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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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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七

第六章

「——」王江海點點頭,同意賀三成猜的準。當地衙門,早已不敢惹這夥東洋人,將來的變化連三歲小孩子也看得出來。
一位隊員臨上馬前,順手去關後門。小川搖搖手說:
「拿這張名片去找石坂董三,詳細情形我另給他寫信,再見。」
最後,他想,坐在這裡乾生氣也沒有用。得出去打聽,看他們搬到那裡。於是扶著炕沿爬起來,揮動著皮鞭向外走,打碎了不少盤子、碟子和飯盌。
「找得著大商家嗎?」
矢崎到候車室看了看,再過十五分鐘正好有一班慢車。他們立即發動隊員、紅帽子將東西卸下來,交車站託運。馬車馬匹一時無法處理送給了王江海。王江海抓了兩個熟識的車伕,要他們把車子和所有的十幾匹馬趕回營房裡去。
「混蛋!」王江海失卻理性的罵起來。
「太容易了,」矢崎粗短的手指,伸進鼻孔挖著:「一點也算不了甚麼,你想一想從關裡到關外,不管啥軍隊、保衛團、土匪,都是買我們的槍和子彈。」
「你給我小心!」王江海還扭著脖子發狠。
「太無情義了。」王江海大罵自己同胞,為小川出氣。
王江海把錢遞給安小隊長,無精打彩的說:
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淒清,侵襲著每個人的心頭。佐佐木的妻子開始低泣。
屋裡的唏哩嘩啦聲,引得大雜院中的人們推開窗子向外望。
離開大草原,離開前郭旗,到了繁華的長春,王江海也不想立即回去。既然去不了吉林,在長春鬧一晚也是一樣。他著安小隊長整隊,開出車站,找了一家名叫「萬盛客棧」住下來。
為了禮貌,王江海過去行了個軍禮,出身軍人的佐佐木,沒還禮,一直彎著脖兒梗老牛大喘氣。直到進了車廂,坐下來,停了一會才以微弱而帶痰氣的聲音說:
「哼!你膽子不小,哼!敢欺侮俺娘!」
「可惜——離前郭旗太近了。」
「我看你是嚇破了膽,」順手把對著他胸口的手槍奪過去:「大青龍那個老病腔子,又不是竇二敦,何必怕成這樣子。」
王江海走出房門,用馬鞭一指對門的一位小腳老太太:
隊伍回到營房,王江海一面喊大哥,一面跑,表示事辦妥當回來了。到了大隊部門口,用力將門推開。以為賀三成不是在看「戲曲大全」,就是躺在炕上吸大煙。
這是他第一次碰上不怕闖禍、不怕死的貨。聽他娘的口氣,也夠倔,未把來者放在眼裡。王江海試了幾次,想反擊,可是老鼓不起火力和勇氣。最後他想起一句名言「光棍不吃眼前虧」,再待下去,還是沒有便宜佔。
小川再度檢視一遍,認為完全好了才去請佐佐木上車。
「賞!」
王江海到了門外,也顧不得和孩子們鬥氣,爬上馬背,迅速的離開。這一頓拳打腳踢,再經過街上的冷風吹襲,身上固然疼楚,頭腦卻清醒過來。
「留神!留神!誰也不能信任!」
火車又開了,莊戶佬向來不怕民團,照樣大模大樣坐在那裡吸煙、吐痰。讓老總們拄著槍罰站。
「別——別——別沒出息………」
想到體面問題,他強支撐著把腰桿兒挺直,用盡所有的力氣對王江海說:
——錢已全部光了,只剩下廿多個瘸腿瞎眼的殘兵,幹保衛團不成氣候。「拉出去」有些人是賀三成昔日的「柳子」也不一定降得住。
「是!」王江海順著聲兒答應著,過去買槍都是賀三成經手,其中有不少油水。如今他大方的連財氣也推了過來。
——這些年和專「耍人的」傢伙混在一起,拉「柳子」時當「總催」,招了安之後由隊附升隊長。跟著發橫,跟著猛整安善良民。賀三成在人們心目中,像隻又兇又狠的老鷹,連自己也認為屬於同一類型。誰知只是老鷹和烏鴉拴在一根樹枝上,到頭來,鷹還是鷹,烏鴉無法變成人人懼怕的大鵬。
看樣子定回關裡的河北老家,帶著秀鳳那臭娘們去享清福,也不怕「楊梅沖頂」「砲打天門」。
進了後院,除了比前院更髒更亂之外,玻璃窗子沒有一塊完整的,而且在寒天中,還嗅到一股臭氣。
「只要你喜歡,缺了貨儘管找我。」
王江海像個機器m.hetubook.com.com人似的道過謝,便被矢崎拖開,矢崎從皮箱中拿了五十塊大洋遞給他。
「老疙瘩,甭再推辭啦!」
「該起隊了。」賀三成看看新買的手錶,不放心,又伸到耳際聽了聽,這與他過去常常搶劫很多手錶又不識貨有關。
硬木板椅子,坐的都是渾身泥沙的莊戶佬,車廂沒有熱水汀,而是半人多高的大火爐,煙囪七拐八彎伸到車廂外面。
王江海愈談愈興奮,存心要交這位東洋朋友。並再三表示到了吉林以後,好好的請請矢崎,要是矢崎看上那家的「清官」,他不惜花大把洋錢「點蠟燭」。
「幹啥?」
「老疙瘩,好好的幹,大隊長的位子少不了你的。」
他們在兩頭車門,派了崗,不准任何人通過和靠近。在小川的心目中,以為一過車站,便脫離險境。王江海卻照樣的緊張,他清楚「柳子」上的習慣,要是早露了風聲,說不定會在那裡劫車,或者飛馬奔馳接近車頭後,一躍而上。
一個人就怕忘了自個兒大哥貴姓,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悔恨著:
「大哥,我走啦!」
為了緩和這種緊張氣氛,矢崎硬著頭皮過來和王江海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閒扯。
王江海一顛一瘸,進了大隊部,上炕躺下,痛的「拂!拂!」直叫。心中大罵:「這小子那裡來的蠻力,往死處打。」
這副「貼耳」的熱呼勁兒,矢崎受不了。忙將頭部離得王江海遠些,怕他再度熱情起來:
外間盌瓢杓都在,咳嗽一聲掀開裡屋門簾,大炕上光禿禿,連蓆子也沒有一條。王江海心裡一涼,腿一軟蹲在地上。
王江海聽矢崎的口氣,非但和寶山洋行的石坂董三認識,而且交遊很廣。他那黑少白多的眼睛珠一轉,由「海洛英」連想到買槍。
王江海真沒料到,賀三成突然把隊伍合成一隊,委他當大隊附兼隊長,賀三成只當光桿兒大隊長。
吉林是王江海嚮往已久的地方,他雖是一個俗人,也曾聽人家談起,想當年乾隆爺第一次回到祖先的老家,看到龍潭山,嘆為「天下第一江山」。龍潭山有「鎖龍井」,井沿上有粗大的鎖練,用力扯動,其中便發出唬唬隆隆的聲音,彷彿被鎖的烏龍大怒。還有小白山的「娘娘廟」,雖不是四月十八的會期,可能同樣熱鬧。
佐佐木太太一進車廂,便聞到一股特殊氣味,忙將雪白的口罩為丈夫戴上。
這時煙捲豎得直直的,向矢崎讓了讓,矢崎搖搖手表示不會。
「我——我還拿不出這末多的錢,只想買幾十支『自來得』,幾十支『大蓋子』,幾千發『駁殼』和馬槍子彈。」
「也代理軍火。」
小安子說完了,停頓一下,希圖王江海央求他,或追問下去。王江海卻縐著眉頭,凝視窗戶紙,沒有理他,有點不高興了。
賀三成彷彿沒有發現對方情緒不平靜,卻以平靜的聲調對王江海說:
「是!」矢崎應著,用手暗中扯扯王江海:「趕快道謝。」
房中的陳設,甚至各型槍枝,仍舊掛在原來地方,只是那個裝錢的大鐵櫃,不在了,不知移到那裡,他大聲喊勤務兵。
「你們分吧,我那一份給你。」
太陽漸漸沉下去,一大群烏鴉,呱呱大叫,從他們頭上飛過,隊員們紛紛吐著口水。
「好!我不管,」薄嘴唇賭氣剛閉起來,接著又張開:「你這種貨,本來死活我都不想管,可是誰教我們是親戚呢,只管你無情,咱姓安的不能無義,我得告訴你。」
「媽拉巴子的,人小,就大方不起來。」
依著矢崎的意思,在東洋人開的旅館中住一宿,讓佐佐木養養神。佐佐木眼皮沒張,只是手微微擺動,表示不同意。
五分利潤是筆大數目,王江海興奮的坐不住了,上身前傾,著急的問:
偏西的暮秋陽光淡淡的抹在骷髏般的臉上,王江海嗅到一股死氣。要是今早他先見過佐佐木的神情,真敢和賀三成賭個東道。佐佐木沒有再站起來的指望,這一局賀三成沒押準。
「——」小川面部僵硬,眼睛四下張望,如同嚇破了膽的孩子,顧不得和王江海聊天。
「嘻!」安小隊長一縮脖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長春住一晚,成吧?」
他懶得管他,忙問:
——這位結拜的大哥,河北「老奤兒」又耍了一手絕招,何必再像沒頭蒼蠅,到處亂轉找他呢。
王江海一腳踏進前院,首先看到破紙破布、樹枝、亂草、磚塊、瓦片到處都是,亂的像垃圾堆。
可是走進臥室,沒看見賀三成,炕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看得出這兩天內沒人睡過。
王江海覺得對方不吸,妙極了,忙劃火柴燃上。仍高高的豎著,猛吸幾口,閉上眼睛,久久,嘴和鼻孔連一縷煙都冒不出來,整個憋進五臟六腑之中。
他又想:自己出身正式士官學校,帶了這種雜牌隊伍當保鑣,到了吉林,老友們看到定會恥笑。
他乏力的闔上眼簾,心中卻在想:到了長春,已出大青龍的勢力範圍大概不會有問題。
「好!」
矢崎第一次發現王江海除了吸大煙之外,還有這口癮,內心輕鬆多了。一個人要是有了嗜好,癮過足很少再想幹別的事。看樣子這一路會平平安安到吉林,不可能中途翻臉,節外生枝。想到這裡,他也套近乎:
佐佐木出發了,是由小川和他的妻子兩人扶著。王江海突然間感覺到他又矮又黑又小,如同一隻曬乾了的蛤蟆。兩隻腳後跟,還提不起來,拖得院子中的枯葉,沙沙作響。
入夜以後,他們更加緊張。王江海著大家不要吸煙、點燈,就這樣摸著黑和飽受虛驚的到了前郭旗車站。
矢崎臉兒拉得很長,王江海正在興頭上並沒有發覺,極其親熱的和矢崎聊下去,想到那裡說到那裡,甚至把過去見不得人的臭美,也指弄出來。
老嬤嬤開口了,小夥子相當聽話,兩臂環抱在胸前,嘴裡仍不乾不淨罵罵咧咧地:
「你甭管!」
「有車就走。」
王江海也很疲倦,但又犯了老毛病,睡不著,他的心事太多,有喜也有憂慮。
「搬到那裡?」
他記得賀三成時常罵「山東棒子」,當地人是「臭糜子」。他這個河北「老奤兒」何嘗是好東西,又奸又滑。到了這種山窮水盡的時候,來個「連鍋端」。
「謝謝,你回去吧。」然後凝視王江海,想留給對方一個深刻的印象:「佐佐木並沒有服輸,仍具有威嚴。」
「搬家啦。」老太太揉著爛紅眼簾。
難得今格賀三成把這種大事委託他,只求辦好不能砸鍋。賺錢固然重要,面子也不能丟。王江海不禁裂開大嘴,露出烏黑的牙齒,向矢崎笑道:
「矢崎先生,我想跟你們去吉林。」王江海沒有接賞錢。
馬兒到了秀鳳所住的大雜院中,臨街門口的小瓦房,門兒虛掩著,沒用力便推開了。
「——」王江海沒感覺到他的威嚴在那裡,只是上了車又不准送,被弄糊塗了,怔在那裡。
小傳令可能又賭去了,自從出事之後,營院子裡因為人少馬少,已經夠冷清。空敞寬闊的大隊部,現在只剩他一個人,顯得更加淒清。
一輛大板車,一輛花軲轆車,早已套好,上面堆了不少東西。受了傷的矢崎和中村,兩人繼續搬運裝車。
「你這一趟去,定要把佐佐木送到地頭——吉林城。」接著微微一笑:「老疙瘩,咱倆打個賭。我看佐佐木今格雖然認了,不出幾年,他會再起來。」
一個高大粗黑的小子,從裡屋跑出來,嚇了王江海一跳。王江海更加生氣,揮鞭子就抽。小伙子身手很俐落,閃過鞭鋒,順勢抓著鞭梢,一扯將王江海拌了個狗吃尿,接著一腳踏在背上,足有兩塊磨盤那麼重。
從矢崎陪著聊天之後,王江海愛摸槍的手停下來。改成吸香煙。他將老刀牌煙,抽出一支,掏出一點煙絲,在椅子扶手上頓了頓,頓出一個空隙,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錫紙包,小心翼翼打開,當中一疊,將粉狀結晶集在一起,然後倒進煙捲的空隙裡。
「這是應該的。」
他一面走一面想,男人迷上女人,不算奇怪,但不能為了討取女人的歡心,連賣命的錢也亂花。賀三成定是把錢運到秀鳳家,去充闊大爺。
「軍火商呢?」
一雙眼無告的,在空闊的房中巡視,又抬起頭看見掛在牆上的那一排各色各樣的和*圖*書槍枝,忙閉上眼。
王江海又叫了三個隊員來幫忙,費去一個多鐘頭時間才弄妥當,在這段時間中,佐佐木一直沒露面。
賀三成沒再說什麼,向他擺擺手,回到大隊部。
王江海如同放在油鍋裡的活鯉魚,從炕上蹦起來。那聲音淒厲粗沙,也不像發自人類的喉管。嚇了小安子一跳。
「別盡損人啦,」王江海引鐙上馬:「兄弟這兩下子,差得老遠。」
小安子一看,對方的神色越來越不對,邊向門外退邊嘮叨:
「謝——謝——您!」然後閉上眼。
「想買槍?」矢崎的興致引起來了。
「矢崎先生,你對各行各業的人,是不是都熟?」
王江海冷冷一笑,他笑自己非但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更是一個自不量力的糊塗蟲。
「大隊長?」
人,就怕走到絕路,走向盡頭。他清楚的覺得,今後的日子沒有多大指望:
「不行。」賀三成臉上的笑意沒有了:「我向來說一不二,你再像老娘們似的嘮叨,我可惱了。」
火車到了前郭旗車站,仍是晚間。他用手摸摸口袋矢崎的名片還在,可不能掉了,這是發財的敲門磚。
「你自己買還是公家要?」矢崎為他解釋:「要是私人買便實打實,公家要,得加幾成,隨便你提出來,總不能白忙碌。」
小勤務兵來了,十三四歲的孩子,手中抓了三粒骰子邊走邊搓。
「你幹我幹還不都是一樣。」
「別嚇唬人,俺是吃大餅子長大的,也不是嚇大的。」說著就便狠狠的踢了一腳,踢得王江海殺豬般的號叫。
「不成啊!」
就這樣吹夠了睡,睡夠了吹。到了長春換乘快車。上車之後,佐佐木坐在綠絲絨高背卡座上,看了看護送他一起來的民團。個個滿臉灰垢,除了那身黑斜紋布大氅以外,都是穿著各式各樣的民裝,花的太花,綠的太綠。
「好鞋不踩臭狗尿,二扁頭,算啦!」
「去!」王江海不願在這時,讓小舅子看出狼狽像,揮手趕他。
「社長不要你們去,何必呢?」
「護送他們的時候,沿途順便向東洋人打聽打聽『寶蓋子』和『崽子』是啥行市,要是談妥了,便早點回來,帶錢去『起槍』。」
「是!」王江海點頭承認,矢崎沒吹牛,這些隊伍買了東洋人的軍火之後,不是今天你打我,就是明天我打你。現在看樣子,真找到門路了。忙問道:
如果有著深仇大恨,再遠的地方,也會派兩個人,帶了傢伙找上門給「插」了。
老太太一看情形不對,回身進屋準備關門,他卻一腳把門踢開,老太太差點摔在地上。
「騎馬,還是坐車,有沒有帶東西?」
「只要你肯買,飛機、大砲、軍艦、裝甲車,都成。」
通往前郭旗車站的大路,沒有任何車輛行人,筆直的,黃澄澄的向前伸展,一眼望不到頭,又混合在同樣顏色的衰草裡。
「滾!滾滾!再不滾,我斃了你!」繼續的,歇斯的里吼叫。
「我不幹!」
賀三成的聲調表情相當認真,王江海感動得滿眼淚花子,他不怕賀三成發脾氣摔東西,只怕今格突然待他太好,好得有點兒受不了。
「他只賣黑貨啊!」
想到這裡,用手捶打著狗皮褥,並不由自主喃喃的唸著:
「你們東洋人夠意思,有好多東西自己捨不得用,專供給我們。」
急行車一開始,速度便增加,很快的出了楊旗外,先是形成方型盒子,後來成了一個黑點,最後不見了。
「可是………」王江海很不情願。
王江海不由自主的膝蓋彎了彎,差點跪下來,結果還是行了個軍禮。
「你走後,他緊跟著也走了,一去就沒回來。」
他咬牙切齒使出吃奶的力氣,忍痛爬起來,低頭哈腰逃出去。在他背後跟了一大群看熱鬧的小孩子,一個個笑得直揉肚子。
「喂!秀鳳呢?」
「哼!媽拉巴子的滾就滾,此地不養爺,自有養爺處。媽拉巴子的,大隊長還沒正式當上,便六親不認啦!媽拉巴子的,啥玩意兒嘛!」
「你敢欺侮俺娘。」邊罵邊用腳踢,王江海要躲都來不及。
「怕甚麼,我們商人都有『商業道德』。」矢崎鄭重的答覆王江海。並且認為王江海有這種顧慮,顯然小窺www.hetubook.com.com了他們東洋人,心中非常不高興。
「剛剛啊我們一回來,就聽到好消息想告訴你,一扭臉的功夫,不見人影,咦!」小安子叫起來:「不唱三花臉,怎麼青一塊紫一塊的。」
最令王江海所嚮往的還是「八離市」。那裡就像他的老家天津衛的「三不管」,其中有跑馬買藝,各種雜耍,同樣的在附近也有男性最喜愛的地方。在王江海的心目中,大地界的娘們,總比郭爾羅斯前旗「大荒片」的女人強。
兩部車沒從前邊的大車門出去,而是走的後門。由後門外邊那條窄窄的長巷,住了不少人家。都將門兒關著,無人出來相送和看熱鬧。
不過,賀三成最近待他太好,人,應該知恩報恩,可是「錢總是錢」,需要養家養婊子,白飯,黑飯早已欠了一屁股債。怎末能分給賀三成一部份?這些年賀三成也撈飽了,不會在乎這點錢。
賀三成送他到操場,安副目已升了小隊長,扯著公鴨嗓子喊口令,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賀三成還了禮,看王江海臨上馬時,笑瞇瞇的說:
王江海一聽,頭也沒回,匆匆的到了馬棚,牽出一匹馬,未及備鞍子,便跳上去,衝出營門,向「半掩門」秀鳳家奔去。
「你是不是從扶餘縣石坂董三那裡買的,我可以寫信給他多多優待。」
「不必啦,房東大清早便來催了兩三遍,早已在暗處等著我們走了。」
——賀三成當年敢吃大青龍,回頭過來,整弄一手拉把成的小土豆子,還不是一帖老膏藥。
「既然你信得過我,給你這個數。」矢崎做了個「五」的手勢,看不出來他樣樣通。
這一晚,他們叫條子、推牌九、打骰子鬧到天亮。一個個眼睛發紅,腦筋迷糊,悠悠蕩蕩上了開往前郭旗的火車,靠著椅背呼呼大睡。
他著安小隊長把隊伍整理好,準備以整齊的步伐帶回營房。可是隊員們騎馬慣了,從未認真出過小操,走的唏哩嘩啦,踢踢拖拖,連王江海聽了都皺眉頭。
騾馬似乎不受這些影響,蹄子發出得得聲,拖著車子到了空蕩蕩的大街。
外間有踢踢拖拖的聲音,很像四至兒生前走路的樣兒。這孩子年紀輕便提不起腳後跟,因此才遭兇死………兇死………那難忘的怕人樣兒,鬼是專找背時走霉運的人………
他不敢再張開眼,怕看空闊的房舍,昏沉沉的電燈,還有那些代表了喪氣置人於死命的槍枝……哀傷消逝了,繼之升起絕望,如同墜於一大片濃霧裡,摸不到路徑,更不知道那裡有陷阱和大河,還有狼群和那些死在槍口下的冤魂………
「姓王的,你別在那裡二矇啦,賀大隊長走時留了一句話,說大隊長職務由你管,看樣子,你們祖墳上開始冒青煙了!」
現在只希望,那個愛打扮、愛亂用錢的秀鳳兩三天下來,沒花多少。別像過去,活像老鼠大搬家,只差沒將賀三成的骨灰弄走了。
王江海這時離佐佐木不遠坐著,習慣性的右手不由自主摸摸槍把和機頭,每逢手伸向懷中的槍枝,矢崎和中村都急出一身冷汗。
話扯得多了、久了,矢崎的火氣也消逝。有時微微一笑,有時點點頭,表示讚許,有時寂寞片刻,微啟一隻眼皮瞄瞄王江海,顯示他沒有睡,正閉著眼用心聽呢。
「坐車,除了把鐵櫃裝上車,沒拿別的………」
「沒說。」
車輪碾擊著鐵軌,發出單調而有節奏的聲音,使人昏昏欲眠。長期疲勞和受了傷的矢崎,早已被睡蟲所困擾,但他頑強的掙扎,肚子裡不住的大聲喊叫:
一雙眼失神的望著牆壁,壁上只貼了一張合和二仙的年畫,兩個胖嘟嘟的孩子,盡情的笑著。平常看來代表了客氣,現在看來卻嘲笑他是傻瓜。摸起了一隻破爛的繡花拖鞋丟過去。在仙童的雪白牙齒上,留下一團黑印。
這時他的精神強多了,笑容也有了,帶有幾分獻媚的口吻說:
腮幫癢絲絲的,不知甚麼時候,兩行清淚淌下來。他也不用手擦,讓它一個勁的向外流。
王江海這時正在大隊部和賀三成談話。王江海深深感覺到,賀三成經過這場波折回來以後,性情兒轉變了不少。對待他親切、和藹,一張嘴便先笑嘻嘻的:
安小隊www.hetubook.com.com長過去敲門,小川在裡面問清楚才打開。仍不放心又以驚恐的眼神,向外望了望,然後才領王江海向內走。王江海也受了他的感染,忙叫安小隊長派人放「料水」。
車輛繼續往前走,安小隊長福至心靈,居然派了四匹馬,一邊兩匹保護佐佐木的車子。一匹馬在前面探路,擔任斥候,兩匹擔任前衛,他帶了一匹馬和王江海等三個人當後衛。
——怎麼可以做得如此狠!如此絕呢?
「石坂董三。」
「嗯。」矢崎不知王江海問話的目的,回答得含含混混。
他渾身如篩糠般的欠起身子,伸手去摸槍,一雙眼卻驚懼的看著門口的藍布門簾。
火車鳴叫了,矢崎催促他和其他隊員,快些下車,王江海走在最後,一腳踏上月臺時,車廂已在蠕動,矢崎丟給他一張名片:
火車一開,小川的精神來了,很快的找到車長、護路隊,把莊戶佬又趕又推弄到另外的車廂,現在車廂裡只剩下佐佐木夫婦、矢崎、小川、中村和王江海所率領的九名隊員。
「這玩意比起大煙地道多了,勁大味又足,出門攜帶和用起來也便當。」王江海越說越起勁:「當初我覺得吸兩口大煙,便渾身舒服。後來油輾子介紹我嚐了這個,嘿,媽拉巴子的,真像飄在雲彩眼裡,真賽活神仙。」接著他搖了搖頭:「好是好,價錢太貴,有時吸不起。」
鄰居們都來了,紛紛勸小伙子放了他,別再鬧下去。小伙子牛勁上來了全當沒聽見,自言自語的嘟啉:
「是公家。」王江海壓低聲音,伸出寬大的袖口,準備和矢崎談價錢。一想矢崎是東洋人,不懂經紀手勢,忙伏在對方的耳際:「加幾成你看著辦,嘻嘻,好處也少不了你一份。」
「你個狗入的,王八蛋。王二虎老大爺,那麼好的人,你還欺負他,簡直是個狗雜種,呸!」一口灰色帶著臭腥味的粘痰吐在面上。
門簾剛一掀動,他正要開槍,進來的不是四至兒的遊魂,而是他的妻舅小安子。小安子一舉一動一張嘴,都顯示出,姐倆如假包換從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他看見王江海傻呆呆舉著槍的樣兒,脖子一縮,鼻子發出「嗤」聲,翻弄著薄薄的嘴唇:
隊員們原先也打算到吉林逛一逛,但被趕下火車,個個垂頭喪氣,東一堆,西一堆,蹲在月臺上。安小隊長走過來,看看王江海手中的錢:
停了一大陣子方張開眼,翹起二郎腿,吸剩下的那半截子煙。
「我去找誰?」
「滾!」
「我怎麼辦呢?我怎麼辦呢?………」
「——」王江海極其厭惡的怒視這位內弟,心想你姐姐是「掃帚星」,討進來之後沒走一步好運。你就是「喪門星」淨往下坡推,報的那一門子喜。
沒有人下令和交代,隊員們都不再大揹馬槍而是把槍背帶掛在肘彎上,採取隨時準備放的姿式。
王江海想到這裡,覺得並沒有對不起賀三成的地方,居然慢慢走入夢鄉。
賀三成的態度相當誠摯,使迷信「有槍就有勢」的王江海更加不是味道,不禁咬牙切齒的說:
「價錢呢?」
佐佐木太太,愛憐的用水濕濕丈夫的嘴唇,然後委婉的對矢崎說:
「等等,」小安子反而坐下來:「我是來向你報喜啦,怎麼把喜神向外趕呢?!」
佐佐木看他沒遵守「命令」,敬禮離去,很不高興,對矢崎說:
王江海率領九個人,在正午的時候,到了佐佐木的家,看見大門關得緊緊的。
回到營院子大隊部門口,爬下來,也不理會馬兒,馬兒習慣的走向馬號。
火車來了,大夥把佐佐木又拖又抬弄上車。隊員們也紛紛找位子。小川焦急的請王江海下令,都集中在一個車廂裡。
十匹馬九位隊員,已經在操場上站好了,只等王江海來,便可以出發。
在以前也曾買過槍,都是向黑道上的朋友弄一枝兩枝,小來小往。這種大批生意卻是頭一遭,連點門路都沒有。
他慶幸這次回去之後買賣軍火,可以發筆財,但又憂慮賀三成樣樣都精,能不能瞞得過去。
王江海使了半輩子的狠,兩斤半鐵還插在腰裡,講身份雖然垮桿,仍有保衛團馬隊隊長的名義,卻被幹苦力活的楞頭小子,打得鼻青臉腫,爬都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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