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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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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五

第二章

小女人掀開坎肩,從口袋中拿出一塊大洋,遞給拴柱。拴柱以為是小豆腐錢,忙接過去,心中想真是有錢人家不在乎,一鍋子小豆腐,那裡值一塊銀元。
「拴柱,你看誰來了?」
車老闆子歪嘴笑著,露出白森森的一排牙齒,比積雪還要白。
「這不算什麼,」趙宗之坦然的表示:「當地人家,有的玩整個正月。」
「今晚就住在這裡,」趙宗之留他:「你可以和拴柱『通腿』睏。」
「『小利把』回去老趙頭問你,別說看見我在這裡。」
「妳——妳給我存著。」
「老弟臺,你是個明白人,千萬別做糊塗事。」
「是誰啊?」
由窮又連想到口袋中那一塊錢,他忙取出來,「表舅,一塊錢。」
等酒足飯飽,王本元向趙大嬸、趙宗之道謝:
「一直走,就是靠圍子牆那家。『小利把』,你到小寡婦家幹啥?」
他歪歪倒倒,出了煎餅舖,又出了市場大門。拴柱又記起那晚到當地時,看見一位同鄉醉得東倒西歪,在大街當中嘔吐。
「拿著,拿著,」小女人往他手中塞:「快過年了,拿去買爆仗放!」
拴柱沒有理會,他感覺沒有什麼值得好笑,這個車老闆子今天一定賺了不少錢。
拴柱子臉紅脖子粗的不要,小女人扭著他,非給不可,拴柱終於扭不過小女人,委委屈屈收下來,準備要走了。
「表叔,別走啦,」拴柱子忙抓住王本元的手:「回長春太晚啦。」
「你怎麼不在長春過年呢?」
王本元開始向街西頭馬車店走去,趙宗之,拴柱要送他,他大呼小叫說自己沒有醉。
「我不回長春,」王本元對拴柱說:「我就住在街西頭,馬車店王二虎那裡,過幾天我想當車老闆子。」
趙大嬸開始撈了兩三盌用水泡過的和*圖*書豆子,送到磨上,磨成粗糊,然後拿了兩顆大白菜剁碎。在剁白菜的時候,她記起在山東熬小豆腐,那裡捨得用整棵白菜,都是老白菜梆子或者曬乾了的蘿蔔纓子。
「老弟臺,不管怎麼樣,咱們交情不外,我再說句不知深淺的話,還是避諱點兒好。王家在附近人不少,還都是一個『莊』上的。個個是些『槓子頭』脾氣。他們當家管事的王二虎,真像個『二虎』,對他說理,就像鹽水醃石頭蛋子,滲不進去。」
「啥女人這麼大方?」王本元笑了笑插嘴問。
拴柱子不知道十七號住了什麼人,他老老實實對車老闆子說:
「哈!哈!」王本元異常蒼涼的笑著,又回頭對趙宗之說:「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份累。到了年節,手便癢得厲害。」
小媳婦很會體貼人,拴柱沒敢吭氣,提了鍋子進了院子,小媳婦順手把門關好。
兩人的酒喝得慢,話卻談得不少。其實他們在家鄉並不相識,這次見面,如同碰上從小穿開襠褲的玩伴。
「是『小利把』嗎?」三掌櫃在裡面喊著:「喂!拿一塊錢給他。」
「拴柱這孩子確是討人喜歡,我大哥家的長福、長祿、長壽、長英、長美他們,還問起拴柱什麼時候去他們家玩。」
李黑子越說越氣憤,充分表現出,他那副好心腸被誤解了。
王本元抓著他的一雙手。他發現王本元比以前還要黃還要瘦,一雙眼睛也混濁得厲害,拴柱傻里傻氣的問:
「打信給你娘了吧?」王本元雖有醉意,頭腦還清楚。
「『小利把』,這是給你的跑腿錢,」三掌櫃的聲音又傳出來:「小豆腐錢,我另外和趙大嬸算。」
「你待拴柱不錯,這孩子到了這裡,叨念著你。」
拴柱只感到臉上hetubook•com.com發燒,講不出話來。小女人向外送他,三掌櫃又叫他:
小女人把鍋子倒出來,遞給拴柱的時候又說:
李黑子說完了,也沒等趙宗之表示意見,喊了部馬車跳上去走了。趙宗之氣得發怔,本想告訴他「豬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了」,可是對方已經走遠,他搖了搖頭,無限感慨,好心腸被當做「驢肝肺」,看起來這年頭好人難做。
到了糧業區寨門內,遇到一位熟識的「車老闆子」。拴柱子又向他打聽,車老闆子告訴他:
小豆腐是山東一帶到了冬天常吃的菜,最富營養。尤其小豆腐加芫菜小炒,或者包「豆腐蔞」包子,味道勝過豬肉餡。
兩人已走出市場大門外,趙宗之遲疑了一陣,翕動著凍得發僵的嘴唇又說起來:
「『小利把』,小心教人家吃了『童子雞』,哈!哈!」
生就一雙黑白分明,還有點水汪汪的大眼,向拴柱一望,拴柱覺得那雙眼很好看也美得怕人。彷彿一把鋒利的小刀,直向心窩裡挖,他嚇得忙低下頭。
「表叔,你怎麼來的?」
「——」李黑子扭回頭來,狠狠的瞪著趙宗之,趙宗之把後半截話加上吹來的寒風吞下肚子。
回到店裡,拴柱在木隔板後面找到正在洗盌的大妮,把那塊大頭拿出來:
小女人見他不進去,把棉門簾掀開一條縫,聲調軟綿綿的說:
在熱炕頭上,王本元坐在那裡,正向拴柱笑著。拴柱順手將鍋子丟在地上,撲過去:
「傻小子,」王本元看到他似乎很高興,哈哈大笑著:「你忘啦,這裡的地址是我開給你的,你到了此地,趙老先生還寫了封信,向我道謝。」王本元又轉向趙宗之說:「大家是親戚啊,何必客氣。」
「是玉合順三掌櫃要我送小豆腐。和-圖-書
「車老闆子?」拴柱很驚奇,在他印象中,王本元似乎受不了這種罪。
他忍不住連連嘆氣,回到店裡,停了很久才對趙大嬸說:
他走出大門,小媳婦在關門時,特別叮囑:
「李三掌櫃又想吃小豆腐。」
「噢!」
「你們要是送我,我就躺在雪堆裡不起來。」
「你怎麼淨往邪道上想,」李黑子的臉拉長了:「我姓李的是那種人嘛?咱十三四歲出門在外講的是義氣。王大玉死了,撇下那一口子。我是三掌櫃,王大玉是夥計,不能撒手不管,總得照應照應,等來年開春,弄幾個盤纏,打發她回山東老家。總不能在十冬臘月,逼她上路吧?」
車老闆子拖了個長腔,趕著車子走了,快要出寨門,扭回頭來,大聲嚷嚷:
「我不要。」拴柱一聽,把錢還給小女人。他從生下來,沒聽說過送東西,還有跑腿錢。
「就放在鍋臺上吧!要不要到裡屋烤烤火?」
拴柱子這時提了鍋子向回走,感到沒有剛才來時那麼冷了。
他在圍子牆腳下,很快找到王寡婦的家。
「打了。」
「我要回去啦。」
「你說這,是啥意思?」李黑子縐了縐濃得像刷子似的眉頭。
「那個女人給我的跑腿錢。」
到了房中,正間便是鍋臺,小媳婦用雪白的手,指了指:
拴柱向糧業區走去,他不認識糧道街十七號門牌,臨走卻向趙宗之問了又問,把方向弄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趙宗之不住的點頭:「我——我記得王大玉是三伏天去世的,為啥?……」
「小兄弟,常常來『撞門子』啊!」
「——」拴柱子覺得撒謊不對,但他還是勉強的搖了搖頭。
「對不住,我也不給你洗了。」
「大冷的天叫門,你到底是誰啊?」
拴柱覺得李三掌和圖書櫃在這裡沒有啥不對,他們兩個都是好人,三掌櫃在澡塘子裡,曾買過麻花給他吃,今天一出手就是一塊錢。小媳婦,非但標緻,心地也好,滿臉和氣樣兒。
頭髮光滑黑亮,梳了個元寶髻,臉兒白中透紅,如同熟透的蘋果。耳朵上戴了小長串的銀墜子,搖晃著,顯得非常俏。
「只要我站得正,行得正,怕誰?」李黑子快要翻臉了:「咱們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你開的是店,我是老主顧,要你磨小豆腦,照樣給錢,希望你著『小利把』送到糧道街!」
「好好的存點錢,那一塊錢也別花掉,寄回老家。」王本元揮揮手,像趕鼻尖上一隻蒼蠅:「千萬別像我。」
「你是鴻記煎餅舖的小夥計?」
拴柱子認為王本元應該在長春過年,不該在年前到前郭旗來趕大車。
好在大車店離市場不遠,他們兩人站在市場門口,看著他歪歪斜斜進了馬車店。趙宗之和拴柱回來,臨進煎餅舖時問道:
「等一等,」小女人說:「我把鍋子倒給你,省得大冷天再跑一趟來拿。」
回到煎餅舖,一拉風門,趙宗之看到他忙道:
「表叔!表叔!」
「——」王本元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趙大嬸聽了非常高興,因為這位同鄉特別愛吃她熬的小豆腐,說是比在老家吃的還要香。
趙宗之和玉合順的三掌櫃李黑子,從煎餅舖裡走出來,趙宗之一面走一面低聲說:
「你還記得吧。」趙宗之滿臉的笑,提醒對方:「前些日子我們在澡塘子洗澡,碰了面。你曾批評你們東家『納小』離了譜,我看這事比『納小』還……」趙宗之吞吞吐吐說不下去。
「李黑子在那裡嗎?」
「車老闆子可神氣著吶,」王本元帶著幾分醉意的說:「你沒聽說『車老闆子進店,賽過知m.hetubook•com•com縣』,哈……哈……斤餅捲醬肉啊,哈!哈!」
「誰教你要那個娘兒們的錢。」大妮很不情願的接了過去。
趙大嬸費了大半天功夫,才把小豆腐熬好,裝在「鋼精鍋子」裡,要拴柱送去。拴柱臨走,大妮特別趕出來,把自己的手套給他。大紅色真難看,拴柱為了怕冷,只有戴上,發現大妮長了雙男人般的大手。
「三掌櫃,小豆腐送來啦!」
「快進來吧,真可憐,看你鼻子都凍紅了。」
「咱不同,我大哥家有一大群規矩的孩子。想了想還是投奔王二虎好,我和二虎是半斤八兩,他是個老光棍,把天給折騰下來,也沒啥。」
小女人沒聽過拴柱的聲音,從裡頭走出來,邊走邊埋怨:
「那裡來的?」
拴柱搖搖頭,他發現屋裡掛了很厚的棉門簾,同時他又發現,這個女人就像年畫上的「王昭君」「穆桂英」「潘金蓮」那麼標緻,美中不足,有兩顆門牙,爬在紅嫣嫣的嘴唇外面,成了「吹燈大瓦房」。
「是你們王家,王大玉的老婆。王大玉今年夏天去世,她現在守寡。」
拴柱對於玩沒有太大的興趣,似乎與玩耍無緣。不過他很懷念那群玩伴,因為他們從沒有嫌他土。雖然是「秧子」(當地稱有錢人)的孩子,一點也不嫌拴柱窮。
「我!」
對方已看見他手中提的鍋子輕言細語的問著,然後又說:
這晚王本元在煎餅舖吃的飯,趙大嬸炒了幾個雞蛋,趙宗之特別把過年的「二葫蘆頭」拿出來,兩人在顧客離去後,慢慢的喝。
那是一個靠牆臨街的獨院,青磚平頂三間小房,拴柱用手拍門,裡面傳出嬌滴滴的聲音:
門兒開了,拴柱看到一位二十郎當歲的少婦,穿了銀鼠坎肩,藍緞子棉襖褲,黑腿帶白毛線襪,藍色繡花鞋外面套了雙大毡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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