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二
此外，只要是市集，無論是何種性質的市集，應該都會人相喧嚷，人聲嘈雜，充滿生氣才是，但這個市集卻很安靜。
大人、小孩、女人——頂多只能辨認出這些，其他全不行。
「不准讓任何人進來。」
喊畢，兼家突然覺得很難受，不禁吐了起來。
待兼家跳上牛車後，俊次趕忙拉著牛，拚命地奔逃。
影子聚集過來。
「寺院內設了市集，看似在賣什麼東西……」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有偷任何東西……」
這兒不是人來的地方。
這是四年前為了送給當時來往的女人，兼家請人製作的梳子。
正法寺內有一些櫻花，其中一棵是特別瑰麗的古木，從遠處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聽男人如此說，兼家將那細長的東西放入口中吸吮。
只是，後來丟失了。
主從兩人在月光中，通過左側是神泉苑的阿哇哇十字路口，穿過朱雀大路。
不知從何處來的，很多人在路上行走，有人在觀看商品，有人沉默地路過，甚至可以看到女人和孩子。有人在賣梳子和簪子等小物品，也有人在賣看似魚乾的東西，商品除了碗、大米、小麥等，其他另有西瓜、甜瓜、缸子以及生鏽的長刀，甚至有人在賣鏡子。
雖然不太清楚那男人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但看上去像是唐朝樣式。
燈火掛在伸展至頭頂的櫻花樹枝上。桌子旁有兩個爐灶，一個好像https://m.hetubook.com.com在烤什麼東西，另一個好像在煮什麼東西。
「走吧，俊次……」
「你、你這個混蛋，這這把梳子，是我的。」
「這是人的頭顱……」
「我就是突然很想吃這個。」兼家說。
好奇心強的殿上人兼家，從牛車探出身子。
這個也很好吃。
「夜市？」
一個接一個。
「我還沒有收麵條的錢……」
應該是一座名為正法寺的破寺院附近。
兼家也開始喀噠喀噠地發起抖來。
「沒關係，走。」
就在此時——
不僅相貌。
進去一見，果然是市集。
其他沒有任何跟隨的人，只有主從兩人。
兼家用筷子撈取汁液，撈出了細長的東西。
不知兼家是鼓起僅有的一點勇氣，或是過於驚慌失措，居然如此說。
兼家止步，觀看著台座，台座上除了陳列著鏡子、雙六遊戲圖、梳子、簪子，另有陳舊外衣，甚至有金剛杵之類的法器。
啾啾。
兼家和俊次忍不住地大喊。
給錢……
令人毛骨聳然的是，明明是人，竟有人趴在地面匍匐前進，也有人像蛇那般將腹部緊貼地面，在地面上爬行。
「麵條？」
「即便是偷來的東西，此刻，這是我的……」
叫醒宅邸的人後，兼家連連大喊：
「吃吃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吧，吃吃看吧，吃了就明白。」
是生前遭受責打時折斷的。
「什麼？」
「您就算逃跑了，我也知道大人的宅邸在哪裡……」隔著大門，傳來忠安的聲音。
可能在遭受責打時受了傷，之後又被趕出宅邸，就那樣倒在路旁死了。
兩人往西前行，結果，看到前方似乎有朦朧亮光。
兼家把臉湊近熱氣，聞到一股濃厚香味。
「無所謂，無所謂。」
不一會便吃光。
「什麼？」
「把大門關上。」
「對呀，難怪我總覺得一直聞到人的味道。」
「那麼，給我一碗。」兼家說。
兼家取起梳子。
「是你偷的吧？從實招來！」
大碗不停冒出熱氣。
男人用一把看似舀子的道具，連湯一起舀起鍋內的東西，放入一個大碗，遞給兼家。
「這兒不是兼家大人這種身份的人來的地方。而且，看上去很可疑，我覺得不可靠。」
「是的，我正是死人。」忠安揚起嘴角嗤笑。
「千萬不要。也許裡面煮的是人的頭顱，也許是砍下的手腳。」俊次把嘴巴湊到兼家耳邊小聲說。
他們連回頭看的時間也沒有。
「是嗎？那個也給我。」
「可是…」
男人伸出手。
一個接一個。
「你、你、你……」
有些掛在櫻花樹枝上，有些則在地面草蓆一旁豎起燈臺。
兼家和俊次從坍塌土牆處連滾帶爬地出來。
「好像是夜市。」
那確實是人的頭顱，男人、女人，總計二十多個頭顱。每個頭顱都在月光中駭人地翻著白眼，瞪著上空。
「那個，是山藥。」
男人隔著台座開口呼喚，兼家抬頭一看m.hetubook.com.com，剛才仍模糊不清的面貌，突然清晰起來。
男人似乎聽到了，開口道：「這不是人的頭顱，是一種叫做麵條的東西……」
兼家說畢，停在一處擱著高及腰部的桌子，桌上排列著容器，看似在賣食物的地方。
他弓著背，不停吐出從胃部湧上的東西在院子泥土上。
那是一把雕鏤梅花花紋的螺鈿工藝梳子。
「我明天晚上會再來。」
「給錢……」剛才那個賣麵條的男人說。
「夜市本來就是可疑的地方。」
一群影子步步逼近，圍攏著兼家與俊次。
俊次指向排列在正殿石階的東西，全身喀噠喀噠地發抖。
「啊！」
「你要吃嗎……」男人隔著桌子問。
他身邊只帶著一名隨從。
「吃，快吃吧。」
之後，據說就安靜下來。
兼家抓住男人遞出的東西，啃咬著。
「哇！」
這是死人的市集。
有人敲打緊閉的大門。
敲門聲和叫喚聲不絕於耳，持續至黎明，早晨的陽光即將升起之前，傳來最後兩句。
「哦，沒想到竟是市集。」兼家點頭，「那我們進去參觀一下吧……」
「忠安！？」兼家大叫。
兩人拔腿就跑，逃離現場。
兼家方才起便一直聞到的香味，似乎正是從這兩個爐灶飄出的。
隨從名為俊次。
結果，兩人沒有前往女人住處，直接逃回自己的宅邸。
「什、什麼！？」
俊次在兼家一旁「哇」地叫出聲。
眨眼間便吃個淨ｈｔｔｐs://m•hｅｔｕbｏoｋ•cｏｍ.ｃom光。
給錢……
所有行人都像影子那般不真切，輪廓也不清楚。即便打算仔細看，愈是目不轉睛，對方的輪廓分界線便會愈模糊。
細長的東西滑入口中。
「你去看看。」兼家說。
兼家最近與一名住在西京、名叫理子的女子相識，他打算前往該女子住處。
那是無以數計的活蚯蚓和活蟾蜍，數量多得捧在雙手也有餘。
燈火有好幾盞。
影子們在兼家和俊次身後追趕。
有件事很奇怪。
人們明明在交談，彼此卻都輕聲細語，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內容。連看似在洽談生意的人，聲音也低得模糊不清，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那個呢？」兼家指著在爐灶上烤熟的東西問。
「久違了，大人，您真膽敢殺死我……」
兼家領先走在前面，從方才俊次跨進的坍塌土牆處，大步踏進寺內。
挨近一看，果然是正法寺，坍塌土牆正面可以望見櫻花。
兼家讓俊次準備鞋子，二話不說地下車。
相當美味。
就是走在路上的行人相貌模糊不清。如果想仔細觀看近處的人到底長得什麼樣子，轉移視線望過去的話，那人的眼睛、鼻子以及嘴巴的位置會變得不清晰，黏糊成一團，影影綽綽。
兼家認為是當時一個名叫忠安的下人偷走梳子，遂命人捉住忠安，責打了一頓。
兼家記得梳子的花紋。
據說，昨天夜晚，兼家乘牛車離開自己的宅邸。
「是。」
兼家掀起簾子仔細望去，櫻花樹下似乎點著好幾盞燈火，映照著枝頭的櫻花，形成一圈朦朧微弱的亮光，從遠處似乎也能看得見。
半個月後，有人在羅城門下發現躺在地上的忠安屍體。
此時，ｈｔｔps://m.hetｕbｏｏk•ｃoｍ•com「這傢伙名叫藤原兼家，正是殺死我的那個男人。在他身邊的人是叫做俊次的下人。」忠安大聲叫喊。
「喂，這、這是……」
啾啾。
「咦？有人的味道……」
而且，好像還飄出一股類似在煨什麼東西，又類似在烤什麼東西的香味。
有人在地面鋪著草蓆，坐在其上，賣著發出某種腥味的東西，也有人在賣木桶、盆子和笸籮。
忠安口中只看得見兩、三顆牙齒。
走了一會兒，左轉，再走了一會兒，右轉。
可是，忠安始終否認。
「兼家大人，這裡很奇怪。這不是人的市集。為保安全，我們還是趕快返回吧。」俊次說。
「這、這個，這個是！？」
「是啊，是活人的味道。」
「兼家大人……」
「吃了，吃了。」
「給錢，請您付錢……」繼而傳來賣麵條的男人的聲音。
坐在石階上賣著那些東西的人，喃喃自語道：
兼家咀嚼後，吞下了。
隨從俊次立即跨進坍塌土牆，又馬上返回。
兼家繼續往前走，來到正殿前，看到有人在賣擱在台座上的小物品。
「請您務必付錢。」
「我本來打算送給我的老相好，只是如今成了死人，想送也送不成……」
有人出聲。
兼家看到其中之一個物品，叫出聲。
「哇！」
好奇心旺盛的兼家大步往前走去。
「你給我滾出去！」
由於沒有證據，忠安也沒有承認罪行，兼家不能將忠安交給警察司法總監，只能把他趕出宅邸。
「噢，正是這裡，正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