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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日本

作者:茂呂美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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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明治新女性 鹿鳴館的貴婦

PART3 明治新女性

鹿鳴館的貴婦

皮耶.羅逖的〈江戶的舞會〉

至於舞技,則形容為「穿戴著巴黎風味禮服的日本女子,舞技相當熟練。但是,那是被教熟的技術,完全缺乏個人風格,猶如自動玩偶在跳舞。如果偶爾跳錯了舞步,必須止步,從頭跳起」。
作者既然看出那是「被教熟的技術」,為何沒有更進一步地深思她們於幕後的苦練及無奈呢?
這段描述明顯透露出作者和一般日本平民女子接觸過。而且在作者眼中看來,鹿鳴館舞會中的上流女子因裝腔作勢、故作姿態,遠遠比不上純樸的平民女子。
青年小說家知道舞會中那位青年海軍軍官正是法國小說家皮耶.羅逖,自然湧起一股「愉快的興奮」。青年小說家向老夫人確認了軍官的名字,老夫人回說「他叫Julien Viaud」。青年小說家說:「這麼說是羅逖了。就是寫《菊夫人》的皮耶.羅逖。」

芥川龍之介的〈舞會〉

時勢比人強,國語改良論、戲劇改良論滿天飛,甚至冒出人種改良論。不管甚麼論,在修改條約這個「大義」的名分下,一切都被正當化。
《鹿鳴館》又描述:
她們不懂得該如何與初次見面的男性輕鬆閒聊的說話技巧。如果是往昔,這種事大概會被認為是一種「淫|亂」。她們拚命努力想一次完成如何拿雞尾酒杯、烤麵包、叉子和餐巾等,但她們大概和第一次使用筷子的外國人一樣,因不會用而感到尷尬。最糟糕的是,男性身穿燕尾服和大禮帽時,夫人們必須用蕾絲把身體綁得緊緊的,而且還得穿沉重的裙子,完全無法行動。
從一名十七歲、初次在社交界亮相的少女眼中看來,鹿鳴館的世界宛如在暗示日本的光明將來,而且也象徵伴隨文明開化而來的一切光彩,那是夢幻的世界。
即便如此,只要丈夫和父親要求她們參加舞會,她們也會遵從,因為這是「婦德」之一。
展開剎那的華麗之美,又立即消失在黑夜的煙火,確實暗示著鹿鳴館的舞會是今宵為限的舞台。海軍軍官正是芥川的分身。連在陽台觀看煙火,覺得煙火是那麼美的明子,也萌生一股「美得令人悲從中來」的感觸。
明治二十年(一八八七)四月二十日,首相官邸舉行了一場化裝舞會。首相伊藤博文裝扮成威尼斯貴族,井上馨、山縣有朋等人也都精心裝扮。連帝國大學的教授也裝扮成日本七和_圖_書福神。外國人更費盡心思地改扮成西洋歷史或歐洲神話人物,眾人縱酒狂歡、縱情歌舞。

鹿鳴館開館

〈江戶的舞會〉採用海軍軍官的「我」所敘說的見聞錄小說形式。故事大意是抵達橫濱的「我」,收到鹿鳴館舞會的招待信。受邀客人從橫濱搭乘特定火車到達新橋車站,再從車站坐人力車直達鹿鳴館。上了樓梯,與主辦者伯爵夫婦寒暄。
這些婦女最令人難以想像的是她們的髮型。烏黑亮麗的頭髮內側似乎有骨架支撐,不但塗上光澤,又抹上橡膠汁凝固,看上去像大大開屏的孔雀羽毛,也像一把大扇子,環繞在那張死氣沉沉的黃臉周圍。……結果令頭部大小看似與身體同等。正如她們身上穿的硬撅撅的服裝誇張出她們的腰部和胸部膨脹不足那般,髮型令她們那張壓癟的側臉更突出。
有關鹿鳴館的歐洲風味建築物和賓客的服裝,作者的觀察力非常出色,但是,文筆極為辛辣。小說中充滿自己出身已開發國家的優越感,以及某些無惡意的誤解。不過,當作參考記錄來看的話,其價值不亞於一級史料。
作者既然形容為「驚人的模仿者」,可見鹿鳴館雖然「雪白、嶄新」,很像法國一些療養地的賭場,但裏面進行的一切應該都完美無缺。至少在表面上看來。
這裏描寫的「穿和服的婦女」是宮廷女官或皇族,髮型很奇怪其實很正常,畢竟是宮廷髮型。
然而,問題正出在這些「夫人」、「令孃」身上。
作者深知,日本這個國家打開門戶,迎接了文明開化,正在盡一切努力打算盡快與歐美列強並肩,才會產生「鹿鳴館的舞會」這種諷刺畫。
大正七年(一九一八)秋天,某青年小說家在火車內偶然遇見明子——現在的H老夫人。老夫人看到青年小說家拿著的一束打算送給友人的菊花,想起往事,向青年小說家詳細描述了鹿鳴館舞會的盛況。
當時的日本夫人及令孃,依舊認為封建時代的順從才是女子美德,亦沒有學過西餐禮法。
竣工後四個月的十一月二十八日,鹿鳴館舉行了華麗的開館式。
事實上,在當時那凡事歐化主義的潮流中,政府高官的妻子、女兒都被賦予「夫人」、「令孃」稱號。她們在鹿鳴館的任務類似雌鹿,專門負責吸引外國賓客。
鹿鳴館時代僅維持了五年,井上馨於明治二十年(一八八七)九月辭去外務大臣職位後,鹿鳴館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隨之閉幕。
在菊花盛開的舞廳,某位陌生法國海軍軍官邀請明子跳舞。明子與這名穿軍服的青年持續跳著華爾滋和波卡舞。受過法語教育與舞蹈訓練的明子,和青年對等地聊天,品嚐冰淇淋。但是,青年的表情看上去很孤獨。
明治十六年(一八八三)至二十年(一八八七),通稱「鹿鳴館時代」,在近代日本文化中,是最特異的一段時期。「鹿鳴館」這個詞算是「歐美文化一邊倒」政策的象徵,「鹿鳴館外交」則表示以鹿鳴館為中心的外交政策。
鹿鳴館於明治十三年(一八八〇)開工,十六年(一八八三)竣工,是一棟二層建築磚樓,總面積四百四十坪(約一四五二平方公尺),工程費約十四萬日圓。
雖然之後的數年間依舊開辦天皇生日晚會,卻完全失去了國際社交界的燦爛色彩。
參加開館式的內外顯貴多達一千多人,外交卿井上馨發表開館主旨演說。這座建築物的管轄者是外務省,也就是說,鹿鳴館是明治政府為了修改不平等條約而建造的公式「外交建築物」。
因此,日本的上流婦女們即便擔心出醜,還是像平時那樣順從地穿上西服,在鹿鳴館的枝形吊燈下,被肩上掛著金色飾繩、滿腮鬍鬚的西洋外交官摟在懷中,隨著樂團演奏的旋律,團團轉地跳著維也納華爾滋舞。
對這麼一名少女來說,她當然缺乏海軍軍官的諷刺眼光。
同「我」跳舞的女子,各個「相貌都一樣。她們像小貓似的故作滑稽,扁平的圓臉,杏仁般細長上吊的雙眼在嫻靜下垂的睫毛下左右滾動。如果不是身穿這種怪異服裝,不裝成鄭重其事的態度,而是像一般日本女子,像普通女子那樣捧腹大笑的話,應該是天真可愛的」。
法國小說家皮耶.羅逖於一八八五年訪問日本時,曾參加鹿鳴館的派對,日後寫了一篇短篇見聞小說〈江戶的舞會〉,收錄在短編集《秋天的日本》。
「鹿鳴」取自《詩經.小雅》的「呦呦鹿鳴,食https://www•hetubook.com•com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表示接待高貴客人的宴會。「鹿鳴」也能聯想到雄鹿在求偶季的嚎叫,這些嚎叫有吸引雌鹿、威嚇競爭對手兩種意義。
無論鹿鳴館或首相官邸的日本雄鹿,呦呦發出嚎叫的目的,其實不在修訂條約,而在互相威嚇、彼此扯後腿上。
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舞會〉則發表於大正九年(一九二〇)一月的《新潮》雜誌。
在芥川的文章中,找不到任何羅逖形容的「與猴子一模一樣」的日本人,也找不到「走起路來呈內八字的雙腿、扁平的鼻子」的日本女子,以及「很像我國一些療養地的賭場」之詞彙。
比起羅逖的〈江戶的舞會〉,芥川龍之介的〈舞會〉全篇徹頭徹尾不惜讚美華麗的世界與舞會中那些美麗的女性。
並形容穿不慣燕尾服的日本紳士和官吏「與猴子一模一樣」。對女性也毫不客氣,批評道「她們實在太奇妙了。上吊眼睛的微笑、走起路來呈內八字的雙腿、扁平的鼻子,完全沒有真實的地方」。描寫穿和服的婦女時,對她們的髮型特別驚奇。
在這裏舉行的舞會均含有「國際外交」的意義。有資格參加舞會的人,是明治政府的敕任宮、奏任宮、貴族、外國公使等外交官,以及外籍講師。另外就是這些人的夫人、令孃。
從入口大廳登上豪華的三折迴轉木造樓梯,可以抵達二樓中央的大舞廳。二樓舞廳總計三間。面向前院,有五道拱形門窗,推開旁邊的拱門則可以走至陽台。陽台左右也有五道拱門支撐。舞廳天花板是耀眼的枝形吊燈。一樓是大食堂、聊天室、圖書室等,另有酒吧和撞球室。
即便羅逖的文章透露出作者對東洋新興國家的蔑視,但他以銳利的觀察力描繪出紀實風格的小說,芥川則將其徹底美化,改編為一篇完美的虛構小說。
我在那裏經常情不自禁地笑出,並非出自惡意。想到他們的服裝、他們的舉止、他們的舞蹈,都是剛學會的,而且是速成,是基於天皇的命令迫不得已學成的東西時,真的不得不承認,他們是一群驚人的模仿者。
〈江戶的舞會〉中的「我」,和不少女子跳了舞。而且,明知不能向穿和服的女性邀舞,還故意去邀舞,結果被鄭重拒絕。深夜十二點半時,「我」和某位「令孃」跳了第三次舞,也是最後一支舞。這時,「我」的想像力擴展至「令孃」於舞會結束後的私生活。
那是個凡事都必須歐化hetubook.com.com的時代。
接著便是小說結尾。
「鹿鳴館」於昭和十五年(一九四〇)被視為「國恥性的建築物」而遭拆毀,現在我們已經看不到鹿鳴館的建築物。舊地址是東京麴町區內山下町一丁目一番地,也就是現在的千代田區內幸町一丁目,大致位於帝國飯店一旁的NBF日比谷大廈,西邊隔著馬路,對面是日比谷公園。
老夫人卻喃喃地一再說:「不,他不叫羅逖。他叫朱利安.比奧。」
此作品明顯參照了〈江戶的舞會〉,且不是原文,而是一九一四年出版的意譯日文翻譯小說《日本印象記》。〈江戶的舞會〉正是收錄在這本意譯日文小說內。
明子向青年承認很想去看看巴黎的舞會,青年卻自言自語地答「無論哪裏,舞會都是一個樣子」。之後,兩人在陽台一起觀看煙火時,青年軍官默默無言望著星光燦爛的星空,明子問青年在想甚麼,青年說出此篇作品的名言:「我在想煙火的事。好比我們人生一樣的煙火。」

舞會中的日本夫人

這一帶在江戶時代是薩摩藩(鹿兒島)的別邸,江戶人稱之為「裝束宅邸」,距離江戶城正門約一公里半。之所以被稱為「裝束宅邸」,是因為琉球使節進江戶城時,都會在此更衣。鹿鳴館的正門正是「裝束宅邸」的大門,俗稱「黑門」,曾被指定為國寶,可惜在昭和二十年(一九四五)毀於空襲。
之前外面都很黑暗,所以沒看到,煙火的亮光映出圍攏在鹿鳴館四周的日本人群眾。人們因驚奇而發出奇妙叫聲……
現代人觀看鹿鳴館時代的照片或浮世繪時,往往被那些披金戴玉的名媛淑女之外貌所惑,看不到隱藏在她們背後的心酸與悲哀。
所幸,並非每位上流夫人皆如此。
五月,《女學雜誌》刊載了一篇伊藤首相於當夜對某位貴族夫人無體的八卦文章,其他媒體也爭相報導批評,結果《女學雜誌》遭到停刊處分。此事件的真相,至今仍不明不白,但應該並非媒體報導中所暗示的強|奸之類的醜聞,而是政治性的陰謀。雖然伊藤沒有因此事件而被迫辭職,卻也多少受到影響。
〈江戶的舞會〉最後描寫「我」從鹿鳴館返回橫濱的情景。
與明子跳舞的青年說的那句「我在想煙火的事。好比我們人生一樣的煙火」,正是芥川龍之介想說的。
到處是盛開的嬌美菊花。而且,放眼望去都是等候邀舞的名媛貴婦身上的蕾絲、佩花和象牙扇,在清爽的香水味裏,宛如無聲的波hetubook.com.com浪在翻湧。
例如明子抵達鹿鳴館時,便可以聽到「台階上的舞廳,歡樂的管絃樂聲,彷彿無法抑制的幸福的低吟,片刻不停地飄盪出來」。至於舞廳,芥川龍之介更一味地描寫燦爛的菊花以及繡衣朱履的婦女。
〈江戶的舞會〉和〈舞會〉二者之間最大的差異,正是小說的「視點」。換句話說,〈江戶的舞會〉的視點是海軍軍官的「我」,而〈舞會〉的視點卻是與海軍軍官跳完最後一支舞的小「令孃」——也就是明子。
小說的梗概很簡單。
跳完舞的「我」,和這位小「令孃」到陽台乘涼。威風堂堂的中國人高官也在陽台。陽台的氣氛始終很熱鬧,甚至很吵。德國人喝啤酒喝得醉醺醺,大聲唱著歌。接著,事前設置在庭園角落的煙火突然炸開。
十七歲的名門「令孃」明子,於明治九年(一八八六)十一月三日夜晚,同父親出門參加生平第一次的舞會。舞台是鹿鳴館。明子的美貌迷倒了所有賓客。
鹿鳴館一點都不美。雖然是歐洲風味的建築,卻因為剛建成,雪白、嶄新,很像我國一些療養地的賭場。
設計者是英國建築師約書亞.康德,他以外籍講師身分來日本,專門負責政府關聯的建築物設計。並在工部大學校(現在的東京大學工學系建築科)當教授,培育出許多日本人建築家,奠定了明治時代之後的日本建築業基礎。與日本女性結婚,在東京逝世。
英國女作家派特.巴爾於其著作《鹿鳴館》中描述:
她可以用整齊戴上手套的指尖,拿著湯匙漂亮地吃完冰淇淋。然而,過一會兒她回到家,一定會同其他女人一樣,在有紙拉門的家中,卸下尖銳的緊腰衣,換上飾有白鸛或甚麼鳥的和服,趴在地板,進行神道或佛教的祈禱,最後用筷子吃一頓盛在碗裏的米飯的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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