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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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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

第六章

「向他們張口了?」
賀三成看小川,天這末晚了從遠處跑來,定有重要事情。嘴唇動了許久,沒直接了當的問,先說了句客氣話:
「他們有多少人?」
「你知道我們是聽佐佐木社長吩咐,剿大青龍去了。」賀三成開始感到臉上發燒。
本來白晝可以睏,又惦記著未回來的隊伍,停不了多久,便得跑到樓子上用「千里眼」,望一望。
「大隊長。」苦瓜臉又拉長了一倍。
他不時醒來用手摸鼻樑,望望窗口,一夜數驚。到天快亮迷迷糊糊入夢,四至兒又像沒人穿的孝衫子,飄飄搖搖擺過來。
「明格真走了?」
「當然在營園子裡睏,和弟兄們同甘共苦。」賀三成說得很硬朗,看樣子不會去「半掩門」秀鳳的家。
賀三成沒再和他說什麼,躺下去睡了。王江海閉上眼又是睡不著。他想到第九小隊的小隊長那庸。那庸十年前在賀三成的「柳子」當馬伕,人聰明卻懶惰,天天挨打罵。是他要了來,一手調理一手提拔當了小隊長。沒想到會絕情到這種地步。
「老疙瘩,這就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年頭兒帶人如帶虎,把心挖給他們吃沒用。還得常常來個下馬威,大哥二哥麻子哥沒轍……」
「好!好!」王江海一面擦汗,一面穿大氅:「你今晚和小勤務兵睡在大隊長房裡。」
「傭人呢?」
在怒火焚燒之下,他又披著被子坐起來,聽到後院有女人哭聲。女人愛哭,絕不是為第七小隊長葛大風哭,定是為了別的,又是那個小子去招惹她們。
「我知道。」
賀三成和王江海臥在大炕頭上已經是第五天了。
電棒子的光暈最後射在馬上馱的那一位,額隆蓋去了一半,從那兩撇老毛子式的鬍子看得出,是第七小隊的小隊長葛大風。
賀三成完全懂了,黃裱紙似的一張臉,更加沒有血色。他想說一大車發狠的話,看樣子,被折騰得像片兒湯的小川也聽不進去。
賀三成、王江海兩人到了房中,賀三成臉上還有一層厚厚的怒容:
「您還聽見些什麼?」賀三成沉不住氣了。
三個隊員,扯下圍脖,連土都懶得打,叉著兩腿站在那裡。
兩人在沉默中,又專對付煙泡,癮早已過足,故意泡蘑菇。整個房中瀰漫著煙香,有幾口癮的隊員們忍不住,嘻皮笑臉的來央求吹一陣子。
「我們搬到大隊長房裡推牌九中不中?」
在小川來說,這是句禮貌話,賀三成和王江海卻聽了很刺耳。似乎他們的牛皮早已吹落了,似乎剛才那場躲避式的奔跑、掩飾,也是多餘。
他準備起身,向賀三成道歉,安副目卻把大管家帶來了。賀三成揮動著隨手不離的馬鞭子:
安副目聽完了,匆匆忙忙去安排。
王江海起初想,那幾個小隊沒來,可能風砂大迷了路。如今風停了已經是第六天,仍是一望無邊的枯草,看不見一個活的生物。
「等等!」賀三成一手插在馬褲前面的口袋裡,一手搖著馬鞭走過來。
「僱人去挑。」
「隨便,他晚上也不回來!」
「一定會給嗎?」
「說不出是那一號人,公安分局派人也抓不到。」小川避而不提遭遇的情況。
「媽拉巴子的,飯桶!」差點耳光摔在對方的臉上。
聽賀三成這末說,王江海又高興起來。他想到溜回前郭旗的定是第二馬隊的隊員,只要自己的人數夠多,也不一定勝賀三成的。
大管家扶著門框,邁過門檻子,沒回頭。王江海實在忍不住了,不計冒犯賀三成不說不能多問的習性:
賀三成和王江海回到大隊部,賀三成倒在炕上,兩手墊在後腦勺子的下面,瞅著屋頂,許久許久都不吭氣。
昏黃馬燈,一時看不清hetubook.com.com包了圍巾滿是灰垢的臉,王江海打開電棒子,照清楚是第二馬隊第三小隊的兩位隊員。還有一個是第七小隊的。他們翻動著沉重而羞澀的眼皮,沒吭氣。
「大哥,」王江海再度親切的叫著:「大糧戶們把錢看成命|根|子,放心,不會有假的。」
「要是還有人投奔來呢?」
「混賬!」賀三成跳起來:「你們為啥不開槍斃了他們!」
「為這。」小川摸摸又扁又平的鼻子。
「我知道第九小隊的情形。」另一位隊員可能怕挨打,結結巴巴的說:「跟著大青龍的柳子走了。」
這些話不說,王江海也明白。在最霉氣的時候,淨撿薄詞兒損人,也夠缺德的。王江海一頭栽到炕上。
但是沒有,除了帶回的廿六個人,不見別的面孔。
「我有事求兩位。」小川的聲音低弱而客氣,完全不帶昔日那股衝勁。
「老疙瘩,不是做哥哥的責備你,你真是窩囊廢,打敗了不算啥,跟著人家跑了,可真丟人。」
在前院中有四匹馬,一匹馬上馱了一個人沒下來,其餘三個一下馬便蹲在地上。
王江海原先想喝幾盅,現在也沒有興致,悶坐在椅子上。
停了許久,安副目才踢踢拖拖的進來,斜睨了滿臉冷汗的姐夫一眼:
「他不識字,總得摸摸招牌,咱們是啥出身!」賀三成指指屋子:「我早就提過,現在天寒物燥,放把火玩玩,省得冷……」
賀三成望望每棟營房,每個門口,和寬敞的操場。以為這種鬧法,那些早回來的隊員,聞聲定會奔跑出來,歡迎活著歸來的夥伴。
王江海先著人把錢抬進大隊長室,接著安置傷號,著伙夫煮飯。等一切就緒,他才回到大隊部。
馬車和人像雷霆般過去了,直奔兵營。再也沒有別的聲息。他們還是不敢打開門板,到外面探聽消息。
「儘管吩咐!」一聽說有事相求,等於挽回了面子,賀三成神情平和多了。
王江海聽罷,合衣躺在枯草堆裡,仰望著黑沉沉的天。他無法忘記,那天出發,六支馬號齊聲在前面吹奏。三面迎風招展的團旗、隊旗。官長們馬靴閃光,隊員個個像撒歡的驢駒。雖然送行的人不多,同樣的感到光彩。
賀三成一生之中最討厭哭,一扭頭並大叫:
「你們走後,便鬧得『神鬼不安』,『雞犬不寧』。」小川那顆西瓜般的腦袋,像曬軟了的瓜秧子,搭拉下來。
「我這當老疙瘩的,不能不替大哥算計。秀鳳可憐拖著一大家子,秀鳳心地好,對你一片癡情,我完全知道。可惜她不會生兒育女。逢場作戲可以,當正經事兒幹,落個『絕戶頭』划不來。」
「好!既然你東家地窖裡的黃白貨捨不得,就給咱來五十支『寶蓋子』,兩千顆『崽子』,這算夠交情了吧?」
「明格清早就起隊,剛才那筆買賣你就看著辦吧?」
「唔,我知道。」小川點點頭。
「好了。」
「小鱉犢子們,再出聲試試看,會不會剝你們的皮!」
王江海走過來,賀三成指指院中的車馬物品:
「小兔崽子,在門口給我站好,不准閒雜人等向營院子裡伸頭探腦。」
「咦!」賀三成漫聲相應,並順手蓋好箱子,加了鎖。
「還回來嗎?」王江海問。
「我們要撤回吉林去,請你們派人護送到火車站。」
「謝謝你這份盛情。」小川站起來告辭:「我們社長和太太,年紀大了,吃不好,睡不寧,再拖下去,可能會病倒。」小川邊說邊向外走:「只提一件事,你們就瞭解到嚴重性,我們天天喝的水,是向鄰居們借的。」
「今格不談這些好不好?」賀三成興緻很好,居然用商量和_圖_書口吻:「咱們這次也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待會兒著小廚房弄幾樣菜,喝點解解乏。」
「大哥!」
賀三成愛發脾氣,但沒有像今夜接二連三沒個完,王江海躺在炕上不理他。
「兩口水井都倒了大便。本來想掏清,誰又料想到明天會不會下毒藥。」小川低弱的聲調中帶有憤怒,又帶有無可奈何的意味:「兩位想想看,我們總不能天天向鄰居借水吃。」東洋人在關東自恃高人一等,他們塌不下這個「面子」。王江海忙代他出主意:
「你計的那個數。」
提到花錢買老婆,賀三成的視線又落在鐵櫃上,然後對王江海笑了笑:
王江海很高興的應著,他已看得出:把兄弟到底是把兄弟,賀三成仍舊信任他,非但不整編他的隊員,而且賦予比昔日還大的權。因為賀三成不管任何一件事,都是由頭到底,不准別人插手,今格正正相反。
賀三成倒背著雙手,站在大鐵櫃前面,注視那些白花花的現大洋。並用手拈起一塊,吹了一口放在耳際,細聽美妙的餘音繚繞。
這時三人已到了營門口,小川行了個東洋禮:
「為啥?」
「多少。」
「安副目去找大管家來!」
「剛——剛換了手氣,窮——窮嚷個什麼勁!」
「你呢?」安副目還惦念著豪賭,很不情願。
「我到你姐姐那裡去。」本來該說回家,他卻用另一種說詞讓小舅子明白,不去蘭香閣。
提到這些,王江海覺得剛才賭氣有點過分,在這方面賀三成是強,雖然他時常吃肉別人喝湯。如果沒有那兩把刷子,連肥油油的老湯也喝不著。
喝過了釅茶,兩人的精神更好。話題一轉扯到女人身上。女人真像消痰化氣丸,愁容從王江海的臉上退盡。守著小舅子,毫無顧忌的,訴說高粱棵裡那段孽緣。由孽緣使他想到「小破鞋」秀鳳,想趁這個機會,勸勸賀三成。
「先去吃飯吧!」
賀三成轉身去大隊部,臨進門又回來:
大管家不再理會他的熱情,回頭出了屋門。
「七個,九小隊有九個,加起來十六匹馬和人槍。」聽說有飯吃,他回答得嗓門夠大了。
「小安,安副目。」他大聲狂呼。
狂風已經停了,是「察棚子」(陰天)天氣,氣候溫然下降,許多人把羊皮大氅穿上了。
「不一定!」尾音落在馬棚附近,接著傳來馬蹄聲,漸漸遠了。
「不,是俺表姑。」
王江海悶坐無聊,視線由鐵櫃移到煙盤子,端過來想燃上燈吸兩口,無意間又掃視到白森森的窗戶紙,打了一個寒顫,髮根子豎起來,煙盤嘩啦啦掉在地上。
吃過早飯後,大車套來了。賀三成一看牙口,有兩匹牲口歲數大了些,又著大管家重新換上三匹棗騮騾子。
等到所有人馬齊備,計乘車的重傷號六名,騎馬的輕傷四名,未受傷的十六名,排了隊,出了寨子。
「——」大管家從炕上爬起來,幾分鐘便虛弱得像生過傷寒的病人,東倒西歪的向外走。賀三成衝著他的脊樑說:
「大隊長,逼死人也沒辦法。」
「我知道,」小川違反常態的打斷賀三成的話頭:「我們都知道大青龍難纏。」
他親自看著把現大洋裝到車上,然後吩咐重傷號一律坐車,輕的和沒受傷的騎馬。並且特別叮囑,到了前郭旗,受傷的不准把腦袋伸到車棚子外面。
「那幾個小隊的人呢?」他大聲吼著問。
小川沒有著洋服,換了一身民裝,顯得很疲憊,向他們打了個招呼,也沒使東洋禮,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們人多,我掛綵後趴在草棵裡,連動都不敢動。」
「噢!」賀三成仰臉縮脖子一笑:「何必拐那末大的彎,是不是怕我討個『破和-圖-書鞋』進來,不體面?」
「不必麻煩,乾折,我派人替你們跑腿。」邊說邊用力一拍大管家:「老疙瘩,我這人就是夠意思!」
「這些錢,我不能動用一分一毫。咱們哥倆要在前郭旗地界混,非得再買進一批槍和招人入夥不可,否則……」
鐵軲轆車也叱哩咕嚕的跟著跑,顛得車上的傷號,哭爹叫娘。賀三成一扯韁繩,跑回來,用鞭子打著車篷:
臨走時,賀三成又追問:
突然賀三成從炕上一躍而起,神情已經平靜:
「我也喜歡你這股扭勁!」
「不走,等大青龍雙合好了吃我們啊!」他很不耐煩的叱責,現在越看越覺得王江海沒用。
這一聲夠大的,文弱的大管家不是滾,而是摔在地上,爬了幾步才站起來向後奔逃。
「跳井!」
他想定是營中群龍無首,回來的隊員出去賭的賭、喝的喝,少不了一批還去打茶圍。他正想向留守的隊員問清楚,從馬號那邊一個人拄了枴杖,一點一點走過來。光著頭,行了個軍禮,用帶有哭味的鼻腔說:
「你去處理收拾吧!」
「別慌,麻煩你套三輛大車,車伕不必去啦,我們自己有人。」
「啊!」賀三成羞惱的站起來,似乎要找人拚命的樣兒:「是那個鱉犢子胡說?」
大管家的來了,頭上紮了白布,帶了孝,兩眼紅腫,癡呆呆的站在那裡,脊背倚在門框上:
王江海承認他說的有道理,可是弄成目前這個局面,不聽人勸,一意孤行的他反而理比天大。他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五天來,除了吸大煙,唉聲嘆氣,咒罵大青龍、小白蛇、王二虎,沒有別的事兒幹。
「絕對沒有這個念頭,」王江海怕賀三成翻臉,一個勁的笑:「常言道『勸賭不勸嫖』,我自個也犯賤,那敢拿大道理壓您。」
他領頭在前面走,一過狐仙廟,便停下來:
「㗒——㗒——少說困難,少哭窮。錢也不是你的,心疼個屁。」接著大喝一聲:「滾!」
人們好奇的又從門縫中間向外張望,進街的絕不是保衛團,而像一批衝進來洗劫的鬍匪。
「嗯!」王江海也匆匆的奔向馬棚。
說完了,一鬆馬嚼子,照馬屁股一鞭,領先飛奔起來。十幾匹馬像急流的河水,四蹄奔騰,肚皮快要貼著地皮,尾巴和馬背拖成一條線。
「王隊長!王隊長!」
突然外面傳來馬蹄聲,王江海不再胡扯忙趕到院子裡。安副目提著馬燈追出來。
「沒人幹。」
「當初來時,就該先和團總商量,他老人家一定不贊成和大青龍鬥!」
「您好吧?」
「啥急症?」
「滾!」賀三成忍不住還是踢了一腳,他恨這個豆腐渣腦筋,回這種話還扯著嗓門大嚷嚷。
這是面子問題,王江海在一旁也睜著眼說瞎話:
「不回來啦?」安副目沒好氣的問。
現在生龍活虎般的一百九十多口子,回來只剩廿六個人。沒有五花大綁的鬍匪,只有疼得叫爹叫娘的傷號。
「是。」這回三個人同聲應著。
「賀大隊長,我不是本地人啊,不知道最先傳話的是誰。」
「搬家!」王江海感到很驚奇:「江堤還不是沒修好嗎?」
「為啥不中,要不是為了剿鬍匪,那能傷了咱們的元氣。」
大管家常常掛著苦瓜臉,和賀三成低聲談話。賀三成祇是一個勁的笑,大管家的苦瓜臉笑不出來,而是一臉焦急。
「辦事『馬利』點,咱就要『起隊』了!」
在當時沒有一個人不想,單憑前郭旗的保衛團,就可以把大青龍一夥打敗,活捉老病腔子、臭娘們,還有車伕頭兒。最差勁,也能弄幾個傷殘跑不掉的俘虜,五花大綁綑起來遊遊街。同時也讓東洋人佐佐木高高興,總算為他出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口氣,錢沒白花,朋友也沒白交。
王江海有椅子不坐,坐在炕沿上,笑迷迷的問:
「怎麼鬧法?」賀三成的氣又衝上來,認為在他管轄區內,太丟面子。
王江海擺手示意,著隊員們將屍首抬下來,並著那三位隊員先去洗臉吃飯。
王江海同樣生氣,同樣的難過,同樣的覺得沒有光彩,卻不願賀三成再打下去罵下去。現在每個隊員都是寶貝蛋,能回來,就夠意思了。
「你打算?」賀三成的三角眼魚紋都扯平了,眼珠子像要掉出來。
安副目邁動著八字型的腳到後院去了,王江海此一措施,無異給上司和結拜大哥一個軟釘子碰。賀三成並沒有在意:
賀三成、王江海和油輾子的出身不同,越來臉上越掛不住。手腳沒處放,呼吸也粗了,發出咻咻聲。
「大寨門上了,」賀三成吩咐安副目:「多派幾個『料水』,抬槍都餵飽,那玩意像機關砲一樣的有用,散得開,打得中。」
「看樣子你是有意編排我弄錯了,老疙瘩,你沒到七老八十,總記得小白蛇那個臭娘們,在玉合順門前對我們說的『前面的賬就算結啦,另外的賬目另外算』,難道你像冬天的黑狗子啥都忘啦?」
「先把錢送到我屋子裡,裝進鐵箱子。」
車、馬夾著飛砂,揚起灰霧,進了路燈並不太亮的前郭旗,有幾家門板沒上好的商號,忙把門板關緊,並頂上攔門棍和桌子。
「小川先生,我們把大青龍趕出了北大荒。」
「大隊長你回來啦!」
「別像寡婦死了兒子,一副沒指望的樣兒。你那一夥,都是柳子上的,不是『雛』。『滑』也滑得出來,拚也拚出個名堂。」
「那事以後再說了,」小川搖搖頭:「目前實在住不下去。」
原先留守的三個隊員出來,衛兵也過來看熱鬧。賀三成氣喘噓噓的又光火了:
「傳出去不大好吧?」
夜,又拖著緩慢的腳步出來了,白天已經夠短。王江海卻感到一天比一天長。
「不知道。」一位隊員聲音細得像蚊子。
「大哥,我懂,人為公也得為點私。」
「現在不管是車輛和馬匹,都要跟著我飛跑進街,衝進營房,誰也不能掉隊。」
「附近的人都曉得,保衛團吃了虧。」
到寨門口,王江海回頭看了看,除了盛葛大風的那口棺材擺在空闊的前院之外,沒有一個送行的人影。相反,後院卻傳出哭兒哭肉的嚎啕。
「都是謠言,我們打了勝仗,你回去告訴佐佐木社長,我姓賀的向來『馬到成功』。」賀三成漸漸語無倫次起來。
「……」王江海抓過酒葫蘆灌了兩口,冰的牙根子發酸,沒有剛才在席上燙過的好喝。他想了想,賀三成沒有什麼不對,沒槍沒子彈沒錢,今後東山再起便很難。
又是大管家陪著他們吃的飯,飯後慇勤的為賀三成燒煙,哭兮兮的商量著:
話相當靈驗,車裡偶爾一聲呻|吟,沒有別的聲息。
小川上了馬車,自己趕著牲口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
「要『寶蓋子』要『崽子』為了保衛安善良民,誰敢說咱們錯啦!」
「這還得了,簡直媽拉巴子的禿子打雨傘——無法(髮)無天。小川先生請放心,我派人去保護你們。」賀三成拍胸脯大包大攬。
斷斷續續的哭聲,和著王江海斷斷續續的睡眠,到了天亮。賀三成一反往日宴起的習慣,陽光剛爬上窗櫺,他便醒了,第一件事又是找大管家的。
賀三成一夥進了兵營,扯馬嚼子,拉剎車,弄得雞飛狗跳,差點人撞傷人,馬踢壞了馬。
「上馬!」
「我來此地這是第七次了,」小川卻引到另外的話題:「都是白跑一趟。」
衛兵忙回到崗位上,賀三成站在院子裡看大家解鞍和-圖-書子、遛馬、搬傷號,傷號早已震得暈了過去,不用他發火,不再哼哼唧唧。
「跑光了。」
「天並不旱,院子的井裡有水啊?」賀三成完全不相信小川的話。
王江海也認為未被大青龍傷著皮毛,好胳膊好腿回到老窩,值得慶幸,準備去親自吩咐小廚房。誰知剛把門拉開,小川一步踏進來。
「今晚住那裡?」
「得,我就是高興和你們『山東棒子』拉相好,你們真夠乾脆。」
大糧戶所設的宴席照舊,大糧戶卻不見了,聽說進城去看老親家。臨走連個面也沒照,太失禮。
「——」賀三成一看,又是第二隊的一位馬伕,忙問:「一隊、二隊還有那些人直接回來?」
「要來的早來了,也許有些人直接回了前郭旗。」
本來是句好話,說多了,聽著便厭煩。王江海不太贊成賀大隊長的神情,彷彿「吃了燈草灰——那麼輕巧」。
「為什麼?」相信東洋人萬能,東洋人有靠山,到處吃得開的賀三成,同樣的覺得奇怪。
「嘿!看不出你這個人心腸軟,卻很有情意,看見我們死了,哭的眼睛像核桃。」
賀三成走過去,親切的拍拍大管家,大管家卻一閃躲開他的手。賀三成興高采烈,並沒惱:
「老疙瘩,我出去一趟。」說完披上大氅,向外走。
「喝!這麼冷的天跳啥井,臨死還找罪受。」他厭惡的摔摔手:「一客不煩二主,葛小隊長的喪事你一起給辦辦,棺材要好,壽衣要好,墳要修得好。別忘了,他是為你們平安打鬍匪陣亡的,懂嗎?」沒等對方回答,接著又問:「買『寶蓋子』『崽子』的錢準備齊了嗎?」
「起來,」賀三成的聲調相當高:「你去把大管家弄來。」
「——」王江海心中更加不是味,目前看起來,自己隊上有十五個,賀三成連大隊部加起來,瘸腿少耳朵的九個人。還沒輪到降級到「勤務兵」的時候,他的嗓門同樣的高亢:
王江海喊他,使賀三成吃了一驚,回轉身,兩眼在王江海的臉上滴溜溜亂轉。
「這次我和王隊長,親自率領隊伍去追剿,大青龍那一夥被……」
隊伍擔驚受怕的走了兩天一夜,快到前郭旗了。賀三成看看手錶,才五點多鐘。雖然天已黑了,街上還有不少行人。他要大家下馬休息,等八九點鐘,有些商號上了門板再進街。
「江海!」他直呼名字:「你想這些窩囊氣怎忍受得下去,嗯?我們真那末沒出息,蹲在郭爾羅斯前旗街上啃老米,拿那幾文零花錢?」
「大哥,」王江海吞吞吐吐,又思索了一陣才說道:「兄弟還是那句老詞,不管你愛不愛聽,最好花錢討個正當家小,你已不是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了。」
「就這麼說定,明天請一定派人來,謝謝!」
每次從寨牆回來,賀三成不是煙槍便是酒葫蘆向他懷中塞:
夢中的驚懼,連王江海也受了感染。在房中燃上五盞洋油燈,又著安副目他們十幾個人在對面炕上住。仍是不敢闔眼,一闔眼彷彿大青龍手下那個沒有脖子的胖子,細高挑酸不唧的瘦子,從窗口跳進來,用怒刀削鼻子。
在寒冷的氣候中等待時間,真夠人受的。沒有多久,原先躺在草堆中的人,一個個都爬起來,不住的搓手和跺腳。漸漸賀三成也撐不住了。他用電棒子照照手錶,才六點過五分,不禁一咬牙。
每到晚間,賀三成便做惡夢,不是和大青龍「僵出火來」困住「滑」不了,就是四至兒用那張沒有舌頭的嘴哭哭啼啼……
「就——就——就是我自個。」老馬伕說著說著要哭了。
安副目兩腳踏在門檻上,衝著他的後背問:
「大隊長,」管家用手抓著剃得又光又亮的和尚頭:「一時向那裡辦這多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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