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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落日

作者:朱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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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你,因為你一直在嚷嚷要找出那個隱藏在暗中的『無臉判官』。」
「也許連今天的落日都難見到。」
他附在高霸耳根子上說出了那三個人的名字,後者立刻浮現了極端驚疑的表情。
「你認為這種變化有可能嗎?」
替劉長青辦事的師爺卻交了一封信給他。
「關姑娘!」鐵君石顯然不給她搖頭說不的機會,對方一開口,他就拿話截住了。「昨晚妳差一點就要把妳喜歡我的事告訴我了,現在千萬別對我說妳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別說妳沒法子搭上線,那樣會使我們鬧得非常不愉快,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鬧翻臉。」
「我知道。」岳清如陷深淵般地答應著。
「毛子雲!你不要假惺惺作態,我自以為是個很聰明的人,卻被你矇騙了好幾年!」蘇錦華滿腔怒火終於爆發出來。「你好狠!好毒!你就不怕報應了嗎?」
「不管誰說的,有沒有這回事?因為你的目的是想人財兩得,一般的綁匪在得到贖金之後是不可能撕票的。」
高霸忙不迭地說:「不是,不是,不是大盒子,是一個小木頭盒子,裡面裝著……裝著小蘭姑娘的一根手指頭……。」
高霸提出疑問:「那麼,那個冒充關標的假盲人又是誰呢?」
關標很沉靜地在那兒打坐,鐵君石進來似乎都沒有驚動他。
「真的嗎?」關家燕雙眼斜睨,仍在生氣。
「內掌櫃,妳腰裡好像帶了什麼東西吧?」鐵君石眼尖,一眼就看出來了。
「副座,我突然想起一件舊事,葛七去年掉進羅網,關在大牢,在解送的前夕,他越獄逃亡,那件事外界傳說紛紜,到底真實情況如何呢?」
「我所提出的問題你必須回答,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鐵君石的右手又掐上了對方的咽喉。「說!你究竟是誰?」
「我排除毛子雲的嫌疑並不是完全依靠這種假設,還有許多其他方面的佐證,毛子雲是東洋警察學堂畢業的,他的一口流利的日語,那種東洋鬼子官僚軍閥般的習慣,不是悍匪姚方可以在一天半日就學得來的。」
鐵君石被逼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所幸他畢竟不是楞小子,反應還很快,立刻就答上了話。
「你是說,我身邊有匪的奸細?」
關家燕用力地點點頭,鐵君石的話顯然已為她添了勇氣。
「君石,你有了反撲行動的計劃了嗎?」
「鐵——鐵隊長!」魏大媽性急地說。「才一會兒工夫,小蘭就不見了!」
「這根本不算是破綻,任何一件綁架案在開始的時候都沒有把握是否能順利收到贖金。幸好妳是花了錢,如果妳當初不肯拿錢出來救他妳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嗎?他會認為妳無情無義,早就把妳殺害了。」
生死只一線?禍福在一念?這是忠告,也是警告,劉長青可不簡單,預留信函,這表示他早就猜到未來的情況發展了。如此一來,也就更證明鐵君石的揣測不太離譜了。
「毛子雲,我自己會評斷一個人的好壞,也能分辨真假、善惡……」蘇錦華目光一掃,停留在屋子角落裡一座厚重的鐵櫃上。「請你把那座寶庫打開好嗎?」
「我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狼心狗肺的人?我要掏出你的心肝來看看究竟是什麼顏色。」
「鐵大哥,你怎麼還敢回去住呢?」魏小蘭憂心忡忡地說:「真把我給急死了!」
「內掌櫃,令妳不敢相信的事還多著哩!按照他們的計劃,他們很可能把整個歸化城給翻轉過來。」
「鐵頭兒,這也正是我擔心的事,我認為這樣反而會威脅到小蘭的生命。你最好別去理會,把他們的警告、威脅當作耳邊風,他們不會去殺害小蘭這個毫無關連的姑娘家的。」
「那怎麼可能呢?仔細想想看嘛!」
「岳霖呢?」
「這——我已經當面向總隊長報告過了。」
「是誰殺了卓老三?」
「我是什麼人對你並不重要。」
鐵君石無心再久留,時間無情,而他卻非得珍惜它不可。鐵君石離開了總隊部,騎上他的「雪裡拖槍」狂奔出城,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鐵君石沒有再作無謂之圖,掉頭離去。在匆匆趕往古都客棧的途中,他只反覆想著一個問題:劉長青明明知道他是一個不會輕易低頭的人,為什麼不一槍撂倒他?
「鐵頭兒,你說的是實情,但是,太陽偏西,一旦日落之後,那就更難辦了。」
「妳可以做的事很多、很多……」鐵君石伸出手去,拉起她的手。「我們應該找個地方詳細談一談。」
「什麼罪名?」
「不!不!這不干高霸的事,是劉副總隊長要他把槍借給我防身用的……。」
鐵君石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在這關鍵性的一刻,他必須作正確的抉擇,如果關家父女真是無辜的,他的言行就太過分了。他幾乎想道歉,想求關家燕原恕,但話到唇邊,卻又忍住了。
「什麼?」鐵君石猛地一驚。「小蘭不見了?」
「他手下有不少人。」
「年輕人,別衝動,也別以為把我制住了,歸化城就太平了,情況並不單純,你一個人化解不了。我死了,也幫不上你的忙。」
魏小蘭搖搖頭。
「錯了!」鐵君石輕緩地搖著頭。「我遲遲未採取行動,絕不是為了魏小蘭,絕不是。」
「我認為,妳當時因為良心發現,想把曾經欺騙我的事向我坦白,事後妳又後悔了。」
「岳清,我們以往都犯了一個錯誤,總以為土匪不過是殺人越貨、滿手血腥、粗聲粗氣的殺胚,其實他們和我們一樣會用頭腦,甚至比我們更有心機——」鐵君石經過一夜熟睡之後,精神煥發,頭腦清晰,分析事情有條不紊。「我的作風、我的性格、我的為人已經是地方上各階層所了解的,我做的事、我說的話都可使百姓們信服,敵人就是在利用我這一點。如果我說你就是悍匪姚方,一槍把你斃了,儘管你的身材、年歲、容貌都和姚方不像,可是大夥兒仍然會相信你就是姚方,——岳清,這一點我可以肯定,所以他們一直讓我活著。這樣一來,反倒使我找到了目標:他們喊著某某人是賊,那個人一定不是賊;他們頌揚某某人是個大善人,那個人必然是個大惡人。」
「關家燕,告訴我,捉迷藏的把戲已經開始了嗎?」
鐵君石又向高霸和蘇錦華交代一番,然後直往那間「雙套」走去。
鐵君石靜靜地聽著,沒有插嘴。
「妳說妳活不了多久,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錦華沉痛地點點頭。
「在咱們遠走高飛之前,當然要刮盡城裡的財富,曹家堡、如意錢莊,以及一些知名的大戶,誰都逃不掉。咱們在城內佈置了二、三十枝人槍,一個個都是殺氣升騰的好手……老弟,你是咱們『頭頭』唯一擔心的勁敵。」
「葛六!」鐵君石有氣無力地說:「我不為難你,最少你在我的警騎隊轄區之內沒有案底,而我現在也不是什麼鳥隊長,……我不逼你說出姚方有什麼惡毒的計劃,因為你將來還要混,還要活下去,只要你交出魏小蘭,然後你就走人,我甚至可以壓制關家燕,不讓她一報殺父之仇——葛六,這樣公道嗎?」
「公道,可惜我無法領你的盛情,我沒法子交出魏小蘭,她不在我手裡。」
「哦!」
「首先我要告訴你,關標不是我的父親——不!我的父親是關標,沒錯,只是,現在在客棧中的那個人不是真正的關標,當然也不是我的父親,他也不是真正的瞎子,他是一個非常殘暴的傢伙!」
「岳清,你誤會我了。」鐵君石輕拍著他的肩膀。「事實上我跟你一樣也陷身在一團迷霧中。現在所能確定的只有幾點:關標不是盲者,也不是關家燕的父親,他劫持了關家燕的父親,以此為要挾,使得關家燕聽任他擺佈;我們又進一步證實他與當年綁架蘇錦華的丈夫有關連。還有,劉長青和這個假關標有聯繫,他也表明了態度要我和他站在一條線上除去毛子雲。但是我們又剛剛發現了一個疑問:當年綁架案子發生時,他還沒有到任。」
「你還敢反過來威脅我?」鐵君石狠狠地說:「要死,你也比我先死!」
「那敢情好,走!我們找個隱密的地方去仔細聊聊。」
鐵君石大吃一驚:「撕票已經夠殘忍了,為什麼還要那樣惡毒?」
塞外深秋很少下雨,乾風颳起一片黃砂,這種天氣是很少有人出門的。砂塵蔽日,這種形容一點也不過分,天氣顯得陰沉沉的。
「君石,你說過,要我不嫌麻煩,連芝麻綠豆般的小事都不要遺漏,所以有許多事我說出來之後請你不要笑我。我丈夫在外表看起來是個偉丈夫,可是他……」蘇錦華稍作猶疑,才繼續說下去:「……可是他和我並不十分親近……所以,我們一直沒有子女。」
「好!我去找他。」
「告訴你,關標已經死掉了,誰有工夫去侍候一個瞎眼老頭?」
「你為什麼不陪她一起去?」
劉長青的說法不可靠嗎?
「鐵大哥,」這一次,關家燕的話說得很快:「如果我說我絕對沒有想到小蘭姑娘會再度被歹徒擄走,我更沒有想到歹徒會用那種殘忍的手段對待她,你相信嗎?」
「當然要聽真話。」
「稍晚回去會令他生疑嗎?」
那是一枝德國造的毛瑟手槍,性能極佳,保安總隊並沒有那種槍,據鐵君石所知,日本關東軍的高級幹部才有這種佩槍,毫無疑問,這枝槍是從關外弄來的。
「現在我要告訴你的話,本來在前天晚上就要告訴你的,可是你無情地將我攆走,我說過你會後悔,最少,你心愛的女人已經少了一根手指。」
「妳別發問,靜靜地聽我說,時間實在不多了……」劉長青神情緊張地看看房門,才接著說下去:「我活了大半輩子,可從來沒做過昧良心的事,人一旦昧了良心,夜裡睡覺都不會安穩,這件事在我心裡憋太久了,我不能不說出來,而且,目前情況緊急,鐵君石也許活不過今天夜晚——」
劉長青向岳清點點頭,親切地說:「高隊長,你也在這兒喝杯茶吧!三兩句話,一會兒工夫就成了——」
「不會,她是我的心腹。」
「為什麼?」岳清像在自問:「到底是為什麼?純粹是為金錢嗎?不太可能吧?」
「千真萬確。」
情況在一瞬間突然明朗了,這個冒充關家燕盲眼老父的歹徒就是當年參與綁架蘇錦華丈夫的一份子,要不然,他不可能持有贓物;而且,他還可能是首腦人物,否則這枚價值昂貴的翡翠戒指就不會落在他手上了。如此一來,劉長青的身分也告確定了,他和那個假關標互相勾結、聲同一氣是毫無疑問的。
「你打算棄職逃走?」
「你來幹什麼?」關家燕冷冷地問。
「他糟蹋妳、污辱妳了嗎?」
「君石老弟,你實在是不識時務到了極點,你還妄想逮捕我,要不要試試我的準頭?」劉長青槍口微微一揚,槍口噴火,砰然聲響,懸掛在樑上的一盞八角宮燈掉在茶几上。
「梅香年紀輕,卻很懂事,她不會亂說話的。」
「我是葛六,是葛七的哥哥,因為我可以冒充各種身分的人,所以道上的朋友都叫我『無臉判官』。」
「關姑娘,」鐵君石的嗓門壓得很低:「妳送給小蘭一枚戒指,在吃晌午的時候我看見了,那枚戒指不是便宜貨,是在歸化城臨時買的嗎?」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高霸陪著劉長青來到了古都客棧。店堂裡冷清清的,只有岳清坐在那兒喝茶。
一直沉默的岳清,這時開口說:「高隊長,我看,你還是把實情告訴鐵大哥吧!這是瞞不住的。」
經過一夜沉睡的鐵君石神情顯得很爽朗,昨晚他曾經做了一個怪夢,夢中看見了一個鬼面人,形狀和梅香交出來的那枚戒指的戒面非常相似。也許是他日間老在思索那枚戒指到底具有何種意義,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個夢對他的情緒並沒有什麼影響。
「副座!」鐵君石冷冷地發問:「你究竟扮演一個什麼樣兒的角色?」
鐵君石見到蘇錦華時不免有些尷尬,他沒有經過仔細的判斷就中了別人的嫁禍之計;蘇錦華的態度則表現得非常友善,顯得同情而又關注,對鐵君石似乎毫無責怪之意。
岳清在這個時候也開了口:「關姑娘,這其中也許有誤會,妳應該乘機會解釋。」
「鐵大哥……。」
劉長青絕不可能是造謠生事的人啊?!而且,他捏造事實,誣衊毛子雲,他難道沒有想到將有何種後果嗎?
「內掌櫃,是誰告訴妳的?」鐵君石追問。
高霸沉默不語,似有難言之隱。
「鐵兄,我所說的情況嚴重是說敵人既然再度擄去了魏家姑娘,這就表示他們的攻擊行動已經開始了,以下將有接二連三的行動,而我們這邊似乎毫無應付之策。」
那會是誰呢?這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鐵君石深深明白,只要找到一個答案,所有的疑問都將一一破解了。
「用最殘忍的手法,他遍體鱗傷,喉管被切斷,雙眼被挖,舌頭被割,面目全非。」
「君石,你不要強辯!」蘇錦華激動地落下了眼淚。「你關心魏小蘭的生命沒有什麼不對,可是你要權衡輕重,再這樣拖下去,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樣的局面。」
蘇錦華按捺住心頭怒火,盡量以平和的語氣說:「總隊長,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想追究,現在只懇求您一件事,放過鐵君石。」
「關姑娘,我不會為難妳,更不會欺侮妳,只有一點要求——妳昨晚去找我,想和我談些什麼,現在一五一十地告訴我。」鐵君石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態度仍然是相當嚴肅的。
「鐵大哥,別欺侮我,讓我走。」
他靜靜地坐下來,靜靜地想:打從關家父女倆那晚在飯莊子出現開始想起,她的一笑一顰,她的一言一行,鐵君石實在無法分辨出她是好人還是壞人。
岳清很識趣地留在廊上,沒有跟進來。鐵君石知道這也許需要他一點時間,於是掩上了房門,坐了下來,輕聲說:「我會很仔細地聽,請妳不要嫌麻煩,即使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也不要遺漏掉。」
「我絕對相信。」
「岳清,來,我們不妨來研究一下,敵方採取攻擊行動,必然會有攻擊目標,請問,他們的攻擊目標是什麼?」
岳清點點頭說:「只有他最相近。當我到了歸化城打聽了他的為人之後我連想都不敢去想了,這樣一個為人稱道的老好人怎麼可能是悍匪姚方呢?——鐵大哥,我們不妨假定:劉長青在前來上任的途中,被悍匪姚方殺了,然後就頂替他前來到任……。」
「沒用,昨夜我為小蘭隻身赴會,人家就把我摸透了,我們現在只有等著,看他們怎樣威脅、怎樣勒索吧!」
「怎麼回事?是不是又要瞞我?」關家燕的臉色突變。「聽說魏小蘭不見了人影,你們卻像沒發生任何事情似的。」
「內掌櫃,這是高霸的佩槍,這原先是我用的槍,由我移交給他的,難道是高霸要妳來殺總隊長嗎?」
「鐵大哥,我就擔心別人有這種想法,一個大姑娘,落在歹徒手裡,還能清清白白地回來嗎?鐵大哥,請相信我,他們對我很客氣,也很尊重的。」
「你是說麵中下砒霜的事嗎?我雖然從來沒幹過這種事,也見過,也聽說過,這還要別人教嗎?」
鐵君石沒有去理會她,轉頭向毛子雲說:「總隊長,我來是有重要的事情向您報告:我已經抓到線索了,我準備在日落時候採取行動,首先請你批准我全權調度警騎隊的人手。」
「是我。」關家燕冷冷地說:「別把我當成兇手,我只是一名劊子手,他叫我幹什麼我就得幹什麼。」
鐵君石猛地站了起來,左手伸得筆直,食指差一點就戳到了關家燕的鼻尖,沉聲說:「關家燕,妳要我說我就說,你們父女倆裝得很像,其實你們是賊,是臥底的,是奸細,是匪徒的爪牙,是殺人者的幫兇,……關家燕!別把我看成驢,妳玩的把戲我都清楚……,妳現在要跟我玩捉迷藏,好!我陪妳玩。妳捉到我,可以割我的脖子,就像卓老三、劉婆婆,還有岳清他哥哥岳霖一樣;要是我抓到了妳,妳知道我要怎樣對待妳嗎?我要把妳撕成一片一片地拿去餵鷹,我要把妳那瞎眼老頭的兩粒眼珠給挖出來,看看是真瞎還是假瞎……。」
鐵君石夾馬一縱,攔住了她:「慢點!我還有話要問妳——四合店出現的那一票蒙面人是妳那位假老子的手下,對不對?」
「你這樣想,未免把情況看得太複雜了,也未免把對方估計過高了。」
鐵君石突然有了不祥之兆,莫非魏小和*圖*書蘭已經遭了毒手不成?他猛地一把揪住了高霸的衣領,用力搖晃,吼著說:「小高!說話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們就這樣坐著等待嗎?」
鐵君石突有所悟地點點頭:「繞來繞去,你又繞到毛子雲的頭上去了,他身為保安隊長,如果令兄和任何一個公門中的朋友聯繫的話,他一定是知道的。」
「他是個傻瓜蛋!」蘇錦華吼了起來,她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一直拿小蘭作目標。」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他挾持了我瞎眼的父親,也不知囚禁在什麼地方。然後他就以父親的生命為要挾,讓我供他奴役、驅使,為他做盡壞事。」
蘇錦華站了起來,對鏡理理亂了的鬢髮,她顯得非常鎮定,一點也不慌亂,她似乎已經成竹在胸了。
高霸用力地點點頭。
「那就讓你嘗嘗後悔的痛苦滋味吧!」
「鐵大哥,我昨天晚上就說過,過了那個時刻,我就永遠不會把我當時想要說的話說出來的。」
「如果高霸要跟我去呢?」
「這是我的猜想:他要了解你的動態,才能對抗你;而且,他還要知道在他每次滋事、騷擾之後,你憤怒到什麼程度,頹喪成什麼樣子?」
蔡雄真是這樣一個人嗎?如果劉長青的話是真的,如果鐵君石所假定的蘇錦華她丈夫還活著,那麼,蔡雄和他也應該有聯繫。蔡雄一旦落網,那位仁兄當然會擔心蔡雄洩密,殺之滅口是最好的辦法。可是——能夠施行殺人滅口之計的只有毛子雲和劉長青兩個人;那麼,他們兩人之中誰是那位仁兄的幫兇呢?
接下來,鐵君石說出了他的假想。
「那個時候她才十三、四歲吧?……」
「事後毛子雲對他的承諾進行得很積極嗎?」
「關姑娘,妳非說不可。」
岳清還來不及回答,關家燕已經推門進來了。
「逮捕他的罪名是謀殺蔡雄——」
「劉長青?!」鐵君石、蘇錦華和高霸幾乎同時發出了驚呼聲。
鐵君石接著說下去:「他有了那筆錢就可以招兵買馬,建立一股強大的勢力;從他自己設計的綁架勒贖事件中他也得到了經驗,於是他真刀實槍地幹了起來。他在潛意識中就有和毛子雲對抗的意念……。」
關家燕的詞色依舊冷漠:「你不必向我聲明什麼,我對你說,前天晚上去找你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那只是一句掩飾的話,不是出於真心,老實說,我不夠格。」
「不!君石!」毛子雲連忙過去拉著他。「你來得正好,有人在蘇錦華面前說我的壞話,說我派人要在日落的時候殺害你,你相信嗎?」
「君石,我不能不來,」她開門見山地說:「你現在需要幫助,不管你對我的態度是否已經改變了,我都要來,我不能袖手旁觀。」
「昨夜我聽你的話一直待在房裡,你來,還有魏家母女搬到客棧裡來住,我都知道……。」
「為什麼要殺卓老三?他沒有說明理由嗎?」
毛子雲真個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茫然地問道:「錦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
岳清和高霸雙雙走了進來;岳清臉上浮現驚疑的表情,高霸那張開朗的面孔上則蒙上了一層陰霾。
「不會的,他絕不是……」此刻,蘇錦華似乎已相信毛子雲的無辜,她的口氣變得緩和了許多。「我不相信你會綁架我丈夫,得了贖金再殺害他。但是,我還要你再回答我一次:你真的沒有殺害鐵君石的打算嗎?」
「毛子雲想和妳天長地久,也想圖妳的錢,所以,他設計了那宗假的綁票案,——盜也有道,不可能拿了贖金又再撕票的。當時,有很多人都懷疑是他幹的好事。但是,這頭老狐狸真是太高明了,他讓好幾個人輪番污辱妳,他那麼喜歡妳,怎麼可能讓妳受到那種糟蹋呢?而且在以後的幾年中還是和妳恩恩愛愛,毫不見棄,這才讓大家對他的懷疑減低下去,——現在,鐵君石終於發現了他的陰謀,老狐狸的警覺性非常高,現在正將鐵君石引向死亡之路——內掌櫃,這個年輕人實在不應該死,也只有妳才能救他。」
像是一連串鞭炮,嗶嗶啪啪地響著,引信突然斷了般,鐵君石突地把話停住。
几上有一壺熱茶、兩隻杯子,劉長青顯然算定了他會來;當然,劉長青也明白鐵君石是一個狠角色,別說他身上有一枝嶄新的轉輪槍,他的雙手也可以索人性命。但是,劉長青卻態度悠閒,滿臉微笑,顯然他是有恃無恐的。
鐵君石將字條摺好,放進懷中,緩緩地說:「小高,你聽清楚我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不許你對關家父女採取任何行動,關於斷指的事完全封鎖,盡量不要傳揚出去。把客棧中你所佈置的人完全撤走,告訴弟兄們,我對他們的能耐絕對有信心,不是他們差勁,是敵人太厲害了。你回去之後派出三組人馬,分別釘住三個人……。」
「慢點!君石!」毛子雲叫住他。「關於逮捕劉長青的事還要麻煩你,你去他公事房請他過來一下,我真擔心他這會兒已經有了預防了。」
「要我把他除去嗎?」
「很簡單,他們摸透了我的性格,知道我不會置小蘭的生死於不顧。我想,他們會以小蘭的生命來要挾我。」
「沒錯,我承認我很關心魏小蘭,」鐵君石冷靜地說:「但魏小蘭不是令我遲遲未動手的主要原因,你以為那幫殺胚是在走一步看一步嗎?他們一定有全盤計劃,可是我們對他們的計劃一無了解,一動就亂……,高霸,你身為警騎隊隊長,你對這幫匪徒的分佈情形你有多少了解?我問你,你要怎麼動?」
字條內沒有威脅、勒索,沒有教鐵君石你該如何如何,否則魏小蘭在我們手裡就會如何如何。對方如此做,顯然只有一個用意:要鐵君石精神崩潰,要他瘋狂。
「只有梅香知道。」
「當然不能坐等,告訴你,岳清,我已經抓到有力的線索了,關家父女是很可怕的敵人。」
「錦華,告訴我,是誰這麼說的?」
高霸搖搖頭說:「恐怕難辦,再精明能幹的弟兄也比不上他們的身手啊!」
「攻擊行動?」鐵君石重複著這句話。「你剛才是這樣說的嗎?」
「謝謝妳!」不是虛詞,鐵君石是衷心地感激。「有消息了嗎?」
鐵君石連忙拆閱,只見信箋上寫著:
一段冗長的沉默,兩人都無話可說。而他們心中卻有同樣的想法:接下來將是無盡期的等待和永無止境的勒索和忍受。
當他跨上那匹「雪裡拖槍」的時候,日頭已經漸漸偏西了。他不禁想起岳清所說的那兩句話: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落的太陽,江湖上沒有永遠不輸的強人。
鐵君石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半串爆仗又開始點燃起來:「關家燕,我老老實實告訴妳,高霸要把你們父女倆抓起來,嚴刑拷問,我不許。妳知道為什麼嗎?我要親自來,就像我親自宰掉悍匪葛七一樣。關家大小姐,我說了老半天,妳都聽明白了嗎?」
「毛子雲很喜歡我,可以說很迷戀我,他捨不得教那幾個歹徒用那種方法對付我……再說,如果真是他派的人,絕不敢那樣胡作非為。」
鐵君石和悅地說:「在吃過晌午之後魏家姑娘是不見了,也許她是悶得慌,到那兒散心去了。大白天,歹徒可能到這種地方來擄人嗎?」
「姚方?」老頭兒的聲音很輕,但有輕微的顫抖。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蘇錦華嚷著,跺著腳,猛力地搖著頭。
第一句話那是鐵定不移的。
至於第二句話就需要他來證實了。
這個時候的茶樓顯得很清靜,劉長青仍是待在那間「梅」字號的雅廂裡。鐵君石還小心翼翼地將雅廂四周巡視了一番,看看是不是有埋伏,結果他發現自己太多心了。
「也許這是一個荒誕的問題:妳能確定死者是妳的丈夫嗎?」
關家燕絲毫未激動,她的臉色也未變,不激怒、不徨恐,也沒有一般女孩兒滴淚漣漣的現象,她是出奇的靜。
聽到這裡,鐵君石不禁怦然心動;關家燕的遭遇和蘇錦華的遭遇相似,莫非……?
「好,我就去,待會兒吃晌午的時候喊我一聲。」
「嗯!」鐵君石未作反應。
「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他知道。而且他很有把握,只要魏小蘭在他手裡,你就不敢輕舉妄動。」
將近傍午時分,他才拖拖拉拉地起身,擦了把臉,就匆匆忙忙趕去了古都客棧。
「鐵大哥……。」
「當時我一直坐在駝峰上,有一個駝童看著我,突然聽見一聲悶哼,回頭一看,那個駝童倒在地上。這時候關姑娘騎著一匹馬過來,叫我快跳,我一跳就跳在她的馬鞍前面,然後就——」
「葛六,就算我上你的當好了,你這一輩子沒做過人事,最少你現在還說了幾句人話——走吧!趕緊走!」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蘇錦華精神振作地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是我的事——還有,逮捕劉總隊長的事你還要多考慮。」
「當然有憑據。」高霸並沒有說出他掌握了什麼憑據。「鐵頭兒,我有一點私人請求,這件案子您放手不管,由我來辦,好嗎?」
來到古都客棧,鐵君石還來不及下馬,高霸和蘇錦華就飛快地迎了上來。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當鐵君石想到這裡的時候,卻好似晴天突起霹靂,震得他幾乎從馬上摔了下來。那匹靈駒也似受到了感應,掀起前蹄,發出嘶鳴,在原地打了一個飛旋。牲口後蹄捲起一陣砂塵,使得鐵君石有好一陣子睜不開眼睛。
「尤其像你這種性子,不僅愛惜自己的生命,還更愛惜別人的生命,如果你堅持這樣蠻幹下去,你死不足惜,還有許多無事的人也將因你而死。」
「希望你成功,到時候我也要捲鋪蓋走路了。如果你的假定都成了事實,那都是由於我的私生活不檢點所引起,我要對這件事負責。」
「線是怎麼搭上的?」
「是的。我不妨說得更明白一點:如果妳不解釋,你們父女倆今晚就可能被關在保安隊的大牢裡。」
「在他的公事房裡。」
「葛六,不久之前我們在城外見過面,她答應幫助我。我們約定,當日落的那一剎那,她救出魏小蘭,我也在同時動手,逮捕我認為有嫌疑的人,當然也包括你在內。如果你反抗,就將你格殺——葛六,不要有私人的情緒作用,仔細想一想:她是具有誠意的嗎?」
「蔡雄的死亡是如何報備的呢?」
蘇錦華猛地一震:「你這是什麼意思?」
「只有我們的『頭頭』知道她在什麼地方……」說到這裡,葛六突然壓低了嗓門:「我承認我是個邪門人物,我這一輩子也做過不少缺德事,不過我還多少有點血性,老弟,你是個血性漢子,我不妨向你透露一點風聲,日落之後,歸化城將有一場血雨腥風……。」
岳清本來就很嚴肅的面孔現在顯得更陰沉了,胞兄的猝亡,對他產生了莫大的衝擊,尤其是沉痛的追悔,使他在一夜之間像是老了十年。
「我不能停留太久,我要走了。」關家燕突然兜轉了馬頭。
「是誰設計的呢?」
「哦!她為什麼要送妳這樣貴重的首飾呢?」
「你在指誰?」
「我來找妳聊聊,妳不是說,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談的嗎?」鐵君石走進廂房,在關家燕對面坐了下來。
「不是我自私,也不是我只想到你沒有想到別人,……君石,你必須保重,因為你的任務未完,心願未了。」
「綢緞莊的內掌櫃還在嗎?」
岳清找不到回辯的理由了。
「小高,」鐵君石語氣沉重地說:「如果他們真是厲害角色,你想運用拷問的手段逼出他們的口供,那是不可能的事,——小高,現在我希望你能替我辦到一件事:挑幾個精明能幹、身手俐落的,把關家父女牢牢釘住,一步也不能放鬆。」
「對立是勁敵,你一旦脅從就是他的大將。他一直想利用你,甚至想網羅你成為他手下的一員大將,他曾私下表示過,他非常欣賞你。」
「內掌櫃,」鐵君石冷冷地說:「別再為他辯解了,劉長青不是一個老好人!」
見她發楞,毛子雲不禁問道:「錦華,妳今天的神情大異往常,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蘇錦華的分析是對的,沒有那個男人願意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到那種糟蹋。
「鐵頭兒!」劉長青一直都沿用警騎隊弟兄的稱呼。「聽說你在追查蔡雄在獄中食物中毒的事情。」
高霸聞訊匆匆趕來,和鐵君石關在魏家母女的廂房裡,祕密研判這個突發的情況。
「就說他拒捕時受到槍傷,在獄中傷發致命,這倒不是一件難事。」
「去要求毛子雲,以你們的特殊關係去求他,他可能會網開一面的。但是妳千萬要記住一點:絕對不要揭穿他的隱祕,不然他會惱羞成怒,連妳也一齊殺害的。」
「我知道這件事。鐵頭兒,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我要求您不要過問這件事不是職權問題,是怕您情緒激動。」
「小高,你知道我辦不到。我是個重視生命的人。我冷酷無情地殺死葛七,是為了要保護更多善良、無辜的生命不受傷害。別說是小蘭,即使是一個和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我也不能不管——」
那匹「雪裡拖槍」以細碎的快步向西城奔去,街簷下也許正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
儘管關家燕一臉悻悻之色,口氣忿忿然,但當她說到她很喜歡鐵君石的時候,仍是兩頰緋紅,粉首低垂,這不像是虛言假詞,而是真情流露。
「好!那我只有實話實說了,」關家燕一臉悻悻之色。「不過我要先說明,我只是說出昨夜我去找你,想告訴你一些什麼話,那些話已經不代表我現在的心意,因為當你攆我走之後我的心意就已經改變了,……當時我想告訢你:鐵大哥,你的處境很危險,你勢單力孤,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我——我很喜歡你,所以我願意幫你,同心協力地衝破難關,面對強敵……。」
「那只是一招障眼法,他們綁架小蘭,是想探索我的反應,再由關家燕救出小蘭,是向我討好,使我消除對她的懷疑,我差一點上了大當!」
「我什麼也不要,我只是想看看,這幾年來,你到底存下了多少錢,搜刮了多少金銀珠寶。」
兩匹馬併轡奔向西北方,而不是歸化城。
「我的判斷是不會錯的。」鐵君石很有把握地說。
一瞬間之前,鐵君石還衝動得想拔槍先發制人,現在,他逐漸冷靜下來。首先,他必須確定劉長青到底在扮演什麼樣兒的角色。這是很重要的,情況沒弄清楚,步驟就會亂,結果將會一團糟。
「擄人之嫌。」高霸的聲音低沉有力:「魏小蘭被擄的事件他們父女倆脫不了干係。」
「君石,你不可以這樣說,他是擔心你的安全,才壯著膽子要我來向毛總隊長求情——他不是壞人,也沒有惡意——」
「我當然相信——小蘭,那位關姑娘救妳脫險的情況妳總還記得吧?」
「沒問題,」蘇錦華斬釘截鐵地說:「我可以親自端著馬槍守在大門口,誰也別想走出鋪子一步。」
「敵人?」岳清顯得很吃驚。「魏小蘭是她幫你救出來的。」
「他先問我,我當時只覺得救人要緊,金錢算不了什麼。我做了對不起丈夫的事,我想趁這個機會作為贖罪的補償,……當時毛子雲同意我的做法,並且歉意地表示,綁匪太囂張,保安總隊幫不上忙,他實在很難過。不過他答應,事後使盡全力要抓到綁匪,追回那筆贖金。」
她這一連串質問是一氣呵成,咄咄逼人。
警騎隊在客棧內外佈下了好幾個暗樁,沒人看見小蘭走出去,也沒人看見有陌生扎眼的人進來。但是,小蘭卻真的不見了,鐵君石親自搜遍了客棧中每一個角落,什麼也沒發現,竟好像小蘭這個人突然化成一道輕煙,被風兒吹散了。
「決定逮捕他們了?」
「妳丈夫是否發現了呢?」
「錦華,這是一個荒唐的想法,但是並非絕無可能,……妳丈夫發現了妳和毛子雲的私情,妳有錢,毛子雲有勢,他無可奈何。如果他憤而離去,他就一無所有。於是他想出了報復的妙計:假裝被綁架,向妳勒贖,這樣他就得到了一筆鉅金,再叫幾個歹徒污辱妳,出了他一口怨氣……。」
老頭兒被鐵君石揍得嘴角流血,但他並沒有反抗或掙扎,反而迷惑地問道:「年輕人,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為了一個瞎眼老頭如此生氣?」
高霸有些發楞,但他沒有追問,這兩年來,他已經養成了服從鐵君石的習慣。
「劉婆婆呢?」
「不,我需要答和*圖*書案。」
鐵君石在關家燕對面坐了下來,他將她手中的冷茶拿開,然後在包著棉布套子的暖壺中倒出滿杯溫茶,一口氣喝乾了,似乎舒服多了,這才開口說話。
「除她之外還有別人。君石老弟,我們可以談談。」
「二十個精壯漢子對付一個老頭子?」
鐵君石沒有再回去毛子雲的公事房,直接來到警騎隊的隊部,一見高霸,就將佩槍交給他,斥責地說:「小高,怎麼可以把槍借給蘇錦華,你也不怕捅漏子嗎?」
「哎呀!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小高,你是警騎隊長,我只是一個老百姓,當然我沒有權利再偵辦任何案子,不過,現在情勢已有改變了,毛總隊長親口向我下達的命令,我有權過問任何事,甚至可以偵訊任何一位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內的高階官員。你不信可以去問問毛總隊長……。」
「那自然是姚方的黨羽,姚方沒有人幫助,逃獄不可能成功,沒有成群結黨,他也不敢跑到這邊城來啊!」岳清的推斷倒是很通達情理的。
「有了,大概在落日時刻。」
「小蘭不像妳這樣養尊處優,不過她那雙手也很漂亮。」
「關姑娘,別再向我解釋什麼,替我做個傳話人,在一個鐘頭之內我要回話,我要小蘭最少保留九根手指。」
鐵君石在目前還保持了相當的鎮定,因為他立刻就發現了敵人的狡計,他當然不能中計。
岳清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劉長青包在我身上。」
「妳扯到那裡去了,」鐵君石嚷了起來:「這是無關私情的,多年來,她們母女倆一直在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別說是小蘭,就是一個毫不相識的人,我也不能坐視不救呀?!」
高霸和岳清也在一邊慫恿:「內掌櫃的話沒錯,不能再拖了。」
「一個少女在深夜去一個單身男人的住處,別人會怎麼想?我毫不在乎,因為我覺得我值得這樣去做,可惜你拒絕了——鐵君石!——對不起,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稱呼你大哥,因為我覺得你不配,你笨,你拙,你固執,你自以為是,你忽略人家的善良,你潑人家的冷水——好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跟你談什麼了!」
葛六撲通一聲跪下了,仰首望天,字字有力地說:「如果我做過如此喪心病狂的事,天打雷劈,你也可以將我碎屍萬段。」
「劉副總隊長,我們都知道您是一個大好人,所以您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相信。在這重要的關鍵時刻,您揭露了真相,我更是非常感激。劉副總隊長,現在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鐵頭兒,關家父女就這樣讓他們……。」
「行,警騎隊由你全權支配。」
「妳付了贖金,而妳丈夫卻被撕了票。」
「妳要我怎麼說呢?我是很喜歡妳的,我只是戀棧這個總隊長的寶座,怕惹來閒言閒語,才不敢明媒正娶地用花轎把妳抬過來。還有,我的年齡也比妳大太多了,所以在妳面前開不了口。」
時間對鐵君石太寶貴了,他不敢多作停留,匆匆又趕到以前和劉長青見面的茶樓。小夥計似乎在等著他,一見面就迎上來說:「隊長,劉爺在等著您啦!」
「當時妳非常疲倦,異常悲傷,死者又是血肉模糊,妳並沒有細看,對不對?妳是單憑死者的衣著就認定是妳的丈夫,對不對?」
「那妳怎麼捨得送給別人?」
鐵君石猛地打了一個冷顫,他突然又發現他方才的判斷錯了,劉長青並不是與匪勾搭,他只是在串演奪權兵變的事件,他想奪取毛子雲總隊長的寶座。
「關姑娘,我不是說妳,我是說,那個冒充妳父親的人才是一個殺人的魔王,……關姑娘,我誠懇地請求妳仔細想一想,報復是毫無意義的,妳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
「現在,請您親自下命令立刻逮捕劉長青。」
鐵君石揮揮手,打斷了魏小蘭的話,他希望在過程中找出一些疑問和破綻,但他失望了。
「沒有什麼好擔憂的,」鐵君石故作輕鬆地說。「我們早就知道敵人已經潛伏在我們四周了,不是嗎?」
鐵君石察言觀色,相信葛六沒有說假話。
「這是誰說的?」毛子雲差點跳了起來。
「我不敢肯定,不過,有些跡象又好像是這樣,『頭頭』傳話要我好好待她,而且她在我面前態度也很囂張,顯然是受到了『頭頭』的支持。」
「是的。」劉長青沉重地點點頭。
「當然是真的啦!」
「總隊長,請你沉住氣,好嗎?我只是將整個假想的情況先向您報告,使您心頭先有個底兒。我猜想:他和潛逃到邊塞來的姚方搭上了線,近年來的幾件大案子做得實在太兇悍,絕不是一般散匪的手法;還有,那些中傷的惡毒謠言也可能是這位仁兄所捏造傳揚的。」
「不要說那種冠冕堂皇的話!我都不在乎,你還有什麼好在乎的。鐵君石,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是的。我再三懇求他,他終於答應在明天日出之前不截斷第二根手指,不過,他提出了一個條件,要你在日落之前履行。」
「她的功夫很不錯,我們喬裝父女的身分來到歸化城也比較不容易受人注目。」
「副座,到今天我才發現你是大智若愚。我沒唸過什麼聖賢書,不過,我倒聽說過兩句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生死只一線,禍福存一念,這是忠告,也彷彿是警告。副座,你用這兩句話告誡過你自己嗎?」
「錦華,這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我並不在意這個人在背後惡言中傷我……。」
鐵君石沒有回答毛子雲的話,辭了出來。他還想去看看劉長青,關於毒殺蔡雄的事,鐵君石認為其中有太多令人起疑之處。
「情緒激動?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他一個,劉爺來喝茶從來不帶隨從的。」
「錦華,妳沒聽說過做賊喊捉賊的故事嗎?這個說我壞話的人很可能就是鐵君石所說的那個『無臉判官』。」
鐵君石搖搖頭,抬起頭來,看著過了中天的日頭,輕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後來我問過葛七,葛七說,這是他們的規矩,瞎眼的鬼魂找不到他們,沒有舌頭的鬼魂也不能在閻王爺面前去告陰狀。」
「鐵大哥,」岳清緩慢有力地說:「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對你說,因為我還沒有掌握到鐵證。我追踪悍匪姚方多年,他的年齡、身材、外貌,和他近似的人並不是毛子雲,而是劉長青……。」
「千萬不要怪他!」蘇錦華惶急地說:「他也一定是受了流言的影響,他完全是一番好意——」
「我的確這樣想過,但是我很快就打消了這種想法。」
「沒有,絕對沒有。現在,我和他之間一點誤會也沒有了,而且我還給他特權去調查每一個人,一定要把那個隱藏在幕後的歹徒找出來——」
「我要付出什麼代價呢?」
「五、六個。」
「錦華,假定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這幾年來,他的落腳點在什麼地方?仔細想想看,這在他以往的生活行徑中應該可以找出來的。」
「對了!不管妳舖子裡有多少枝槍,全都集中鎖起來,不讓任何人手裡有槍——」鐵君石又轉頭吩咐高霸:「派兩個弟兄去逮捕老哈,時間控制在太陽將要落下去的時候。」
「鐵兄,情況實在太嚴重了!」岳清一臉沉重。
關家燕坐了下來,仍舊寒著臉說:「人家鐵大哥要不要聽我的廢話呢?」
「不!我現在要擺脫、要掙扎已經嫌太晚了。我已經是雙手血腥、一身污穢。我要繼續留在他的身邊,等我確定我父親已經死了,或者他老人家已經安全,我再沒有牽掛的時候,我再一刀一刀地慢慢割他。」
「鐵大哥,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能做的全做了,知道的也全說了,別再問我什麼了。」
「關姑娘,我已經向妳表示歉意了!」
高霸疾聲說:「鐵頭兒!我們立刻採取行動,先抓起這個假盲人,然後封閉四城,搜捕劉長青,不要再顧忌什麼了。」
鐵君石走出了這間「雙套」,高霸和蘇錦華正在廊下焦急地等著他。
「鐵兄,我不是專指他一個人而言,不過,任何機密大事可以將保安隊上上下下的人都瞞住,卻瞞不過他啊!」
鐵君石沉默不語,他的兩粒眼珠子卻在不停地轉動,顯然有什麼問題將他整個精神意志都吸引住了。
「反而為他帶來殺身之禍?這話怎麼說?」
「劉副總隊長?」鐵君石不禁和毛子雲交換了一個眼光。「內掌櫃,別隱瞞,劉長青向妳說了些什麼?他為什麼要高霸借佩槍給妳?到毛總隊長這兒來為什麼還需要防身?」
「你們分著兩處聊天是誰安排的?」
「當然是真的,你們還可以對質。」
「鐵頭兒,你不能看,你就是打我、罵我,我也不能讓你看到小蘭鮮血淋漓的斷指,……字條在這裡。」
這一頓飯吃得很彆扭,草草用罷,鐵君石下決心要和關家燕徹底地一談,他先教岳清把關老爺子邀到前面廳堂去喝茶,然後他就直闖關家父女居住的「雙套」。
蘇錦華丈夫被綁架的案子發生時,劉長青根本不在歸化城,如此一來,又把鐵君石的構想擊垮了……。
「立刻把關家父女抓起來,拷問他們,我們不能老是站在被動的地位。」
「真沒想到,」毛子雲喟嘆了一聲。「這麼一個老好人也會在背後惡言中傷我,他說我當年派人綁架了蘇錦華的丈夫,得了贖金之後又殺害了人哩。還說我已派人在日落時候除去你——君石,這都是全無憑據的,他怎麼可以空言捏造呢?」
鐵君石微微一怔,岳清的分析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鐵大哥,你相信我剛才所說的一切嗎?」
老頭兒睜開了眼睛,他那雙眸子再也不是「白眼」,而是黑白分明,烱烱有神。他倒是很「安分」,被鐵君石那麼揪著,一動也不動。
「我和毛子雲的事是發生在我丈夫被綁匪殺害之前,並不是在事後,我想這一點對你也許很重要。我買了一批江南的絲料子,是便宜貨,沒想到那是歹徒劫來的贓物。毛子雲很幫忙,為了答謝他,就在綏遠大飯店設宴招待他,酒後就和他糊裡糊塗地有了……」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那是一件錯誤,可是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這個錯誤是怎麼發生的:是毛子雲存心引誘我?還是我在報復丈夫對我的冷淡呢?——自那以後,我一心想結束這件錯誤,毛子雲卻很會纏人,我沒法子擺脫他。」
「我不想解釋什麼,」她緩緩地搖著頭說。「過去,在別的地方,在別人面前,我們也曾經被別人誤會過,這算不了什麼。」
「這話怎麼說?」
「我要借用您的佩槍。」
「沒有辦法,我不能讓小蘭為我受苦。」
「哈哈!」劉長青乾笑了一聲。「君石老弟,你太多慮了,地方仕紳對毛子雲貪贓枉法的行為厭惡透了,有一大疊告他的狀子,人一死百了,誰也不會再去追究毛子雲該不該死了。老弟,還有一件事,你恐怕估計錯了,你以為我想當這個鳥總隊長嗎?錯,錯!我才不願意受這個罪哩!我也要離開此地,找一個隱密的地方去享我的清福了。」
「距離日落,還有四個鐘頭。」岳清顯然明白鐵君石的心意。
「君石,」蘇錦華試圖阻攔:「你不可以……。」
劉長青的公事房就在毛子雲隔壁,這位出了名的老好人幾乎以誠惶誠恐的態度來接見鐵君石,他請鐵君石入座,親自為客人倒上了茶。
「小蘭是無辜的,我不能眼看著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被人切掉。我不想追問是那些喪心病狂的人幹的,我只想知道他們想教我幹什麼。只要現在能讓小蘭回來,即使她已經缺了一根指頭,我還是任何事情都願意幹。」
「坐!坐!」岳清立刻打圓場。「關姑娘,鐵大哥也急得沒了主張,妳對這件事有何看法呢?」
「那我們就應該立刻採取行動。」
「警騎隊的人已經全部撤走了,妳可以自由行動,但是請不要離開歸化城。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有許多現在活著的人到時候可能已經死亡,但是我可以給妳一個保證:只要小蘭還活著,妳就一定還活著,妳還比她多一根手指。」
「你是指魏小蘭嗎?」
「這一帶散匪的習性我很了解,儘管他們心性殘忍、手段毒辣,但他們只要如數收到贖金,絕不撕票,而且從不侵犯送贖金來的家屬,他們惡毒地殺害肉票,又污辱送贖金去的蘇錦華,這都違背了道上的規矩,這其中很明顯地包含了報復洩憤的成分在內。」
「他有許多機會置我於死地,為什麼還留我活著?」
「關姑娘,我為前天晚上的事道歉,而且我也要聲明,魏小蘭不是我心愛的女人,她和歸化城別的人一樣,是我應該照顧、應該關心的人而已。」鐵君石現在懂得使用技巧了,因為關家燕曾經說過「喜歡他」的話,他不希望引起她的嫉妒而將事情弄糟。
「沒有,沒有。」蘇錦華連連搖頭否認。
「沒有。他整天騎馬,不留意店裡的買賣,也不注意我的生活起居。」
劉長青想了一想,說:「讓我幫妳施展一點小手法吧!——內掌櫃,千萬記住,別跟總隊長來硬的,盡量求他,他會心軟的。」
「關姑娘,我該向妳道歉,昨夜我實在太累,另一方面是因為孤男寡女——」
「岳清,你需要休息。」
「也是我殺的。」
「錦華,妳聽我說,我不是怪他,或者要追究他,在整個情況中他也許是個關鍵性的人物,是一根線頭——錦華,這個人是誰?妳一定要說出來。」
在吃飯的時候,鐵君石發現魏小蘭左手無名指戴了一枚鑲著小粒翡翠的金戒指,這是他以前沒見過的,不禁問道:「這枚戒指是新買的嗎?好漂亮哩!」
「岳先生,」高霸問道:「鐵頭兒不在嗎?」
「荒唐!簡直荒唐透頂了,」蘇錦華也不自禁地嚷了起來:「死者是一個漠不相干的陌生男人?我為他千辛萬苦,受盡污辱,還抱著他痛哭,結果卻不是我丈夫?這不是天大的荒唐嗎?」
蘇錦華猛地打個冷顫。
「錦華,不僅僅是妳,許多人都對我有誤會,不過,令我心安的是:鐵君石對我的誤會已經消除了。」
「槍?」劉長青一驚。「妳要幹什麼?」
鐵君石又接著說:「可是她那雙手現在已經缺少了一根指頭,也許到了明天這個時候她這雙手已經光禿禿的一根手指也沒有了。而妳的手還是像現在一樣完美、細柔。……妳忍心教我保重自己,不去管別人的死活嗎?」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告訴你。」岳清走到鐵君石的身邊,壓低了嗓門說:「我哥哥雖然離開了公門,和公門中人還是很熟,他要去什麼地方,在習慣上他一定會和公門中的老朋友聯繫一下。這一次他來歸化城,顯然是得到了什麼重要的消息,要來警告我,要我遠避殺身之禍。人地生熟,敵人又是勢力強大,在心理上他必然要和公門中的人連絡,取得支援,卻沒想到反而為他帶來了殺身之禍。」
「別問,集合鐵石支隊的弟兄,穿便衣,帶傢伙,一個鐘頭以後到古都客棧會合。放心,這是得到毛總隊長批准許可的。」
岳清繼續說:「關姑娘,你們父女倆的確有許多地方令人懷疑,妳不解釋只有使誤會加深……。」
「這些話都是真的嗎?」
「我昨夜就說過了,你攆我走,你會後悔的。」關家燕的詞色冷峻,態度嚴肅。「昨晚我要去你住處找你之前,曾經拿出了很大的勇氣,不怕你笑,我是抱著私奔的心情去找你的。」
「老爺子,為什麼不睜開你的眼睛?」
「錦華,妳是知道的,我沒家沒眷,沒兒沒女,只想攢積一筆錢將來養老。最近我的想法改變了,再大的財富也不能為人帶來幸福,反而會惹來禍災……錦華,只要妳喜歡,就是全拿去我也不心疼。」
「老弟!」葛六神情痛苦、語氣沉重:「請你相信我,這是家燕那丫頭造的謠,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造這種謠,但是一定有她的用意。老弟,你要仔細想一想,你一定要仔細想一想。」
「鐵兄,你這種判斷確實嗎?」岳清抱著猶疑的態度,而且還提出了警告:「把敵人當成朋友固然是極端危險的事,若是把朋友當敵人也是同樣危險的呵!」
「鐵頭兒,你該知道我一向是個不愛管閒事的好好先生。當蔡雄威脅說要抖出總座和蘇內掌櫃的私情時,我本來可以裝迷糊的,人往上面一送,要是真有個漏子,總座垮了台,說不定我還可以升上去過過官癮。我不是這麼陰險的小人,再說,總座待人也不m.hetubook.com.com錯,我就將這件事報告他。他立刻給我指示:把蔡雄做掉!」
高霸仍然不說話。
岳清連忙說:「你們聊聊,我去看看魏大媽……。」
「老弟,你不怕我是故作姿態,討好你,然後好趕緊開溜逃命?」
「鐵頭兒,先前他們只是在玩弄嫁禍栽贓的把戲,而且我們也是還在猜疑的程度,所以先穩住他們。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他們竟然在我們的警戒圈子裡公然擄人,如果再不制止,誰知道下面一步他們又要採取什麼行動?」
鐵君石將目光投注在高霸的臉上,緩慢地說:「小高,你曾經叫我將計就計,不露聲色。現在為什麼又要迫不及待地立刻採取行動呢?」
「哦,是劉副總隊長!」蘇錦華彷彿是清醒過來了,不過還是有點迷迷糊糊的:「鐵君石呢?」
「關姑娘,其實妳可做的事還很多、很多。妳應該關心妳的父親,妳更不能一直受人奴役、驅使,妳要擺脫、要掙扎、要反抗,不能再陷下去。」
「我曾經想解釋,昨天夜裡我到鐵大哥的住處等了很久一直等到他回家,但他不讓我說半句話,就攆我走了。」說到這裡,她站了起來。「讓高隊長把我們父女抓去嚴刑拷問好了,是真,假不了;是假,也成不了真——對不起,我回房去了!」關家燕扭頭就走,鐵君石卻一橫身就攔住了她。
鐵君石沒有再提出問題;他實在也不方便提出什麼問題。
「從這件事情之後,到妳丈夫出事之間有多久的時間呢?」
他忿然地將那雙細柔的手丟開。
在鐵君石的印象中,這位副總隊長到任以來將近三年的時間,他很少到這間屋子裡來,他幾乎沒什麼需要向劉長青請示的。
「小高,這種指控要有真憑實據才行啊!」
「不用來這一套,反正你我都一樣,早把性命豁出去了——」鐵君石用左手揪住對方的衣領,現在他又用右手掐住了對方的咽喉。「先回答第一個問題:關家燕的父親在什麼地方?」
高霸沒有說話,他還不十分了解當時的情況。
鐵君石翻身下馬,疾聲問道:「內掌櫃,毛總隊長現在何處?」
「總座,當時您就沒想到比這更好的法子了嗎?」
「女人心,海底針,我不能肯定她是否具有誠意,但是有一點我是可以確定的:我們的『頭頭』辦事一向謹慎牢靠,魏小蘭藏身何處,關家燕不可能知道,那她也就無從救出魏小蘭;如果她確知魏小蘭藏匿的地方,就表示她和我們的『頭頭』已經建立了親密的關係,而她也就不可能做出反叛『頭頭』的事來。」
「不!」蘇錦華用力地搖頭。「別逼我,我絕對不會說出這個人是誰,我永遠也不會說。」
「內掌櫃,妳聽我說,我是拚著我這條老命來找妳的,妳要是不相信我的話,我也只有認了——內掌櫃,妳丈夫是毛子雲害死的。」
說著,很快地走了出去。
高霸擺下了捉拏巨盜的陣勢,住在「雙套」中的關家父女不可能說毫無知覺。而他們卻是沉靜以待,關標在盤腿打坐,關家燕則靜靜地坐在八仙桌前,手裡端著一杯茶,茶汁早就冷了,茶杯在她手掌心裡一個勁兒地旋著。他們父女兩人的表現實在太反常了,大軍壓境,圍住了他們,他們不應該問問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當鐵君石走進來的時候,關家燕翻眼瞟了他一下,什麼話也沒說。
「我非說不可嗎?」
「我還能做什麼?」關家燕攤開雙手,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我除了一死贖罪之外,我還能做什麼?」
鐵君石大吃一驚,疾聲問道:「他是誰?」
「你不必解釋什麼,也不要以為我是個糊塗蛋,告訴你我什麼都明白。」
鐵君石就像突然爆發的山洪,他的右手連揮,猛然地刮了對方幾個重重的耳光,憤怒地吼著:「你殺了關家燕的父親,還要凌|辱她、欺騙她,讓她懷著一線虛幻的希望,屈辱地活著,你是人嗎?你是人嗎?」
「無臉判官」?這只是鐵君石用來形容那個幕後不知身分者的形容詞,想不到還真有個「無臉判官」,而且還是「黑臉判官」葛七的哥哥。
「也就是保安副總隊長劉長青。」
「不!」蘇錦華對這一點似乎很肯定。「我和毛子雲的私情,我丈夫絕對沒有發現。」
「君石老弟,從你的言談態度上可以看出來我們無法共處心腹,那麼,我們只有共處利害了。」
「鐵兄,你就是按照這個標準才把毛子雲的嫌疑給排除的嗎?」
「鐵頭兒,你最少要裝成不關痛癢的樣子……。」
「葛六,誰命令你以關老頭的性命為要挾,讓關家燕聽你擺佈?」
「真是她親口告訴你的嗎?」
岳清正在長廊上焦急地徘徊著,一見鐵君石走出來,連忙迎上去問道:「她是不是帶來了什麼重要的消息?」
「是的,非弄清楚不可,很顯然是有人在故意挑撥離間,妳絕不能上當。」
「不是他,是他的手下,他用我的軀體作為犒勞他手下的獎品;他讓他的手下輪番污辱我,為了父親,我忍下了這口怨氣;為了我自己,我非報復不可。」
「首先我要問你,你是否注意到我們綢緞莊的招牌,用的是『錦華』二字,那是我的名字。」
蘇錦華突然想起那晚在荒漠中過夜的情景,他們擠在睡袋中,她沉睡在他的懷裡,雖然他們沒有做出超越界線的事,而那樣已經夠親密了。
「內掌櫃,驚動妳了,我是劉長青,咱們在一起吃過好幾次飯……。」
「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當然是。」她肯定地說。但隨後又猶豫起來:「應該不會錯的。」
葛六搖著頭說:「這我無法確定,以前我也沒見過姚方,到現在為止我雖然接受他的命令,卻一直沒見到過他。他規定我們都稱呼他為『頭頭』。」
岳清說:「連店小二在內,每一個人都能確認那是小蘭的手指,鮮血淋漓的,手指上還套著一枚漂亮的戒指,就是關家燕送給小蘭的那枚戒指。」
「老弟,你是個很令人欣賞的血性漢子,像我這種老江湖,不太會欣賞朋友,卻會欣賞敵人。最主要的原因是:當我的七弟過世之後,使我在性情上改變了許多——唉!」葛六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手下有很多的黨羽嗎?」
「老弟,隨你怎麼說吧!歸化城因為保安總隊長毛子雲貪贓枉法、魚肉鄉民,引起眾怒,發生了一場變亂,姓毛的被憤怒的百姓打死,副總隊長劉長青在亂中失踪,那是很自然的事。至於你,官卑職小,而且在事發之前就已經被毛子雲革職,誰也不會去注意你的去向。這就叫做混水摸魚,怎麼樣?」劉長青再次為鐵君石斟上一杯茶。「老弟,禍福存一念,你仔細想想吧!」
這和關家燕傳來的訊息一樣,劉長青和匪勾搭,已經很明顯了,他平日的表現當然是偽善,鐵君石吃驚之餘,也很高興,所謂擒賊擒王,他已經找到「頭頭」了。
「誰知道?反正跟我是一拖再拖,我認為他是在敷衍我、玩弄我,所以我恨透了他,……後來……後來,我跟小蔡,是在作踐自己,也是在報復他……」蘇錦華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提到小蔡,我倒想起來了,今天一大早劉副總隊長到我家去過,他說,祕密處決小蔡是怕他把我和毛子雲的私情揭露出來,這樣對大家都不好,是他自作主張。他聽說你在追問這件事,特地要我轉告你,不要再追查這件事了。」
「在蔡雄中毒暴斃之後,有關他的口供全都銷燬了。」
岳清上前用力掰開,高喊著:「鐵大哥!你要冷靜,你要冷靜!」
「就是我所追尋的那個『無臉判官』。」
「君石老弟,如果你看到我那封信之後沒有想通,你就不應該來,既然來了就不該問這種問題。」
「好了,好了,我不聽這一套。我方才就說過,過去的事我不想提,也不想追究,只求你放過鐵君石。日落的時候你要殺他是不是?現在立刻收回成命,要不然先死的一定是你。」
鐵君石低頭沉思,一句話也沒有說。
「鐵頭兒,有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一目了然了,儘管你擺下的陣勢很嚇人,但是我料定了你不會輕舉妄動,也不敢輕舉妄動。」
「葛六,你不妨說得更明白一點,你所說的親密關係是什麼意思?」
「不可能!不可能!」蘇錦華現在的聲音已經不像方才那樣高張,而她仍然用力地搖著她的頭。「這全是你的幻想,你這種想法有一個很大的破綻你知道嗎?當初我根本可以不去理會他的死活,不花一分錢,他的計劃不就全部落空了嗎?」
「我不是在說誰,只是一個比方。人生如朝露,時間實在太短暫。不過,在這段短短的生命中還是要盡本分。關姑娘,情勢所迫,我們必須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了。剛才有人送來了一個小木盒子,盒子裡裝著小蘭的一截手指,手指上還戴著妳送給她的漂亮戒指。還附了一張字條,字條上還說在日落時分將會送上第二截斷指。沒有說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也沒有說明他們要我如何來換取小蘭的生命和自由。」
「木盒子裡還附著一張字條……。」
「君石,你不要生氣!」蘇錦華的性格突然變了,變得溫柔而又善體人意,她輕聲細語地說:
鐵君石放開了手,當葛六突然宣佈他的身分之後,鐵君石的精神整個鬆懈下來,他原先以為內情有多麼複雜、神祕,到頭來卻是如此單純。
關家燕緊抿著嘴唇,不出聲,目光卻瞟了岳清一眼。
「他們沒向妳動粗嗎?」
「我不相信。」鐵君石用力地搖著頭。
「劉長青?」蘇錦華仔細地想了想。「對了!那個時候劉長青還沒來呢!大概是——事後十來天,或者半個月,他才來到任的。」
「到目前為止,還是在摸索階段……,對了!關家父女有動靜了嗎?」
毛子雲顯然一時沒有理由去駁倒鐵君石的假設,沉默不語。
「人性是很難逆料的,現在我們暫時不要去追求這個答案——岳清,嚴密注意客棧內外的情況,也要多多小心自己。」
「日落之前離開歸化城,不管你到什麼地方,魏家母女隨後就會安全送到。」
「關姑娘,妳認為我應該聽命行事嗎?」
「她說她要去救你,副總隊長還幫她說話。」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倒用不著,……毛子雲!不管你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或者有什麼事一直隱瞞我,現在你都不妨說出來……有人說,當年我丈夫被綁架殺害的事是你一手設計的……。」
突然,房門推開,鐵君石闖了進來。他先是一楞,接著,似是責怪自己的魯莽,連忙說:「對不起,我忘了喊報告,忘了敲門,——我待一會兒再來……。」
鐵君石仍然嘶聲吼著:「小高!你說話呀!是不是小蘭被害了?或者,她的屍體被剁成八大件用木盒子給我們送來了?」
鐵君石在詞鋒犀利的關家燕逼問之下,簡直就說不出話來了。
「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落的太陽,江湖上沒有永遠不輸的強人。」
「好吧,我會盡力去做的。」
本來是謠言紛紜,令人起疑的,現在經劉長青這麼一解說,情況就明朗了,的確是有內應,葛七才得以越獄,但是誰又能指說這件事與毛子雲或者劉長青有關呢?
「有幾個人?」
「唉!」劉長青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提起來就令我感到慚愧,葛七有兩個拜把兄弟在大牢裡當守衛,這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當時我曾經向總隊長自請處分,總座待人實在太寬厚,非但沒處分我,而且還沒有向別人提過這件事——鐵頭兒,你說說看:我是不是應該感恩圖報呢?」
「岳清,」鐵君石吩咐道:「你去追查劉長青的下落,你既然早就對他起疑,對他的一切應該相當了解了。」
「君石,」毛子雲為難地說:「你要知道,劉長青是副總隊長,不是一般老百姓,逮捕他也得有個罪名啊!」
「小蘭是他的人擄走的嗎?」
「這還用問嗎?殺人的手法相同,除了我還有誰?」
「我會處理……」鐵君石邊說邊往外走。「岳清,你在房裡等我,稍待一會兒我們也許會有行動。」
「我嗎?」鐵君石指著自己的鼻尖,緩緩地搖著頭,似是否定了岳清的看法。
「岳清,你的臉色很難看,」鐵君石一進門就說。「是昨夜整晚沒睡嗎?」
「他都招了?」
魏大媽說:「我還推辭了老半天,人家一片誠心嘛!不收又不妥當,趕明兒咱們也回人家一份禮吧!」
「錦華,我沒有怪妳!」鐵君石突然毫無拘束的摟著她,讓她的頭髮在自己臉頰上擦磨著,似乎這樣也可以使他激動的情緒稍稍鎮定下來,「來!坐下!我們繼續談談妳丈夫被殺害的那件事,……妳付了贖金,到達指定地點,見到了妳的丈夫,他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屍體。」
「鐵頭兒,你剛才說,關家父女不涉嫌,我倒有相反的意見,我認為他們嫌疑深重。」
「小高,事情很離奇,但是我們可以肯定,小蘭是再度被人擄去了。」鐵君石心情沉重地說。
鐵君石足足茫然了一刻鐘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他的思潮如千層飛浪般捲來,在這陣驚濤駭浪中想要撈到一條魚的機會真是太少了。
「岳清,蘇內掌櫃在你房裡,她需要靜靜地想一些事情,你照顧她。我有事要離開一下,據我猜想,在日落之前的這段時間是平靜的。」
一切都如劉長青所料,高霸一聽說蘇錦華要去解救鐵君石的危難,立刻答應把佩槍借給她,而且還要陪她一起去。但他卻被劉長青藉故留住了,這就是他答應蘇錦華所施展的小手法。
蘇錦華氣呼呼地說道:「鐵君石,難道你就因為魏小蘭在他們手裡,你就聽任他們威脅,按兵不動嗎?」
「這些都不重要,我知道。你現在所關心的是魏小蘭的第二根指頭……鐵大哥,別把我估計得太高,也別把我看成萬能。我做得到的事我都做了;我所知道的情況我也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只求你一件事:相信我所說的每一句話。」
「毛子雲,說句良心話吧!你對我,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鐵君石迎上去問道:「找我有事嗎?」
「錦華!」現在,鐵君石卻變得很溫和了:「不要激動,妳必須仔細想想當時的情況,妳能不能確定死者是妳的丈夫?」
「我……我都記不起來了。」
「鐵兄,我可要提醒你,姚方在關外幹過鬍匪,關外的人多半會說日語,還有,東洋人在關外也辦了警察學堂,咱們怎麼知道姚方在幹鬍匪之前沒有進過警察學堂?沒有進入六扇門中吃過公事飯?」
岳清起身問道:「要我給您帶路嗎?」
「到底是誰殺死了我哥哥?為什麼?」
「我認為他們真正的攻擊行動還沒有開始,現在他們只是在刺|激我,擾亂我的情緒,使我在混亂的情緒中作出不正確的判斷,也就是說,讓我去找到一個不是『無臉判官』的替罪羔羊,使得真正的『無臉判官』逍遙法外。」
「是什麼人送來的?」他問。
關家燕靜靜地在聽,當她聽說「斷指」的時候,臉上出現了莫大的驚詫之色,似乎她事先也不知道有這樣一個情況。
「我承認我可能真是個大笨蛋,我也沒唸過多少書,不過我還記得聽人說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我雖然笨,卻也有想通的時候。關姑娘,妳非得解釋明白不可,妳昨晚去找我,究竟目的何在?」
「嗯!」劉長青的頸脖子好像有毛病,點頭的時候看起來似乎很沉重。
蘇錦華口口聲聲答應劉長青絕不和毛子雲來硬的,其實她此刻已是怒火攻心,恨不得一見面就連開幾槍把毛子雲射得千瘡百孔。只是為了鐵君石的安全她還得暫時忍耐。毛子雲的貼身護衛都知道她和頭頭的親密關係,所以未經通報她就進入了公事房。
「你可以帶著一大筆財富,然後帶著魏家母女,還有蘇內掌櫃,還有關家燕,另外你喜歡帶誰就帶誰,到一個你喜歡去的地方,過一輩子舒舒服服的生活。」
她進了內間,鐵君石不能跟進人家姑娘家的臥房中去啊!他正感到進退兩難的時候,廊上突然傳來魏大媽的叫聲:「鐵隊長!鐵隊長!」
魏家母女是店裡的客人,飯後應該由店小二和婆子來收拾的。魏大媽沒出過遠門,沒住過店,也不會擺這種譜兒。她收拾了碗盤,送到前面店堂去,就這麼一來一去的工夫,魏小蘭不見了和-圖-書
「冷嗎?」鐵君石走過去,脫下自己的羊皮坎肩,加在她的身上。
「哼!好一個殺人的魔王!」
「她在何處?」
「那是沒有用的,」關家燕站起來向內間走去。「我只有在昨夜的心情下才會和你海闊天空地聊上一聊,然而昨夜已經過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什麼?」鐵君石渾身一震。「小蘭的一根手指頭?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小蘭?」
「君石,你在想什麼?」
「當然能確定,是我自己心愛的首飾啊!」
高霸接著說:「關家燕為什麼要送給小蘭戒指?現在我們明白了;那是要我們一眼就能確定木盒中的那截斷指是小蘭的,不是別人的。這樣一來,關家燕的身分已經很明顯了。所以,我立刻要把他們父女倆抓起來,嚴刑拷問,而且要在日落前問出結果來。」
「什麼也別問,快去!」
那個人是誰呢?
「鐵頭兒,你真厲害,不得不教人佩服,不過,如此一來,你恐怕也就死定了。」
「隨你怎麼指責我,我只是為了顧及我那瞎眼的父親,……鐵大哥,我對我的將來早就安排好了。」
「不多,鐵石支隊的二十個兄弟。」
鐵君石冷冷地說:「岳清不是兔子,他是一頭獵犬;而且是一頭比狼還要狡猾的獵犬——內掌櫃,請妳立刻趕回妳的綢緞莊去,我可以肯定地說,妳的身邊有內奸。目前我還說不出是誰,想法子看牢每一個人,任誰也別教離開一步。」
「妳身上帶著槍,是不是?」鐵君石的動作很快,一掀衣襟就將短槍拔了出來。「妳帶著槍來見總隊長?為什麼?那個人說了什麼讓妳痛恨總隊長的話嗎?」
鐵君石一抬手,制止了蘇錦華開口,然後接著說:「將劉長青逮捕後您要派您的心腹看守他,不許任何人接近他。在總隊部他深得人心,也許他的親信比您的還多。」
「他的祕密?」毛子雲滿臉驚色。「他會有什麼祕密呢?」
「好!好!我身邊的人全交給你去清查,查出來就嚴辦!」
「去會見那頭老狐狸,我應該有所提防。」
鐵君石沒有見到岳清,也沒見到關家父女,在店小二的指引之下,他來到魏家母女住的廂房。
「她會為了討好男主人而偷偷洩漏這個祕密嗎?」
蘇錦華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嫉妒呢?還是附和?
「他錯了,任何人都可以犧牲,但看是否值得。魏小蘭、妳父親,還有我們自己……關姑娘,死不足惜,一定要死得其所,死得有意義,妳明白嗎?」
「我會對這件事負責的。」鐵君石說完之後掉頭就要離去。
「什麼條件?」
「木盒呢?」
「君石,我聽了好害怕,愈聽愈像是真的一樣。」
「他表示了什麼意見?」
「那你得首先承認你一直把我們父女看成是那一種人物?」關家燕咄咄逼人,毫不放鬆。
過了一陣,他將他方才和高霸的商談情況告訴了岳清;岳清的表情透現著驚愕,顯然使他難以置信。
「有許多我過去隱瞞了的事情,或者我忽略掉的一些情況,現在我要仔細地告訴你,也許可以幫助你分析當前的情勢。」
劉長青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只是為了討好上司才做出這件傷天害理的事:也許這還算不上傷天害理,因為蔡雄本來就是個積惡多端的歹徒。但他還如此鄭重其事地請蘇錦華向鐵君石打招呼又未免太多餘了。這件事有毛子雲在他後面撐著,鐵君石又能把他怎麼樣呢?何況鐵君石要追查的是那個隱藏在背後的「無臉判官」,毒殺蔡雄的事已經變成雞毛蒜皮了。
「你說什麼?」
「他們一共有多少人?」
「話是不錯,就算釘不牢,有時候被他們閃脫了,最少我們也能了解他們的空檔時刻。」
「我絕不能說出這個人來。」
「如果真是這樣,他們可以把我消除掉,他們絕對有這種力量和機會,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放過我,為什麼?」
「鐵頭兒,大牢歸我管,上上下下我可是從來沒得罪過人,誰會多這種事呢?經手的獄卒和驗屍的仵作塞幾文小錢不就打發了麼?」
毛子雲衝過去,雙手扶擁著蘇錦華的肩頭,他以前還更親密地擁抱過她。而每一次她都想閃躲,這一次她卻一動也不動,因為她想仔細凝視毛子雲的眼神,從眼神中應該可以分辨出他是說真話還是假話。
「鐵頭兒,聽說你有危險,我能不去嗎?可是副總隊長一直拉著我不放,我還正在擔心哩!鐵頭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蔡雄和邊塞出沒的各路悍匪都有聯繫,他受僱蘇內掌櫃,為她追查丈夫被殺害的真相,其實他是暗中為匪做內線,近兩年來所發生的劫案、綁票案他都有份。」
「我相信,我當然相信,妳沒有必要對我說這些假話,……他知道妳來見我嗎?」
「副座,我知道你不是在嚇唬我,以你一副假貌偽善的面孔,要收買人心那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我又要提提那句老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想到沒有?就算你把毛子雲除掉,你能坐上總隊長的寶座嗎?省長方面不追究這件事嗎?」
「哦?」鐵君石不禁一楞。
「感謝妳告訴我這麼多屬於妳私人的祕密,」鐵君石輕喟地說:「但我並不認為這些對我目前的處境有什麼幫助,日落的時候,小蘭又要被切掉第二根指頭。」
「大約有半年之久。」
鐵君石站了起來,態度很堅持,語氣也很溫和:「關姑娘,妳仔細想想吧!我過一刻鐘之後再過來,希望妳在那個時候已經出門去了,而且也希望妳在一個鐘頭之內帶來回話,我會很感激妳的。」
「小蘭,把那天晚上的經過詳詳細細地告訴我。」
高霸忙著去佈置「踩尾巴」的工作,鐵君石又來到岳清的房裡,後者也正神情焦灼地正在等他。
鐵君石激動、緊張的情緒逐漸鬆懈下來,他也放開了高霸。他的目光呆滯,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
「是我安排的,別以為是他們安排的好來表示他們的清白——小高,我們遭遇到最強勁的對手,他們的頭腦好,手法快,而且可以運用的高手如雲。」
「內掌櫃,我對妳很了解,妳很有魄力,很有擔當,是個女中丈夫,所以我才鼓足了勇氣來見妳……。」
「鐵大哥,這些話我都聽不進去。」
劉長青那張和悅的臉孔突地沉了下來:「鐵君石,你的言詞過分了,你以為我非要你才能成事嗎?我只是看你這年輕小伙子在各方面都還不錯,不忍將你捲進去,拉拔你一把,告訴你,沒有你我還是要照計進行。鐵君石,你現在不必告訴我你將怎麼辦,在日落之前你還有時間想一想。不過有一點你要格外想清楚:如果不順著我幹事,我不勉強,在日落前你一定要離開歸化城,否則,你必死於亂槍,好運不會再跟著你了。」
「好吧!」魏大媽識趣地走了出去。
她輕輕地說:「要吼你就不妨多吼一點,把心中的話全都吐出來,你心裡也許會舒服一點。」
「幹嘛呀?」鐵君石連忙迎了出去。
「鐵大哥,『黑臉判官』葛七想大幹一票,舒舒服服地過下半輩子,他也許想長命富貴,活個七老八十的,沒想到沒隔多久他就蹬腿歸西了。我不像他那麼笨,更不會像他想得那麼如意,在這種亂糟糟的地方,誰敢拍著胸脯說,他一定能活著見到明朝的太陽?」
「答案?什麼答案?」
荒漠細軟,踏蹄無聲,閉著眼睛的鐵君石當然沒有察覺關家燕的來到。他曾經見識過這小妮子的功夫,若是敵人,在這一瞬間他早就沒命了。
「關姑娘!這——」
蘇錦華說:「君石,毒殺小蔡是怕他那張嘴亂說,影響總隊長的前途,而且這也是得到總隊長許可他才去辦的啊!」
「坐!坐!」劉長青親切地招呼鐵君石,並為他斟上一杯茶。「你來得正是時候,茶正好入口。」
「我還遭到好幾個歹徒的輪番污辱。」蘇錦華回憶往事,又流露了忿恨之色。
「她好像很累,在我房裡睡著了,所以,我才坐在這兒喝茶啊!」
「你要活命只要交代兩件事:關家燕的父親在什麼地方?這是第一件。第二件:你是什麼人?姚方交代你什麼任務?」
當他醒來後並沒有立刻起身,他躺在炕上把腦海中所有的人物用二分法大致分了一個好壞。毛子雲絕對和匪徒搭不上什麼關係;蘇錦華可疑,由於她被人栽贓,可疑的成分因而減低;關家父女絕對大有問題,還有老哈也是個嫌疑犯。還有呢?……他竭力思索,但他找不出殺害卓老三、劉婆婆以及岳霖的兇手。想來想去,只有勉強認為關家燕涉嫌。但是根據他多年接觸罪犯的經驗,他可以肯定地說,不管關家燕站在何種立場,也不管她扮演何種角色,而她絕不可能是一個冷血殺手。
「他只是個居間穿針引線的小角色,但是逮捕他卻具有關鍵性的作用,你照著我的吩咐去辦好了,……對了!內掌櫃,回鋪子之前到毛總隊長那兒拐個彎兒,叫他別離開他的公事房,將他的貼身侍衛全部召集起來,好好保護他。」
「都是男的嗎?有沒有女人?」
「也許你的推斷是對的。」
「內掌櫃,別客氣,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劉長青喝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說:「等你答應之後,我再告訴你細節。」
「錯了!錯了!」關家燕低聲吼著。「不要自以為聰明,其實你是個大笨蛋。」
「因為他和公門中的人連絡才揭露了他的行踪,敵人才方便埋伏下手。」
「劉總隊長,在這個年頭,根本是芝麻綠豆的小事,沒人會去查這件事,我只是為了別的案子才要把這件事的原委弄清楚。有兩點要請問副座:您在審問中已經發現蔡雄所犯的罪狀到了該死的地步了嗎?」
「還在總隊部啊!我知道你沒有見到劉長青一定會趕到這裡來,所以我就跟你來,沒想到我還先到了——君石,我看到了魏小蘭的那截斷指,也見到了那枚翡翠戒指,告訴你,那是我的東西。就是當年我交付贖金的一批首飾中的一件。」
鐵君石楞在那裡,他不知道自己傷害了一個純真少女的芳心?還是他又一次遭到狡猾敵人的愚弄?這是在目前無法確定,而在犯了錯誤之後又都是無法彌補的。
老爺子沒睜眼,卻開了口:「鐵頭兒,外面圍上了多少人?」
「你真要弄清楚嗎?」
「怎麼了?」鐵君石已從他們的表情上發現到似乎情況不妙,一驚站起。
蘇錦華很認真地在想,但她似乎什麼也想不出來。
「我能看看這份口供嗎?」
「是應該有所提防,只不過——我一向沒有帶槍的習慣——內掌櫃,高霸在店堂裡,妳就說妳要去救鐵君石,他會把佩槍借給妳的,千萬不能說妳要去見毛子雲啊!」
「是誰劫走了小蘭?這個問題在眼前是找不到答案的。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小蘭?答案是很簡單的:他們要使我狂亂,等我到達情緒狂亂、精神崩潰的邊緣時,他們再提出條件,我是一定全部答應的。」
「在時間上是不對的,」岳清接過去說:「毛子雲來到任的時候,姚方還在牢裡;劉長青來到任的時候,姚方正好逃獄兩個月左右,在時間上是吻合的……鐵大哥,我們再進一步假設:他要來冒充劉長青,必然要對此地的環境以及他的頂頭上司毛子雲要多作了解,因此發現了毛子雲和蘇內掌櫃的來往。也許他們需要一筆金錢,或者,為了將來對抗毛子雲而在事先埋下伏線,所以就設計了綁架蘇內掌櫃丈夫的案子——那個時候,姚方其實早就到了,只是未露面而已……。」
蘇錦華搖著頭說:「我不相信他們有那麼大的膽子。」
「岳大哥!」門外響起關家燕的聲音:「鐵大哥在這兒嗎?」
「鐵大哥,你是說我嗎?」
他仔細思索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每一個情況,每一個疑問……但他依然無法歸納出一個接近事實的情況來……突然,劉長青的一番話又在他耳邊響起:
「現在,我不妨再來假定,他報復了不忠、不貞的妻子,得到了一筆財富,然後,他為非作歹,與你對抗,從而覓取補償性的快慰,他至少要得到兩個大人物的支持:一是散匪中很有分量的人物;另外一個就是隨時能夠接近你的人……。」
「老爺子,這一次你可能料錯了。狗急跳牆,人急拚命!」鐵君石猛地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服,把他拽了起來,沉聲說:「你給我聽清楚:你還不算太老,如果能安分的話,還可以活個一二十年,如果你想死,你就看不到今天的日落。現在你有唯一的機會,我可以保證你活著走出歸化城。」
「那只有走第二條路,今晚你就離開歸化城,明天我們會派人把魏家母女送到你指定的地方去。」
「葛六,你再確定一下,你們的『頭頭』就是逃獄的悍匪姚方,也就是冒充的那個假劉長青,是嗎?」
蘇錦華這才發現說溜了嘴,她想挽回也來不及了。
「君石,你不能中計,你一定要鎮定。」
「攻擊目標應該是你。」
鐵君石連忙加快速度走過去,岳清告訴他:蘇錦華在廂房裡等他。
「岳清,」鐵君石說:「這種傳說早就有了,不過,說的不是劉長青,而是毛子雲。」
「你說什麼?」這一瞬間,蘇錦華的睡意全消。
「我娘家很富有,嫁粧也很豐盛。我丈夫是個獵戶的兒子,他的相貌很體面,身材很魁梧,精於騎術,也會拳腳,是個很令女性傾心的男子漢。但是他沒有錢,我嫁他也不是圖他的錢。婚後,我們開了綢緞莊,招牌就用了我的名字。」
「妳要什麼?」
「您不怕驗屍的仵作、獄中的守衛把祕密洩漏出去嗎?」
劉長青的公事房就在隔壁,今天鐵君石已經是第二次來臨了,這一次劉長青卻不在。
蘇錦華徹夜未眠,這會兒睡得很沉,劉長青推門進來,她都沒有驚醒。劉長青連叫了幾聲,她才睜開眼來。
蘇錦華穿著短褂褲,腰間塞著一把短槍,雖然有衣襟遮擋,有經驗的人還是會發現的。
「人,往往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時間,到了某一種情況,又嫌時間不夠用了。今天我真希望太陽永遠高掛,不要落下去。」
「鐵頭兒,憑良心說,我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總座既然這麼交代,我就照著他的指示去做了。」
「君石老弟,毛子雲這幾年的作為你也看到了,貪婪無能,目無法紀,殘害鄉民,省長是他的親戚,告他不動,攆他不走。我們只有自己動手。」
蘇錦華嫵媚地笑了,她似乎有些意外,在這個時候還能得到鐵君石的誇讚。
「關姑娘,妳最後那句話才是關鍵所在,警騎隊的那些人都是睜眼瞎子嗎?這實在說不過去,也實在是太丟人了。所以我們目前還不願去承認說小蘭又被歹徒擄走了。」
「現在我們不妨假設:毛子雲想永久得到妳,他派人綁架了妳的丈夫,殺害了他,又得到一筆為數可觀的贖金,……妳不曾這樣懷疑過嗎?」
「妳確定嗎?」
「鐵頭兒,」高霸沉聲說:「我已經召來了鐵石支隊,把關家父女所住的『雙套』圍上了,如果他們膽敢拒捕的話,就格殺勿論,在動手之前,我先向您打聲招呼。」
屋子裡很靜、很靜,岳清似乎震駭於鐵君石的暴然發作,人呆在那裡。關家燕仍是斜睨著鐵君石,她的身形紋風未動,像是被一個魔法師在她身上施展了定身法。
當他回過神來時,關家燕已經離開了。
「你很好強!不過,逞強爭勝的人在被情勢所迫的時候也只得放低姿勢。人,要活下去是最重要的;活著,還要活得愉快。君石老弟,你不否認我的說法吧?」
「君石,」毛子雲千叮萬囑的:「要是你的判斷和揣測不錯的話,你可千萬要小心啊!」
「他犯了那幾條重罪?」
這時魏大媽在房門口露了臉:「有位岳爺,聽說你來了,教我捎個口信,請你去他房裡坐坐。」
「好了!現在我們回到當妳丈夫被匪綁走的那個時候吧!」鐵君石這時顯然有了概念,他逐一地提出問題。「當妳接到綁匪勒贖的信息時,妳最先找誰商量?」
真是如此嗎?
這時,岳清從客棧中走了出來,他向鐵君石說:「鐵大哥,到目前為止,我就像陷身在一團迷霧中,所有的情況都不清楚,難道有許多情況你不方便讓我知道嗎?」
「我只要在日落之前回到客棧就行了。」
「當然是找毛子雲。」
「面目全非,慘不忍睹,妳一定不敢面對那種景象:死者被挖了眼珠、割了舌頭,一定是血肉模糊。如果死者不是妳的丈夫……。」
「沒hetubook.com.com錯,我的性命現在控在你的手裡,我比你年紀大得多,就算你比我多活一天兩天,你還是不合算。」
「鐵大哥……。」
「副座,我要請你告訴我一句老實話:這件事你策劃多久了?還是臨時起意的?是你一個人的意思?還是有別的人和你同謀;如果有,同謀者是誰?我務必要知道這些情況,不然我無法決定我的行動。」
「鐵頭兒,蘇內掌櫃有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內掌櫃,妳仔細想想:當年妳丈夫被綁架的時候,身為副總隊長的劉長青表現了何種態度?」鐵君石當時還沒有來到歸化城,所以想了解當時的情況。
「君石,你很愛她嗎?」
這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讓鐵君石又增添了新的不安了;當關家父女剛剛露面的時候,關家燕已經表示過他們的經濟拮据,對於每天要付出的房飯錢都捉襟見肘,怎麼會有這麼美好的金飾?還有,關家燕為什麼要對魏小蘭這麼好?是因為對她有一份應該補償的歉疚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
「說來聽聽。」
「君石老弟:生死只一線,禍福在一念,想通了不妨來找我談談,就是上次我們見面的茶樓雅廂。長青留字。」
鐵君石鬆懈的情緒突然又激動起來:「葛六,衝你這番話我才發現你方才所說的話全是假話。你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虧你還說得出口,你怎麼凌|辱關家燕?你怎樣玷污她?你還說你把她當成親生的女兒一般看特?」
「妳和毛總隊長經常在一起嗎?」
眼看日影西移,鐵君石實在沒有耐性再等下去,於是喊了一聲:「老爺子,醒醒吧!」
「你發誓。」
「我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是怎麼回事?」
毛子雲顯然感到事態嚴重了,他起身離座,神色嚴肅地說:「錦華,我想妳並不是在胡鬧,一定是有人在妳面前說了我什麼壞話。來!讓我們把事情弄清楚!」
這樣每隔一段時間送上一截斷指的殘忍做法,的確會使人發瘋,任何人都受不了。
鐵君石的暴怒激動已成過去,他輕輕地問:「為什麼一定要在日落前問出結果來?」
「他叫我做什麼是從來不說明理由的。」
「我先聽聽你的說法。」
「他們是用什麼手法殺害妳丈夫的?」
等砂塵平靜,鐵君石再睜開雙眼時,他幾乎懷疑自己又生了幻覺——關家燕騎在那匹健壯的黃膘馬上,靜靜地停在他的面前。
「蔡雄和邊塞出沒的各路悍匪都有聯繫……。」
「這是咱們劉副總隊長,有話要問蘇內掌櫃——」
毛子雲立刻加以否定:「那是不可能的!你說她丈夫沒有死?那只是一個替身?不可能!絕不可能!蘇錦華是個絕頂精明的女人,她不會那麼糊塗。現在經你一說,她回想起來,經過情形好像有些模糊,其實在當時她還是經過仔細驗屍的。」
「我不太反對。」
鐵君石果真後悔了,他從關家燕的神情,語氣間已經發現,這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心中似乎隱藏著令她痛苦、令她不勝負荷的祕密。昨天夜裡她打算一吐為快,而他卻拒絕了。現在,關家燕已不再信賴他,也可以說,她決心一吐心中塊壘的勇氣已經消失了。
「真的嗎?」鐵君石的聲音很輕、很輕。
鐵君石突地一震,岳清這兩句話似乎使他感受良深。他喃喃地說:「世界上沒有永遠不落的太陽,江湖上沒有永遠不輸的強人!好!好!這兩句話太妙了,它給了我不少勇氣和鼓勵,岳清,且看今朝落日時刻,我們要擊敗那個自以為永遠不輸的『強人』!」
「不!」關家燕用力地搖頭。「難道妳已經缺乏勇氣了嗎?」
這是致命的一擊。關家燕只不過是一個弱女子,一個伴著盲眼老父四處流浪的弱女子。而鐵君石儘管目前被褫去了警騎隊隊長的職務,他仍然是權重一方、響叮噹的人物。他如刀俎,她如魚肉,可以置她於砧板之上任其宰割。以現在這種情勢來說,他的確有點兒欺侮她。
鐵君石扶著她坐下,為她倒了一杯還有餘溫的釅茶,然後走出了廂房。
「已經有人向我傳送這個訊息,副座,我不是個一走了之的人。」
「妳是說……妳是說……」鐵君石似乎也一時找不到適當的措詞。「妳是說他在生理上有毛病嗎?」
「像我這種殺胚說出這種富有感情的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過,我說的是實情,我很喜歡家燕,裝父女裝了一陣子,我真的把她當我女兒看待了。」
鐵君石緩緩站起,走出雅廂,他將雅廂外的情況打量了一下,仍是寂靜無聲,於是他又掀簾折回,輕輕地說:「副座,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到目前為止,毛子雲還是合法的總隊長,他向我下達了逮捕你的命令。」
「錦華,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毛子雲說:「蔡雄也沒犯下什麼大罪,說起來和妳也有牽連,我叫他把蔡雄放掉算了,是他自作主張毒殺了蔡雄,事後他說,總隊長,擒虎容易放虎難,我是為了你好!……唉!我又有什麼話好說哩!」
鐵君石對於字條上的筆跡很熟,因為不久之前他已經看過內容近乎相同的另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他現在人在什麼地方?」
「妳能給我什麼樣的幫助呢?」
「你是沒有碰過她,因為你太老了,或者你是個有毛病的人。可是你叫幾個粗壯漢子輪番污辱她,沒有這回事嗎?」
蘇錦華認真地想了一陣,點點頭。
「附上魏姑娘斷指一截,常言道:十指連心。但不知這截斷指和鐵某人的心肝是否相連,我們將在日落時分再送上魏姑娘的第二截斷指,請等待。」
「是關家燕親口告訴我的,她也沒有發瘋,會捏造這種謊言!」
「我在找你。」關家燕冷冷地說。她不僅語氣冷漠,面色、目光同樣冰冷。
「那只有第三條路了,一個字——死!」劉長青那張溫和的臉上突然出現了獰色。「死的還不止你一個人。我知道,你已經部署妥當了,你以為你有高霸、有鐵石支隊就能穩操勝券了嗎?錯了,大錯而特錯。君石老弟,你可知道保安總隊的官兵中有多少痛恨毛子雲?到時候你就會發現,你那些親信弟兄突然掉轉槍口對著你。」
「這一次,關家父女應該是毫無嫌疑的,當時,關標和岳清在院子裡散步聊天,我和關家燕在一起。」
「那麼,還有別人知道嗎?妳身邊的人……。」
「為什麼要選中她,她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兩人談到這裡,魏大媽來叫鐵君石去吃晌午,飯菜已經送到魏家母女的房裡去了。鐵君石邀岳清一起過去,岳清卻婉辭了。
「一個整天在街頭遊玩的野孩子,別人給他三個大子兒他就跑了這一趟,問也問不出個名堂來。」
「我可以罰誓賭咒。」
「沒有『頭頭』的命令擅自行動可能遭到格殺的命運,還有,現在仔細想想,我對家燕這孩子有幾分愧疚,我得對她有個交代。」
蘇錦華猛地一震,她雙手用力撐著床沿,不然,她可能會倒下去。
「關姑娘,報復是消極的,妳應該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妳聽我往下說,……他找了一個替死鬼,然後打算拿著那筆錢遠走高飛的。但是,一個人一旦有了一筆巨大的財富之後想法就改變了,他想到了一個更惡毒的計劃。」
「也不是經常,一個月總有四、五次。」
鐵君石此時此刻是需要鼓勵和安慰的,他並沒有拒絕蘇錦華的慰藉,也托起她的手,讚賞她說:「妳這雙手很漂亮!」
鐵君石神情沉重地說:「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是假想、猜測,不過,我想離事實也不大遠,反正到了日落時候就會真相大白的……對了!內掌櫃,為了妳的安全,在天黑之前請不要離開這裡。」
「妳看,我不是好好的麼?」鐵君石談笑風生,以求緩和氣氛。「我姓鐵,人就像鐵打似的,誰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大媽,快晌午了,妳去張羅點吃的,我要和小蘭聊聊。」
「錦華,有許多內情妳是不明白的,我現在也不方便向妳解釋……。」
鐵君石逕自扔下張口結舌的蘇錦華和高霸,快步走了出去。
「君石,我覺得你應該冷靜下來,仔細地想,想通兩件事:是誰劫走了小蘭?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小蘭?」
蘇錦華焦急地說:「君石,我愈想愈不妥當,你怎麼可以教岳清一個人去追緝劉長青呢?一隻兔子能追踪一匹狡猾的餓狼嗎?」
「副座,這幾天總隊長的情緒很壞,腦袋瓜兒渾渾噩噩的,麻煩您再說一遍好嗎?」
「別追問我,」蘇錦華連連地甩著頭。「其實,那個人也是好意,他教我來求總隊長放過你——」
那天晚上鐵君石帶著鐵石支隊的人闖進曹家堡,殺盡悍匪,救出人質,結果卻挨了一頓臭罵,遭到革職,他的心情可說是惡劣到了極點。然而他此刻的心情比當時起碼還要惡劣超過十倍以上,歹徒在大白天,在警騎隊的警戒圈內,在他鐵君石的身邊,就這樣把魏小蘭擄走了,以鐵君石的火爆脾氣,他如何忍受得了?但他忍了下來。現在,關家燕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兒卻把引信給點燃了。
蘇錦華摀著面孔的雙手逐漸鬆開,目光從指縫間透射出來,好像一個剛聽完鬼故事的孩子在黑夜中走到戶外,帶著緊張而又好奇的心情探索幽靈世界。
「他說他去總隊部,還沒回來。」
「為什麼?」
「是關姑娘送我的。」
「當時——當時我都嚇昏過去了,那裡還記得經過情形啊!」
劉長青仍舊坐在原位,一動也沒動,他那種老好人的笑容仍舊掛在臉上,不過,他手裡卻多了一管短槍。
「為什麼呢?」
「你是說,包括蘇錦華在內嗎?難道她所受到的折磨還不夠多?你還要懲罰她?」
「關姑娘,不必挖苦我。我是當局者迷,妳是旁觀者清,我倒願意聽聽妳的。」
「關姑娘!」鐵君石在門口禮貌性地停頓了一下。
「岳清,這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得到這個答案,真相就大白了。別急,浮雲掩月只不過是一時的現象,浮雲早晚會消散的。」
「的確,我現在就後悔了!」
鐵君石只交代高霸一句話:「盡全力保護住在『雙套』的那位老爺子。」
「葛六,如果你所說的都是真話,現在你還有一條活路:立刻離城,我絕不為難你。」
「是的。」
「沒錯。攻擊是主動的;他們不是一直都站在主動的地位嗎?」
關家燕為什麼要捏造這一段無中生有的「故事」呢?鐵君石反覆思索,答案似乎只有一個,讓葛六的行為和當年蘇錦華受辱的情形相符合,使鐵君石誤入歧途,而忽略了另一個主要的人物;她表面上是在葛六的挾持之下,實際上她的心是向著另一個人物,她的一言一行也在掩護那個人的罪行。
「我也許活不了多久,我覺得小蘭姑娘的手指很細、很白,戴著那枚戒指很好看……。」
「鐵大哥,」關家燕寒著臉說:「如果你見外,不肯跟我商量這些事,我不怪你,可別在我面前說些小孩子話。你為什麼教她們母女倆有家不住要住到客棧裡來?你為什麼要警騎隊派人在客棧內外加上層層警衛?難道你沒囑咐魏小蘭教她乖乖地待在客棧裡不要亂跑嗎?她怎麼可能私自溜出去?警騎隊那些人都是睜眼瞎子嗎?」
「他不在,也許,他正處在生死邊緣上。」
「別說得太肯定,也許他是個粗中有細的人。再仔細想想:也許他已經發現了,而他不願意說出來。」
毛子雲立刻取鑰匙打開了鐵櫃,蘇錦華仔細查點鐵櫃裡的財富,有一千多塊錢的現大洋,有將近兩萬左右的莊票,有五兩、十兩重的金條,和一兩重的金元寶,黃金總數約莫有百兩出頭,還有幾塊上好的玉。這的確不算是一筆太大的財富。
「鐵頭兒,他是一個重要人物嗎?」
鐵君石在這一瞬間已經有了決定,他關心魏小蘭,也應該關心關家燕;她同樣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兒,他不能眼看她陷於泥淖而不拉她一把。
「他絕對不是惡言中傷,他是好意,也許——也許他也是聽別人這樣說……。」
「不是。那是我娘生前戴過的戒指,」關家燕的聲音也很輕,還回頭看了她父親一眼,似乎擔心他們的談話會驚動她父親的靜坐。
「這——該怎麼說呢?」葛六似乎找不到適當的措詞。「家燕應該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孩兒,如果『頭頭』使用威迫的手段她也未必就能抗拒;姑娘家一經過那種事情之後,會莫名其妙地將心轉向那個男人的。」
「據我揣測,劉長青設計毒殺蔡雄,是怕蔡雄洩漏有關他的祕密……。」
關家燕並沒有在內間躺臥休息,她坐在外間,手托腮幫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葛六,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現在都相信,只要你沒有說假話,我保證你可以平靜地度過晚年。待在這裡,別離開這間屋子,沒有誰能動你一根毫毛。」
「令人難以相信。」
「可是,目前的情況已經超越了你的能力範圍,你要保重。」蘇錦華拉起鐵君石的手,緊緊地握著。「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被敵人戰敗。」
「不用了,這家客棧我也挺熟的。」
「不!他和常人一樣,在新婚的那一陣子生活還是很美滿的,差不多過了一個月就淡了,到後來我們甚至分房睡,我猜想:他也許是很愛惜身體吧!」
「我怎麼救他呢?」
「每一個人都要對這件事負責。」
「錦華,妳的情緒好像不很穩定,是怎麼回事啊?」
鐵君石走出那間「雙套」的時候,發現鐵石支隊的弟兄已經全都撤走了。卻見岳清站在長廊的另一端,老遠的向他招著手。
「有了線索嗎?」
「他們住在客棧裡,他們來去自如,在昨夜、在黎明,在任何我們可能疏忽的時候,透過他們的掩護,已經有人潛進了客棧。再在他們父女倆都在人前的時候俟機下手,使他們父女倆有絕對沒有參與其事的明證。我們認為防衛森嚴,其實還是有漏洞;這種漏洞只有關家父女才可以輕易發現,因為他們住在這裡最久。鐵頭兒,小蘭再度被擄與他們絕對有關。」
客棧裡裡外外仍是戒備森嚴的,也許外人看不出來,卻逃不過鐵君石這個行家的眼睛。
「早上她來看我,拉著我的手說,這樣一雙漂亮的手沒戴首飾真是可惜,就從懷裡掏出這枚戒指給我套上了。」
「關標還在打坐。這老頭兒的定力可真是嚇人,關家燕倒是出去了。」
「老爺子,我承認你的說法是對的,情況複雜,我一個人化解不了,而我是盡一分心力算一分。說吧!你是什麼人?」
現在,鐵君石更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時光飛快消逝,他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如何在日落之前救出魏小蘭。
關家父女所住的「雙套」和岳清所住的廂房,一個在長廊的這端,一個在那頭,幾步路就到了。鐵君石果然發現那間「雙套」的外面佈滿了鐵石支隊的人。
「老天爺!」葛六連連搖首頓足。「這是誰造的謠?如此血口噴人,我又沒有發瘋!」
「那我真是光榮極了!——葛六,最後一個問題:以你的深沉和世故,怎麼會突然向我透露這麼大的祕密?」
「老弟,我不走。」葛六搖搖頭,一屁股坐下了。
鐵君石騎著他的「雪裡拖槍」趕到了保安總隊部,找到總隊長毛子雲,把當年蘇錦華的丈夫被綁架一直到送贖金、丈夫被殺害的詳細經過情形又問了一遍,從毛子雲的說詞證實了蘇錦華所說的全是真話。
但是,蘇錦華卻非常失望,數年前她為丈夫付出的那筆贖金單是現大洋、莊票、金條總值就在二十萬元以上,另外還有為數不少的名貴首飾。目前毛子雲的全部財富只有幾分之一而已。而且那些名貴首飾絕大部份都不可能拿去變賣的,可是,眼面前蘇錦華並沒有發現任何一件原先屬於她的東西。
鐵君石在劉長青對面坐下,身子稍側,目光也監視著進門處。劉長青說得不錯,生死只一線,他不能不小心。因為有了這種戒備心情,鐵君石就沒法子在臉上擠出笑容來了。
「是我弟弟葛七拉的線,由『頭頭』給我一切花用,再許下諾言——事畢後我將有一筆為數不小的財富,找一個隱密的地方去度過我的晚年。」
對於蘇錦華的來臨,毛子雲是訝異的成分居多,他連忙問道:「錦華,是有什麼事嗎?」
「我凌|辱她?我玷污她?」葛六指天誓日地說:「老天爺,我連碰都沒有碰過她一下。」
「當然是我們的『頭頭』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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