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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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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六

第二章

王本元可能喝了不少酒,大概也拿了賞錢,情緒非常好。在大寒天中趕著牲口,還不住哼幾句少板沒眼的京腔。
「——」大妮的臉羞紅了,裝做沒有聽見。從盌中抓起骰子擲下去,居然是「四、五、六」滿堂紅,爆發出震耳的笑聲。
「二哥,你說這話可外氣啦,你知道大玉當小夥計便跟著我,我是看他長大。說句不知輕重的話,我把他一直當成自己的孩子。誰知他年紀輕輕的,去了一趟農安縣,染上虎烈拉……」李黑子掏出潔白手帕印印眼角:「咱們算起來都是他的長輩,分什麼彼此。」
「王二虎很少起疑心,他這種人也不會起疑心,一切來現的。」
「不行。」她從羊肉酸菜火鍋中,用調羹向盌中緩緩的倒湯。
「我媽贏我的錢。」
「唉!好好的一個人,有這份累。」
「晌午。」
「嘟!」王本元聽清楚了,一鬆馬韁繩,搖了搖鞭子,車輪便轉動起來。
王二虎的大車店生意夠雜的;有拉貨的大板車,還有在街上或去扶餘拉客的馬車,算起來有六、七十輛,歸他所有的只是那個大院落、房舍、馬棚,還有一輛斗子車和五部大板車。其餘,有的為同鄉所有,請他覓人照管,有的是連人帶車來打夥。王二虎也打了個行規,收少量的費用,做最好的照顧。
趙大嬸和大妮被前擁後護的進了後院正房。拴柱一直都想溜,想同王本元在一起。趙大嬸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心,一直用手拉住他,並著他提了禮品。
王二虎很為難的搓著那一雙比別人大一倍的雙手,手上面全是又黑又紫的凍瘡疤痕和老繭。
「表叔好,我給你拜年啦!」說著便跪在雪地上,磕了三個頭。
「爺爺回來了!」
提到白姑娘的眼睛,半天沒講話的拴柱突然冒出一句:
「別拜啦,他已去了扶餘縣。」
在第二天上午,王本元趕著「斗子車」到了市場大門口,拴柱在煎餅舖門前鏟雪,老遠便看見他。忙趕過去:
「住嘴,」大嬸生氣了:「大正月裡淨撿些不吉利的講!呸!呸!『童言無忌』。」大嬸還記得一句文縐縐的詞兒。
「幹啥?」
「嗯,晌午去還是下半晌。」
劉祖武卻不這麼說:
趙家在郭爾羅斯前旗沒有近親,每年「破五」這天都要到劉家屯子拜年。初六到柳樹屯結拜的老三家。第一劉祖武是結拜老大,第二「破五」要是不到,劉家在初六燒過「太平香」,一定派車來接。
「沒見過。」
「恭喜發財。」
可是劉祖武夫婦的態度中間看得出來,她非常的受尊敬。吃飯的時候,她同趙大嬸、大妮、劉太太、大兒媳婦一桌。
「斗子車」只套了一匹棗紅色當地名種「農安馬」。籠頭上的銅環和脖子上的串鈴,都擦得雪亮,所有繐子流蘇都是紅色,一派喜氣。
在送行群中,拴柱留心,沒有再看見白姑娘。
劉祖武同拴柱和第二個兒子在一桌。看樣子大兒子、三兒子、四兒子去朋友家玩,沒有回來。
他家的孩子口音也變了,外型也變了。單從腦袋瓜子上看,m.hetubook•com.com不是前後突出「疙瘩鎯頭」型。而是從小睡沙袋,後腦勺子像刀削過那麼平整。
趙大嬸向她寒暄的時候,她只微微的點點頭。視線轉向那些正在賭得起勁的孩子。小孩子們喊她白姑姑,要她入局,她同樣的微微搖搖頭。
王二虎一看見李黑子,忙迎上去。
「——」李黑子站住了。
「好,好,」趙宗之忙改口:「借,借總成啦吧。」
「三掌櫃過年好哇?」
「恭喜,恭喜。」趙宗之一本正經的抱拳拱手:「還沒出正月呢,不算是拜晚年。」
「王先生您就沿著上乾安縣的大道一直走,看到路旁第一個屯子就到了。」
房中有著熊熊的大火爐,年老人抱火盆子可能養成了習慣。劉太太談幾句,吸幾口煙,然後「滋」!的一聲吐一口口水,又圓又有力,如同彈丸出膛,直射在地上。就憑這一下,得三、四十年功夫,從做姑娘時練習起。
「那為啥不僱給我?」
拴柱忙抬頭,看見進來一位五十多歲,團團的一張大臉,留了八字鬍,戴了墨鏡的老年人。
趙大嬸怕王本元不知道路,特別掀起門簾:
「要不是大年初四,我真會翻臉。」李黑子趕向前幾步,兩眼充滿怒火,凝視趙宗之。「連王二虎都感激我,就是你淨往邪道上想。」
「你比我大幾歲,總是大哥,應當我先來。」李黑子脫去土耳其帽,又脫去水獺皮領、狐狸脊子火紅色的大氅,裡面是直貢呢馬褂,藍緞圍花絲棉袍。
「前面櫃上坐吧。」王二虎讓客。
「就是『破五』。」
「大概是個寡婦,穿了一身孝。」
「老趙頭,不是瞎撇清,今年連玉合順大東家、三掌櫃那裡都沒去。你一看就明白,許多招募來修江堤的工人,多是老鄉親,難得投奔來過個熱鬧年,一熱鬧就要迷糊了,失了禮。」
「老趙頭,這陣子忙,忘了先給你去拜年,補一個吧。」
進了門便拜年,先向劉氏祖先拜,然後按順序拜。大妮得了不少壓歲錢,可是那些小姪子姪女十四五個,來拜姑姑,反而倒賠。不過大妮並不心疼,因為停會兒拜乾爹,可以全部撈回來。劉祖武對這個乾女兒從來出手大方。
「不中。」王二虎一口回絕。
趙宗之走進大車店。
他從炕上站起來,房子不算太高,也不算低,王二虎卻彎著腰才能走動。
「正準備去給您拜年,沒想到您先來啦!」
這時劉太太從裡面迎出來,後面跟了四位少奶奶,分別穿了黃鼠狼、樺鼠子、銀鼠子、玄狐各型各色名貴大衣,兩手插在同樣毛貨的「手籠」裡。只看見一片黃黑色、灰色,發亮的皮貨,雪花兒落上去都不沾。
進屋先脫下貂皮帽子,交給一位小孩子手上,接著脫去水獺皮領貉絨皮大衣。裡面是團花馬褂,禮服呢面長袍,線春棉褘,黑芝麻皮靴,就這身打扮,價值在五百袋子麵粉以上。
「趕車啊,他不趕車怎麼行,連棉被都輸給人家啦。現在是暫時借著蓋。他好賭,就在冷天去賺幾個老本。和-圖-書
「那雙眼水汪汪的真好看,」趙大嬸眼力並不差:「生在女人身上是命薄了點。」她似乎同意女兒所說,對方是穿得太素淨了。
劉祖武一見趙大嬸便笑了。
王本元從車上下來,伸手到羊皮襖裡面,摸索了一陣子,臉上一紅,尷尬的說:
在兩面的大炕上,除了車老闆子們外,還有許多工人,到了冬天,沒有工廠,便住到這裡。有的則因為過年無處投奔,也擠到大車店來。大車店如同同鄉會,聽不到本地腔。
王二虎仍舊扳著面孔,趙宗之明白了。他笑起來,這一笑,王二虎更不高興。
「沒有啥大事,我老嫂子和大妞要到乾親家去拜年,想僱你的斗子車。」
「起來!起來!」
「就等您來接啦!」
「別再說啦,這點小事你提了又提,我可真不好意思。」
「小叔耍賴。」
劉祖武算是落地戶,談起來他仍說自己是「山東」,同時對山東同鄉也特別親切。他和死去的趙宗玉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並沒有因為趙宗玉是個開煎餅舖的,而瞧不起他。
現在兩位乾親家母,盤膝坐在炕上,懷中抱了火盆子,聊起來。劉太太雖然有錢,仍吃旱煙,一會兒便用煙袋鍋,撥撥火盆,火盆立刻翻出一層紅紅的火星子。
車在回程途中,大妮問大嬸:
每逢過年過節,男人們都洗澡和理髮,把霉氣洗淨一掃而光。趙宗之看王二虎年前沒理髮,他似乎一切都不在意。
「沒人訂。」
拴柱在無意間又注意對方的鼻子,直挺而帶有英氣。他彷彿在那裡見過同樣特殊的鼻子,一時卻記不起來。
「我得回去了,」趙宗之也要走,同時笑了笑說:「三掌櫃的肚子,比不了咱們莊稼漢,他忌生冷,也不喫野物。」
這時著了黑衣的女人,已走到趙大嬸大妮面前,拴柱聽見劉祖武介紹。
這時趙大嬸和大妮都打扮得整整齊齊出來了,見了王本元又客客氣氣的拜年。大妮抱了條俄國毯子,大嬸提了四色禮品,乾果、棗子糕、罐頭、餅乾。
「是不是有人早定下了?」
「怎麼樣?」王二虎指指自己剛才坐的位子:「你來兩把。」
要是受了委屈,小孩子抹著眼睛走過來,劉太太便說:
「說吧,只要有,只要辦得到。」王二虎用手摸摸自己的腦袋,可能想說:「要我的腦袋也拿去。」又記起大正月裡不吉利,沒說下去。
他感到剛才自己所說的話,是有些過份,但出發點並沒有惡意。記得李黑子再三理直氣壯的不承認,但願是看錯了眼,聽錯了閒話。上了歲數的人,總不希望同鄉當中鬧笑話。
「怪可憐的,你就借他幾個。」
吃飽飯,他們又玩鬧了一陣子。因為天黑得早,趙大嬸要告辭,劉祖武、劉太太,全家大小,都誠意的挽留。趙大嬸卻同往年一樣,回家主意非常堅決。臨到前院上陣,劉太太還再三叮嚀她們常來玩,別一年只來一趟。
劉太太總是和顏悅色的說:
「是白姑娘。」
外院相當大,住了「地戶」,還有「客房」「伙房」「馬圈」。車一停,hetubook.com.com便有人向內院通報。前面的大夥計,便為王本元卸馬,並帶王本元到客房。別看趕大車的,在年節到親戚家,同樣待如上賓。
但,那幾部馬車和一輛「斗子車」卻不見了,被人家僱了去拜年。
這時炕頭上,又轉為熱鬧,大姑娘、小媳婦,還夾雜著半大小子,在賭錢。玩「陞官圖」「打骰子」「看紙牌」一百零八張,木板印的梁山泊一百零八條好漢。
劉祖武曾到趙大嬸面前敬酒,大嬸端了端杯子,算是心領了。拴柱正在與白姑娘對面的桌上,一抬頭便看見她一舉一動,同時也聽得見對面桌上的談話聲,劉太太在吃飯時,對她說:
「大正月,別哭,輸多少?」邊說邊拿錢。一五一十數給他,小孩子臉上還掛著一顆大淚珠笑了。
娘倆個先上了車,又著拴柱也上去。拴柱不想去,趙大嬸哄,大妮直瞪眼,他才委委屈屈爬上車。
「我給你主持公道,著她還給你,她要不給奶奶給。」
「不啦!我有事煩你。」
「我啊,啥都捨得,就是捨不得把錢借給賭蟲。還有一點,你還不知道,他大哥本齡有信來,說是缺吃缺用,都可以墊錢幫忙,賭賬王本齡一個子也不認。」
那顆同西瓜差不多的大腦袋,上面長了兩寸多長的頭髮,根根豎立著。既不是「大分頭」,也不是「大背頭」,而是亂蓬蓬的一團糟。
「某算妳娘倆今格會來。」
正在熱鬧的時候,一個小孩子大聲叫:
這時她抬起頭來,四下張望,拴柱碰到她的目光,眼白清澈,黑得深沉,注視人的時候,如同一雙利箭射過來,直穿心底,拴柱有些怕,像是曾經做過同樣的惡夢,現在又碰上了。
「白姑娘,過了十五再走吧。」
「再過幾年,某這個乾爹得拿兩份壓歲錢啦!」
劉家屯子的劉祖武,外號二瞎子,他只是眼色不好,終年戴著墨鏡,不是真正的瞎。
「好,好,某這乾姑娘越長越俊。」
「弄不清楚。」
「某和宗玉老弟有緣,某就是看他為人,聽他說話心裡舒服。再說:想當年老爺子常說:劉家也曾開過煎餅舖。」
李黑子很隨和,可是附近的人,都站的站,蹲的蹲,坐的坐,傻兮兮的向他笑。到底那身穿著,使人們感到彼此之間不太相配。
「你大表妗子都收拾好了吧?」
山東人多數頭髮濃密,腦門子低,還有無數的縐紋。劉家的男人到了中年,頭髮便開始脫髮,前面兩邊凹進去,當中凸出來,禿成「山」字形狀。腦門光亮,沒有一條縐紋,像土著一樣,這可能與當地通婚有關。
有些人認識趙宗之,從炕上爬起來,打招呼並拜年,趙宗之一律拱手,大聲喊:
「就說定啦,我找王本元趕車到市場門口去等。」
「你看,我忘了給他拜年。」
「咱們交情好,我才再三提醒你,『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你也是念過幾句書的人,這兩句名言總記得。」
停了很久,王二虎站起來準備到櫃上拿錢的時候,才看見趙宗之。一張烏黑的厚嘴唇,兩顆虎牙露得更明顯,熱情和-圖-書的喊:
「娘,那個白姑娘,是誰家的孩子?」
「都是自己人,別見外。」
坐在車內的趙大嬸,閒著沒事兒,向拴柱介紹這第二門子乾親。
可能在進門以前,便把錢準備好了,從懷中掏出一個大紅紙包,不用看,便是四十元莊票,大妮毫不客氣的接過去。
劉祖武在郭爾羅斯前旗,算得上「大糧戶」。他不是本地人,在他曾祖父時代由山東遷來的。他原籍山東泰安,到了他這一輩子,連聞名天下的「東嶽泰山」是個啥樣兒,都不清楚。
在「破五」以前,大車店從外表看,顯得靜悄悄的。整個院落裡,停滿了拉貨的大板車,多已被雪掩埋。一輛破舊的馬車,被遺棄在牆角下,只從雪中露出豎直的兩支拉桿。馬棚裡的騾馬悠閒的吃著草料,偶爾打著響鼻。
在滿室大紅大綠的衣著中間,那身黑衣特別刺眼。在滿堂歡笑聲中,那張冷冰冰沒有表情的臉,顯得特別不調和。
趙宗之回奔正房,正房有七大間,整個打通,對面炕。推開風門,裡面熱氣騰騰的,生了兩個大「蹩烈器」。車老闆子、二把手、跟包的,都蹲在炕上大賭特賭。有寶局,有骰子,還有「一翻兩瞪眼」的牌九。
趙宗玉死了,劉祖武來的沒有過去勤快,因為剩下多是婦道人家。不過,每隔十天半個月,總派夥計來探視,問有啥事,需要他盡力,從來沒有間斷過。
「可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啊,我是他本家大爺。看到您百般照應,總覺得過意不去。」
當大嬸和大妮向劉祖武拜年與笑鬧的時候,拴柱發現隨在劉祖武身後進來一個女人,穿了一身黑,頭髮留得很短,那身黑而窄的小衣服,顯得身材異常纖巧,臉兒更加白淨,如同晶瑩的雪。
兩人彎著腰,抵著冷風走了一大截子,還是李黑子先開口:
「很漂亮。」大妮開始讚美,接著口氣不對了:「就是陰陽怪氣的。」
趙宗之回頭看了看,發現對方不想再同他一塊走,只好單獨回到市場。
兩人正在談話。突然屋子前半段,傳出一片呼聲。
「劉大糧戶肯同俺結拜,這是他瞧得起俺。」
說起來劉家屯子離著前郭旗最近,也有卅多里。斗子車、輪子高,鑲了滾珠,馬拉起來輕巧,還沒到晌午便到了。
「七姑姑欠錢不還。」
李黑子穿上大氅,戴帽子準備走了。王二虎一把拉住他。
「別瞎說,」大妞很不高興的樣兒:「哼!恐怕你是在『西洋景』裡看到的『小寡婦上墳』。」
趙大嬸向劉祖武鄭重的福了一福,大妮也搶著磕頭,劉祖武笑得更加有勁:
趙宗玉生前,每喝幾盅酒便說:
「那個女人我好像見過。」
「別走,俺有狗肉凍,喝它兩盅。」王二虎誠意的留客,並拉扯趙宗之也要他留下來。
「三掌櫃,您為人沒啥說的。」王二虎異常感激的拍拍對方肩頭:「年前我給大玉他媳婦送錢,誰知您早把年貨給她辦好了,俺這個當大爺的臉上一點也不光彩。大玉死後,他媳婦也多虧您,比起老東家來強得多。等開了春,她回家時,俺們王家https://m•hetubook.com•com這一夥得好好的請請您。那個時節,你可不能推三推四。」
過年以後,煎餅舖歇業到十五才開門。趙宗之這段時間很清閒,沒事兒。沒想到天生勞碌命,手腳在休息,今天內心中被這檔子事擾得煩躁起來。
「真難為妳。」劉太太聲調中有些悲傷意味。
「你笑啥,你就那麼看不起人,在咱老家牲口大車不都隨便借。老趙頭,你是不是有幾毛錢燒的睏不著。」
趙宗之在離「蹩烈器」不遠的地方,找著王二虎,他盤膝坐在炕上,比別人高出一個頭,特別顯眼。他將羊皮袍子披在身上,裡面只穿一件藍布小袷襖,正拉著架式同幾個年輕小夥子擲骰子。他那嗓門比任何人大,氣勢也比任何人盛,就是只輸不贏。額角上摻出汗珠子,滿嘴髒話「奶奶個X,X他娘,X他個小姐,X他個小姨妹子……」。臉上裝著發狠,別人卻一個勁兒笑,挨了罵也不生氣。因為都瞭解王二虎是假裝不高興,故意輸給小弟兄們。要是來真的,早已成了「店裡的臭蟲——吃客」。
「你是不是過年喝多了,淨說醉話?」
李黑子來了,不住的點頭,拱手,春風滿面的走過來。
李黑子似乎沒有聽見,堅持要走。王二虎用力拉,差點兒把袖子扯掉了,結果李黑子還是隨在趙宗之身後離開大車店。王二虎沒留住客,感到老臉發燒。
「還是在這裡好,都是親鄉們,說說話親熱些。」
過年賭錢,不是為了賭,而是家庭和樂與消遣,拴柱子漸漸習慣了,也湊過去看熱鬧,大妮被拖著下了場,只聽見一片吵鬧嘻笑聲。凡是歲數小,輩份小的,贏了錢便向荷包裡裝,輸了不向外拿。於是便發生爭執,爭持不下,便向老奶奶告狀:
「唉!」趙宗之又是嘆氣。
拴柱看見劉太太吐口水,想起大妮說起的「關東有三怪,翻穿皮襖毛朝外,大閨女含著旱煙袋,養個孩子吊起來。」
「你要僱,就沒空。」
有些人在賭,有的人蓋在熱被窩裡,兩眼看著房頂想老家,一個老頭兒,拖著長腔唸「閒書」「羅通掃北」,圍了一大堆人聽著。在房角,一位中年漢子拉胡琴,另一位又粗又黑又老的車夫唱小嗓,唱的是「鳳還巢」。
棉門簾放下來,裡面黑洞洞的,蓋上毛毯,底下又舖了羊皮褥子,比起外面暖多了。
「誰都愛這個調調兒,沒像他這種迷法。你還不知道,他把王本齡寄回家買果園的錢都賭光啦,被揭穿了不好意思在長春待下去。」
老遠先看見一丈二尺高的圍子,四角有「砲台」,正中兩扇大木門開著,車子一直拉到寨子裡,在外院停下。
「習慣了。」她回答得很平靜。
「你那天用。」
趙宗之站在一旁,看了一陣子,不願打擾別人的興頭。賭錢的人向來專心,旁邊有個「花不溜丟」的大閨女,也沒有興致抬頭。
「俺給大哥拜年啦!」
拴柱同王本元談話時,同時打量著那輛「斗子車」。比起家鄉的轎車子小巧。車架高,輪子也很高。圍了棉布篷,篷上貼著福字,車轅兩旁又貼了「車行千里路,人馬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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