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爹！真的嗎？我就想動動，這樣悶在客棧裡，我快憋死了！」
蘇錦華在她的首飾盒內摸索了一陣，拿出了一根金簪子，遞給梅香：「來！拿著！」
「什麼叫很難說？」蘇錦華轉過了身子，目光盯在蔡雄的臉上；那張臉不算英俊，但是，粗獷的氣息卻能引發女性的熱情。而蘇錦華的目光卻是冷漠的。
「聽說，毛總隊長親自到『古豐軒』向鐵漢子下達了命令：別的匪徒他不管，葛七一定要活口。鐵漢子還敢不聽他頂頭上司的命令嗎？」
「梅香，小蔡來過了嗎？」蘇錦華仍在對鏡自覽，她似乎對自己的容顏還有些許兒不滿意。
「內掌櫃，您——您實在太美了！」
雖然蘇錦華一直在對著鏡子，梅香流露的那一絲曖昧的笑容卻沒能逃過她的眼睛，她一扭頭，冷冷地說：「梅香，下次提到小蔡，妳再那樣怪模怪樣地笑，小心我撕爛妳的嘴……去叫小蔡進來！」
「內掌櫃，」梅香只在門口露了臉，並沒有跨進來。「小蔡走了！」
「爹！他辦他的公事，咱們報咱們的私仇。」關家燕精神抖擻地說：「如今我不再是五歲的小女孩，您也不再是一個只會幾下莊稼把式的三腳貓。只怕踩不到『黑臉判官』的尾巴，既然踩上了他還怕他不成？爹！咱們先一步捲上曹家堡，等姓鐵的一去，順順當當地收屍就行了。」
「當然沒人瞧見，我每一回都是很小心的……內掌櫃，夜已很深了，您該睡啦！」
「蔡雄，」她再度趨前，一根指頭輕輕地摩挲著漢子的面頰。「這可是你親口答應我的。我這一生中最看不起不守信用、沒有骨氣hetubook.com.com的男人。放心，萬一有了那種情況，我會想盡辦法營救你的，如果你要扯上我，不會有人相信，而且我會用最嚴厲的法子對付你。」
這是一間雙套，明暗兩間，住的是關家父女倆。
篤篤篤！有人在輕敲房門。這般時候，又是庭院深處，當然是親信人物。蘇錦華並沒有問是誰，就說了一聲：「進來！」
「蔡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晚是用到你的時候。該怎麼進行，要你自己見機行事。當鐵漢子捲近曹家堡的時候，你的人得暗暗跟著。絕不能讓鐵漢子殺死葛七，這就是你的任務；如果葛七被鐵漢子逮著了，在押回城內的途中，你要出其不意地下手將葛七劫走，你聽明白了麼？」
「沒人瞧見他？」她輕輕地問。
「唉！孩子，我不是怕他。曹家三十好幾口人在他手裡，萬一有個閃失，咱們沒法子向別人交代呀！」
「來日方長！」她的笑容突然一收，身子也退後了好幾步。「我希望你能順順利利地把事情辦妥當，不過，凡事也得往壞處想：萬一失敗了呢？」
「蔡大哥說，警騎隊的人還聚集在『古豐軒』飯莊子，剛剛吃過了消夜，看不出什麼動靜來。」
「蔡雄，我並不關心誰勝誰敗。」蘇錦華又轉過身子來面對鏡子，她似乎對自己那張臉蛋永遠也看不膩。
「是！內掌櫃！」
梅香退去之後，蘇錦華似乎嫌她的臉龐過分蒼白了，又在兩頰勻上了一些胭脂。
「是的，內掌櫃！」
小蔡進來了，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ｗｗw.ｈｅｔubｏｏk•ｃoｍ.ｃoｍ身材魁梧健壯，濃眉大眼。儘管他是個偉丈夫，在蘇錦華面前卻顯得非常謹慎小心，進門之後，再也沒有向前跨進一步。
「我知道，你要的是人。」蘇錦華臉上浮現了難得的笑容，她離座，緩步走過去。「你真聰明，有了人，就是人財兩得了——放心！我說了算，只要事情辦成了，你要什麼有什麼，全都是你的。」
蔡雄沒有回話，他顯然是猜不透女主人這句話的真正涵義。
「內掌櫃，我一再說過，我不貪圖錢財。」
「聽著，小蔡進來的時候，妳在廊簷下候著，我只跟他說幾句話，妳就帶他出去。」
「爹！就算他不是好了，那別人呢？一根草可擋不住一隻大腳丫子來踩喲！」
「不！我還要出門一趟。」蘇錦華走向衣櫥，拿出了那套騎裝。
進來的人是一個梳著兩條小辮子約莫十七八歲的使女；從明亮的目光可以看出來這丫頭是相當靈巧的。
「我死而無怨。」
「這——可不敢！」
蘇錦華還沒有睡，她已經換上了水紅錦緞的睡袍，長髮也打散垂在肩頭，她顯然已經打算入睡了。柔軟的睡袍更能襯托出她那豐腴的身段……房間很大，因而顯得更空洞，也因而使她顯得孤單、寂寞。但是，從她明亮堅毅的目光以及從嘴角處所流露出來的堅定意志，所謂「羅衾不耐五更寒」的情緒是不存在的。
「都睡了，只有我留著侍候您啦！」
「我明白。」蔡雄的口氣一絲也不猶豫。
「用不著驚動誰，」蘇錦華褪下軟緞睡袍，以熟練的動作換穿騎裝。「我會自己去馬房牽馬……梅香，今晚https://m.hetubook.com.com妳可要辛苦點，別睡，在側門邊等我回來。」
小梅香是挺機伶的，不待吩咐就連忙說：「我去教人備馬。」
「我知道……內掌櫃；我……」蔡雄禁不住挑逗，終於用力地抓住了蘇錦華的臂腕。
「鐵漢子那邊怎麼樣呢？」她指的鐵漢子顯然是鐵君石。
「爹！您還在怕他嗎？」
「妳方才不是聽見了嗎？尤二棍子的死亡害得鐵君石背了冤枉，咱們可以去幫他找出真兇來呀！」
這一次她再沒有閃躲，她讓他那兩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擁抱著她的胴體，讓他的鬍髭扎過她的面頰和頸項。這似乎是一種激勵的方式，也為她自己帶來一陣刺|激性的享受。不過，她並沒有沉湎下去，當蔡雄有了進一步的動作時，她毅然決然地將他推開了。
「內掌櫃，您放心，我會瞪大了兩眼等著。」
「家燕，我看鐵君石不是那種人。」
「爹！壞人腦門頂上沒刻著字，好人腦門頂上也沒有刻著字呀！」關家燕唱的是反調。「咱們沒到歸化城之前閒言閒語早就把耳朵塞滿啦！人家都說土匪跟保安隊的人穿的是一條褲子。」
蘇錦華並非全然無動於衷的；她的呼吸濁重，面頰酡紅，像是飲了過量的酒。她楞在那裡許久，才逐漸恢復了平靜。這時，屋外又響起了梅香的腳步聲。
她正在對鏡自覽，洗盡鉛華的臉蛋顯得更白皙、更細緻，眼角、眉梢、額際找不到一絲皺紋。看上去她只是二十許人，而以常識判斷以及從她穩練的言行作依據，她實際上的年齡應該是三十靠邊。看來，喪夫之痛並沒有為她帶來太大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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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他說www.hetubook.com.com，他得到了正確的消息，錢鏡如已經把二千兩黃金準備妥當了！」小梅香口齒清晰，說起話來有條不紊的，顯然是受過調|教的。
同時間，蘇錦華雙掌一擊，響聲甫落，小梅香適時出現。蔡雄識趣地告退，由梅香帶著走了出去。
「丫頭！妳說咱們該怎麼辦？」
「好，只要你達成任務，我有重賞。」
夜已很深。
「內掌櫃！」蔡雄倒是個粗中有細的漢子，很有條理地回答著：「這幾年來葛七一直很幸運，誰知道他的好運有沒有走到盡頭？鐵漢子是張飛賣刺蝟——人強貨扎手。兩個人是半斤對八兩，勝負很難分哩！」
「爹……我實在不甘心——」
「不可以放肆！」她一聲輕叱。
「內掌櫃！」這時，小梅香才顯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沒您的吩咐，他那敢走呀？他還在外頭等候您的吩咐哩！」
「拿著！」蘇錦華將簪子插在梅香的髮辮上。「跟我做事，忠心可靠的都有賞，不規矩的就要受罰，妳給我記住這一點就行了。」
「聽話，孩子！」瞎眼老爸爸慈祥地撫著女兒的長髮。「對了！妳要是不耐煩躺到炕上去睡覺，咱們倒有活兒好幹。」
「這——」蔡雄的口氣很遲疑：「這——這很難說。」
「家燕，妳這孩子未免把『黑臉判官』看得太不濟事了——他在邊塞一帶橫行多年……。」
客棧中已經闃無人聲。那年頭，深夜十一點鐘已經是很晚了。不過，在東廂最盡頭一間上房內卻仍然是燈火明亮，不時響起喁喁細語。
「蔡雄！」蘇錦華想站起來迎過去，但她還是忍住了，仍舊穩穩地坐在鏡前。「以你看，這一次『黑臉判官』能夠順ｈtｔｐs://ｍ•heｔｕｂooｋ.ｃoｍ.ｃoｍ利地帶著大批黃金遠走高飛嗎？」
「孩子，以妳的年齡來說，應該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信心和友愛才對，而妳卻是對人、對事都懷著猜忌。唉！這也難怪妳！孩子，爹的眼盲心不盲，『看』人不會錯的，妳就聽我的話去做吧！」
「爹！」關家燕埋怨地說：「您又要使性子了！到目前為止，咱們對鐵君石的為人一點也摸不清楚，他的話怎能相信呢？再說，咱們對歸化城完全陌生，憑什麼去幫人家去查尋真兇呀？」
「他人呢？」問的當然是「小蔡」。
「今晚我跟鐵漢子照了兩次面，我告訴他希望他能逮住活口，他起了疑，不過我解釋得很好。他答應了，可是我還是有點擔心，到時候鐵漢子不會讓『黑臉判官』活著。」
「慢點！後院的人都睡了麼？」
「哼！」蘇錦華打從鼻孔裡噴出一股冷氣，身子又側轉過去，明亮有神的眼睛盯住蔡雄。「你對鐵漢子的性格了解太少了——咱們不能靠運氣，我問你，你的人準備得怎麼樣了？」
蔡雄抬起了手，他似乎想摸摸貼得如此近的漂亮臉蛋，但是，他的手卻被蘇錦華飛快地抬手格住了。
「沒死，讓鐵漢子活逮了呢？」
一個盲者竟然會「看」人不走眼，真是個逗人的笑話，但是關家燕沒有笑；她不可能去取笑她的父親，再說，她也深信她父親的確有識人的本領。
「我一個字也不會說，絕不會扯到內掌櫃的身上。」
關標在吸著旱煙桿，在吧嘰吧嘰一陣之後，只聽他說：「家燕，我看鐵君石是個正人君子，他的話應該信得過。」
「都準備好了！」蔡雄回答這句話的時候顯得很有精神。「隨時聽候內掌櫃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