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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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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五

第六章

「還有誰?」賀三成坐起來:「除了大青龍那些王八羔子鱉犢子,還有誰?」
「整個隊。」
——還有平常,弄幾個錢,吃喝賭嫖吹全科,沒有一門不精。但是他有一點長處,見了老婆乖的活像個孫子,差個心眼的姐姐,也許看上這一點。
安副目一扭脖子不理他,王江海在小舅子面前這種釘子碰多了,也不在乎。
「——」賀三成停了很久才緩緩的說:「剛才我先夢見大青龍追我,接著又夢見四至兒,瞪著兩隻血窟窿眼,渾身是血,披頭散髮,嗚嗚叫著向我撲過來。」他也從被窩中坐起,向王江海身邊移動:「四至兒沒有道理找我們。」
三成搖動著手中的大煙槍,如同手執「無煙鍋」,豪情高漲得哈哈大笑。
「站住,再往前走,要你的命!」
「一個小隊。」
「全帶來了。」
「對——」他用力一拍王江海,並伸出大拇指:「你要像我一樣,單吊一個也得拿大青龍墊背,二十年以後,又是好漢一條,怕個屌!」煙槍向王江海面前一伸:「來!吹他兩口!」
王江海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不住的抬起頭來,聽外面的動靜,是不是他隊上的幾個小隊回來了。
「轟!」
「沒種,充的啥能,這種賴勁,當隊長,當個媽拉巴子的狗黑子!」
先是砲樓子上發出火光,接著是震耳欲聾的聲音。
安副目一把將馬號奪過去:
「你還有多少人?」
王江海越想心裡越煩,拉「柳子」沒有夥計,幹保衛團沒有隊員,等於郎中沒有擺在檯面上的賭本。
王江海從對方紅絲佈滿的眼睛中,也看出自己所犯的罪狀,臨進門時曾記得先探問大哥的傷勢和詢問經過,怎麼一看見煙槍,啥也忘了。到了這個節骨眼,只有拿出老法子,對賀三成可憐兮兮一笑。
現在他不得不佩服賀三成,戳了這麼大的漏子,照樣睡得著。同時,也有一股厭惡的情緒冒出來,覺得不該裝孬的時候,強充能。
「幹什麼的?」
「疼嗎?」王江海關心的問。
「你不糊塗,你說說看,這條路到那裡?」
一陣強風又鑽進來,撲到燈罩子上,火頭立即變成豆粒,整個房內暗下來。王江海忙摸電棒子,一時心慌,反而摸不著。風過去了,火苗子一拔,穿出罩子口,接著又搖搖閃閃暗下去,真有點像鬼吹燈。
「老疙瘩,回來啦!」賀三成雖然吸了大煙,聲調卻沒有昔日那股衝動。
「但願被風砂迷了路,會找到這裡來。」賀三成闔上眼皮,煙燈映著死氣沉沉的面部,王江海想到人過世年那盞長明燈。
「——」王江海身軀向後牆貼得緊緊的:「大概我和四至兒太熟,模樣記得太深。要不,就真的有鬼,他死得冤,找上背時的咱哥倆!」
「大哥,大哥!」內心卻在想賀三成一定完蛋了,就是不死定也重傷。因為大青龍這夥不動手便罷,一動手就往死裡整。
不知道王江海是耍賴,還是真的已經累得骨節零散了,軟塌塌的,安副目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扯起來,等他引鐙。
這一笑還真有效,賀三成看出把弟只是迷糊,並沒有看不起他的意思,故意裝得很沉著的問:
寨門內喊哩啌通響起來,王江海也到了寨門下,問安副目為啥大白天關了寨門。
方桌上的美hetubook.com.com孚油燈在亮著,上面罩了長脖兒梗玻璃罩子,從門窗隙縫鑽進來的風,吹得火苗搖擺不定,一會兒房中亮堂堂,一會兒又變得黑胡胡。
安副目氣得在他大腿上,揍了一拳。那條瘦乾大腿,曾被他姐姐不知擰過多少次,今格挨了弟弟的拳頭,可能成了習慣毫不在乎,照樣像煮糊了的掛麵,再也豎不起來。
枯草被撂倒了,再也翻騰不起來。
這一叫,安副目的精神來了。二馬蛋嗅到騾馬的屎,才會有這種現象。
王江海活像個貪婪的孩子,直等過足了癮,才記起對面還躺著結拜的大哥,保衛團大隊長兼第一隊隊長,自己的頂頭上司。
安副目相信他說不出來,也懶得和他吵。拉過自己的馬騎上去,在馬背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屯子裡的風,比外面小多了,在大前院他看見第一馬隊有三個隊員,有的頭上包了紗布,有的吊了手,有一位小腿上綑了一大堆零碎,倚在房門口呆呆的望著,他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好,忙問:
「也許他恨咱倆沒找大夫給他治。」
「四至兒……你要過來一步……我就開……開槍……哇……哇……饒命啊……」
「媽拉巴子的又不是送葬!」
安副目更加不是味道,心中罵著:「你倒挺四至,哼!」他一使勁,想把王江海當成一口袋麥子摔在馬背上。可是剛剛撩起來,便噗通一聲跌在地上,安副目同樣的累,而且渾身發酸發痛。
「碰上誰啦?」王江海試探著問。
「好小子,你還沒完蛋?」對方不回答自己的名字,在詢問中,卻帶有喜慶意味,「王隊長呢?」
「和我在一起的第一小隊完了,其他的八個小隊陸陸續續回來的不足廿個人。」賀三成無限傷感:「老疙瘩,一切就全指望你這一隊了。」
幹保衛團得有槍有人,不能當光桿大隊長、隊長。王江海同樣的禱念著,自己這一隊能夠完完全全回到馮家屯子來。
他壓根兒就不想吹,又怕王江海的黑狗子脾氣,只有勉勉強強,吹起來。
飯後,他們要馮大糧戶不必招呼,兩人由小勤務兵洗了腳,躺在熱炕頭上,彷彿滿肚子話,卻找不出話頭兒,沒有多久,賀三成發出均勻的呼吸睡著了。
「媽拉巴子的什麼安大升,是不是二轉子?」
王江海看賀三成這份神情,已經明白了個大概。他對賀三成非常清楚,凡有芝麻菉豆大的得意事,走路時鼻孔會朝天,兩腳像螃蟹,不橫起來抬不動腿,見了熟朋友,唾沫星子噴對方一臉,吹起來沒個完。
這一響很不上路道,不像江湖上「柳子」相遇「叫槍」。安副目還是按照規矩,對天開了一槍,正要大聲呼叫討取「流水」(交情),砲樓子上先開腔了:
一隻腳後跟還套在蹬裡,馬兒乖巧的站住,要不然會拖掉後腦勺子一層油皮。
大概當官久了,都有這個毛病,處處覺得官大心眼多,誰也比不了。其實保衛團的大隊長,又算得了什麼?
「不知道。」安副目就討厭兩張面孔的官架子。
他又開始留神窗外的動靜,一切照舊,沒有人馬進寨子的聲息,看樣子不會有人來了。
這時坐在馬背上的王江海,並不因為沒有人扶而摔下來,剛才純粹是裝孬。安副目這時心情開m.hetubook.com.com朗,不再對他辱罵:
賀三成可能太疲倦,並沒有醒。這幾十天來,幾乎常在夢中和大青龍火拚,每次都大叫大嚷把別人嚇醒。
「當然,他把咱們臥底的四至兒廢了,咱們受東洋人之託弄來王二虎,他弄走油輾子,談斤兩的時節,又硬逼抬出商會會長,又逼咱向佐佐木伸手要贖票錢,到了後尾換回個廢物,使咱們丟人現眼加砸鍋。老疙瘩,」他怕傷了把兄弟的心,拍拍對方的肩胛:「那是咱們疏忽、大意,在城裡住久了,成了籠子裡的鷹。這會子我打定主意,不活捉那老小子不回前郭旗!」
也許賀三成急了,才決定按小隊分十幾路搜索,從分開尋覓到現在整整三天,第一馬隊便被咬著尾巴給分撥吃得只剩幾個人。
「糊塗!」
「也來了。」
現在他翻轉身,又呼呼大睡,沒有多久,聲調一變更加悽厲:
王江海衝進裡屋,長期的疲憊、困頓、失意使他軟弱無力,顫著聲兒喊:
臨天黑還有不少時辰,漫天的風砂卻把昏昏沉沉的日頭給遮住了,彷彿已經一抹黑。
他記得賀三成也有這副好習性,兩人才結拜兄弟,兩人才瞧不起大青龍,作對到底。如今,大青龍處處是佔了上風,賀三成卻像發了性子的大頭牯。
躺在身旁的賀三成,已由均勻的呼吸,漸漸變成鼾聲。
叫聲笑聲更加使王江海心頭發緊,四至兒不治死去,他也算一份。
「治好了也是個廢物,誰養活他,你——還是我……」他燃起一支煙,嘆了口氣:「在咱們手裡,插了不上千也有百把口子,從沒皺過眉頭,做過惡夢。如今,真他媽拉巴子的瘸子屁股——邪門!」
「可是他現在亮出絕招,豁上幹了!」王江海早已沒有了主張。
「四——四至兒,冤——有頭,債——有主,你可怨不得我,嘻!嘻!」接著是驚恐過度的假笑。
阻止號目再吹下去,等於取銷了隊長大人出巡的「譜」。王江海恨得牙根兒發癢,就是發作不出來。一氣之下,策馬先進寨子。
「安大升。」
「四——四——四至兒,別——別過來,咱們爺們交情不賴……」
王江海心裡煩透了,彷彿炕太熱,彷彿炕上全是針尖,難以忍受,忙坐了起來。
「大哥,醒醒!」
王江海接過煙槍,心裡鑿磨:「今夜脫了鞋和襪,不知明朝穿不|穿。」管他娘的「吹就吹吧!」
「郭爾羅斯前旗的保衛團。」
王江海見他火氣太大,不願爭辯,內心卻在嘀咕:「王二虎被劫走這檔子事,實在不夠露臉,老百姓那個不在背後笑掉了大牙。」
一個男人抱著娘們騎馬是種享受,抱著大男人便是霉氣。安副目用手一扯圍巾,吐了口痰,其中有砂子有土,彷彿也吐出了這兩年多的窩囊氣。
馮家屯的馮大糧戶忙站起來,讓王江海,王江海這時見了煙槍如同見了親娘,先抓起茶壺咕嚕嚕灌了幾口水。接著躺下去燒泡子,在他的心目中,大煙就是萬靈丹,提神解勞,還帶「延年益壽」。
憑賀三成凡事說了算的脾氣,定做得出來。到了那時候,最多再提升個有名無實明升暗降的大隊副。
賀三成撫摸被踢痛的大腿和臀部醒過來,兩眼直直的仍驚魂未定。
他順手將被子拉過來披在身上,並https://www•hetubook.com.com移動到牆角坐著,今夜特別不喜愛靠近窗戶,彷彿那被風吹得格咚咚響的窗戶,隨時有東西鑽進來。
整個三間客房,整個的大炕,只睡了他們兩個人。大糧戶們十有九個儉省,只點了那末一盞洋油燈,寬敞的空間擺了兩張方桌幾把椅子,牆上刷了白粉,連副字畫都沒有。忽明忽暗的燈影映在上面更顯得處處影影綽綽,王江海不知不覺間開始怕起來。
他放下煙槍,正要開口。賀三成的臉拉得長長的早已不高興了,一個人儘可以有口累,總得守禮法和上譜兒,那有只知抱著煙槍六親不認,而且窮兇極惡,沒邊吸邊聊那份高貴閒散味兒。甚至連目前這種狀況,連問都沒問。
在長期的睏倦中,混亂的腦子裡,只想著一個問題,找一個避風的屋子熱炕頭,盡情的睡它三天三夜。
狂風照樣的吹,隊員們個個伏在馬背上,使體積小少受風砂的侵襲。抱了王江海的安副目,只能縮著脖子強撐。
又是一陣睏乏和昏迷,身子由搖晃而歪斜,順勢就下來了。
「掛了彩,在裡面『躺橋』。」
當初姐姐嫁這種人,真看走了眼,希圖那一點呢?說他是紅鬍子吧,不夠有種。說他是官軍吧,離了前郭旗隊部,龍變了一隻毛毛蟲。
入夜,氣候比白天還要涼,王江海聽了覺得脊背冷嗖嗖的,忍不住頻頻回頭,怕大青龍那一夥,一掀窗子跳進來。
「不知道。」
「老疙瘩,是不是孬了?」
「你是那個雜種?」
窗外有著聲息,不是馬蹄聲,腳步聲,而是沒有停止的風聲。
王江海嚥了一口唾液,回想到江湖上闖蕩了十幾年,資格雖比不了賀三成老,混的總算還像個人。主要原因,把握住了該逞能的時候逞能,該裝孫子的時候裝孫子。
他不顧王江海,先從馬背躍下,看清了真是條大車道,兩條車轍很明顯,只要順著大車道走,定會覓到屯子。
「——」沒有一句話不帶髒字,安副目同樣滿肚子火,他半個多月早已聽夠了嘮叨。因為嗓子眼乾燥得向外噴火,沒有吭氣。
「唔——唔——」賀三成突然發出沉悶的叫聲,接著急促的狂呼:「快,快!媽拉巴子的開槍啊!我——我——我的馬呢!……唔!……」
晚飯來了,八盤子八盌,二葫蘆頭。又渴又餓的王江海和受傷的賀三成都吃不下去。馮大糧戶一個勁的相勸,兩人非但不覺得主人慇勤,而且認為太嚕嗦。
「啥屯子?」王江海腰桿一挺,精神來了。
賀三成在炕上並沒有睡覺,正一燈如豆和馮大糧戶兩個人面對面吸大煙。三成的傷並不像王江海所想像那末嚴重,只是左臂伸在袖子外面,綑了紗布。
「你就這末差勁,以為他曾在咱衙門口,眼皮底下養傷;就算有種,嗯?」還未等王江海回答,他又大發脾氣的接著說下去:「那是王二虎人緣好,窩藏得『嚴實』。」
可是這支帶了仇恨和希冀發財的人馬,跑遍了附近幾個縣,非但沒看到他們的影子,幾乎連點消息都探不出。兩百多口子人如同被狂風吹散了,被濃霜給掩蓋了。
拖長音的嚎叫,使王江海牙巴骨發出得——得的響聲,一陣苦味湧向喉管,他拖出傢伙上了紅膛。心中才稍定些,接著用腳猛踢賀三成。
這一hetubook.com.com摔他又醒過來,馬咴咴的叫著。他的小舅子安副目忙下馬扶他。
安副目聽到對方粗啞的嗓門,喊出綽號,不是自己人也是同道上的朋友,故意賭氣:
「大哥,你夜晚躺下就叫,真嚇死人!」王江海擦了擦額角上的汗珠子。
大門打開了,王江海突然想起來,軍隊進寨子應吹洋號,他大叫:
馬鞭抽在短大氅上發出噗噗聲,還真有效,隊員們不再裝糊塗,都下了馬,抬的抬,拖的拖,總算把王江海弄上馬背上。
安副目兩腿撐著立起來,像個直橛似的向寨牆望,並不住的策馬,想一頭鑽進去,先喝它幾口乾淨水。
路雖沒有帶對,安副目並不感到丟臉,他認為丟臉的該是王江海。這裡是他的老窩子,自己都忘了,怎麼可以怨只跑了兩年多不到的小舅子。
——安副目越想越不服氣,尤其把他抱在懷裡,還不安安穩穩的坐好,居然敞著坎兒睡起來,睡的太香太死,有幾次差點連安副目也帶著翻下馬。
「你是提他來剿咱的『窯子』搶走王二虎,那一套純粹是挖屁股唆指頭,上不了抬盤。」
王江海扯扯嘴角笑不出來,他耽心自己那八個小隊,怕也被盯住不放被收拾了。同時又連想到,要是僥倖全部回來,賀三成會不會把他們編到第一馬隊,第二馬隊只剩個光桿兒隊長。
「是……」王江海吞吞吐吐,怕一句話問不對,被賀三成臭罵一頓。
他氣得不顧嗓子冒火,大罵山門:
王江海聽出賀三成是在做惡夢,忙用腳伸過去踢踢他,並叫著:
突然馬停住了,用力扯著韁繩,脖子彎下去,在地上嗅著,並發出咴咴的興奮叫聲。
「媽拉巴子,我們一出前郭旗,就給他們『咬』上啦,我們在前面走,他們在後面『盯』。當然找遍了整個北大荒也逮不住他們。誰知就在乾安附近,我下令安小隊去搜索的第二天晚半晌,便接了火。他們也是十幾個人,在暗處未曾露面先來一排槍,我們十一個人只剩三個,我也掛了彩……」賀三成說到最後,聲響低弱的幾乎都聽不清楚了。
「——」王江海搖搖頭。
安副目再罵,他也沒有反應。最後為了趕路,只有著兩個隊員先在兩邊扶著,等他上同一匹馬,再攔腰抱住王江海繼續向前趕路。
「號目吹起來!」
被吹折的草梗,跳躍滾動,越積越多,漸漸形成一個黃色的大渾球。
「王二虎他……」
馬兒沿著大車道向前奔馳,沒有多遠,便發現黑堵堵的寨牆,被風砂遮住,這末近還看不清楚。
「狗路巴入的,不知道就別充屌能,娘個屄的就是這樣領路法的。」
「姐夫,隊長,快——快到屯子了!」
可能是傷口痛楚,賀三成扯動嘴角,咬著牙齒,手按在傷口上。
「開寨門!」
「你們隊長呢?」
王江海的屁股雖在馬鞍子上面,身子卻直打斜,看樣子,打算著摔在草堆裡,不管風砂有多大,情願活埋也睡一覺。
這句話,王江海記得清清楚楚,在出發前賀三成當著佐佐木的面拍了胸脯。佐佐木同樣也有承諾,只要抓著大青龍、小白蛇、王二虎,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有賞。
「小鱉犢子你叫什麼?」
「你和他們說清楚,是在馮家屯集合?」賀三成帶有幾分希冀的問。
「其餘的呢?」
號目把揹在身上hetubook.com.com的馬號拿下來,抖了抖上面全是砂土的紅布,又從口袋裡掏出號嘴子裝上,這一連串的動作都慢騰騰的,充分的表現出身體疲憊,口乾舌燥,沒有力氣。
「第二馬隊。」
「說了兩遍,不會錯。」
安副目聽話的詞兒不對頭,而且有點耳熟,為了怕挨鐵砂子,不加思索的搶著說:
從賀三成心膽俱裂的聲調中,王江海也感覺渾身污血的四至兒人向炕上撲過來,不由自主的向後躲,背後一堵磚牆卻把他擋住。一雙無形之中張大的眼睛,只看那盞鬼最怕的燈火。
說起這一帶也不算陌生,只是風吹得昏天黑地,望不到遠處,辨不清方向,給弄混了。
他扭轉頭,看看相隨的七八個隊員,還穩如泰山的伏在馬上,不想動也不想下來。不禁光火了。照著前面幾個就用馬鞭抽。
「那一隊?」
王江海這點並不存太大的指望,非但沒有達到,戴了風鏡圍了圍巾的臉上,反而一臉一嘴一脖兒梗泥砂……
馬踏著軟綿綿的枯草積成的小徑,一會兒看見像條路,一會兒簡直是片未曾被人跡獸蹄踐踏過的荒原。安副目已不管這些,閉著眼瞎撞,只要命|根|子大,總會碰上屯子。
賀三成的煙癮過足了,看到王江海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安副目一聽就知道這是「抬槍」,丈餘長茶盌粗的槍管,裡面裝了鐵砂和火藥,打出來一大片,揍到身上同樣的要命。
越野的風,卻吹個沒停歇。
王江海連引鐙都忘了,明明剛才還罵人現在脖兒梗一搭拉像是睡過去了。
「——」安副目自知命只有一條,停住了。
他向賀三成望去,對方正踡曲著身子,吞雲吐霧,沉醉在天塌下來總有些長子頂著的忘我境地。
「背時!媽拉巴子的我就不信這個邪,大青龍從出道走過幾天好運,滿頭白髮,青瓦塊臉,老病腔子,直橛子脾氣,一頭撞到南牆上不拐彎。」賀三成越說嗓門越大:「要是說他比咱們強,是強,坐牢比咱們多,受傷比咱哥們多。再強再能也沒逃出過咱們的手掌心,那才真是個倒了八輩子血霉的敗時鬼。」
為了節省點氣力,最後也懶得多想,閤上眼任憑馬兒走。
「老疙瘩,」賀三成燃上煙燈,端起煙槍,精神來了:「只要你那個隊囫圇個兒回來,咱們有的是法子。馬上就下雪了,大青龍再能,沒辦法使馬蹄子不略印子。那個時節,就像捉老獾,跑不了他。」
王江海有四五次,差點從馬背上翻下來,他實在太睏倦了。
賀三成的眼睛閉上了,馮大糧戶聽他們談公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開。現在房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天已黑了,煙燈一閃一閃發出暗淡的光亮。
現在非但那副神氣勁兒不見了,如同洩了氣的大車輪胎。他有點弄不清楚,是真碰上大青龍,還是碰到別的「柳子」上的。
原先在郊野外面,無時無刻不盤算著,找個避風的角落,好好睏上一覺。現在有著熱炕頭,又軟又滑的舖蓋,睡意卻像拋在雲彩眼裡的小精靈,連影子都抓不到了。
「擦了一層皮,這點小傷算什麼。」賀三成張開眼,混濁的眼球沒有一點亮光,灰灰黃黃如同凍魚。
進行曲本來格調英武:「打打的,的的——打……」他卻吹得像七八十歲的老孝子哭靈,有那份心,卻沒有力,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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