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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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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

第四章

他曾在田邊,看見過這種動物。屬於黃鼠狼類,身上的毛雖是黃的,嘴巴和尾巴卻呈烏黑,離地有半尺多高,七八隻或十幾隻在一起。
目前景況就如同皎潔的月色,晴朗無雲的天空。不必再掛拉著那張黃梅天似的苦臉,應當亮一亮嗓門,使附近的土地爺爺,知道他是個人物。
他有些兒失望,失望之餘,計算著等日頭偏西,要騎馬去屯子一趟,弄點新鮮菜,還有煮熟的肉。天氣太熱,只有煮熟的肉可以帶回來,還得一餐吃完。否則,會變臭變壞。
拴柱在興奮之餘,感激神威無比的天老爺,給了他人世間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他感激慈祥而可憐的母親,為了兒子,在風燭殘年獨自守著那棟破屋。他感激表叔王本元把他帶到關東,又幫他墾荒。他感激表舅和大表妗子,收留了他,給予創業的資金。他更感激大妮,這個又刁蠻又善良,性格兒半男半女的大姐姐,對他的恩惠直大似天。如果幾年下來,有了成就,一定得好好的報答這些人……
人在草原上,真變成了聾子和啞巴。除了到附近的屯子得點道聽塗說的消息外,簡直是十里以外死了活人,也不知道。
大夥計吩咐受驚的拴柱,長工們立即為他找了套短褲褂換了。帶他到大伙房,吃了個肚兒圓,重回到前院,他問大夥計:
稷子田裡的草叢有兩三寸長,看著實在不順眼。要是在老家。誰家田裡有這麼深的草,老年人早撇著嘴不屑的批評:
一隻「撒大蟲」飛過來,淡黃色的身軀,粉紅色的翅膀,飛起來發出「撥——撥——撥——」的聲音,非常好看。
入夏以來,王本元就勸他睡午覺,他試了幾次睡不著。在老家,這正是除草最好的時光,鋤頭淌過,連草根都鋤斷了,經過火毒的太陽一曝曬,草根便會乾枯,就是夜來的露水或者下一場大雨,都不會再活轉來。
現在他感到是大草原的主人,只要埋頭去辛勤耕耘就有收穫。泥土聽他吩咐,雨水聽他吩咐,他伸伸兩條粗壯的臂膀,彷彿是蒼鷹的雙翼,在天空中翱翔。
想到未來的遠景,拴柱子高興得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幸而hetubook.com.com他早已習慣騎馬,雖不能同當地的小夥子們比,較以往卻自然得多。
「誰曉得那麼厲害。」
東方的月亮已升起,拂摩著蒼鬱的草叢,馬蹄輕快的踏著微濕的小徑,發出「突、突」的聲音。
聽說修堤的工人,在大熱天也是一|絲|不|掛。脫了一定很舒服,可是表叔王本元不肯脫,他也只好穿著短褲,心中想大妮給他做了不少新衣,其實排不上用場。
郵差沒來,便是沒有信。平時郵差每隔五六天總是騎馬到屯子裡來送普通信。要是掛號,便隨到隨送,這是鄉村郵局的特色。
「那些傢伙,雖然是『禿子打傘——無髮(法)無天』,王二哥為人卻是『啞巴打孩子——沒說的』。誰也不會向壞蛋們通風報信,恐怕還不知道他在八狼呢?」
這群耐虎子仗著數目眾多,根本沒把拴柱放在眼裡,張著黑嘴巴,發出類似「打!打!打!」的聲音。
「老疙瘩,在關東碰到長尾巴不算啥。」
「還在修堤吧?」
他清清喉嚨,正要張口,突然馬兒被驚得提起前腿,將他掙了個四仰八叉。馬兒看見主人跌下,並沒有跑遠,四個蹄子不安的移動著,守候在附近。
「你看草比莊稼還高!」
飯盌擺在新搭的涼棚下面,拴柱提了一桶水,洗滌菜盤飯盌,井水有一股清涼。他把飯盌洗好後,又提了一桶,就站在井沿邊,從腦袋瓜子倒下來,短褲濕了,身上卻感到清爽。前些日子,他經過別的窩棚,看見他們都脫得精光。
「還好,沒碰上狼。」
「順便探聽探聽前郭旗的消息。」
「小心教老鱉咬了腳趾頭。」
馬兒一個勁的飛奔,直到趙家屯寨門外停止。拴柱下了馬,用力拍打寨門,並高聲喊叫,說明自己的身份。裡面響了很久,取下攔門棍,上下槓,開了鎖和鐵拴,才緩緩的打開。
大夥計看他不言語,誤會他為狼膽怯,他清清喉嚨吐了口痰:
「打單的都是老狼。」年輕的車把勢,也表示自己有經驗。
拴柱坐在涼棚裡,看著茂盛的稷子葉兒,從沒施過肥,只除過一次草,卻黑油油的。沒有澆過水,和*圖*書照樣向上竄的一個勁,他由內心感嘆,關東真是「寶地」。
「快去換衣服和吃飯吧。」
拴柱點點頭。
「這個時候,不知道大妮幹什麼?」拴柱想:「她一定用茶豆麵在桌子上攤涼粉,攤得薄薄的,捲起來切成絲,用大蒜、麻油、醋拌了吃。大妮說:『夏天車老闆子們最愛吃這樣菜。』可惜自己遠在八狼屯,沒有這個口福。」
這句話相當重,彷彿宣佈,某家人家已經快敗了。
「別淨嚇唬孩子,」大夥計喝止老頭兒,然後對拴柱說:「狼要搭著你的肩,千萬別轉臉,抓緊兩條腿向前摔,一樣要牠的命。」
松遼平原的夏天,比任何地方都炎熱。太陽如同火團,地面強烈的反射,彷彿向綠色的草叢碰一下,都會冒出火星子。
大家談狼談得很起勁,拴柱仍記掛著自己的老娘,臨睏以前,他想起王本元託他的事,忙問大夥計:
「狼這種東西最無情無義,」大夥計搖搖頭:「生下兩三窩,狼便老了。那些長大年輕力壯的狼群結隊,到處覓食,討厭老狼行動不便礙事,便將牠咬跑,掛單的老狼可憐的只有偷雞填肚子,餓急了便吃人,這就是被罵做狼心狗肺的緣由。」
白天熱得死人,夜晚得蓋被子,氣候就是這麼特別,這麼絕。
他開始明白真是闖了大禍,再戰下去,定吃大虧。也顧不得一切,忍著疼楚,爬上馬背,用力策打馬的臀部,馬兒又驚又疼撥開蹄飛馳起來。耐虎子追了一陣,總是沒有馬的腿長,被拉遠了。
「老疙瘩,怎麼啦?」
草叢中,有不少蟲兒。拴柱都認識牠們,彷彿很熟的朋友。有純綠色的「豆𧎺𧎺」,有紫紅色的「草𧎺𧎺」,草𧎺𧎺身輕飛得遠,不像「油𧎺𧎺」那末笨。拴柱卻特別喜歡「油𧎺𧎺」,因為車子出遠門,忘了帶油瓶,可以弄幾個「油𧎺𧎺」塞進大車軸,同樣具有潤滑作用。
拴柱子聽說沒有家信,心中有些難過,惦記著老娘是否病了,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別惹牠就得!」
家鄉的河沿長滿了柳樹,夏天,孩子們爬到樹上捉「知了」。如果河中漲了大水,整個河槽滿https://m•hetubook.com•com了,可以用手掩著鼻子,從高高的樹上跳下來。這裡附近沒有河,只有江,有一天他想騎馬去洗澡,表叔卻說:
江裡常有人洗澡,很少聽說老鱉收拾人。表叔這麼說,拴柱明白,不是怕老鱉,是怕他水性不好,給淹死了。上了年紀的人,顧慮都多。
雖然趙宗之曾吩咐,只除一遍草,拴柱想得除兩次,可是地開得面積太大,實在忙不過來。現在他明白表舅的意思了,不是山東人到關東懶了,而是田地太多,無法理得精細。
拴柱上了馬,走了一陣子,太陽漸漸消失在西方,留下了一抹彩霞,大地升起似霧非霧的暮靄。
「一年總遇上幾遭。」旁邊有個老頭兒接腔:「只要知道牠的習性,沒兇險。」
涼棚子下面,冒出一堆新土,新土在動,愈翻愈多,拴柱好奇的望著,裡面一定是「大眼賊」豆鼠子,渾圓肥胖,像個大棉鞋。前些日子,他和表叔兩個人,曾經提了兩桶水灌洞,灌出來一隻。表叔在牠身上塗了泥巴,用火烤,烤焦了,除去泥巴,光禿禿的呈現粉紅色,熱氣騰騰的,兩人分了吃,真是又嫩又香,當時表叔曾巴答巴答嘴:
人樂過了頭,總得唱兩句,他會打揚琴,也會唱琴書,「呂洞賓戲牡丹」更是拿手好戲。想當年在魯南山區討地瓜的時候,多少大閨女小媳婦聽得入了迷。那段日子雖苦雖窮,卻被人重視過。這得自有條好嗓子。自從到了關東,半年多,很少練唱。真合了老年人所說的,「碱灘裡的鳥,叫不出花俏來」,都是生活逼的啊!
「大叔,有沒有聽到王二虎大爺的消息?」
「這幾個月郵差沒來。」
拴柱子也曾想養幾隻雞,草堆裡有的是毛蟲兒,不必餵,照樣吃得又大又肥,可是草原上,黃鼠狼子和狐狸太多,「黃皮子」和狐狸專門愛吃雞,吃掉了還不能罵,否則,黃仙、狐仙會發脾氣,中大邪。
總算熬到了日頭偏西,王本元醒了,躺在草舖上先吸了一袋煙,才緩緩的爬起來。到了井台邊,用井水沖涼,然後回到涼棚下,打算著再歇一會兒,把種在窩棚附近的甜瓜秧子壓一壓。
這裡的www.hetubook.com.com夏天,似乎比家鄉還要熱得多,就像鑽進高粱棵裡,四面不透氣不透風。他曾看過別的莊稼漢,沒有一個人肯在這時下地除草。
拴柱聽說王二虎沒出事,心情好了些,但他想,明天回程還是到工地拐彎兒,親自看看王二虎比較放心。
悶熱的時光過得真慢,拴柱又想起,家鄉收麥子吃涼麵,黃瓜、雞蛋還有油條、絲瓜當滷子,一拌就是一大瓦盆,敞著坎兒吃,等於過了個「小年」。
家鄉人煙稠密,又缺少高山叢林,根本不會有狼。人們在內心裡卻怕得要命,用牠來嚇唬孩子。代代相傳,連成年人也怕起來,甚至碰到一條拖了長尾巴的狗,也認為是狼。
王本元有歇晌的習慣,只著了一條短褲,睡在窩棚裡。窩棚很低,周圍不透風,他睡得渾身大汗,連蓆子都濕了一大片。
拴柱子最後認為,人不能閒著,一閒毛病就生,想吃想喝,沒有出息。大概這就是有錢人的苦惱。他想如有一天,真的發了家,除了種田,冬天定要開油房、開燒鍋,絕對不走墮落的路,賭、或者吹。
拴柱向他說明,要到趙家屯一趟,除了拿菜和豬肉之外,看看是否有家信寄來。
陽光使野花都搭拉著莖兒,有的草曬得捲了邊,小黃狗臥在馬棚裡,舌頭伸得長長的閉著眼睛。一隻土黃色的「油𧎺𧎺」,來在牠面前,拖著裝滿了脂肪的大肚子,在小黃狗面前爬動。小黃狗只是輕輕的抬了抬眼皮,又闔上。要在平時,小黃狗會追得油𧎺𧎺到處飛,牠不吃牠們,愛愛看著那笨重的身軀,飛不遠的樣兒。
「碰上『耐虎子』攔路。」
「前郭旗的保衛團沒來捉他?」拴柱問。
蟲兒們現在也很少發出聲音,多順著草棵兒緩緩的爬。拴柱兒覺得很遺憾,附近沒有大柳樹,聽不到「知了」叫聲,「知了」似乎不怕熱,越熱越鼓動腹下的鏡子,發出「知了——知了」的聲音。
提到狼,拴柱的頭皮立即發麻。小的時候,每逢淘氣,娘都說:「別出聲,『馬虎』來了。」
拴柱被摔得屁股生疼,又看這群畜牲仗勢欺人。不禁火了,站起來跑過去,用腳就踢。耐虎子靈巧的躲開了,這一腳落了www•hetubook•com•com空,接著一齊攻上來,用嘴巴撕拴柱的衣服,並「打!打!打!」叫得更響。
拴柱子拳打腳踢,牠們狡猾,數目又多,顧此失彼,沒有多久,褲子小褂被撕爛了,皮膚被抓得出血,累得大喘氣和渾身流汗,畜牲們卻越戰越勇,拴柱連招架之力都沒有了。
「大叔,有俺的家信吧?」
拴柱爬起來,看清楚原來是七八隻「耐虎子」阻在路上。
「還不止這些,在冬天要是把狼打死了。其他的狼嗅到血腥氣,照樣的趕來撕著吃。」
長工們談到狼,都興致很高,彷彿膽量大似天,親手殺死過無數的野狼,其實他們碰到狼手中要是沒有根火棍子,照樣嚇得打哆嗦。今晚是看到拴柱膽怯的樣兒,故意裝著見多識廣,猛吹。
又是一個多月沒吃肉了,拴柱子知道王本元是懂得吃、懂得玩的人,平時很少缺魚缺肉。在這裡開荒,除了豆醬,疙瘩頭,便是涼拌茄子和王瓜湯。
拴柱子下意識的去提了一桶水,扒開土堆,露出洞口灌下去。洞口向外冒泡沫,豆鼠子卻沒有爬出來,可能另外還有通路,豆鼠子拖著濕淋淋的身子跑掉了。
大夥計和長工們在院中乘涼,在明亮的月光和窗口的燈光下,看見拴柱這份慘狀,衣服撕破了不算,還沾了泥土和血跡。關切的問:
拴柱覺得草原上的月夜,廣闊得可愛,連胸襟也變成無際的大海,不像狹窄的家鄉,莊稼擠莊稼,人擠人,擠到最後,連滴淚都擠不出來了。
「到了冬天,走路更得留神,」老頭兒在一旁搶著表示:「這種東西最狡猾,會把兩隻前爪子搭在肩頭上,不知道,還以為是他二舅同你親熱呢。要是一回頭,狼的嘴巴正對準你的咽喉,就那麼一口就完蛋了。」
「成群的狼不可怕,就怕打單。」又是老頭兒搶著開口。
「比雞還好吃呢。」
「是啊,」大夥計一本正經的叮囑:「出門別忘了帶盒洋火,或者一根把棍子。遇到狼,就在路旁把小茅草點起來,狼最怕火,牠守在火邊不敢過來,儘管從從容容走了,還有那根把棍子,」大夥計搖搖手中的長長的煙袋桿:「要打就向狼的腿上狠狠的掃過去,狼的腿活像個麻桿,一下子就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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