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比丘尼
二
博雅看清是皺紋時，女人的背部突然往前彎曲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下次，又是三十年後吧。」晴明喃喃自語。
黑蛇從女人陰|部蜿蜒著身軀逐步滑出。
女人就地坐在雪地上。
「忠行大人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女人低沉且寂寥地回應。
不知道歸不知道，博雅仍然點點頭。
博雅依然默默不語。
「萬分感謝晴明大人。」女人穿上僧衣後，文靜地行了禮。
冷不防，女人的肉體起了一陣痙攣。
就像身體被野獸從臀部逐漸吞噬般的表情。
女人的黑色僧衣上，肩頭已覆了白雪。
「可以喝嗎？」女人那滿盈著青色光芒的雙瞳，凝視著晴明。
女人緩緩地抬起身子。
那女人佇立在雪光反射的白色黑暗中。
「唔。」這時，晴明已經站起身，雙手各拿著一根長針。
眸中燃燒著青色火焰。
那長針約有用力張開的單手手掌那麼長，而且竟然大半以上都刺進了女人脖子內。
「那麼，我先告辭了。」女人低聲道別。
「他是源博雅，今晚需要他在一旁幫忙。」
因為博雅眼前的女人，正變幻為鼻塌嘴歪的老太婆。
博雅始終默默不語，凝望著兩人的動作。
「喔，好！」博雅張開雙腳站穩，將長刀高舉過頭。
「開始吧。」女人回應。
「那麼，我到你那兒去吧。」晴明站起身。
「上得來嗎？」晴明又問道。
皺紋也如幻象般消失了。
女人的肌膚白皙得可憐。
「博雅啊，這女人的身體裡住著妖物。」晴明說。
就這樣，女人消失了蹤影。
其次是腰部。
黑蛇蜿蜒https://m.hetubook.com.com地蠕動著。
晴明光著腳從走廊下來，站在雪地中。
博雅和晴明站到女人面前。
賀茂忠行是安倍晴明的師傅，精通陰陽道，在當時是舉世知名的絕代陰陽師。
「結束了。」晴明向女人說。
表情……
女人的雙眼忽地燃起青色磷光。
有東西開始從女人臉上浮現。
「哦！」雙手握著長刀、高舉在頭上的博雅，有如金剛力士般佇立在原地，高聲大喝。
「這麼久了啊。」
右手則握住女人腰部的長針。
女人默默無言地穿上剛剛脫下的冰冷僧衣。
脫下僧衣的女人，身上一|絲|不|掛。
女人撲倒在黑蛇消失的雪地上。
博雅根本沒有餘裕回答晴明。
飄雪照舊垛積在女人、晴明、博雅三人的身上。
「既然是晴明大人的建議……」女人應允。
胯|下隱約可見淡淡陰影。
「沒問題。」
女人齜牙咧嘴，嘴裡露出獠牙。
而且是從下半身開始消失。
銀色刀刃在暗夜的雪地裡閃出一道白光，刀鞘則隨手拋到雪地上。
仍保持合掌的手勢，臉部卻仰望上空。
晴明再將空酒杯遞給女人，女人伸出白皙雙手，恭敬地接過。
面向上方的女人，睜開了雙眼。
「博雅，拔刀。」晴明吩咐。
「要等牠全部出現！」晴明吩咐。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沒辦法預測三十年後的事。」晴明回答。
她滑溜溜地脫下身上的黑色僧衣。
雙眼依然緊閉。
斬成兩段的一瞬間，黑蛇便消失了蹤影。
「好。」博雅以右手拔出長刀。
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消災嗎？」
卻也是痛苦的表情。
接著自懷中取出兩根銳利長針。那是比絲線更細的長針。
女人也分三口飲盡杯中酒。
「久違了，大人。」那外表看似尼僧的女人說道。
「請讓我在這兒就好……」女人的口吻雖平靜安詳，卻又十分毅然。
黑蛇從女人胯|下露出全身，開始在雪地上蛇行。
「要喝一杯嗎？」晴明問女人。
「唔！」博雅咬緊牙關，聚集全身力量，並集中所有心力在刀刃上。
是一種類似無上喜悅，身心皆滿溢幸福的表情。
而且很長。
很長的一段時間，三人似乎都傾耳靜聽著從天上絡繹不絕、飄落在黑夜裡的雪聲。
「嗚。」博雅將聲音嚥了下去。
「別介意，污不污穢都是別人認定的，跟我毫無關係。」
然後，女人的體內開始逐漸滲出某種東西，顯現在臉部。
女人向博雅深深行了個禮：「等一下會讓您看到感覺不快的場面，還請您多多包涵……」
晴明沒有開口，只微笑著點點頭。
「喔！」
烏黑油亮的頭髮，只稍稍長過肩膀。
「您在原地施法即可。」
大概是握得太用力吧。
「我要施行的是三十年一度的禍蛇祛除法，這是平常想看也看不到的玩意兒喔。」晴明說。
博雅用力扳開宛如黏在長刀刀柄上的左手。那隻手都發白了。
「現在開始，我要將那妖物從這女人體內趕出去。等那妖物從這女人體內完全脫離時，你再用長刀斬殺。到時候我會叫你動手。」晴明向博雅說明。
博雅左手握著長刀，也來到雪https://ｍ•hetｕbｏｏk•ｃｏｍ•ｃoｍ地。
咻！
「成……成功了，晴明！」博雅說道，額頭上滲出許多細密汗珠。
黑色僧衣掉落在女人腳邊，宛如濃厚黑影。
然後……
同樣光著腳。
「那時，我還能與晴明大人見面嗎？」
「呼——」女人吐出一口氣。
晴明頭上已覆滿白雪。
低迴的韻律和高昂的韻律不斷交互替換，似乎是異國語言的咒語。
晴明將剩下的另一根長針，以同樣的方式刺進女人脊椎骨下方。
在場的人，沒有任何人移開腳步。
「唔。」
晴明倒酒於女人手中的酒杯內。
晴明將長針收進懷中。
「那就開始吧。」晴明說。
「出來了！」晴明嘴裡含著長針說道。
女人嘴裡滑出一道可怕的綠色火焰。
博雅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幫什麼忙，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唔，唔。」
在博雅眼前，赤|裸的女體看似就要乾癟下去。
因為晴明正將其中一根長針深深刺進女人脖子與後腦勺交界的頭髮中。
「喔！」博雅大喝出聲，舉著長刀往黑蛇直砍下去。
首先，晴明舉起右手中的酒瓶，倒酒於左手的酒杯中，然後，分三口飲盡杯中酒。
噗地一聲，手中有斬斷某樣東西的反應。
吱！
那是歡天喜地的表情。
「當時是賀茂忠行大人……」
幽邃清澈的雙瞳，凝望著晴明與博雅。雙脣既冷又薄。
「與先前一樣……」女人垂下眼簾，稍後又再睜開雙眼。
「晴明大人……」女人開口。
在她黑色的瞳孔裡，盈滿銳利又炯炯有神的光芒。
「那時，我剛開始學習陰陽道不久……」
「辛苦了，
和-圖-書博雅。」說畢，晴明步向博雅。女人閉上了眼，外表已經完全變成老太婆的樣子。
晴明站起身，端起酒瓶和酒杯。
和雪一樣白，而且白雪又紛紛飄落，聚積在那白皙肌膚上。
「我這個污穢的身軀，待在這兒便可以了。」
無論是女人的臉或身體，她全身已開始浮現好幾條皺紋。
「喝！」博雅揮下長刀。
「無所謂。」晴明走到廊上，單膝跪坐在地板上。
女人點點頭。
博雅雙手握住長刀。
「博雅，正是現在！全部出來了！」晴明說。
那黑蛇很粗，幾乎和博雅的手臂一般粗。
是皺紋。
女人沒有回頭，晴明也沒向她說些什麼。
為何如此禍稔惡盈的東西，竟會從一名嬌嫩|女人的白皙雙腿間爬出來，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連頭髮也彷彿發出綠色火焰。
晴明唸的是博雅至今從未聽過的咒語。
女人胯|下滑出一條高揚著頭、漆黑烏溜的蛇。
「你帶著那把長刀過來一下。」
那東西從胯|下出來了。
「再怎麼說，你砍的可是一隻妖物啊，沒有過人的膽量是辦不到的。」晴明說。
是方才從女人身上拔出的長針。
他只以嘴脣含住而不抽出長針，就這樣開始唸起咒語。
「久別三十年了。」
博雅忽然理解了正浮現在女人臉上的是什麼東西。
原本殘留在雪地上的女人足跡，也因紛紛降落的飄雪而埋沒消失。
爬出的部分已經有手臂那麼長了，卻還有一半。
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反彈力將刀刃反彈開來。
身上穿著黑色僧衣，頭上披著黑色頭巾。
博雅緊閉嘴脣，代替點頭。
「嗯。」晴明只輕輕回www.hetubook.com.com應了一聲。
語畢，晴明趨上前去，用嘴含住女人頸後突出來的長針尾端。
女人瞳仁內的光芒更加強烈。
眼前是先前那張美麗卻隱現憂愁的臉。雙瞳中那道鋒利、炯炯有神的青色亮光也消失了。
從下半身開始，女人的肌膚逐漸恢復成原本的光滑細膩。
黑蛇果然被斬成兩段。
女人行了禮，背向兩人，一聲不響地離開。
博雅竭盡全力，再度集中險些萎散的精神。
女人仰望上空的臉，在博雅眼前開始變化。
晴明無言地將右手伸進懷中。
不過，女人臉上的皺紋又開始變化了。隨著黑蛇漸漸滑出，皺紋也漸漸消失。
——什麼都不問。博雅已這麼下定決心，於是便緊閉著嘴，站在那兒。
雪花也落在女人纖細的乳|房上，一片融化後，另一片又立即落下。
那是隱含了暗夜顏色的白皙肌膚。
「博雅。」晴明吩咐博雅。
那條黑蛇從女人結跏趺坐而大大張開的雙腿間爬了出來。
晴明凝視著女人的雙瞳：「離上次有幾年了？」
「唔。」博雅握著長刀，動彈不得。
一|絲|不|掛的女人，正佇立在兩人眼前。
透明且猶如乾風的聲音，從女人嘴脣中流瀉而出。
女人的視線移到博雅身上。
呼氣化為淡青色火焰，輕飄飄地融化於夜色中。
然後……
「那妖物叫作禍蛇。」
晴明將酒瓶擱在走廊上，女人則將酒杯擱在酒瓶旁。
卻砍不斷。
「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
可能是過於緊張，博雅似乎完全感覺不到腳下積雪的冰冷。
「來了嗎？」晴明問。
她結跏趺坐，雙手在胸前合掌，閉上雙眼。
「然後，今晚是晴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