剛賭枱上走運,腰間褡褳沉甸甸的,他自然沒有漫天要價。經過「中手」劉三的溝通,最後以老大洋五百塊成交,還外加那枚金幣;劉三說,苦主特別奉送那枚金幣,因為它會為常正剛帶來好運。
她突地從床沿上彈跳起來,衝向常正剛,他本和_圖_書能地閃開了。
「您買的人呀!您花兩百塊老光洋買的那位姑娘……」
其實,這都是死神的陰影壓得他渾身不帶勁罷了!
想著想著,他竟然完全放鬆地進入了夢鄉。
常正剛緩緩地走過去,一直到了他伸手就可掐住對方脖子的距離他才停了下來。他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從對方的穿著、眼神,以及兩人站立的角度已經掂估出不是泛泛之輩,而是具有特種身分、特種本領的人。
房門霍地打開,不是專門跑客房侍候客人的店小二,是兩個陌生的男人。他們沒有敲門,進門後就用腳後跟將房門踢上,這顯示出他們來意不善。
常正剛怎能不打冷顫呢?他自己估算過,下手的機會不是沒有,而成功的機會可能不到十分之一;即使僥倖成功,全身而退的機會恐怕連百分之一都沒有。
「可是,您花了那麼多的錢。我可不願意無緣無故地領受人家的恩惠,更不願欠人家的情……」
歇馬坡這個地名是有來頭的。蒙回的駿馬透過河西走廊運進娘子關,就在這裡完成交易。這裡,有好幾十家規模宏大的騾馬棧房。而專供「人」住的卻只有「正祥」一家,常正剛住在七號上房,他到這兒已經是第四天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常正剛突然從夢中醒來。他在一剎那間就完全恢復了清醒,這是他多年亡命生涯所鍛鍊出來的警覺性。
大白天客棧裡怎麼會有串門子的雌貨?常正剛猛地翻身坐起,那娘們坐在床沿,目光定定地看著他。
來人終於來到床前,又是一陣猶豫,然後坐了下來。常正剛聞到了一股清淡的桂花油的香氣。
他很技巧地隱瞞了一部份事實,他當然不能直說這是他為別人「殺人」的賣命錢。
有買賣在身的時候,常正剛絕不使性子、發脾氣。他不能暴露身分,也不能在闖了禍之後一走了之。
「如果您嫌棄我,幹嘛又花那麼多錢買我呢?」
「它值多少?」看樣子,常正剛根本就不打算討價還價。
「就那麼一枚金幣?」白隊長的口氣中明顯地透露了懷疑。「那你也未免太大方了,在市集上隨手一丟,掉頭就走……難道你不知道那枚金幣值多少錢?」
他已經在歇馬坡窩了好幾天,輾轉反側,或者午夜夢迴時他也曾估算過千百回,勝算極小,活命的機會幾乎等於零,但他仍然拿定主意要試上一試。人總難免要死,為什麼一定要活上七老八十?他奪取過太多的生命,如果不幸死在「二馬子」的手下那也是很公平的。他很想得開,何況他在死前還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善事;他一想到今天花了二百塊老光洋買下那個姑娘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他的心情就更加舒坦了。人總是有點兒天良的,那個姑娘一定會感激他一輩子。
接下買賣,常正剛當晚就離開了保定府城,連小花子那一身細皮白肉都留不下他。他講究信用,也講究效率,他從不浪費時間。
「金幣真正的價位實在很難說,」姓葛的掌櫃說話很慢,他那雙骨碌條的眼珠子不時打量著常正剛。「咱們這兒有位大爺喜歡收藏這些玩藝兒,他——他——嘿嘿!他願意出價四百塊老光洋……」
剛下賭枱,還來不及上牙床,外號叫老疙瘩的劉三就找上了常正剛。
殺手本身並不具備刀鎗不入的邪法,也不見得就有高人一等的本事。而他們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他們懂得如何掩飾自己,有過人的耐性;觀察、守候、等待,把「目標」了解透徹,把「目標」的行踪、生活習慣、優點、弱點摸得一清二楚,然後把握最有利的機會,一躍而中。萬一失敗,他們就得發揮另一項具備的條件——逃;逃得愈快愈好、逃得愈遠愈好,像冬季的甲蟲,一頭鑽進土裡,再等待另一次機會。
他不敢看她;唯恐自己多看她幾眼就會改變主意。
好吧!他決定盡情享受殘餘生命的尾聲;他並不需要這位姑娘終生感激他,這是他花費二百塊老光洋買下的女奴,他要享用她的肉體、柔情,他要盡情、恣意地與她纏綿,也許可以激發他旺盛的戰鬥意志。
「姑娘,妳聽我說,」常正剛走過去,用一根食指曲起來,輕輕抬起她的下頦。「這種好事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碰上的……老實告訴妳,我的心情不好,要是在以前,我當時就把妳帶回來了,說不定這個時候咱倆還在被窩裡我不讓妳起身哩……姑娘!妳趕緊走吧!」
「不瞞這位少爺說,我跟那位胡姑娘是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他們父女倆租我家一間耳房。老的病了,連買藥的錢都沒有,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呀!今天八毛、明兒一塊,我是東借西挪,半年下來,光我身上就揹了八十多塊的饑荒,我實在是揹不下來……」
姑娘輕巧地從常正剛的臂彎間滑落,畏縮地閃退。常正剛那顆火熱的心瞬間冰冷,他的目光更冷。
常正剛小心翼翼地問道:「隊長!你幹嘛要跟我提起這個人呀?」
「目標」姓馮,外號「二馬子」,是一個馬販子。據劉三說,對方曾經在關外幹過鬍匪,目下雖然從商販馬,卻依然不改賊性。苦主被他奪去了六千塊大洋,還姦殺了苦主年方及笄的幼|女。
「您花錢買了我,」她的聲音很輕,然而卻是字字清晰,毫不忸怩。「我這一輩子都是你www.hetubook.com.com的人了,我怎麼能不來?」
如果換了別人,也許就會連夜趕回保定,找到「中手」老疙瘩劉三,趕緊退錢了事;那以後,常正剛可就得藏頭縮尾,銷聲匿跡好一陣子。再下三濫一點的,也許會腳底板抹油——開溜,帶著身上那筆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的財富先去荒唐一陣子再說。然而常正剛不會這麼做;奪命無常的萬兒就是這麼闖出來的。要嘛不接手,買賣一到手上他是非幹到底不可的。
「二馬子」不單純是個馬販子,他也替山西幫的錢莊子運送莊票、銀錢。在他經過的路途上,不知道有多少股眼紅的悍匪,但是誰也不敢動他;只因他隨行的護衛最少在二十個人以上。不僅個個都是道上的頂尖高手,而且還有十來支日、德造的嶄新洋鎗。
「財不露白,我為什麼要說?」常正剛的語氣很柔和,但他的措辭還是把他的「性子」使出來了。
乾癟老頭一走,常正剛立刻閂上了房門,和衣倒在床上。他從十二歲開始習武練功,從不知道疲累是怎麼回事;他似乎有永遠用不完的精力。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曾經一口氣跑過二百里地;他也曾經一口氣幹掉三個強悍的鬍匪,最後一個在被他捅了九刀,渾身血糊淋淋的情況下還跟他赤手搏鬥了半個來鐘頭;他也能賭上三天三夜;遇上惹火的雌貨,他能折騰一宿不閉眼。可是,今兒個一大早,在集子上逛逛、走走,為了二百大洋買個姑娘的事竟然讓他感覺累了。
常正剛不會去調查苦主的說辭是否真實,他只是給自己一個殺人的理由而已。
「我怕……我……」常正剛迴避她那雙深具誘力的目光。「我怕我一碰妳我就不想死了!」
像一柄重錘猛地敲擊在常正剛的心坎上。
「妳?」常正剛下了床,走得遠遠的,背著身子問:「妳來幹什麼?」
「哦?這麼說你並不是非死不可。」她走過去,雙手緊緊捏住了常正剛的腰,將面頰貼在他堅實的背脊上。「那我就不讓你死。你救了我,我也要救你。」
一身月白底色,佈滿藍色碎花的小褂褲包裹著她的胴體,顯得格外誘人。頭髮梳得光鮮亮麗沒一根亂絲,臉上薄敷脂粉,若非那對熟悉的眼睛,常正剛幾乎認她不出來了——就是他剛才在集上花了二百塊老光洋買下來的年輕女人。
常正剛當然聽說過這位黑道中的梟雄,兇殘、狡詐,連道上的人都懼怕他三分。他故意楞了一下,才點點頭:「嗯!聽說過這個人……」
「不可能的!」她那雙大眼骨碌碌地打量著他。「你年紀輕輕,沒病沒痛的……」
「唉!」常正剛急得連連跺腳。www.hetubook.com.com「不管有多少錢,人要活著才能去享用,而我……」
「你聽說過在華北橫行多年的江洋大盜『九尾狐狸』嗎?」白隊長的話題突然一轉。
常正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常正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姓葛的帶來的夥計就候在門外,一召喚,人就進來了。八卦老光洋,當面點清,常正剛和那乾癟老頭子各拿了一半。
「不,」她用力地一搖頭。「我要留下來陪你,我明白孤獨是多麼可怕,尤其是孤獨地等死……如果你嫌我,或者你是個不近女色的漢子,我睏了的時候就在椅子上打個盹兒。如果你——你非死不可,我就等著為你收屍。」
「作惡多端的人終究逃不過報應,半個月前在九龍國附近的龍鳳山落網。本來要起解省城,後來怕他的狐群狗黨半途滋事,就在南漳城把他給處決了。」
壞人?常正剛心裡暗暗好笑,若說壞,只怕天底下沒有人比他更壞。只因為他常正剛走了霉運,死亡之神給他來了張黑帖子,他才突然變得這麼有同情心。
另一個年齡較輕的連忙說:「常先生!這位是南漳城保安隊的白隊長,我們正在查案。」
「皮貨商。」
「哦?」常正剛的反應很輕微。心中也暗暗有了戒備,他絕對不想招惹麻煩。
他望向那位姑娘,她只是靜靜地站著,沒有抗辯,臉上也亳無表情。
「錢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常正剛突然把話止住,他還不想把自己的處境洩露太多。「總之,妳不欠我什麼,我永遠也不會向妳討回這筆債,妳快些走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像『九尾狐狸』這種人橫行十幾年,殺人越貨,打家劫舍,也不知道歛聚了多少財富。他不可能在死後連一副薄皮棺材都沒有。」說到這裡,姓白的目光瞟向靜靜站在床角落的那位姑娘。「你花了兩百塊老光洋買到了一個賊種,一頭雌狐。」
「您嫌棄我嗎?」
「我明白了,您是在查贓。」常正剛的機智應付這種情況是綽綽有餘的。「聽說,那批金幣有五百枚之多,一個模子鑄出來的金幣,想必也沒什麼特別記號。我只有那麼一枚,是在保定府東大街小花子賭場賭枱上贏來的。」
誰都知道這位常大少爺是做皮貨買賣的,一年走一回關東,平日就在三十二張骨牌和保定府那十幾家勾欄中找樂子;其實,他是個賣命的殺手,在道上有個匪號叫做奪命無常。老疙瘩劉三則是專門從中搭線的「中手」,是一筆買賣上門。
常正剛在這一剎那間幾乎不能動彈了,一團如烈火般的熱力從他的背脊透過他的全身;這就是他的弱點,並非由於那位姑娘的柔情蜜意打動了他,而是那www.hetubook.com.com具火熱的胴體將他那顆冰冷的心燃燒起來。
「行!」常正剛用力地一點頭。
呸!想到這裡,常正剛不禁狠狠地向地上吐唾沫。好運?簡直就是天大的霉運。
「老先生!我是個流浪漢,今兒東,明兒西,那能在身邊帶上個姑娘家,讓她去吧!她愛上那兒去就讓她上那兒去!」
「到這兒來幹什麼?」
誰知道小花子卻看走了眼。
「是的。」死亡的陰影再度在常正剛的腦海中閃過。「我就快要死了,也許再過幾個時辰,最多三五天……」
「常爺!」乾癟老頭恭敬地請示:「人是要送到這兒來嗎?」
奪命無常在北國是這一行中的頂尖高手,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失敗的紀錄。他要價奇高;為了表示他有替天行道的「俠者」風範,他所接受的「目標」必須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徒。
常正剛楞住了,緩緩轉過身來,發現她那張薄敷脂粉的面頰這時正有兩行淚珠垂流下來。
常正剛才沒有心情跟這個老頭兒說這些,他為了打發老頭兒快走路,只得敷衍地說:「好啦!您先請回,先辦喪事要緊,我一半天還不會走,這件事再說吧!」
他突地一轉身,抱起了她;姑娘的反應極為熱烈,她以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顯得更深、更熾熱了。
「你是做什麼買賣的?」白隊長仍然繼續盤問。
來客中一個年齡較大,約莫三十出頭的人不等常正剛發問,他就先開了口:「聽說你賣出了一枚『洪憲金幣』,請問那種金幣你一共帶了幾枚?」
「如今這二百塊老光洋夠還你的帳嗎?」
乾癟老頭瞪大了兩隻眼,又猛甩他的小腦袋瓜兒,他也許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年頭,那有這樣的好人?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更覺得將那個可憐的姑娘託付給這個好心腸的年輕人是絕對錯不了的。
「唉!」常正剛輕輕一頓腳。「我不是交代那個老頭兒了嗎?妳愛上那去就上那去,我——」
姓葛的似乎有些悔意,他沒想到這位年輕人這麼乾脆。不過,他的目光中還是透現了喜悅,這筆買賣為他帶來了不少的賺頭。
那位白隊長開門見山地說:「今年春天,山西太原『萬順錢莊』的車隊進了娘子關之後,在我管轄的地面上出了點小岔子,丟了些東西,其中就有十枚『洪憲金幣』。」
「一文錢逼死英雄漢,」這娘們可真倔強、彆扭,竟然跟他說起道理來了。「何況是兩百塊錢,你怎麼說不重要呢!我真不明白——」
有人進了他的屋子,正輕腳細步地走向床前,步履間似乎有些猶豫。常正剛可以肯定,那不是攻擊性的步調。他的心情放鬆,仍然閉著眼睛。
那位白隊長和他的隨從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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