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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畔

作者: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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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五

第七章

不必小白蛇再度說明,二光頭也清楚,有些女人是富人不想要,窮人討不起。小白蛇卻是不論窮富,都不敢伸手。
「我們正在興頭上,趕走了佐佐木那個東洋鬼,收拾了油輾子和他的兄弟,整垮了王江海,嚇跑了賀三成,已經夠得意的了。要是依著我,早已傳揚出去,這些都是妳領著頭兒幹的,讓外幫也知道妳……」
「我得走了。」並扯扯拉在二光頭手中的韁繩。
聽到小白蛇那股冷勁兒,二光頭多少有一點畏懼,沒敢把最絕的脾氣使出來。
就在這時突然覺得手臂一陣燙,一陣麻,又似乎一股衝力,差點把她摔下馬來。
「姓白的丫頭,我真不客氣啦!」
小白蛇數落了二光頭一大頓,對方更加不是滋味。
「妳明明留了字條,現在面對面,還耍二五眼。」
「天老爺幹的活,不一定樣樣都對。只有死這玩意,最公道,誰也多不了一份,也少不了一份。」
「我心裡難過。」
「從大當家的一死,妳就天天不吭氣,常常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怔,喊四五聲還聽不見。」
「這裡有你啊,」小白蛇真摯的相勸著:「你比我有經驗,槍法比我好,人頭也熟,所有的條件都佔全啦,大當家的位子,早就該交給你。」
「天生大當家的材料。」
可是一回去,那些熱誠的面孔,盡情的享受,一呼百諾的神氣勁兒,很可能像暴發的洪水,沖潰了修成的堤防。她和善的又對二光頭道:
「她的下場呢?」
可是小白蛇內心裡,鬱積了許許多多的念頭。自王二虎走後,真找不出一個人來,儘情的吐露……
她瞭解二光頭的想法,他正在迷信著「鴻運當頭」,想幹啥就幹啥,無往不利,不必萎萎縮縮,也不必在興頭上,盡去想些洩氣事兒。選定了這條騎馬、打槍、殺人、要錢的行當,就得幹到底。他那單純的腦海中,從不曾想到,一雙天生洗菜煮飯抱孩子的手,不該終日血淋淋的。
「要走,也得回去商量商量,外面會凍得死人!」
放「料水」的夥計凍得嗤嗤哈哈的應著,把門推開一扇,小白蛇出了屯子。
擺在面前的問題,只是有出走的打算和目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卻沒有太大的把握。也許會找到那個窩,也許流浪天涯,也許凍僵了從馬上掉下來,餵了餓狼。
這時屯子裡傳來一片雞啼聲,小白蛇怕大夥醒了之後發覺追出來,更加走不了,開始發急,無可奈何的對二光頭說:
「我也是四十多歲的人啦,前半截子一直跟大當家的,後半截子聽妳使喚,妳要咱幹啥就幹啥,沒說半個『不』字,妳——妳又何必耍我呢?」
二光頭充滿了自信,也充滿了希望。接著又說:
韁繩從二光頭的手中滑脫了,等於給了他一個難看,他忍不住提名道姓的吼:
跑在前面的白玉薇,似乎知道要發生甚麼事故。手也摸向腰際的傢伙,心突然一橫,又空空的移開。
「嘿!路不能走絕,人不能過份。」
「妳要混下去,定比『駝龍』強。」
小白蛇藉著雪光,雖看不清二光頭面部表情,卻看得見三塊瓦大皮帽下面的輪廓。那張臉在白晝看來全是橫肉,夜晚也猜得出好看不到那裡。
二光頭仍不死心,還在追趕前面的馬,但沒有再開槍射擊。
「沒有別的路啊。」
「二當家的,」二光頭並沒有接小白蛇的話把:「我這個人笨是笨,早就看得出門道。」
「誰敢要我?」
「不全為這。」
又追趕了一陣子,最後他讓馬慢下來,終於停止,望著雪地上一滴滴殷紅的血漬出神。
「我知道,」二光頭仍搶著說:「妳是怕損了大當家的英名。」
他一面追,一面狠狠的想:
二光頭素來脾氣暴,他也最氣恨一種人:鬧起來的時候,冷冷的不加理會,那比在他臉上吐口水,罵他八輩子祖先還要難過。
「我們路正寬著吶!」
「妳趕緊給我站住!」
「那又為甚麼?嗯,」二光頭等著回答,他是個急性子,小白蛇未曾開口,他又道:「是不是弟兄們惹妳生氣啦。仔細說起來,不是我二光頭護窩子,這一幫人還是從妳當家以後,才算真正的聽話,守點規矩,你的人望,實在不壞。」
長期的,被壓抑的舊怨,在一不煩心的時候,卻像小精靈,一個個蹦出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真的不想回去啦。」
二光頭真的開槍,打傷了她的右臂,他仍舉著槍。等待白玉薇轉身還擊,好一槍要了她的命。
「——」小白蛇沒理他,兩腳一踢馬腹,鞭子抽動,大青馬開始跑起來。
二光頭覺得自己也不是個窩囊的漢子,在柳子上肯拚老命,一步一步熬到今天,並不像小糖人,按在模子裡,一口氣就吹成了關二爺。
「人各有志。」
「大當家的待我們好,誰都會難過。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得想開點兒。」
「我有事出去一趟,不要告訴別人。」
「妳有腦子,我全是豆腐渣!」
人們早忘卻她是大糧戶的女兒,曾經有個富裕的家庭,人們卻記得她是一幫紅鬍子當中,唯一的女人。陳舊的觀念加上怕事的思想,她被剔除了女人之列。
「我是想開了。」
「成不成是磨練出來的,像我,十幾歲的女孩又懂啥。」失去了自信的小白蛇,不是表面謙虛,而是內心空虛。
「真對不起!」
人與人之間,相隔兩層肚皮,有時候如同隔了萬里關山。按理二光頭這陣子真賣過命,脾氣雖然暴躁,卻還聽話。今格,面對這位心腹,卻無法把整個心腹話挖出來講。
在二光頭的心目中,小白蛇的事業,正如同晌午的大太陽,高高的懸掛在正中的天際。
聽到二光頭低聲下氣,小白蛇也有些心動,一陣強風吹來,她打了個寒顫。心又定了,忙勸慰二光頭:
雪早已停了,天上沒有月亮,越野的風呼呼的吹來,吹得浮雪,像沙土一樣,在四野瀰漫。
談到這裡,兩人都沒有話好說了。
這是一匹很有名的馬,四蹄潑開,肚皮幾乎貼著雪面,尾巴豎得與脊背相平,身後揚起一溜雪霧。
「——」小白蛇照樣的不回頭。
為了平復二光頭的簡單念頭,小白蛇委婉的解釋:
子彈溜子在雪野裡,拖了尖銳的、長長的尾音,小白蛇如同聾子,彷彿沒聽見。
二光頭越想越按捺不住,難聽的衝出來:
「我們更不能無緣無故的『插槍』!」二光頭越說越感到自己兩腳結結實實踩到理上:「妳沒有道理二蹦子。」
「大當家和-圖-書的死了,還沒有過三七。難道,妳一拍屁股就走。」
對方並沒有離去,遲疑了很久,並不住的用馬鞭,敲打著長靴:
「我!」二光頭仰天乾巴巴的一笑:「一個人能吃幾盌老米子自己應該清楚。要我拚,咱不怕死,準成。要我當家,那真成了拿著鴨子當鷂子撒,鴨子跌下來摔死了,家雀也飛跑了。」
「——」小白蛇策打著馬,照跑不誤。
「啥?」
「你來幹甚麼?」小白蛇將馬停下來。
「別說啦。」小白蛇打斷他的話頭。
——那時節是當著大青龍的面,今格是看妳還像個人,才放妳一馬。誰知妳卻蹬著鼻子上了臉,把別人當了木頭。
「妳跑!妳能跑到那裡去。跑了和尚,跑不了寺,要是躲到妳姥姥家,我連她一塊逮回來。」
「一走了之。」
——妳是行,我承認。但,妳再行,也是生得八字好,一進來便有大青龍撐腰,給權給勢。那點也比不了咱,是打死屍堆裡冒出來的,妳又何必欺侮人過了頭,憑著那利嘴來損人。
不管小白蛇看不看得見,二光頭伸出帶了手套的大拇指。為了表示他的誠意,又抬出他最崇敬的一個人:
「要是不回去呢?」小白蛇仍很平靜,在平靜之中有著傲氣。
遠處,小白蛇已被馬蹄帶起的一團雪霧所掩罩,漸漸雪霧更加遠了,淡了,也看不見了……
「人總要死的。」在二光頭的看法,病死或被打死都是一個味道,甚麼也不知道了。為了表示自己的見解,他又補了一句:
「——」小白蛇幽幽的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不是太倔強,不顧情義。而是不敢再回去。
「二當家的,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啊!」
「『駝龍』也是女的。」二光頭認為她問得太離奇,有點腦筋混亂。
二光頭想到這裡,他狠狠的下了個結論:這個臭娘們真像頭狐狸,狡猾,沒情義,和四至兒,是半斤八兩。
話又談僵了,二光頭不知是凍的,還是內心中,湧上一股冷氣,牙巴骨發出得得聲:
「我知道妳是好意,我二光頭平素眼睛裡也瞧不起別人。今格,能死心塌地來勸妳回去,主要原因,妳待我不薄,妳比我強,話說到這裡,再說全是和*圖*書廢話,也是多餘。」
「有種就停下來比一比!」
「——」小白蛇並沒有被他嚇得回頭。
他剛想到這裡,手便伸向懷中的傢伙,拖出來。一想:自己總算是個人物,對方雖無情,做人不可無義,絕不能打黑槍。
夜色已完全消逝,天已大亮。
「你看見字條就行啦!」
如今,好話也說盡了,手扯韁繩等於牽馬墜鐙,小殷勤也使了,居然仍如此不開竅。
雞才叫了第二遍,小白蛇騎著馬到了大寨門口,對開門的弟兄說:
「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你只要把我留下的字條,讓師爺唸給大夥聽,就可以成為大當家的,那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不是你逼走我,是我讓賢。」
「回去!」
憤怒的火越燒越旺,他激動的吼叫:
「二當家的,」二光頭抓得韁繩更緊:「你總不能讓我這個四十多歲的人,給妳下跪吧。」
今格,請回去,不是掌櫃的找個好夥計,而是自個弄個娘娘壓在頭上,夠委屈的了,在情理上也實在說不過去。
她勸二光頭不要生氣,二光頭偏偏開始上火。
「何必太倔強呢?」
「二當家的,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我並沒有要大夥『綑柳子』」。
他實在氣極了,嚓的一聲,上了紅膛,對天開了一槍:
「你再仔細看看,和想一想,」小白蛇又恢復到昔日的平靜:「我是不是個女人?」
——接著把大夥拉離老窩子,這雖是大當家的遺言,可是不該大夥在此地集齊了,卻輕輕鬆鬆一走了之。
——還有,凡事也不和人商量商量,就自做主張,把公份子全部分光。不為接手的人著想,一上去便沒有一個子兒,怎麼辦。
二光頭認為這個丫頭,太不給面子,太使他下不了台。
二光頭看她真的說走就走,天氣再冷,風吹得再大,腦袋瓜子裡,卻一股一股的熱血沸騰,他也一躍上馬,在後面追:
「說嘛。」
「再不聽哈呼,我可開槍啦。」
小白蛇穿了毛衣、皮襖、大氅,相當的厚實。整個頭部也包得嚴嚴的,仍感到冷。
「三當家的,」小白蛇柔和的問:「你有沒有看清楚,我是甚麼樣的人?」
「想嫁漢子?」二光頭大不以為然。
「那妳就https://m.hetubook.com•com看死去的大當家的份上,大夥對妳的崇敬,還有我冒著嚴寒,一夜沒睡,看妳收拾東西和跑出來苦苦求妳,回去一趟。」
「我又有那點過份和對不住你?」小白蛇解釋說:「今格,我走,沒要公家一分一文,穿的是自個的錢置的衣裳,槍和馬是大當家的生前相贈。你總不能要我把槍和馬留下來,讓我凍死在野地裡,那才真叫絕呢!」
——先是不准發喪,使一個英雄死後冷冷清清,如同叫化兒。
你這個臭娘們,仗著大青龍的勢力,天天掛搭著一張「挖了喪告」的臉,動不動就用像兩把刀子似的眼睛盯人發脾氣,一切妳說了算,別人都是臭狗屎。
「白玉薇,別給臉不要臉!」
二光頭看看屯子裡,沒有人出來。他下了馬,抓住小白蛇的韁繩,央求道:
白玉薇並沒有還槍,用左手按著傷口,傷口透過厚厚的幾層衣服,向外滲血,又沿著袖子,滴在雪地上。
這種連開槍都不理會的態度,等於說明「你不敢把我怎麼樣」。使二光頭更加受不了,氣得快要暈倒在馬下。他一咬牙,小眼睛透出兇光,費盡所有的力氣,像鬼號般的高聲大喊:
「就算你說得對,我為啥不在死以前,過過女人的日子?」
二光頭覺得這種鳥氣,實在夠受了。他又看了看,在這四顧無人,又離得屯子很遠的野地裡,還有她親筆留了的字條,又有甚麼值得顧忌的。
離開屯子走了沒多遠,彷彿聽到背後有馬嘶聲,扭回頭一看,一個人騎了一匹高大的黃馬,很快的到了她的面前,用手拉開圍脖,露出嘴巴說:
「妳真以為我喝醉了,那點酒還差得遠!」
「奇怪,你想到那裡去了?」
馬兒不安的在雪地上蹈著蹄子,小白蛇心情同樣的不安,幽幽的道:
「我煩得很,出來解解悶,你回去吧!」小白蛇的聲調相當和藹。
「再求也沒有用。」小白蛇看看天色,東方已現曙光,她用力一扯韁繩:「說走就走!」
可是小白蛇,她情願在凍死人的雪地裡,吞著冷風,和他談話,不願再回到富屯,享受火爐熱炕頭,出門跟了護衛,進門有人伺候的日子。
「我是非走不可,你甭生氣!」
「我這是最後一次求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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