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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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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

第七章

「得,三當家的,沒啥說的,你看得起咱,無以為報,我先乾這十盅為敬!」
小白蛇頭一扭,不再理會二光頭。許多人都瞪大眼睛看著他們,心裡嘀咕:「剛剛祭過大當家的,兩人便開始鬧彆扭。」
「給你!」
由大青龍她又連想到被殺的父母和家族,死得那麼淒慘,今天手中有了槍桿子,卻找不到仇人。
「各位知道我平素不喝酒,我先乾了這一盅,以後的請三當家的代酒,喝多少我都接受。」
沒有猜拳聲,只是相互舉杯,喝悶酒。
「各位弟兄,大當家的臨去時,吩咐我,把所有的分光,公公平平的分,不論上下大小。」
有人說過:死了,死了,人一死萬事都了結。
小白蛇真的到大廳神主進上香,化紙。跪伏在冷冰冰的方磚地上,低聲哭泣……
等錢快要分完時,小白蛇帶了護衛回來了。桌子上只剩下她和二光頭的兩份,小白蛇把她那一份,分給四個護衛。二光頭一生氣,大聲對半瓶醋說:
「我乾這盅,以前有冒犯的地方,多多包涵。」
麻布孝衣,耳朵上掛了棉花球,短髮蓬鬆著,沒像過去梳得那麼平貼。
本來應該三當家的領頭,回敬小白蛇。二光頭沒有開口,大夥只有吃起來。
「你就那麼沒出息,看見錢比天還大,一點義氣都沒有,憑啥紅眉毛綠眼睛的討,狗入的……」
這是大青龍的遺體在經過秘密浮厝之後,第一次正式弔祭。
「——」半瓶醋戰戰兢兢的彎下腰去拾取。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小白蛇的臉上,四個護衛同樣的緊張。小白蛇卻像根本沒有看見似的,以平靜的聲調說:
「不——不喝了,我——我醉了……」
多少人在痛哭中懷念大青龍的為人,他生前雖然有些是非不明,錯用了四至兒,太寵愛四至兒,但,他的長處比短處算起來要多得多。
她擦了擦哭得紅腫的眼睛,手兒輕輕的一動,示意小黑子他們這一夥。他們立即明白,抬出三個大錢箱,箱子上有鎖有封和-圖-書條。
柳子上的人,從接到小白蛇的通知,分別從各地,一批一批由小頭目領著,到富屯來集齊,每張凍得發紫發青的臉上,充滿了哀戚。甚至平素輕快的馬蹄,踏著積雪也陷得深深的,似乎有著負不動的沉痛。
今夜她開了賭禁,年紀大些的人們想:定是祭過大青龍,明格以後,小白蛇便成為正式的大當家的,所以要收攬人心。
他要兩個還不算太醉的護衛,找人來收拾桌子。給醉了的脫靴子蓋被子,別受了涼。其餘的,仍陪著二光頭喝酒,二光頭含含糊糊的說:
「你們推不出來,我就指派,」小白蛇幹啥事都不拖延:「師爺出來點數記賬,大舅爺和小黑子管分錢,一切由三當家的親自監督。」
二光頭跑前跑後,照料著回來的弟兄和準備弔祭的一切事務,人們沒有看到小白蛇照面。直到一切健當,她才從後院緩緩的走來。
他搬了一張凳子坐在那裡生悶氣,任憑他們分配。
「你指我帶人沒經驗?」
「信得過!」這次吼得聲音更大。
大青龍為人豪邁寬厚,在他手中沒有人被處分過。他天天橫鼻子豎眼,張口罵人。天天要殺這個要砍那個,甚至咬著森人的白牙齒,說把人栽到地裡,結果那雙大腳板,都沒碰過任何人的屁股。
深夜,富屯周大糧戶的廳房裡,高燃著白色的蠟燭。
「你們推幾個人,來點數,和分錢。」
「你是聾子啊!」
哭,有著強烈的感染力,越哭越有勁,足足有兩頓飯的功夫。許多人哭得聲音啞了,淚源枯了,也精疲力竭,才一個一個,抽抽噎噎的停止。
當過三當家的,管過錢的二光頭一直眨眼皮,臉崩得像個王瓜:
等大家坐好,酒菜便上來了,小白蛇沒有騙他們,是相當的豐盛。
「二當家的說得對,我乾了,你老人家隨意,只要你好意思。」
「有些人淨說人話不辦人事,我們大當家的,是不說人話,淨辦人事。」
現在她端起酒盅,向https://m.hetubook.com.com二光頭照了照。
值得哭的事兒太多,彷彿十天十夜也哭不完。
這是一場沒有歡聲,沒有言談,沒有肆應的宴席,吃的時間不算長,大部份人醉了,就便躺在矮桌子旁邊。
「以吾看,絲毫未動。」
二光頭站在一旁,神情相當沉重,噘著厚厚的嘴唇,不吭氣。
當她發出第一次哭聲的時候,所有的弟兄們相當驚奇。他們知道小白蛇因為大當家的死了必定悲傷,但永遠不會像女人似的哭出聲音。
大夥都站在半瓶醋這一旁,一個勁的相勸。小白蛇就乘這個時候,下了炕,護衛過來,她打個手式,要他們繼續陪二光頭喝酒。
「我——我管賬,從來不記數,兄弟們信得過我!」
剩下的二光頭,內心中一百個不願意。他抬頭看看那些貪婪的、迷惑的眼神。又無法改變小白蛇所宣稱的「大當家的遺言」。一個人再笨,在初掌權的時候,不能犯眾怒。
半瓶醋因為有雄厚的賭本,精神很好。找來了十個杯子倒得滿滿的:
「——」二光頭聽了怔在那裡,她卻向後院走了。
「去封條,開鎖!」
誰也想不到她真的一仰脖子乾了,驚訝的神情在每個人的臉上更加濃了。
「今晚,我預備了大量的酒和菜,請大夥。」
「——」二光頭沉默的也把一盅乾了。
人們並沒有因為他太寬厚而不在乎,他待每個人都有恩,天寒他會想到為他們添置衣裳。病了他會守到大天亮,甚至賭輸了,他會罵上一大車廂話,認為:「沒有兩下子,就別耍錢。」最後,還是掏出一大把:
「信得過!」大家異口同聲的回答。
沒有人開口,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柳子上常常分錢,但沒有像這回,「傾家蕩產」,一傢伙把積存的公份子全部抖摟光。
接著小白蛇又著四個護衛和大舅爺,小黑子,半瓶醋……等等一批有頭有臉的人,輪流再向二光頭敬酒。
這是重要的大事,二光頭無法強留她,https://m.hetubook.com.com看著小白蛇出了客屋大門。
小白蛇叫大舅爺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大舅爺那份懶洋洋的樣兒,立即精神百倍嚷嚷著:
三個箱子都開了,其中有洋錢,小元寶,金磚,還有一大包手飾,白花花的,黃澄澄的很是耀眼。有幾個看呆了,心想:「娘的,都給我,可夠抖了!」
如今,她放聲大哭,聲音彷彿肝腸寸斷,萬念俱灰。原本內心中充滿了哀戚的大男人們,受了感染,淚落如雨,有的發出嗚嗚聲,小黑子,更是躺在地上又哭又滾,簡直像個孩子。
音量不太大的回聲,從四面八方發出。他們覺得「日頭真打西邊出來了」,小白蛇居然同意賭錢。打從大青龍死後她當家,第一樁事,便不准自己人跟自己人賭,她說:「輸急了,啥不要臉的事都幹得出來!」
香爐中燃了大把的香,火盆裡不停的化著紙錢。
太多的哀傷,形成了酒入愁腸,愁意更加濃厚。
二光頭的酒量不壞,悶聲不響的喝,漸漸有了酒意,牛眼瞇起來,身子開始搖晃,要倒下去的樣兒。
小白蛇說完了,扭頭就走。二光頭忙趕向前兩步,又是未等他先開口,小白蛇沉著臉兒說:
半瓶醋曉得他翻臉不認人,遲疑不敢伸手。二光頭用手一拂,洋錢滾了一地。
「去你娘的,又是你這個小鱉犢子有理,該你多少,拿去!」
「再輸!連根屌毛都不給你!」
要在平時,早已一片歡呼。如今,沒有人為吃喝一頓而興奮,因為這是喪宴。
「弟兄們,二當家的吩咐下來啦,今晚開賭!」
今夜,她著了重孝。
小白蛇看看客屋裡,有八成的人醉了,躺下去。只有少數賭鬼,一個個開溜。
大家想到這裡,哭得更哀切。
「你——別——別聽——她指使。」
這些小事,在大哭大鬧的小黑子的心中,卻感覺到異常親切。別小看一支煙,卻代表了他喜歡每一個人,沒有大當家的臭架子。
「我也信得過你,」小白蛇說得很鄭重,然後問大家:https://m.hetubook.com.com「你們呢?」
「妳——別走。」二光頭喊她。
今後,定由小白蛇當家,這個娘們是能幹。但,太冷、太狠。她處置四至兒,到今格想起來心裡都會發冷。人就怕比,相比之下,大青龍比小白蛇強。
大青龍的死,彷彿沒有了結。他的壞脾氣,壞處全部被人們遺忘,只記得他的長處,他的遺愛。小黑子甚至想到他常常吸「伸手牌」香煙。
「不敢!」二光頭臉上並不太服順:「木不鑽不透,話不說不明。」
她哭大青龍這些年來,對她的恩情和照料,勝過一位嫡親的兄長。
「別守著大夥爭吵,鬧起來咱倆都不光彩!」
「憑啥!」被罵的故意裝著不服氣:「憑他輸給我,我要輸給他,一樣的會向我要。」
她示意二光頭,一同舉起酒盅,清清喉嚨說:
「我姓白的,向來說了算數!」聲音雖低,每個字都像槍子兒從槍口蹦出來。
人們知道他有這個毛病,沒錢用的時候,常串通起來騙他。他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照樣的罵人,照樣的給錢。
小白蛇也許天生是女人,哭起來本錢足,等大家都不哭,她還沒有住歇。
菜吃得少,酒卻喝得多。
經過二光頭、大舅爺、小黑子、半瓶醋,勸了很久,才嗚嗚咽咽的剎住車。
「說醉就是沒醉,半瓶醋,三當家的待你最好,把所有的錢,都給你了,應該敬十大杯。」
「大當家的遺言,三當家的和我兩個人聽得清清楚楚。」然後低聲對二光頭說:「大當家的說的雖不夠明顯,卻指定我有全權節制,你不能說這不是他老人家的主意。」
一百多口子都到齊了,除了周大糧戶之外沒有一個外人。
廳房正面的長几上擺了大青龍的神主,長几前一張大方桌,供了豬頭三牲。
人們懂他的意思,笑嘻嘻的忙劃根洋火,給他點上。
她哭自己的未來……
半瓶醋說完了,故意環視桌旁的人們,示意大家作證,不能讓三當家的裝孬。
她低垂著眼皮兒,望都沒望大家,到了神主前便領著上和*圖*書香跪拜。
「來一根」剛把煙遞過去,便罵開啦:「媽拉巴子的,狗眼長到後腦勺子上去啦。」
說完就喝起來,二光頭一把拉住他:
他身上有煙,有時分光或被搶光。他就向弟兄們伸手,氣狠狠的樣子:
二光頭一聽,忙跑到她的身邊,未等開口,小白蛇又道:
師爺從拴在腰帶上的眼鏡荷包,掏出老花眼鏡戴上,圍著鐵箱和封條,轉了七八個圈,又湊近去看了看。然後伸腰挺肚,吐了口痰,很莊重的說:
這麼好的一個人,在北大荒「拉柳子」群中,曾是噹噹響的人物,年紀不算老便完了。
人們隨在小白蛇的背後,陸續的離開大廳,到了前院的客房。一拉溜五大間客房,對面炕上早已擺好桌子。
「師爺!」小白蛇又向腦袋上拖了又黃又細小尾巴的糟老頭招手:「封條是你寫的,是大當家的親手貼的,你過去看看,有沒有動過。」
忽然她哭了,純女性的哭聲,相當的哀戚。
結果弟兄們為討賭債爭吵時,他聽到了。不罵輸錢的,卻罵要債的,點著對方鼻子尖兒:
「好!」她回頭又向二光頭說:「你把賬,報給大夥聽聽。」
師爺肚子裡有墨水,他曾背後批評:
「大當家臨死的話,不管誰都不能改!」小白蛇再度宣示,要每人都聽清楚,更要二光頭聽清楚。
「這樣最好,」小白蛇又大聲說:「咱們大當家的,一向不為自個用半文錢,我們信得過大當家的,自然更信得過三當家的。」
在他們的心目中,小白蛇是女人中的男人,在男人當中又是超越的男人,心細如髮,也心冷如冰,那份堅強勁兒,又像屹立不搖的長白山。
她哭大青龍一生的不幸遭遇,沒有過個一天安靜的日子,飲恨終了在北大荒……
「我到大廳去上香。」
「我不是為這,」二光頭聲音也相當低,並帶有爭執意味:「大當家的生前說過:幹咱們這路道,每人身上不能有太多的錢,就像馬不能餵得十成飽,太飽了跑不動。他們有了錢,說不定會出事,賭錢打架或者開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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