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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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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

第五章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冤枉啊……」四至兒哭的聲音非但大,而且扯著長聲沒個完。存心拖延時間。
「不行!」白玉薇斬釘截鐵的回答,然後仍用平時話家常的聲調:「你的事,大當家的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你也許明白。他可以受一千一萬人的騙,你騙他一次就擱不住。別說還處處和別人連起手來,要他的命了。大當家的不該太信任你,被一個最貼心的人,來個窩裡反,太慘了。」
「放狗屁!」
二光頭激動得眼圈發紅,突然成了半瘋狀態,對四至兒拳打足踢起來,邊打邊喊:
「你——你們不該拿我窮開心啊!」
「這孩子——這孩子,」大青龍激動的顫著下巴:「這孩子真有出息,他有沒有和妳說?」
「信——得——過!」
「好小子,你知道他們不在這裡,才嘴硬。看起來,你小子還不夠狠,為啥不把這些傢伙收拾了。大概是抓不住人家的把柄,其實你收拾了他們公道自在人心,仍脫不了今天。嗯?」二光頭點點頭,以稱許的口吻說:「我不能小看你,老疙瘩,你是個人物,對付老三倒下得了狠手。」
「把他帶到前院去吧。」白玉薇輕聲吩咐。
「老妹子,記得要厚葬。」
「白先生,」四至兒忍著疼又說:「看樣子,大夥是安擺好架式收拾我,就是要我死,也逃不了。只求見見大當家的。」
一群鳥兒在柏樹枝頭,吱吱喳喳的叫著,白玉薇總算醒來了,先在炕上伸了個懶腰,才掀開被子,睏覺不脫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起身洗臉梳頭之後,繫上九龍帶,把兩支槍插在九龍帶上,然後在外面穿上短大氅,仍是手中提了皮鞭開門出來。
「盡你娘,」小黑子連膠東家鄉話都罵出來:「這種好事那會輪到他。賀三成、王江海不過是個隊長。」
「老套筒,小黑子,把三當家的弄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麼敢批評您三掌櫃,小舅子大龜孫才幹那個小隊長。」
「大當家的叫我啊,」天不熱,四至兒的額角有汗水:「一會我再來。」又拿腿想走。
白玉薇向來單獨睡,門窗關得緊緊的。她睡覺非常機警,曾經有一位新來的弟兄,未曾先報名去推門,被一槍撂倒,再也爬不起來。
二光頭的笑容四至兒最清楚,平素對夥計們愛吹鬍子瞪眼,展示他當頭目的威風,其中有嚴厲如兄長般的關懷之情。對待仇人,他總是一張笑臉,笑得最甜的時候,也是他折騰人的點子最多的時候。四至兒渾身開始冒冷汗,淚水在眼眶中打滾,他強自鎮定:
「沒再出寨子?」
「二當家的,不用問啦。」二光頭板起面孔說。
「沒有,」提到四至兒,大青龍又欣愉起來:「這孩子有腦筋,他欠人家救命之恩,想來日圖報。打定主意不娶他家的閨女。因由是幹這一行,不能拖家帶眷,不能耽誤人家女孩子下半輩子。」大青龍越說越起勁:「他傷口剛好一點,便央求老頭兒,在深更半夜用大車送回自己的老家『七家子』。」
二光頭話停止,老套筒怕下次沒有他的份,又多打了三四下。然後拍拍巴掌,彷彿手上沾了髒東西。
「你那份差事肥不肥啊?」
「是!」
「白先生,大當家的要我去看妳。」
就是這樣吵吵鬧鬧被拖走了,白玉薇又坐下來,望著所有的人:
「——」四至兒的頭突然低下來,一聲不響。
「——」白玉薇沒有吭聲,凌厲的一雙眼,如閃電般掠過對方的面兒,對方的手指,對方的膝蓋,對方的腳跟,然後朝西廂房一指:
二光頭來了,白玉薇的小嘴向西廂房一𠴂:
「你以為這裡的人都迷糊,一騙再騙,就是再糊塗的人也著你教聰明了。」
「對!你沒看走眼。上次去救王hetubook.com.com二虎,他掛了彩,機靈的翻過人家的牆頭。孩子長得俊,嘴又甜,那家人家窩藏他不算,還給他治傷,又想把閨女嫁給他,他……」
所有的人又開始磨拳擦掌,那氣勢,只要白玉薇打個手勢,他們會把四至兒撕成一片片,當豆腐渣兒嚼。
白玉薇站起來,第一次用尖厲的聲音喊大家,居然鎮住了,除二光頭像個瘋子還在那裡用勁的毆打以外,所有的人都停了手。
說到這裡,他熱切的望望白玉薇,白玉薇背對著他,臉朝向窗外,望著幽暗的院落,還有西廂房。
四至兒也許急了,狠狠的咬了二光頭一口,二光頭皮厚不在乎,手抵得更緊,故意裝著很疼的樣兒:
「沒有。」四至兒低下頭,嘴唇蠕動著,聲音細細的:「像我這個歲數,受傷不容易合口。」
「成!」白玉薇又點點頭:「真成!」
「白先生,也許我過去走錯一步,請原諒我年輕,不懂事。這次回來,是存心將功折罪。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得在大當家二當家兩人當面說,別人不能聽!」
許多人圍上去,有的開始動手打,有的遞給二光頭一把刀子,想看看四至兒胸腔中,那顆心是紅的還是黑的。
「算你小子口才好,我是空口無憑,你把老三綑起來丟在江裡餵了魚,向那裡找憑據?不錯你是很夠朋友,」二光頭笑不出來了:「老三,一直照料你,你和他有多大冤讎,下這種毒手?我們這夥人不談了,大當家的怎麼對待你,仍換不回你的心,處處想要他的命,不過是為了幾個臭錢。姓王的,你摸摸良心看,把他老人家折騰得死不死,活不活的躺在炕上,你還是人啊?難道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你們看有多好笑,」二光頭仍不動肝火:「沒上刑,他就叫青天大老爺冤枉啦。」他指指老套筒:「你過去,整治整治那張嘴,恐怕二當家的也不愛聽,男人扯娘們腔。」
「叫你小隊長啊,這下子再立大功,回去定是郭爾羅斯前旗保衛團的團總了吧?」半瓶醋張嘴更酸不溜嘰的。
「老三呢?」大青龍述說四至兒的過去,正聊得起勁,白玉薇卻打岔,問起老三。
她進大青龍的屋子,從來不敲門,一推便向裡走。迎面一個人正向外出,看見她倒退了三四步,原本白淨的臉兒,變得更像一張無光的粗粉紙。
「老疙瘩,這幾年擺『香堂』都是二當家的執法,這次二當家的看得起我,我也是初學乍練,問得不在行,你多包涵著點。」突然臉色一沉:「老疙瘩,咱們哥兒在一起,不是一年半載啦。你知道我的脾氣,喜歡乾脆,最怕嘮叨。問啥,你照實說,別兜圈子耗力氣。」
「——」白玉薇聽了,連黃包袱看都沒看一眼。
「這——這是幹啥?」一鬆手四至兒便大喊起來:「大當家的,他們欺侮我啊!」
「我——我嗚嗚……」四至兒放聲哭起來:「你——你——你們說的我都不懂,盡——冤——枉好人……嗚嗚……」
「孬種。」二光頭一巴掌把他的手打開,用力一撕紗布,傷口沒有結疤,靠腿後肉橫穿了個透明的窟窿,沒傷著筋骨,血湧出來,相當鮮豔,沒有污血塊子。
她要老套筒搬來一張椅子,坐下來。面部仍像往常一樣,平平板板,沒有任何表情。
「住手!」
「小隊長,」老套筒懶洋洋的開了腔:「你惱了,敢給我咬一截子?」
「為啥不來找我們?」
「他是很能。」
二光頭說完了,煞有介事的,抽出掖在紮腰上的手巾,擦了擦禿頭和大寬臉,臉上的笑容又露出來了。
「你來問!」
「唉!有兩句鼓詞兒,你大概聽說書的唱過。」白玉薇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來:https://m.hetubook.com•com「我看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我叫你等等。」
「我——我還有秘密要對他說。」四至兒被打得眼球子充血,仍靈活的骨碌碌亂轉。
白玉薇出門後直奔東廂房,老遠便聽見大青龍的笑聲,聲音雖然不夠高,卻充滿了興奮的激|情。這種笑,白玉薇已經三四個月沒聽到。
「見過了。」白玉薇自自然然的坐在炕沿上。
「算啦!」
「老妹子,」大青龍突然一怔:「喂!聽妳的口氣有點不對碴啊,是不是信不過四至兒?」
「我要見大——」四至兒的話還沒有說完,二光頭用手摀住他的嘴。
「謝謝白先生的關懷,」四至兒如釋重負的挽起褲腳:「已經好了啊。」
「沒有別的,」白玉薇仍坐在那裡,文靜的說:「我看看你的傷口。」
「深宅大院落,裡面聽不見,小子有力氣,讓他使勁喳呼吧。」
「四至兒這次回來,我又是傷心,又是高興。傷心老三落了個淒慘下場,高興四至兒逃了回來。冤有頭,債有主,賀三成,王江海這樣使狠,只要我大青龍有一口氣,氣就出在他身上。」
白玉薇又來回踱了兩步,帶有惋惜意味,搖搖頭:
四至兒繼續向上捲,在離大腿根有三四寸,肉最厚最多的地方,有一傷口,上面還裹了紗布,紗布外面有著血漬。
「你到對面房裡等我。」
這時節除了有事和睡懶覺的人們之外圍在他周圍有七八十個人。七八十個人有七八十張不同的面孔,有的氣得臉色發青,有的眼珠子幾乎掛在眶子外面,有的斜著嘴角扯出一條刀疤似的弧線,有的咬著牙齒冷笑發出森人的白光……。在這些人當中,唯有二光頭和善,對他笑瞇瞇的。
「各位,」白玉薇搖動著鮮血淋漓的槍探條:「我沒掛過彩,你們當中不少。槍傷治了三四個月,是不是這種樣子都全清楚,我不願多說,」她用探條指指四至兒的鼻子:「你也別充能再嘮叨。」
「這種玩笑,起個頭就行了,我腿上有傷,受不了啊!」
「——」七八十個人,沒有任何反應。
「不用說了,老三都清楚。」白玉薇的手仍停在那裡沒縮回去:「匣子還是給我,我來安排。」
二光頭臉上雖有笑容,聲調卻越來越高亢,七八十個人,一百多隻眼睛,變成利箭,射向四至兒的胸前。恨不得把四至兒的心射成馬蜂窩,肉剁成炸醬滷子。
二光頭收起笑臉,一本正經的點了一下頭。然後走到四至兒身邊,拍拍他的肩頭,和和氣氣的說:
「我要看看這小子,有沒有良心?你們別拉我,再拉我,我可惱了,我要罵你們祖宗八代啦……」
「白先生,你沒有吩咐吧?」一雙秀麗的大眼,滴溜溜的轉:「要是沒有吩咐,我到大當家的那裡去啦!」
「沒。」
「當初我一見你,就覺得不可靠,太活太靈缺少憨厚勁兒。所以大當家的『掛綵』之後,他要你陪他到前郭旗,我卻派了老三。當時還不知道你這麼厲害,也許是大當家的洪福,要不然別說治傷,恐怕他的腦袋瓜子,早已變成了你的金山銀山。」
褲腳挽起來,露出比嫩藕還要白晶的一隻腿,沒有黑長的汗毛,肌肉勻挺,西洋女娃兒也沒有這麼美的腿,褲管再向上捲,露出膝蓋兒,蓋骨不大,肉層也不厚,更顯得整條腿兒筆直。
「咈!咈!完全是娘們下作把勢呢!」
「還有,你除了捎信給他們,埋伏人打大當家的黑槍以外,大當家的裝著『歸天』,你又通風,說他還活著。破壞了整個報仇的計劃。等到二當家的去剿他們的『窯子』救王二虎,你來不及報信,半路裹在營門口,把衛兵放走,招來『黑狗子』收拾我們……我看這筆www.hetubook.com.com賬,就先結到這裡,你報個實在價,一共得了多少好處?」
「這孩子就這點好,不愛逞能。」
「喲!喲!」又是半瓶醋:「老套筒啊,別問啦,你沒看人家孩子哭得多傷心,」接著又學四至兒的哭腔,捏著鼻子哼小嗓:「盡冤枉好人……嗚嗚……」
四至兒拚命喊了一陣,看看一點用處也沒有。非但大青龍病得爬不起來,根本就聽不見,不會派人來救他。
「眼見是實,耳聞是虛,」四至兒不哭了,非常硬朗地說:「大當家的,二當家的都夠賢明,不會聽著風就是雨。」
「白先生,好久沒伺候您,我給您磕頭啦!」雙腿艱難的跪下去,磕了個響頭。
「小雜種,你那良心呢?掏出來給老爺子我看看……」
白玉薇冷冷的看著他,他說的什麼?似乎都沒有聽進耳朵裡去,舉起手向二光頭一招:
「咳!」二光頭聽了,差點笑出聲。
「我們要大當家的活著,不能叫你把他氣死!」
「疼啊!」四至兒用手護著。
「唉!這就是緣份。咱們交情不同,我說實話,妳不在意,也不會寒心。跟我的人,多的時候上千,現在也有百十口子。我就是喜歡這孩子,四至兒也的確討人喜歡,親生親養的兒子也沒有他孝順。也許我病得久了,也許我不是二十歲的小夥子,這幾個月見不到他,又聽說四至兒『扎』了自己,不知有多難受,我為他掉過眼淚,我託你到處探聽,你們一直沒有消息……不是埋怨啊。」大青龍自|慰的:「總算回來了,可惜的少了個老三,人,難事事周全,有四至兒,我也滿足了。」
二光頭走了過去,四至兒想向後躲,可是背後綑了個柱子動不得,但二光頭仍舊很溫和,並不動手,繼續問道:
「合口了?」
「誰說沒有意思,有意思透啦,你小子算是走錯了路,為啥不去唱蹦蹦戲,簡直糟蹋人才嘛!」
四至兒忍疼站在那兒,二光頭卻回頭望著白玉薇的表情。白玉薇向他又一𠴂嘴,二光頭兩手快速的向四至兒脅下一抄,一枝小馬牌手槍到了手裡。
四至兒被剛才的一頓打,有些昏迷,一聽說要開膛破肚,求生的潛意識使他清醒過來,傾盡所有的力氣,大呼小叫:
「他來了多久了?」
「老三!」大青龍傷心的摸著黃包袱。
對方忙鞠躬,走路時左腿一瘸一顛,到了院裡扭頭來一看白玉薇正盯著他,他忙回過頭去,奔跑似的到西廂房,臨進門摔了一跤,爬起來,把門掩上。
「看來看去,你還是傻,我派出三四撥人,到處找你,你躲藏得很好,已經多活了三四個月。是不是活夠了?還是這回價錢大非出馬不可?恐怕不只姓王姓賀的出錢,大概油輾子家裡和佐佐木也湊了份子,又使你動了心。你還真行,長著一副狼狗鼻子,很快便找到這裡,可憐這一回挖不到金山銀山了。」
「是!」
「討個信。」
「——」白玉薇一隻手接過匣子。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肚子裡沒有灌墨汁,這兩句文縐縐的詞兒記得清清楚楚。人家孩子腿上帶傷,提了老三的骨灰,跑到劉家窩舖,跑乾安大賚,跑柳條通,找了半個多月,記起過去曾在此地落腳,才尋到這裡,也夠難為他了。老妹子,不信,妳查查他腿上的傷。」
「老趙頭呢?二馬虎呢?」四至兒並不服輸:「你把他們找出來咱們三曹對案。」
「你少灌迷湯,也甭發誓,神靈懶得替你記賬,也許別的小舅子沒幹小隊長,你這個小舅子幹定了。」二光頭笑得嘴巴快要到耳朵邊。
「大當家的叫四至兒。」小黑子跑進來說。
「二光頭是個糊塗蛋,挖開四至兒的胸膛,也找不到心,別說是良心了。」白玉薇輕描淡寫的說。
白玉薇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叫他起身,他自己爬起來,一拐一瘸的又打了個千兒:
現在太陽已高掛在樹梢,沒有人敢去喊她。
「人證物證呢?」
「剛到。」
「糊塗!」
「啥時候你和姓賀的姓王的,兩個忘八羔子搭上線?」
「等等!」白玉薇聲調緩慢的叫住他。
「你——你叫我啥?」四至兒的臉色又變成粗粉紙。膝蓋開始打哆嗦。
「我得好好的埋葬老三,要他們抬我到坑邊,那怕抓把土放在棺材上,也得盡這份心意。老三,性子急,脾氣憋,對我可是忠心耿耿!」
「——」白玉薇沒說什麼,站起來,從附近一位年輕人所持的馬槍中,抽出槍探條。走到四至兒身邊,用槍探條在傷口上穿過去,一往無阻,四至兒大叫一聲,差點痛得暈了過去。
「我——我——們兄弟一場,你這——這樣逼我……」四至兒哭哭啼啼,發腫的嘴巴卻很硬的說:「人要臉,樹要皮,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有啥過節犯到你們手裡,老向我腦門子抹巴巴(即糞便),咱姓王的不想活啦!活著太沒有意思了!」
「打受傷,便找不到好的跌打損傷大夫和洋大夫,都用的土方兒。」四至兒苦兮兮的說。
老套筒過去,人大一號,手也比平常人大一號。對準四至兒的嘴巴,左右開弓的扇起來。越打越氣,不到十幾下,四至兒的臉兒又紅又胖。血像自來水向外淌,並發出嗚嗚聲,哭聲和說話沒有剛才清楚,彷彿嘴裡含了塊山藥蛋,吱吱唔唔抗議:「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白玉薇沒有進東廂房的套間,移步至內院過道,招手要小黑子把二光頭找來。
半瓶醋掏出一條破毛巾,要向他嘴裡塞。二光頭在一旁搖搖手。
大黟兒又吼叫起來。白玉薇用探條再指指四至兒:
「說啥?」白玉薇玩弄鞭梢子。
「這回話說對了,老三真是忠心耿耿。」白玉薇回過頭來了,提及老三,木然的臉上透出哀傷。
「對!冤有頭,債有主。」白玉薇以比冰還冷,比刀還利的聲調重複這兩句話。並且點點頭:「喝,四至兒這幾個月,是不是都窩在郭爾羅斯前旗?」
「我——我明白,」大青龍把匣子遞過去:「妳是怕我看了傷心,現在就託付給妳,得想盡辦法,厚厚的安葬他啊!」
「大哥,」白玉薇伸出手:「把骨灰匣子給我吧。」
「向二當家的說也是一樣。」老套筒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站在白玉薇背後。
「他怕拖累我們,知道我的傷勢沒有好,不能再加一個『傷號』,行動更加不方便。這就是四至兒和別人不同的地方,」大青龍歲數不大,因為白鬍子多,愛像老頭兒撚著鬍鬚:「這孩子,成,沒有白疼他。」
「再不放我,我可惱啦!」
「別聽他的!」
「好,不問就不問,」白玉薇用手一指二光頭:「你把紗布揭開,我看看。」
「怎麼問法?」
「求求你,我只想再見他老人家一面。」四至兒仍想謀求這一線生機。
「老妹子,你叫四至兒到我這裡來,我還有話問他。還有,別嫌我嚕囌,對老三,一定派人出去買好棺材,好壽衣,找匠人,雖是骨灰,一點也別馬虎。」
「年紀輕,應當好得快啊,那是啥原因?」
「——」有人的視線,投向那條雪白粉|嫩腿。
接著她推開西廂房門,二光頭緊緊的隨在她身後。四至兒一瘸一瘸迎過來:
夥伴們已把外面的幾間房子,用茅草修補好,多數住在外院,怕驚動病中的大青龍,只留幾個貼身的護衛在院內值更。
大青龍瞭解白玉薇的脾氣古怪,常常用背對臉兒講話,並不在意,繼續說:
「綑在馬樁子上!」
白玉薇看他安置好了,才回到東廂房向大青龍請安。大青龍坐在炕上,圍著被子,滿臉的笑意:
白玉薇和_圖_書因為長期的疲勞,再加上兩天兩夜沒休息,夜裡睡得特別香甜。
又是一陣爆發性的大笑,在笑聲中,白玉薇出來了。大家看見她,笑聲漸漸消逝。
「這末久了,傷口還沒好?」白玉薇問。
「根本沒有,盡冤枉人。」四至兒的哭聲,比二光頭的問話聲,還要大幾倍。
「別裝蒜嘛。」老套筒抓起他的大分頭,向上提,四至兒滿臉的淚水。
「大哥,談經驗閱歷你比我多,不會看走眼。四至兒是你跟前的,我信得過,半點疑心也沒有。」
「對!咱們當家管事的都賢明,就是我少個心眼是糊塗蛋。很抱歉,你不該落在我手裡,一切只有認倒霉。」
「白先生,他們故意整我,求求您主持公道。」四至兒又是哭,又是點頭。如果不是綑在馬樁子上,早已下跪磕響頭。
「老三——」四至兒又大叫起來:「你們真是血口噴人,我為老三曾三天三夜哭得啞了嗓子,沒吃一口飯,費了很大的勁,才弄到那匣骨灰。孝子似的背著到處找你們,每天早晚再忙再累,都燒三炷香。自信咱對得起朋友,千言萬語歸一句,你空口無憑,我有骨灰。」
「——」每句話白玉薇都聽見了,她提了骨灰匣子繼續向外走,到了院子裡,手兒一揚,把骨灰匣子丟進年久失修的臭荷花池裡。
二光頭平時做事,如同張飛請客,大叫大吆喝的。這次卻機警而快速的派了幾個人,隱蔽起來守住西廂房。
「好啦!算我們這一群渾球,冤枉你這個天底下頭等大好人,為啥平白的賀三成給你個小隊長幹,不給老套筒,不給半瓶醋,是不是他們沒你長得俊巴。嗯?」
「不行!」
「白先生我走啦?」四至兒鞠了躬,抽腳向外走。
「找幾個人看住他!」
「沒有名,媽拉巴子的有利也好啊。」老套筒湊過去:「小乖乖,這回來收拾我們的腦袋瓜子,啥價錢?咱爺們處得不賴,分兩個子兒,先給我花花怎麼樣?」
「我要四至兒去見妳,見過了嗎?」
「是!」
老套筒和小黑子上去,別看二光頭個子不高,發起牛勁,兩個小伙子還費了不少手腳,又抱又拖的才脫離現場,二光頭一面掙扎,一面喊叫,一面搖動手中的尖刀:
「哈!」這回有了反應,大多數的人笑了。
「老三,唉!」大青龍的笑容消逝了:「老三傻了點,到了郭爾羅斯前旗,到處打聽四至兒,被賀三成捉到,給剮了。四至兒聽到消息哭得死去活來,想到兩人是生死患難之交,要去收屍。還是那家人家的老頭子,看勸他沒有用,狠了狠心把他綑在床上三天三夜,他哭了三天三夜,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老頭兒感動的不得了,自己又不敢出面,怕追查到四至兒,只有託善堂的親友,把老三給火化了,喏!」大青龍用手一指枕邊的黃包袱,極其悲哀的:「這就是四至兒帶回來老三的骨灰。」
「先放在我這裡,我有些話要對老三說。」
「白先生,在妳面前我說不出口。」四至兒的脖子梗兒軟了。
白玉薇沉思了一會,緩緩的踱著步子:
接著上來了「老套筒」「半瓶醋」幾個較大的小伙子,扯胳膊拉腿,把四至兒搗弄到前院,二光頭指揮他們:
白玉薇說話的尾音未落,二光頭已將身子擋住去路。
「有啊,前郭旗開煎餅舖的趙宗之,大車店的二馬虎啊,……他們都說你混得不賴,騎著高頭大馬,天天在蘭香閣『開盤子』,所有娘們都包下來。我聽到這消息,帶了弟兄,去『喝片』,你不夠意思,怕認識這群窮哈哈,溜啦!」
「白先生,你是明白人,我受傷不是假的啊,我要做了虧心事,有五十個腦袋也不敢回來。求求你,再派人到前郭旗去查一查,要是我真犯了錯,我領『規矩』。」
「——」白玉薇站起來,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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