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松花江畔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三

第四章

在人群裡,有幾位從大城市回家的小夫妻,大膽的手牽著手。大妮看了看他們害臊,內心中卻偷偷的想:要是扯著拴柱的手一定也很有意思。
「放開!放開!」
「你啊。」大妮的臉上有了笑容。
趙宗之用手搭了個涼棚,看看日頭,實在是很晚了,有些路遠的人們,也都套車離去。他收起牲口嘴下的籮筐和支架,拿起鞭子:
「便宜不出當家,那家車店我不指望了。」
沒病沒災的一個人瘦下去,還不是為了這個傻瓜,誰知他卻像沒事人兒似的不少半兩肉,可見他內心中缺乏相思情意,大妮氣得一拉扯趙宗之:
「心軟啦,別忘了他守著佐佐木用皮鞭子抽我們。」
她與拴柱同時發現彼此,高興的大喊一聲:
「誰叫的,誰吃!」
出賽者頭部仰得比小辮子還高,那神情穩贏不輸。
錢是大妮搶著付的,等兩人回到大車附近,趙宗之不見了,他獨自一個人去吃東西和玩去了。
說完了她才想到離過年還有一段很長的日子,真不知怎麼熬過去。望著路旁的花兒,新生芽兒,淚眼模糊,心中像塞了一把亂草。
「把臉洗乾淨。」
現在拴柱已來到她的面前,卻故意裝著不看他,怕周圍那些小夥子再瞎起鬨。
「你那裡來的這套歪理,要你換你就換。」王本元又氣又好笑的逼他。
「你們的人……」佐佐木並不服氣。
風乾老頭兒,從短窄的西裝裡,摸出手槍,向天空開了三槍,在他身邊有個滿臉煙容花白頭髮的男人喊著:
看樣子,逞雄一時的小辮遭遇了強敵,日本人也提倡摔跤,除了摔跤時的服飾以外,方法學自中國。這個胖子的身架,便是摔跤選手,拚命的吃,吃得越胖越重越標準。
「馬馬虎虎就行了,又不是走親戚。」拴柱怕麻煩。
他打著呵欠,流下淚水。周圍的工人們感到更為有趣:
王爺來啦,跟班的一吆喝,還真有效。大家停止了。王爺神氣威嚴的站在檯子下面,跟班的把風乾老頭兒喊過來,他還毫無禮貌捏了手槍。
「真有兩下子!」拴柱不禁讚嘆。
「真不含糊!」提了鳥籠的一位觀眾伸出大拇指。
趙宗之推辭著,結果扭不過王二虎的牛脾氣,三個人被領到年糕攤子上,王二虎指指劃劃的要推車子的小販切年糕。然後張大嘴邊啃邊對趙宗之說:
射賽完了,賽馬開始,報名的有七十多人,都騎了上等好馬,排在一條線上,主持者一發令,兩百餘條腿飛奔起來,沒有多久,只看見一溜黃沙。
「老了,眼力不濟了。」
餃子包子都來了,餃子比平常人家吃的是小些,但不是貓耳朵。大妮吃得又少又慢又文靜,並不住的催拴柱:
「來七十個水餃。」拴柱記起他是男人,記起王本元處處聽他的,偏偏碰到大妮,便差點兒忘了自己是個有主意的漢子。
這時祭禮已經結束,接著是賽馬、射擊、摔跤等比賽,不分男女都可以參加。獎品就擺在賽場旁邊,幾十頭又高大又肥壯的耕牛和小牛犢。
「包子來了誰吃?」
時間過得很快,三月廿一日到了,天色剛亮,王本元便把拴柱喊起來。
「賞給小辮四條牛,兩條牛犢,比賽照常。」
沒有人理會,沒有人走近他的身邊。
其實「鄂博祭」並沒有賭場。王本元不去,主要原因,新開的土地裡,還有很多活要做。
「鄂博祭」場上,當中修了一個大土堆,周圍圍了十二個小土堆,土堆上面插了柳枝,擺了祭品。有喇嘛著了黃袍、披肩,吹奏長長的大喇叭,喇叭的長度,一丈多,喇叭頭用木架子擺著,吹出「嗚嘟嘟」的聲音。
「佐佐木先生,你是接荒木來包工修堤的,不是來打架的。」王爺的聲調不高,卻具有權威性。
「得去啦,」為了表示關心,他問王二虎:「手頭上怎麼樣?」https://m•hetubook•com•com
「前郭旗最近還發生了啥事?」
摔跤場是個小土檯子,修得平平整整的。賽程正在進行。兩個精壯的小夥子,都穿了粗布「搭鏈」,拿出蠻力,如同鬥牛,其中一位,腦袋瓜子剃得四周精光,當中卻留了一條像蔥般的小辮,使起勁來,小辮搖晃著,有點兒滑稽。
拴柱沒有分辯,開荒的男人,都會洗衣燒飯,絕對不會把衣裳霉爛了。
小辮和大胖子活像兩隻鬥雞,四隻眼,發出兇光,四條腿,蹲著類似騎馬樁,沉重的移動著腳步,慢慢轉,等待著乘虛攻擊。
「朋友們,」煙鬼沒喊幾句,嗓子便不濟了。只見嘴動,聽不見聲音:「求求各位,回去吧!」
王二虎還沒有改掉愛罵大街的脾氣,又捶案板,又跺腳的罵了一大陣子,趙宗之急得腦袋瓜子上直冒汗,他勸王二虎,王二虎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去。
「咱早就豁上了啦。」王二虎氣狠狠的說:「連那個王八羔子總工頭,也敢掀我的小辮。」
「拴柱,別忘了回來過年。」
地上的草雖然燒過,砍過,仍顯得支支叉叉那末雜亂,總沒有頭年先燒荒,經過一個冬季的風雪,來得平整些。
現在看台周圍的人,都屏著氣,看誰整倒誰。
「別裝飯量小,像個私塾先生了。七十個餃子還不夠你塞牙縫的呢。」大妮並伸出手指兒比了比:「他們的餃子,像貓耳朵,一口可以吃兩三個。你敞著坎兒吃吧,我帶了錢。」
「你說。」大妮情緒轉好了,聲音溫婉:「你是男人啊!」
「二大爺!」
「走啦!」一抬腿上了前車轅,搖動鞭子,牲口開始走動。
「有不懂的可以到屯子裡去問大夥計,他會告訴你。其實種莊稼,就憑勤勞,久了總會摸出門道。」
「聽說你越來越有出息了?」
「走嘛!」大妮被看得不好意思,臉一紅。
「八格牙魯。」
首先是那位花白鬍子的蒙古老頭,手執槍從射靶向前走了一百步,反身扣扳機,打在紙鈔的下端,立即歡聲雷動,老頭兒取下紙鈔,搖搖頭用蒙古話說:
「吃嘛,別涼啦。」
「兩套單衣服。」
為了平息王二虎的怒火,趙宗之另外找個題目:
胖子聽得懂,主持人聽得懂,這是比賽,世界上任何比賽,都具備殘酷味兒。不是表面上的你死我活,就是從心靈上無情的打擊,得勝者的驕傲,失敗者的落寞。
王爺回來了,帶了紅纓帽,黃色袍掛,緞靴,親自主祭。
「槍子最不長眼睛了,」大妮很認真的勸他:「有天你發了家,多買牲口,多置地,少買槍。」
各種比賽正在進行,夜間還有跳舞盛大場面。趙宗之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他只好說:
拴柱聽見了,站下來等她。看見著了華絲葛裌襖的大妮,擠得向外冒汗珠子,汗珠子晶瑩的掛在細細的鬢腳上。沒出嫁的女兒,留著胎毛不開臉,那鬢腳有著女性的神秘美。拴柱看傻了。
「哭了。」
「慢慢走,別急。」
「吃住和開荒差不了許多,反正是賣力氣的活兒。」
他從井中打了一桶水,倒在井台邊的瓦盆子裡:
「二叔,咱們回去啦!」
佐佐木說完了,上了馬車,氣狠狠的走了。幾個日本人也跟著跳上另一部車隨在後面。
「會去的,」王二虎用手拍拍拴柱的肩頭:「你帶信問候王本元,唉!看這情形,我在清水組合也待不長。」
中國人們發出惋惜聲,日本人開始歡呼,這場是他們贏定了,胖子臉上沒有得意的笑容,兇與狠佈滿了整個面孔。有人叫:
「再嚕囌,扯了你。」二虎火了,煙鬼有著懼意,向後退了很遠。
「除了剛才和你說的老三被……」趙宗之比劃了個砍頭的手勢:「一切都平靜如水。」
「別和這種人一般見識。」趙宗之拉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王二虎,怕王二虎動手揍他。
「表叔,還是你去。」
煙鬼最後疲憊的坐在地上,縮成一團。像叫花子遺棄的破零碎。工人們都投入另一陣歡樂裡。
他們擠進摔跤場,看的人比任何場子多,有的站在車上,有的帶了凳子。站在外圍,豎起腳尖也看不清楚。拴柱似乎很會擠,帶著大妮,從人縫中鑽進去。
一個一個輪下去,沒有人子彈落空。
整整罵了兩袋煙的功夫,他才停止。不少人駐足看他,以為他喝醉了發酒瘋,但是聽不出他在罵誰和牽涉到一件重大的內幕。
「哼,」哼出輕輕的鼻音:「我就不信,你會洗衣裳。」
「倒了真可惜,可以肥五垧地。」
三個人忙了廿幾天,趙宗之算算日子離三月廿一日不久了。他曾答應過接大妮來八狼屯看「鄂博祭」,同時對店裡的事,也有點牽掛,他向王本元等說明,明天要回去一趟。
「——」拴柱牽著一匹騾子一匹馬,心中非常難過,趙宗之是他開荒的唯一倚靠,現在卻真的分手了。
「穿得乾乾淨淨,大妮見了會高興。」
洗過臉,吃完早飯,王本元從拴柱子的包袱中,尋出一套新裌襖褲,要拴柱子換上。
「這不是鬧著玩的啊!少佐會開革你們啊!」
幾個人聚首沒有多久,便要分手,大家神情淒然,在荒草遍地的大草原上,各人都有各人的事,不到寒冬到來,很難再聚首。
「大妮愛上這個傻小子,是有點道理。」
「你得小心,大家心裡有數。」煙鬼斜著嘴角說。
「他再三留我,我是非走不可。」
大妮的聲調柔和極了,拴柱很少聽到大妮有這麼美妙的聲音。這次與過年時搶著為他買帽子情形不同,不帶一點霸道味兒。
「拴柱,我們在這裡!」
拴柱與大妮兩個人,已和樂的玩在一起,也不再等趙宗之,便向射擊賽場擠,賽場裡有老頭兒,有年輕人,還有兩三位十八九歲的大閨女,手中提了盒子砲。
煙鬼似乎是把挨打當成「光榮」,佐佐木則認為打煙鬼出氣,理所當然。
看熱鬧的拴柱子張大嘴巴和眼睛笑了,對訓教煙鬼的人喊著:
「住手!」
每天早上,「地氣」都升上來,像霧,但不流動,比霧還要淡,只能看到幾尺遠,牲口和人在裡面,如同騰雲駕霧的神仙。直等到太陽出來,到了中午才漸漸的稀薄。
胖子流汗了,滑得像條泥鰍,小辮子沒有半粒珠子,手法腳步越來越穩,一點兒也不亂。十幾個日本人,喊聲很高,幾百個中國人,合起來嗓門更大,所有的人們,都希望小辮整倒那個大肥豬。
「瞞不久的,」王二虎嘆了口氣:「這兩個孩子是他的心腹,他娘的,心腹個狗屎!」
拴柱把馬交給二虎,自己騎騾子,兩人一齊沿著小徑,向回程走。
「二虎,」煙鬼找到目標,突然發橫:「你著他們滾回去!」
「一代比一代強啊!」王二虎經過一番風浪,無限感慨的說。
打架的人都玩過槍,一股衝勁上來,誰也不在乎。
沿著小徑,上了車路,過了李家屯,正午才到八狼屯,老遠便看見八狼屯寨子外面,擠了不少人。
拴柱子被說得不好意思,在這些地方王本元是比他強,周圍雖無人欣賞,也沒有時間「串門子」,王本元照樣天天刮鬍子,下巴青青的,臉兒洗得黃晶,也許生活趨向正常,王本元開始發胖。
「這就是工地和窩舖,得到秋天,土堤才能連得起來。」
兩人擠進小飯棚裡,有水餃,有包子。大妮為了肚子餓,也顧不得棚子裡男人比女人多。他們選了個角落,大妮背向外,裝著沒有看見那些男人。
「恐怕你小男子怕開革,沒油水揩。」
「那裡!」拴柱羞紅了臉。
射靶是把木掀,大頭朝上,插在土裡,上面貼了張十元賞和_圖_書金,這個數字不算小。
兩人行了禮,拉起架式動手了,拴柱為小辮子耽心。因為日本人的塊頭,便有小辮的兩倍。還有,他是赤著身子,沒法抓。小辮卻穿了短袖「搭鏈」,對方很容易下手。
中國觀眾們樂了,拴柱也高興的跳起來。現在是小辮贏了第一個回合,他很講究規矩,放開了胖子,立起身來,準備鬥第二次。誰知胖子惱羞成怒,從背後襲擊,小辮卻順勢,來了個大揹,結結實實的肥胖子摔在地上。
在他身旁的人,用日本話大聲叫嚷為出賽者打氣。
「跑堂的,」大妮細聲喊住夥計:「再來一大盤包子。」
轉來轉去五六分鐘,誰也沒碰誰,大家並沒有不耐煩。已經看出來,兩位都是高手,不是草包。
他們上去打小辮子,並準備扭他下台,其中三個日本人還亮出手槍,準備玩人命。可是他們人少,動作粗野,惹起公憤,立即佔了下風。
二十多分鐘過去了。突然小辮被胖子摔倒了,胖子那兩條同油簍差不多的腿,夾住小辮的脖子,肥肉把小辮的臉都遮住了。胖子咬牙切齒的用勁,彷彿要把小辮活活挾死,或用肥肉陀悶死。
拴柱將馬拴在祭場附近的柳樹上,一面看熱鬧,一面尋找大妮和趙宗之。
「我也有,臨來表叔給了我一塊銀元。」
四鄉來客太多,有漢人、滿人。蒙古人最多。漢人滿人和修堤包工的日本人是來看熱鬧。蒙古人除了參加祭典,還要參加各種比賽。
拴柱也爬上車廂,先向大妮喊了一聲「姐姐」,大妮沒回應。拴柱接著和趙宗之談起來,平時話很少的傻小子,一談到墾荒種莊稼,問題便多了。他把趙宗之走後這幾天,所發生的狀況,遭遇的困難,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說個沒有完。
在窩棚裡一個多月,這是第一次吃到肉味,算得上又香又飽,拴柱忍不住直打飽嗝。
趙宗之同王二虎、拴柱、大妮等離開賽場,王二虎一定要請客。
「清水組合的工人們聽著,都回去啦!」
大妮凝視拴柱,嘴唇動了許久,他有話要叮囑拴柱,守著長輩,無法說出來。車子走了很遠,她忍不住大聲說:
「那些衣服是她做的,穿與不|穿她都見過。」拴柱子還是不想換。
「小聲點。」趙宗之勸他。
「不行,耳朵後面,脖子上髒得像車軸,再洗一遍。」
「不,」拴柱說:「得早些回去,晚了表叔會記罣。」
「啥?」
「去吧!我來看守大車。」其實大車停在那裡沒人偷,他卻把兩個孩子趕下去,自己坐在上面吸煙看熱鬧。
趙宗之走時,騎了一匹騾子,並叮囑拴柱和王本元,三月二十一中午,在八狼屯見面。
「給你。」
王本元一看拴柱騎在馬上,前身前傾,兩腿夾得很緊,那架式活像要抱著馬的脖子,就知道拴柱騎馬一點也不在行。好在馬兒老實,大概不會出差錯,他輕輕的拍了下馬屁股,馬兒四平八穩的走起來,拴柱緊張萬分的坐在上面,連頭都不敢回,緊張得連同表叔打個招呼都忘了。
有些人不忍心看小辮失敗,紛紛離去,就在這個時候小辮兩臂用力,扯開了兩條粗腿,靈巧的滑出來。很快的把胖子的手臂扭向背後用力按下去。胖子的臉貼著土檯子,沒有多久,便不能掙扎,並發出痛苦的嗚嗚聲。
趙宗之本想責備她,老遠趕了來連熱鬧都沒看,為啥急著回家,可是一留神,發現侄女眼睛中,出了「汗珠子」。他是過來人,立即明白了,侄女是在不高興又使小性子。
賽台上打成一團,除了女人以外,都奔了過來,拴柱子也不例外。
「二大爺,」拴柱到這個時候,才有插嘴的機會:「有空請到我的窩舖來看看。」
「回工地去吧。」
「你會不會?」大妮與他挨近些問。
「敗了就得認輸,」王爺不等他說下去:「在我的地界,不hetubook.com.com准撒野!」
「拴柱,你不會等一等啊?」
拴柱用手捧著清涼的井水,唏哩嘩啦亂洗一通,潑濕了一大片,正要摸掖在腰帶上的手巾擦臉。
煙鬼這時神氣活現兩手做成筒形,拿出吃奶的力氣喊著:
他向主持人表明意思,請求參加。主持人同意了,他回轉身對著台角一群人打個招呼。那是他的同伴,其中一位年紀很大,像個風乾了的大蝦,但是腰桿兒卻沒有彎,兩手扶著「司蒂克」,架式有點像持戰刀。
「他是王爺的第卅七個孫女。」
「對!來一大盤包子,咱這裡的包子一兜油,不香不要半個銅子。」
「我們還是去看摔跤吧,」大妮很在行的說:「賽跑來回要跑五十里,一會兒還回不來呢。」
「工頭,起來吧,你最不識相啦,在關東餓不死人,誰怕開革!」一位身軀粗壯的工人走過來。
二虎看到這兩個孩子,同樣的高興,連全腮鬍子都掛有笑意:
「媽個巴子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王二虎的面孔又變成醬茄色。
拴柱在前面擠,大妮裝著很不情願隨在後面,到底男孩子有股蠻力,兩手一扒,肩頭一晃,便從人堆中擠過去。大妮卻越拉越遠,她急了。
拴柱還沒吃完,她又加了三十個水餃。拴柱再三拍著自己的肚子說吃飽了,三十個水餃送上來,大妮只用筷子挾了一個,其餘廿九個又下了肚子,連那盤包子也吃得精光。
「他——」趙宗之聲音壓低:「大概還不知道。」
趙宗之上了馬,這次離去,最近期內可能不會回來,走了很遠,他還回過頭來,遙望親手搭蓋的那座窩棚。
走了不久,在西斜的陽光中,看到江邊。相距不遠,便有一座土堆,在土堆附近,有一大片草蓆搭成的棚子。王二虎指了指說:
一切打扮停當,拴柱從馬棚把馬牽出來。雖是一匹耕田馬,不是「走馬」,拴柱還有點膽怯,試了幾次爬上去。
「我在八狼做工,你們來八狼,得由我請。」
佐佐木翻楞著昏濁的小眼,想射出昔日帶兵時的威嚴來。王爺並不理他,高大的身軀與佐佐木比較之下,顯得更加崔巍。在那高大的體軀內,流著成吉思汗的血液,他——沒把佐佐木放在眼裡,並吩咐跟班的:
「怎麼好意思?」
「拴柱,還沒吃飯吧?你帶大妮到攤子上吃一點。」雖然拴柱身上有錢,他還是習慣的從兜肚裡摸出廿個銅板。
拴柱沒有辦法,勉勉強強把衣服換了。王本元仔細一注意,「男孩子真是隨風長」,這幾個月下來,拴柱子不是從家中出來時,又乾又瘦又黑、彎腰駝背老病腔子樣兒。而是腰桿筆直,胸脯挺起來,胳膊粗壯,一張古銅色的方型大臉,濃眉下一雙光亮的大眼,他心中想:
拴柱子只一個勁的和趙宗之「拉聒」,大妮被冷落有些不舒服了。她扭回頭賭氣一望,拴柱一點也沒有瘦,反而胖了一點。她內心中更不是滋味,自與拴柱別離,大妮的飯量越來越小,心事卻越來越多。娘常說她瘦了,照照鏡子,也看得出兩腮塌下去一大塊。
難得遇到識貨的,夥計說的一個勁,拴柱卻有點不高興,明明點了吃的,大妮卻在一旁逞能。
「留著,還是用我的。」
「做工習慣吧?」
「你說。」
兩人分別差兩天不到一個月,彷彿十年那麼悠長,拴柱來時,冒險騎在馬背上,積了一肚話要說。看見大妮卻找不出話頭兒。大妮臨來前兩晚便睡不著,她想看看這個最聽話的男人,流落在大草原上,吃不飽,睡不好,是不是瘦了。
「二馬虎知不知道你在這裡?」趙宗之說:「馬車店現在他掌理。」
凡是摔跤的人都懂得,被摔的時候,盡量鬆散肌肉和迅速撒手,才不會被摔傷。胖子是行家,可是他被摔之後,在台上爬不起來,明眼人看得出,小辮使了狠,因為對方不太規https://www•hetubook.com.com矩,在歡呼聲中,他仍舊從容不迫的笑著,一群小夥子擁上去。幾個日本人也擁上去,小夥子們是為了向小辮祝捷,日本人卻是在那個風乾的老頭兒指揮之下,打群架。在比賽當中,應該有風度,日本人對日本人賽,講求這一套,對中國人得只贏不輸。
「那『斤半鐵』我從來沒使喚過。」
王二虎狼吞虎嚥,把兩個巴掌大的年糕下肚,舔舔手指上的糖屑:
佐佐木氣得身子搖晃,差點倒下來。煙鬼忙扶他,他回手一耳光:
他的個兒不高,一身精壯,從「搭鏈」袖口露出的塊塊肌肉突出,呈古銅色帶著亮光,沒有幾個回合,打敗了三個。他揚頭站在土台上,神態從容,露出發黃的牙齒笑著,等待下一個敵手,但是沒有人再上台。
「我來時已經有了三套。」
「不成,到熱鬧場合,我的手就會癢。」
趙宗之和大妮回到大車邊,大妮爬到車上,拿下一個花包袱:
接下去是個年輕的小伙子,比老頭兒還差勁,只打到木掀邊,凡是打到靶,照樣有賞。
「看不看跳舞?」王二虎問拴柱,問了兩三句,拴柱才聽清楚。王二虎笑了。笑得拴柱有點不好意思。
「鄉親們,別打啦,再打,少佐要真的開槍啦!」
他有點很不情願的樣兒準備領獎下台,突然爬上來一位渾身肥肉,胖得像彌勒佛的漢子,脫得精光。當中紮了腰帶,下身兜了一塊布,邁動著八字腳,一走,前胸和肚皮上的肉還會顫動。那樣兒是個日本人,說的也是半生不熟的中國話。
「要清水組合的工人們,統統回去!」
趙宗之把車後轅上的馬解下來,帶有幾分歉意的說:
現在輪到最後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娃兒,別人只發一槍,她翻身連射三槍,都打在紙鈔當中,形成品字型。大家齊聲叫好,她卻羞紅了臉。連獎金都不要跑掉了。過來了位中年人,代她領取,旁邊有人說:
終於兩人接觸了,立即纏在一起,像蛇又像葛籐。連拴柱都覺得,日本人除了技巧之外,還憑著身體的重量,似乎佔了上風。但,小辮子卻越戰越勇,身子如同埋在地裡的半截銅柱子,胖子再用力,也摔不倒他。
因為天冷,洗臉不洗脖子,養成了習慣,拴柱在王本元的監督下,只好再倒一盆水,把耳朵後面,脖兒梗大洗一番。拴柱子順手把髒水倒掉。
「我不吃。」大妮一扭身子。
周圍的人都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扯扯趙宗之,趙宗之向拴柱搖搖手中的旱煙袋,其實拴柱早就向這面擠了過來。
提到開革,有人笑了,在人群中,冒出一句:
那位被稱為少佐的風乾老頭兒,骷髏般的臉上,冷酷與憤怒呈現出來,瘦得像雞爪似的手,抖得很厲害。他仍舊用雙手瞄準人群之中打得正起勁的小辮子,想一槍打死這個使日本僑民蒙羞的傢伙。
「好吧,」王二虎也不想看跳舞:「我陪你走一段。」
「不缺錢用,臨走他送我一千塊,我一角也沒拿,」牙齒從鬍子叢中露出來,代表了豪邁的笑:「咱的灶王爺就綑在腿肚子上,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他做夢也沒想到,在這裡遇到王二虎,二虎正同表叔趙宗之在一起。
「吃啥!」賣飯的過來,一張口便帶大蒜味。
「拴柱去就行了,得留個人看家。」王本元說。
拴柱擠在人群中,擠在小食攤堆裡,好容易在一個角落裡找到大妮,大妮和宗之坐車來的。大妮正站在車廂裡四下張望,不知她是看祭儀進行,還是找拴柱。
一匹騾一匹馬拉著犂杖,由拴柱扶著犂地。王本元、趙宗之隨在後面背了個大葫蘆「點種」。
「他是上了煙癮。」
「——」二虎不耐煩的向他搖搖手。
朝陽還沒有升起,趙宗之等三個人,便在新開的土地上幹活。
「拴柱,把牲口帶回去吧。煎餅舖他們娘倆實在忙不過來,我不能去窩舖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