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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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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

第四章

「你嚷著要開荒,我是不願打你的興頭。開荒要頭年下手,先放把火把野草燒了,經過冬天的雪水浸潤,到了開春用犂杖『犂地』。頭一年只能撒種種紅稷子,這種莊稼旱澇保收,全年只除一次草,到七月便收成。」說到這裡趙宗之搖搖頭:「你們現在才動手,已經晚了。」
他高高興興的回到店裡,在鍋台邊看到大妮,呲著牙一笑。
「這事大青龍知道了,定會發瘋。」
「剛——剛。」現在輪到拴柱害怕了。
「拴柱子,」王本元比較平和,還喊著他昔日的名字:「你有沒有聽我們說些啥?」
大妮為趙宗之燙了一壺酒,趙宗之喝了一壺,接著又是一壺……趙大嬸卻只吃了一盌粥。等大妮接過盌來再盛時:
拴柱子用心聽著,趙宗之說得更加起勁:
拴柱子想來想去自己一個男子漢。事是他惹起來的,也得自己收場,於是,他走近大妮身邊。
現在,他又精神恍惚的到鍋台附近。大妮正用一把大木杓子,攪苞米粥,怕糊了鍋底。
今晚趙宗之又喝了第三壺酒,小瓷酒壺,每壺四兩,一共十二兩。趙宗之有些醉意,長年在外飄泊的人,當酒精麻醉了神經,卻刺|激了腦海中的思維,還有潛藏了甚久的感慨……
「這孩子啊,就像他爹一個模子咂出來的,閨女家,將來怎麼找婆家,怎麼得了噢!」
「我一輩子不……」大妮臊得像抵窩雞,一扭頭跑回隔扇後面。
「我願意。」拴柱誠心誠意而高興的表示歡迎。
「打今年開春,叔叔便和娘商量,起初娘捨不得你走,經過叔叔和我,再三的說,心眼才活了。她知道你沒有本錢,正好我們還有點錢,託乾爹放賬,娘便去取回來。」
「錢,不成問題,問題是你自己要拿定主意。」
「還算好,那個小王八蛋,只知道我和王二虎窩藏大青龍,為他治過傷。」
拴柱喊他們,兩人都嚇了一跳,同時把頭扭轉過來,看清是拴柱,驚惶的神情才漸漸消退。
「娘,我也要下地。」
拴柱在內心中安慰自己,早些去八狼屯一帶開荒,面對那些一望無涯的草原,心情舒展多了。
「別嘴硬了。」趙大嬸帶有嘆息意味,兩眼卻望著拴柱說話。
「噢!」大妮永遠不會忘記,她在辦年貨的時候,鼓勵過拴柱:「為啥去大車店,不直接開荒。」
拴柱看得出,大妮是真的傷心和生氣了,不同於平常使小性子。
「只買牲口用具還不中,」趙宗之說:「我還得帶他們幾個月。」
「娘,錢拿回來沒有?」
「早點回來,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大妮叮囑他。
拴柱這幾天,有點神不守舍,不是圍著鍋台轉來轉去,就是在前店時,客人要熬豆腐,他卻送去一盤炒茶豆芽。
趙大嬸對女兒是真的耽心,耽心過了度的時候,也會淌幾滴淚水。大妮看見娘流眼淚,心會軟下來,雖不說話,臉上卻像晴朗的天。不過,他對未來婚事,並不在乎。山東閨女在關東是一寶,男多女少不會變成紮了花白辮子的老處女。
「唉!」幾乎是兩人同聲嘆氣。
「——」大妮把身子扭過去了,肩頭聳動,仍舊在哭。
「是不是為了本錢?」
「別盛了,你乾娘弄了一大和圖書桌菜,可把我給脹死了。」
「嗚……」大妮哭出聲音。
「這裡的土豆子是義大利種,非但長得大,而且還結紫色的土豆梨,同樣的很好吃。」趙宗之巴答巴答嘴,回味土豆梨的滋味。
「大表妗子,二表舅。」
「我——我——」拴柱子「我」了半天,說不出口。趙大嬸除沒按月給他工錢之外,對他實在不薄,吃的用的,都挑最好的供給。
趙宗之又催他,這次聲調兒和氣多了。
「他——」大嬸嚇了一跳。
「拴柱!」
「莊稼收成怎麼好法?」
「你進來多久啦?」趙宗之聲色俱厲的問。
「說這些幹啥!」王本元毫不在乎:「你不該常來看我,萬一……」
「打伙的人,也要給他找個可靠的。」大嬸叮囑小叔子。
「他大叔,你是開過荒的,要置辦些啥,由你當家做主。」
「大姐,別哭啦,我拴柱這輩子會報答妳!」
看樣子,掛柱子最多四五天便要走了,大妮開始傷心起來,拴柱去開荒,是她撮弄的,現在無法再勸他不要去。她開始瞭解到昔日爹娘寧願受窮,不願分離的心情,忍不出冒出一句:
「大姐,我一切照規矩來,收成三一三十一分,你一份,我一份,打伙的人一份,中不中?」
「傻丫頭,這裡的風俗,就是男人死光了,女人也不下田。」
「怎麼啦,像掉了魂似的。」
「說垧有多大,你也弄不清,咱就拿收成來說,一垧收二十六石糧食,每石十斗,每斗四十斤。」
「早些走吧!」
客人漸漸來了,拴柱子有些忙不過來。他那個腦筋再磨鍊也不成。菜樣數並不多,座位也並不多,他總是弄錯,原因是車老闆子們多數各吃各,一個人要四樣,十個人便是四十多樣,真比大館子跑堂的還要難。
「中!」心中窩囊了幾個月,特別窩囊了一整天的拴柱子興奮起來,他興奮一切指望都有了著落,他興奮王本元把他當成大人,連起程的日子都由他挑選。
「按理,為了有人照應,你們該去劉家屯子附近開荒。大妮的乾爹劉祖武老先生,可以幫忙。可是,大家一窩蜂的都去八狼屯,那裡的地是比這裡肥,當初地勢低,上過幾次水,聽說要修堤,更加保險,下了功夫,當然要開好地。」趙宗之把最後一盅酒喝光,大妮問他還要不要?他搖搖頭,繼續對拴柱說:「從明天起,我過江去替你們採辦用品,傢俱,最少也得三四天才辦齊。」
「嗯!」
過了幾天,他從車老闆子口中,得知王本元與王二虎都是扯了一件事,王二虎被紅鬍子救走了,剩下王本元。他們聲音很低,說得很熱鬧,因為端菜送粥,沒頭沒尾聽了幾句。他問趙宗之,趙宗之突然板起臉發脾氣:
拴柱這時又急又氣,他急,怕被客人或趙宗之回來撞見。一個大小子,把黃花大閨女欺侮得哭,下不了台。他氣,氣自己雖在過關內關外,也沒碰見大妮這種鹹淡不分的女人。好話說了一大車,還是哭個不停。
「借不借,是我和拴柱的事,你操的啥心。」大嬸故意逗她的女兒。
大妮瞅著他問,拴柱的臉紅了,他真沒想到大妮早已知道他的心事,直接了當的張口說出來。
和-圖-書柱輕輕的推開耳房門,王本元面朝裡,背向上爬在那裡,一條毡子蓋在屁股上,整個受傷的背展露著敷了藥,趙宗之面朝窗口,吸著旱煙袋,兩人低聲談著話:
大妮像抓著話把子,又反問一句,使拴柱更不好意思。大拴柱那張小黑臉,一陣紅一陣紫的不好意思再折騰他。忙一本正經鄭重的對拴柱說:
「你們可以到坡邊開塊地種菜啊,在關東種菜的都是咱們老鄉親。忙到過八月十五,賺了錢,捎起行李捲回老家。只留下一兩個人看窩棚和拉著大車拾糞,把拾來的野肥,倒在大槽子裡。等開春別的夥計從關內回來,理好菜壟子,用小毛驢拉著軲轤澆水,水先流過糞槽子,把糞肥帶進壟子裡,菜長得又嫩又肥。我看你爺倆還是先種一年菜。怎麼樣?」
大妮看看窗外的時光,離上座的時候不早了。
趙大嬸去乾親家沒回來,趙宗之則吃過午飯去了大車站。家中只剩下拴柱和大妮,大妮發了扭,拴柱急得直搓手,兩腳轉來轉去,臉憋得像個茄子,嘴巴翕動就是沒有聲音和成套詞兒。
「——」拴柱子沒有回答,在老家種菜是副業,不是莊稼人正途。他不想到年底帶幾個錢回家,要闖就闖出眉目,當個真正的大糧戶,他非常鄭重的表示:「我這是去開荒。」
「表叔,表舅!」
「大姐說店裡快上客了,忙不過來。」
幸而趙宗之沒有好久便回來了,趙大嬸也腳跟腳的進了門,一店四口,一直忙到八九點鐘,客人才越來越少,等到了十點,他們自己開始用飯。
「不怕。」拴柱自持有這份傻力氣,但他有一點點顧慮:「那些草地真沒有主嗎?」
到了大車店,王本元睡在耳房,現在大車店由二馬虎掌管,二馬虎比起王二虎差勁多了。正是生意忙的時候,院子裡還停了十幾部車,車老闆子們在睡晌午回籠覺。
「去給你弄本錢啊!」
「啊!」拴柱不相信大妮說的。
「你——你不是說我該出去闖一闖?」
「你開出來,便可以向官家領『地照』,成了你的,第一年是『生荒』,連稅都不要納。第二年,才一垧只收一元大洋。」
「開荒,我不外行。」他張大黃中泛紅的混濁老眼,轉動不靈活的舌頭:「開荒,我有經驗。唉!內行和經驗現在總算排上了用場。」接著他大聲喊:
「真的,我不能在這裡再待,那些該殺的,說不定那一天喝醉了,提了馬鞭子來,拿我出氣。」王本元說得那麼無告。
「——」拴柱的頭搖得像貨郎鼓,心卻在嘭嘭亂跳。
「那幹啥?」
拴柱覺得把應該說的話,都說了。大妮卻越哭越傷心,他急得用手抓頭皮。
「表叔,你騙人。」
「找到了,是王本元。」
「他——他們為啥不向我提。」拴柱知道大妮不是拿他取樂子了。
他直起腰桿,清清「倒嗓」子發沙的喉嚨:
「也不見得,」趙宗之長長的嘆了口氣:「世道人心變了……」
「——」拴柱搖搖頭,既不是年也不是節,趙大嬸今早卻急著趕了去。
說完了,雙手便忙碌起來,一副心平氣和,沒事的樣兒。拴柱卻迷糊了,這是那門子邪氣?衝了進來,被整得頭暈眼花。
和-圖-書我——我想去大車店當『跟包』。」
「我早就拿定了。」拴柱子說的一點不假,從家裡動身起,甚至給老娘每一封信中,都惦記著翻弄土塊。
「還有你。」
「你死我都不管。」
「看,看,越來越沒有規矩,」趙大嬸笑出聲音:「誰還敢討妳啊!」
「我去找他。」拴柱巴不得去大車店一趟,他怕與大妮單獨相處,那種古怪的氣壓,需要到外面散散心,同時想看看正在養傷的王本元。
趙宗之的心情似乎轉好,喝了半斤,又叫大妮再給他燙四兩。
漸漸拴柱子的腦子開了竅想起大妮為了他的未來,的確費盡了心思,就是這次趙大嬸把老本拿出來,也是她促成。如果開荒失敗了,大妮擔了多大的過錯。說起來,兩家八百竿子打不著的遠親,而且是投奔趙家二表舅,不是趙大嬸,更不是這個大閨女。今天,她是應當難過,燒香對著屁股,不是前面人……
「為啥?」大妮很驚奇,那雙大眼更加圓亮了。
「丫頭片子,就是算計我這點棺材本。」趙大嬸笑著說。
趙宗之非但不說,還差點一耳刮子扇過來。他從沒見表舅有這麼大的火。這幾個月來,神情很不對,前些日子是半夜三更出去,近來是唉聲嘆氣,有時還做惡夢,真料不到這位和善的表舅,一下子變了樣。
「還有你。」大妮學著拴柱粗聲粗氣,撇撇嘴:「哼!」
「拴柱,」這次聲音很低:「松花江邊的地,號稱二十四萬垧,想當年江水出過槽,退水後變成上好的黑土肥,二十四萬垧啊,唧唧,」趙宗之感嘆著:「二十四萬垧大多數長了一人多高的野草,不像咱老家連鹼灘都翻起來種地瓜。」
大妮先是生氣,漸漸的怒火從臉上消逝,居然一長串眼淚,沿著腮幫子像小溪流淌下來,滴在夾襖上,沒有許久便滿了一大塊。她也不用手擦,那淚水如同不竭的泉源,一個勁的流淌。
趙宗之用煙袋指著門子,拴柱子正要走,王本元卻喊住他。
拴柱非常失望,脖梗子一彎,像快要熟的向日葵。
哭聲停止了,肩頭不聳動了,像一場暴風過後那麼靜止,停了一會兒,大妮回轉頭,用哭得像桃子似的眼睛,迅速的對拴柱一望。
經過幾天幾夜的打算,拴柱想到大車店去當「跟包」,也許積一年的錢,夠來年開荒。也許在大車店裡,會找到一個開墾的伙伴。
「小心點好,」王本元勸趙宗之:「咱這條命,就像家雀,不值半文錢。」
「都是他媽的錢害人。」
大妮聽見拴柱要專心一志開十幾年荒,恨得牙根癢癢的,暗罵:
「哼!誰稀罕。」
「二月二龍抬頭,」莊稼漢的大節氣已經過了。前些日子,店中來了不少去開荒的莊稼漢,在鎮上辦用具,買牲口,吃飯的時候,談得津津有味,拴柱聽得出了神,恨不得自己也投入開荒的行列。
「娘,妳……」大妮急了,把筷子丟在桌子上。
趙大嬸裝得很兇,拴柱卻沒見大嬸打過大妮一巴掌。也許因為如此,大妮的牛性子發了,能夠彆扭上兩三天。最後沒轍的還是大嬸:
拴柱每逢心煩意亂的時候,總愛隨在她身邊,彷彿能減少心理上的重壓。
一陣子數落,大妮又不高和*圖*書興了,拉起布幕,熄了電燈。大家只好脫|光衣服睡覺。
「還沒上草料呢,撒的什麼歡。」
「那是蒙古閨女,妳怎麼能同她們比,人家還能騎馬放洋槍呢!」
天氣有點暖,鍋台周圍更暖,大妮穿了印花布夾襖褲,不像冬天那麼臃腫,她雖然身材粗壯,同樣充滿了青春氣息和少女們所獨具的曲線。
等大妮燙酒的時候,大嬸說:
「叔叔怎麼還不回來?」
「端人家飯碗,就矮人家一截子。大妮對人再好,也不能不講理。不該存心整人,真是天曉得。」拴柱子想到這裡突然記起車老闆子糧棧的工人,發生糾紛感到誰對誰不對時,有那麼一句話,說出來,做到了,彷彿一扯兩拉倒,誰也不欠誰的。
「真難為你。」
「拴柱子,聽說你要去八狼屯開荒。」
「得五年多,開出二百垧,養兩個地戶,一垧收四斗租,只要不求再發達,夠吃夠用了。」
「小孩子,別問。」
「你知道娘為啥去找我乾爹?」
「單單除草便費很大的勁。」
「這些地肥得向外冒油,只要你會擺弄,家鄉的老法子沒有用,千萬得記著。這裡莊稼採輪種,第一年生地種稷子,第二年種高粱,第三年種豆子或麥子,不能連著兩年種同樣的莊稼。還有地裡可以種土豆子。」趙宗之挾起一筷子醋溜土豆絲:「在關東這是商家和富戶的主菜。」
「我是個婦道人家,你說好就好。」從趙大嬸的口氣中,真把拴柱當親生子女。從她拜託小叔子的神情中,對趙宗之全部信任。
「丫頭片子,妳少給我扭,看我不撕妳。」
「大姐,我——我一定好好的去開荒,不會漂了妳的本錢。」
「我要開它十幾年!」拴柱不想坐享清福。
大妮引用車老闆子吃飯前的罵人話,逗弄拴柱子,拴柱子看得出大妮與他同樣高興,雖然沒有把王本元的事告訴她。
拴柱低著頭喝高粱米粥,沒有留心看娘倆所上演的喜劇。
「——」拴柱子沒有回答,卻覺得女人到底是女人,說這種話,如同「吃燈草灰」,那麼輕巧。
「回去吧。」
每回去大車店看表叔,趙宗之都在場。想問也無法問起。成年人一發生事故,便像天要塌下來,愁眉苦臉,拿孩子煞氣,不這樣,就不會逢兇化吉似的。
他知道大妮是個好女孩,向來對他細心照料,替他拿主意。如果說大妮還有點小毛病,就是愛無緣無故的發脾氣,氣起來不吵不鬧,噘著嘴,搭拉著眼皮,誰和她講話裝著沒聽見。問她,嘴巴則閉得緊緊的像個啞巴。每逢她耍脾氣,趙大嬸總是大聲責罵:
「要不要表叔當幫手,」王本元黃蠟似的臉擠出一絲笑容:「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帶壞。那窩棚裡只有咱爺倆,想賭也賭不成。」
其實拴柱在用心聽,他卻怕拴柱睡著了,故意大聲嚷嚷,吼聲把大妮從隔扇後面驚得跑出來,大妮手中還拿了個濕淋淋的飯盌。看到她如此耽心,趙宗之尷尬的笑了笑。
「你是什麼人啊,咱們的老規矩你都忘啦,老一輩的人啥事都不向小輩商量,就是他們要送給你幾千萬,等拿出來你才知道。你啊,哼,真是越長越糊塗……」大妮數落起人來真有一套。
「敗子回頭金不換,王本和*圖*書元這個人心地不賴,在那種野草地裡,手再癢,也找不到對手。」
「呸!真沒良心,沒過河,就先拆橋,哼!」大妮指尖兒伸向拴柱的額角。
「妳——妳是不是不高興我走?怕店裡人手不夠。」
「拴柱,」大妮又開腔了:「你應當謝誰?」
可是,有很多難題在等著他,開荒第一要有個伴,第二得有點錢買牲口和農具,這些都是他所缺少的。
「別難為他,」王本元勸阻:「我知道這孩子不會撒謊。」
看到大妮哭,拴柱更沒有了主意,他覺得說晚了一句道謝的話,大妮犯不著這麼頂真,又發脾氣又淌眼淚的。
「他們不會起疑心,」趙宗之聲音壓得低了些:「這是在關東開店的老規矩,凡是鄉親或老顧客有病有災,都得出面照應……」
「真沒聽見?」趙宗之大聲追問,如同捉到了三隻手。
「你表舅也贊成我去,我就是要親自聽聽你的口信。你挑個日子,不管我的傷勢好沒好,說走就走。」
拴柱現在一切放心了,真沒料到大表妗子和表舅對他這末好。他又是感激,又是高興。情緒一複雜,他反而成了個蠟燭台。
「去開荒,不當『跟包的』了?」
「你先回去。」
「紙總包不住火,大青龍的眼線多。這面也太狠了,簡直是寸草不留……」
「又不是我要,是人家拴柱向妳借。」大妮很不好意思,嘴巴卻很強硬。
「你來幹啥?」趙宗之的氣還沒有完全平和。
拴柱愈想愈不是味兒,這陣日子真難過,王本元受傷後的苦狀,趙宗之那張鐵青臉,大妮無緣由的彆扭,甚至連趙大嬸也受了傳染,很少向拴柱展露黃板牙,表示她是那麼喜愛這個孩子。
「起土豆子,摘黃花子不都是女孩子嗎?」大妮提出反證。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個小壞蛋,過來,當了小隊長。」
「表舅,」拴柱睡在炕上,還念念不忘開荒:「要開幾年,才像個樣兒。」
拴柱應著,出了煎餅舖,出了市場。這些日子,他一直掛牽著被馬隊打傷的表叔,馬隊為啥打他,表舅說不知道。起初他只有猜,猜王本元一定同馬隊的老總們賭錢,躲了賴賬,被有槍有勢的老總給排了鞭子,打得實在不輕,背上的肉,翻開來,血糊淋啦,如同黏魚嘴巴。
趙大嬸和大妮把廚房收拾好了,脫下外面的罩褂子回到前店來。今晚她們一反往日的習慣,沒有熄燈就寢,娘倆要聽趙宗之和拴柱談莊戶經,自從大妮她爹死後,很少有人認真的在這個屋頂下,談種莊稼了。
這時大妮已放下杓子,抬起眼皮,凝視拴柱。
有些事,小孩子無權知道,彷彿小孩子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彷彿小孩子頭腦越單純越好。可是,拴柱不承認自己是小孩子,他已十八歲,馬上就要去開荒打天下,還有王本元是帶他來的親戚,應當知道點底細。
「表舅,一垧是多少?」拴柱聽了異常動容,他知道老家算的是大畝,一畝九五六,等於別處兩畝到三畝,但不知道垧是怎麼算法。
「去逞能吧,姑奶奶不會等你!」
大妮硬繃繃的摔過來一句,手臂一彎靠著牆,臉兒埋在裡面哭得更起勁。
「一個大男人,別淨說半截子話。」大妮嫌他那副溫吞水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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