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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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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六

第三章

「老小子,命|根|子挺硬的嘛。」
——更使人感動,為了主人,他能披麻戴孝去當兒子守靈棚……
「說這幹啥,你看見誰把銀子錢帶進棺材?你見誰坐著自己的馬車去酆都城?咱還不老,從頭再來過。」
——他彷彿在飯後,四至兒恭恭敬敬,遞上來一條不冷不燙的手巾把。
老三送過王二虎回來,也是悶聲不響的難過。往常雖然不喜歡四至兒那副「屁精」樣子,嘴巴上掛了油罐子和密罐子。但是,人一死,還真使治著的心裡不是味道。老三覺得在這一百多口子人中,只有他和四至兒最貼近。
老三想到四至兒悲哀的結局,心中非常難過。他是個直性子,在悲傷中忘卻了四至兒那些缺點,留在他腦海裡的全是四至兒的長處。他記得四至兒向來把他當大哥看待,偶爾使個小心眼,發個小脾氣,那也是當「老疙瘩」的本份,想到這裡,老三覺得腮上癢絲絲,用手一摸竟是淚水。
「快到馬棚備匹馬!」小白蛇吩咐夥計。
「二當家的,」四至兒指指崗樓子說:「我留在營門口把風,和看管這個小子。」
大青龍從此絕口不再提四至兒。等小米飯、鹹菜疙瘩頭送來的時候,大青龍端著飯盌發怔,吃得很少。
後面的馬匹排成兩行整整齊齊,踏著不急不徐的步子,過了十字路口,過了市場,到了馬隊營門口。
所有的人都點頭,小白蛇的厲害,他們都領教過,要是不聽話,折騰起人來,比大青龍還狠。
小白蛇手兒一擺,所有的人都上了馬,離開營區。到了營門,沒看見四至兒,還有那個被綑綁的衛兵。
「啥王二虎,王三虎?」他翻弄著白果眼裝糊塗。
「不准動!」
「不敢當。」一直站在那裡沒離開的白玉薇,臉上閃過一絲喜悅,她很喜歡王二虎的為人。
「下落不明。」
「你是王二虎王掌櫃?」
「把長槍揹著,短槍上紅膛,到了大街上,大模大樣甭慌張。」
「你的錢再多,我分文不要。」王二虎很誠摯解釋:「等避過這陣風頭,我想回八狼屯當工人修江堤或者開荒。你也別難過,賀三成王江海這麼胡折騰也混不長。」
在天快亮的時候,大家下馬打尖,吃了幾把油炒麵。休息一會兒,又上馬,沿途小白蛇沒講一句話。
「是!」老三忙回答,老三已明白大青龍的用意,要他去打聽四至兒的詳細情形。
雞才叫頭一遍,小白蛇已率領十九個人,到了郭爾羅斯前旗外面。
飯後,小白蛇、王二虎看他一直無和-圖-書精打彩,可能身體沒復元氣了。兩人告退,王二虎由老三領著到另外一間高架茅棚。
——在天冷的時候,如果住在寨子裡,明明炕燒得烙死人,四至兒仍想盡辦法,找個「湯婆子」,裝上熱水,給他暖腳。
「真對不住你,還有王本元。」大青龍很難過:「你辛辛苦苦,在關東好不容易創出個局面,開了那家大車店,全完蛋了。」
「你到了前郭旗,定要探出實情。要是四至兒死了,花多少錢也把屍首買回來,讓我見他最後一面。要是屍骨不全,無法運回,你就做主,好好的安葬,為他修個大墳。」大青龍扭過頭去,擦掉滾出來的幾顆眼淚。
「真是過意不去,你還是跟著我們混一陣吧,少不了你吃的用的喝的。」
「大哥。」小白蛇聲音低微:「有件事很對不住您,把四至兒給『飄』啦!」
「什麼?」
大家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喊著,四至兒沒出現,有人騎馬到茅房,也沒看到影子。
「王二虎關在那裡?」小白蛇用槍抵著張正目的後腦勺子。
「怕當紅鬍子進不了祖塋。也好,」大青龍點點頭:「我給你一點錢,你跑到齊齊哈爾或佳木斯,去做個生意。」
「真他娘的該死,當初我還把他們當成頭等大好人呢!」王二虎接著問:「有一樁事,我一直迷糊。過去你們是一夥,為啥扯了?」
「其餘的呢?」大青龍開始著急:「趙宗之還有大夫,怎麼樣?」
「急個啥勁,你真把我當成笨叫驢,你沒聽人家說過,有一回巡警來抓賭,我把骰子丟在雪裡,他們捉不住贓。」王二虎滿口噴唾沫星子,吹起來。
「這是我的份子錢,掛綵時都沒捨得用,你帶著。」
隨在小白蛇身後的四至兒首先把槍拔|出|來。小白蛇感覺靈敏,立即回頭叱責。
「不!」王二虎一口拒絕。
「老三,事辦好了,馬上趕回來,去了一個四至兒,我——我不能張開眼,看不到你……」
「大哥,我領『規矩』。」小白蛇雙手垂下來。
小白蛇扭過頭去,原來王二虎光著屁股。王二虎穿衣服很快當,扣子也不扣,用紮腰一紮,下炕穿鞋。
「白姑娘,這趟可辛苦您啦!」
「我不開槍,人家把你們打成馬蜂窩也不准扣扳機。」
她氣哼哼的用鞭策馬,快到中午已到了離大賚幾十里的「柳條通」,老遠便看見大青龍騎馬在「柳條通」外面。
「算啦!」
「別!」大青龍阻止他,並把錢塞在他的懷裡:「手掌手背都是肉m.hetubook.com.com,這種事我不能開公份子。老三,你懂得我的意思。」
「好小子,好小子。」
「等一等他。」小白蛇要大家躲進營房,他同王二虎|騎馬在街心張望。
「噢!」
「咱們倆拉倒了。」二虎把手一揮,如同切西瓜。
在五個人當中,除了王二虎,都是「頂靠」,一槍一個。來的巡警有二十多個人,被打死躺在牆腳根的有六七個。其餘的都躲在牆後放槍,不出來了。
「報告張隊長,我們隊長還有賀大隊長,已經過江去劉家窩舖。」
「看樣子我欠你的,一輩子也還不清了。」大青龍眼圈發紅。
大青龍忙安慰小白蛇,怕她難過。更怕她誤會,為了跟前小子,沒把同夥二當家的放在眼裡。
大青龍強抑著不讓眼圈發紅,不嘆氣。內心中卻感到活了四十一歲,沒娶親,沒有子女,無形之中,是把四至兒當成兒子。
「——」老三點點頭,連想到大青龍對他和四至兒兩個人,種種好處,是與別人不相同。
——他彷彿看見四至兒,笑嘻嘻的在他身邊,為他添飯。
「你總算開了竅,他想拿你當肉票引我上鉤。」
當時說了句玩笑話:「小利把跟我去吧。」誰知道就在這晚上找了來,一晃三年,成了大孩子,槍法、騎術都拔尖。最主要的,似乎兩人之間前世有緣。
現在王二虎整個明白了,自己總算沒有看走眼,大青龍這個朋友交對了。
小白蛇進了裡室,發現四個兵正在炕上賭錢。那個衛兵也伸著脖子看熱鬧,等待張正目起身。
小白蛇想剛才好險,晚出來一步,便被堵在營區裡。向外「出水」的時候,總要傷幾個人。看樣子,四至兒是完了。小白蛇覺得難以向大青龍交待,四至兒是他所甚愛的護衛。
張正目是個大胖子,在炕上慢慢的穿軍服,打綁腿。
四至兒勉勉強強的把槍又插在腰裡,小白蛇要大家在營門口下馬。她甩著馬鞭,擊打馬靴,大模大樣走過去。
「請你進去通知一聲,我有話問他。」
「很簡單,我們一起幫著官軍趕老毛子,原先約定,事辦完了,領了賞錢去開荒,再當個正經莊稼人。誰知這兩個小子財迷心竅,全吞了。」大青龍說著咬牙切齒:「吞了錢我不在乎,他們表面上『招安』,暗地裡接上『紅帽子』東洋兵的線。我光火了,我們不能在中國地界趕走老毛子,再惹小鬼子。你知道我吃過那些武大郎的虧。」
「何必使牛性子,」大青龍笑嘻嘻的:「那點錢是m.hetubook.com.com請所有車老闆子,咱們的交情,不止一百元,幾千幾萬也買不到。」
兩人哈哈大笑,進了柳林後。大青龍端詳王二虎,前後左右看了一遍,又用手在背上肚上敲了敲。
「怪了!」小白蛇一皺眉頭:「他約了我們來,怎麼自個先走了。」接著她又問:「還有誰在隊上?」
他記得四至兒十六歲的那年,還在玉合順當小學徒,他去櫃上玩,四至兒跑過來劃洋火點煙。
「你救了我,兩抵。」王二虎向小白蛇拱拱手:「這位可能是白姑娘,多謝啦。」
大青龍從身上摸了一陣,摸出一捲莊票:
「——」小白蛇點點頭。
「就是他倆個?」
衛兵一聽是大賚來的民防隊長,忙敬了個持槍禮。
「你有錢啊,一百塊現大洋,不是個小數目。我二虎是個臭趕車的,沒見過這末多的錢!」扁平的鼻子,黑黑的鼻孔,直向外冒粗氣。
「二虎,」大青龍遞上煙袋向他敬煙:「有句話得先說出來,雖俗氣,非說不可,謝謝你救了我這條老命。」
小白蛇把槍管一搖,隨在後面的人上去先下槍。然後把他們集在一起倒背綑綁起來。
「這還像句人話。」王二虎氣平了些。
隊長室也是對面炕,一面空著,堆疊了緞子被,俄國毛毯,繡花枕頭,另一面睡著一個人卻蓋了條老藍布棉被,被驚醒了,掀開被子露出一個黑黑的大腦袋。小白蛇沒見過王二虎,那晚來接大青龍,王二虎正在大睡特睡,也沒看清那張臉。
「叭鉤!」
大青龍那青灰色的臉上,立即升起一抹痛苦的表情,久久才出聲:
「相女婿啊?」王二虎問。
所有的人都聽她吩咐,整理一番。她仍不放心,騎在馬上一個個檢查。發現一個小夥子,脖子圍了一條花綢子圍巾:
他去牽出一匹青灰色大馬,並備上鞍子。
「自己人嘛,」張正目一副吊兒郎當不在乎的樣子:「何必來這一套。」
小白蛇打了一梭子,一夾馬腹出了大街,後面跟了上來。街口上十三匹馬還在那裡等著匯合在一起,便向大賚縣方向飛馳。
「——」本來老三滿口應「是!」喉管卻被阻塞了,淚水鼻涕流了滿臉。他有些流連,不願離開大青龍一步,但為了遵從大當家的吩咐,為了去收取同生死共患難弟兄的屍骸,他還是備好馬匹,出了「柳條通」。
「四至兒呢?」小白蛇問:「你們喊一喊!」
衛兵看來了一群武裝馬隊,還未到戒嚴時候,沒有喊「站住」,也沒喊「口令」,只是拉槍機,把槍端m.hetubook.com.com起來。
「嘿!」王二虎很高興的一掀被子,站起來:「那老小子怎麼來接我?」
「是!」一個衛兵敬了個禮,持槍進去。
——這樣的孩子,恐怕天下少有,下輩子再也不會遇到了。
她內心中又是難過又是生氣,難過失去了四至兒。生氣沒有找到賀三成、王江海。她永遠忘不掉他們寫給大青龍信上那句輕薄話「什麼嫂夫人」。她要逮住他們,逼著像吃狗屎般,吃回去。
小伙子乖乖的解下放在口袋裡,她又叮囑:
「沒來得及,便教賀三成給逮住了,錢也搜走了。」
「好啦!」
「解下來。」
小白蛇吹了一聲口哨,十三匹馬先嘩啦啦衝出營門,沿街飛奔。她帶了另外五個人連王二虎殿後,一面還槍,一面走,同時丟給王二虎一枝馬槍。
他不理會大青龍有多急:「這次你猜怎麼著,你們走了不久,王本元那個伶俐鬼便進來了,把我喊醒,並關上賬房門。兩人正在罵你們不該偷偷的溜了,忽聽到外面敲門。那種敲法,一聽便知道是仗官勢欺侮人。我把你留的紙條兒,先吞到肚子裡,再開房門,可惜另外一張掉在他們手裡。嘻嘻!」王二虎縮著脖子笑起來。
——他從對衣食不講究,卻單單對喝茶很認真。只有四至兒用兩條秫稭的文火,燒開水泡茶,沒有胡腥味。
「我看定是衛兵那小子跑了,四至兒去追沒回來。」有人說。
還有,這次受傷,回到劉家窩舖,四至兒一見,放聲大哭。後來小白蛇選了老三,沒選他陪伴治傷,急得又蹦又跳。
「白姑娘,那是小雜種的命,該當走這一步,怨不得妳。」
「張正目。」衛兵回答。
「為啥!」
「不,還有農安、乾安來的保衛團,加上我們隊上和賀隊長的隊伍一共有三百多口子。」
槍響了,子彈在他們附近穿起火星子和浮沙。
「那孩子一定是——」大青龍在喃喃的說:「一定是自己『扎』了自己,怕逮住了給我丟人。」
這時大家進了「柳條通」臨時搭的茅棚,老三端來一盆洗臉水,向王二虎傻里傻氣一笑,王二虎看到熟人,雖沒分別幾天,因為經過一場大難,特別親切,用力拍著老三的肩頭。
松花江一共有六個江叉子,形成水陸交錯的浮洲,生滿了柳樹,叫做「柳條通」。每個柳條通都有數十近百里,是紅鬍子和犯法者窩藏的地方,官軍圍剿不易獲得。
「那兩個小子天天給我大魚大肉吃,像侍奉老太爺。我就是不喝他的酒,多少看出點路數,是『黃鼠狼給雞拜年m.hetubook.com.com』沒安好心。」
院子並不大,營裡只留下七個人,寢室、馬號、草料房都找遍了,沒有看到王二虎。
「要不要回大車店拿東西?」小白蛇問王二虎。
小白蛇氣得本來要用耳光子扇他,為了節省時間,少生閒氣,著夥計們也把他給綑起來。
「怪了!」
「笑個啥勁。」
「閻王爺怕我吃得多啊,他養不起陰曹地府那些餓死鬼。」
「二虎,」大青龍一臉鄭重:「姓賀的真沒收拾你?」
「是不是帶走了?」
「收起!」
「我笑趙宗之和那個大夫還有王本元,天生窮命,不過,他們不拿這筆錢也好,省得擔驚受怕,坐黑房。」王二虎面部漸漸正經起來:「咱姓王的對天發誓,咬定你死了。沒有別人見過你。王本元倒楣也跟著裝糊塗,挨了一頓馬鞭,大概再有半個月也爬不起來。」
現在營門口只剩另外一位,跟小白蛇來的幾個人正在衛兵附近遊蕩。小白蛇用馬鞭一示意,立即上去兩個小夥子,繳了衛兵的槍,把人綑起來塞在崗樓子裡。
現在小白蛇走在前面,一身窄小的裌襖褲,九龍帶,插了盒子炮,外面披了件短大氅,呢帽,金絲腿眼鏡,雪亮的馬靴,直著腰桿兒,神氣十足。
名義上說是馬隊,其實只有三十多匹馬,正面是五間青磚平房寢室,兩旁是馬棚,小白蛇等很快的便撲向寢室,並在寢室外面佈了哨崗。
臨進街口,小白蛇對大家說:
「是啊,找你二大爺幹啥?」二虎望著小白蛇手中的槍,心想回姥姥家時辰到了。
大青龍一看王二虎非常高興的迎上來,帶著開玩笑的意味說:
小白蛇想,最後只剩下隊長室,門外掛著一把大銅鎖。小白蛇踢了一腳,幾個小夥子跟著齊用力把門撞開。
馬隊門口,有兩座崗樓子,站了衛兵,營門柱子上掛了個木牌,寫著「郭爾羅斯前旗保衛騎兵中隊部」。
大青龍因為看到王二虎,高興得談不完,冷淡了小白蛇,忙道:
小白蛇這時才把槍亮出來,向裡面走。
「公份子還有富裕,我到三掌櫃那裡去拿。」老三準備去找二光頭。
「我們是大青龍派來的,起來走吧。」
「選馬我內行。」王二虎跑在前面。
「請過客啦?」
「我是大賚縣保衛團的張團長,來看你們王隊長。」
來追擊的是巡警隊,他們看見由那個衛兵領頭。小白蛇眉頭一縐,手腕一伸,沒有瞄準,那小子便向後仰,不動了。
「老三!」大青龍在棚子裡喊他,他彎著腰進了茅棚子。大青龍聲調嘶啞的說:「你再去趟前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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