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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鳥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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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霜驚俠客 年華苦佳人

飛霜驚俠客 年華苦佳人

「這次他惹出麻煩了。」「你是說他犯到張虎侯頭上?」「張虎侯賞金萬兩,追尋姦殺他女兒的兇手。」「萬兩黃金無疑是一個驚人的數目,二十五,九十九這兩個數目加起來似乎也不見得不驚人。」「什麼二十五,九十九。」「珍珠祗是一個歌女,她那方面當然不會有什麼麻煩,胡嬌可就不同了。」「妳是說胡嬌懂得幾下子。」雪衣娘道:「沒有幾下子,她又怎做得獨行女鏢師?」「只可惜她的幾下子還不及畫眉鳥的幾下子。」「她不及,公孫接未必不及。」「公孫接?」沈勝衣一怔。「琴棋第一,詩酒第二,暗器第三,劍術第四的,那個公孫接?」「就是那個公孫接。」「他是胡嬌的什麼人?」「胡嬌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你說胡嬌是他的什麼人?」沈勝衣一怔。「他現在已在洛陽。」「哦?」「你當然知道他來洛陽是為了什麼?」沈勝衣點頭。「公孫接的亂披風劍法並不容易應付的,據我所知這幾年以來就只有一個無腸公子跟他戰過平手。」這件事沈勝衣已從無腸公子口中知道。
雪衣娘反而笑了。「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當然不好意思第一個出手,既然遲早你都是要讓我先出手,我什麼時候出手豈非也是一樣?」「哦!」沈勝衣淡笑。「那麼說,我現在出手是不怕不好意思的了?」語聲一落,他瘦長的身子就飄前,左手劍一長,一劍刺了出去。這一劍輕描淡寫,簡直就像在開玩笑。雪衣娘的一張臉卻立時變了顏色,婀娜多姿的一個嬌軀卻立時往後倒飛,一飛丈八。沈勝衣輕描淡寫的那一劍差不多就這剎那嗡的展開千百道劍影,暴雨般飛瀉!雪衣娘若是不退,這下子必然在劍雨籠罩之下,若是稍存輕視之心,那就不是沈勝衣跟她開玩笑,是她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了。她到底沒有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沈勝衣怔怔的望著雪衣娘。「看妳也沒有多大的變化。」「最低限度我的衣服已老實得多。」沈勝衣這才發覺雪衣娘雖然一身白衣,已不是五年前蟬翼一樣的那種。「一個人老了,衣服少不免就要老實些,要不給叫做老妖怪,可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雪衣娘笑得更大聲。沈勝衣沒有作聲。雪衣娘忽的收住了笑聲:「你怎知我在這裡?」「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來找妳的。」「不是來找我?那找誰?」「這裡是虫二閣?」「你並沒有找錯地方。」「我是來找虫二閣的老闆。」「五年前我已是虫二閣的老闆,就現在我也是虫二閣的老闆。」沈勝衣一怔。「你不知?」「現在我知了。」「你也知虫二閣是什麼地方?」「知。」「哦?這就奇怪了,你這個人聽說一直都君子得很,想不到,對於這種地方也會感到興趣。」
這位姐姐身上穿的衣服的確少一些。薄一些,外面的衣服簡直就像是蟬翼一樣,生香活色,每一分,每一寸都充滿了誘惑。這樣的女人。沈勝衣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幸好孔老二的大作他雖然還沒有讀全,總算讀過好幾章。他更沒有忘記這一次邀約雪衣娘來到這個地方為了什麼。他並沒有笑。一個人獨笑實在沒有味道,所以雪衣娘很快就收住了笑聲。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勝衣好幾眼,忽然問:「聽說你一路北上,先後已擊敗了金絲燕,柳眉兒,滿天星,擁劍公子?」「嗯!」沈勝衣點頭。「名滿大江南北的五大高手我已領教了四個,就只剩下了妳這位雪衣娘,妳那對飛霜劍!」「這所以你約我來這裡?」「正是!」「你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為名?」「我已有名!」「為利?」「利從何來?」「這就想不通了。」
她的目光銳利,她的身手同樣迅速,一退丈八,雙劍同時脫手!白紗卻還在她的手中,她手執白紗而舞,白紗兩端相連著的雙劍就恍如飛霜一樣飛向沈勝衣!衣迴雪,袖翻雲。舞姿美妙,劍勢美妙,劍所走的路線,所取的角度,更就不單祗美妙。而且詭異了。沈勝衣真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劍術,手中劍一收,整個人就彷彿凝結在空氣之中。雪衣娘的兩支飛霜劍並沒有停下來,在沈勝衣頭頂交錯落下!沈勝衣的一雙眼剎那睜大;一支劍剎那刺出!錚錚兩聲,雪衣娘的兩支飛霜劍,凌空彈起。劍彈起弧形一折又飛回!雪衣娘白紗飛舞,雙劍亦隨著漫空飛舞,四方八面飛刺向沈勝衣。燈光亦同樣四方八面而來,燈光落在飛舞的劍上,閃漾起了點點寒芒,飛霜一樣,流螢一樣!雪衣娘來得這樣晚,雪衣娘帶來的那四個侍女,那四盞燈籠,看來也是沒有作用的。劍未到,劍光已眩人眼目。沈勝衣的眼中也就只有飛霜,只有流螢。他雙眼睜得更大,瞬也不瞬的,就像要看清楚雪衣娘的劍路。
「哦?」「有資格到虫二閣的男人十九都已有老婆,有老婆的男人十九都染上怕老婆的毛病,這種扣子掛在心頭,無疑就是自我坦白。」顧橫波一咧嘴。「有經驗的男人都知道這種自我坦白通常都會引起不良的效果,再講,身上掛著這種扣子亦不見得是怎麼光采的一回事。」「聽你說,這種鈕子除了虫二閣的姑娘,似乎就只有男人才有。」「虫二閣只做男人的生意。」「張金鳳並不是男人,也不是虫二閣的姑娘。」「這隻扣子未必就是鳳姑娘所有的。」顧橫波目光一落。「繡榻上一片零亂,鳳姑娘死前顯然跟那隻畫眉鳥有過一番激烈的掙扎。」「也就是說那隻畫眉鳥衣襟上的扣子在掙扎中實在不難給抓下一顆半顆?」「不一定衣襟,就放在懷裡,無意中也會掉下來的。」顧橫波聳聳肩膀。「要是這樣,那隻畫眉鳥光顧虫二閣可能還是這三幾天的事情,否則的話,似乎沒有理由還帶在身上。」「嗯。」沈勝衣目光一掃邱老六曹小七。「看來我們要走一趟虫二閣了。」
顧橫波這句話才說完,兩個人已出現在門外。這兩個人身材跟邱老六曹小七幾乎一樣,不同的只是邱老六曹小七的肌肉還算結實,這兩個人的肌肉簡直就像是豆腐造的,一移動,就一陣顫動。一個人弄得一手好菜,當然不會待薄自己的肚皮。一個喜歡酒的人,亦同樣很少會對不起自己的肚子。這兩個人在一起工作,還會瘦下去才是怪事。飛夢軒的佳釀佳餚,身為老闆的顧橫波當然亦不會錯過,問題在年輕人總喜歡瀟灑點。要瀟灑一點,對於自己的身材就不能不兼顧一下。顧橫波這就只好對不起自己的肚子了。他到底還是一個年輕人。江魚、徐可就沒有這種顧慮了。這兩個人昨夜跟顧橫波在一起,顧橫波知道他們當然亦知道,顧橫波不知道的他們似乎沒有知道的道理。
「這一次你這所謂我們……」「江魚,徐可之外,又是我!」顧橫波再加說明。「飛夢軒的酒,選自大江南北,無一不是佳釀,供應這些佳釀的就是徐可,徐可就是大江南北知名的酒商。江魚同樣是大江南北知名,說到廚房裡頭的本領,真還沒有幾個可以和*圖*書跟他這條魚相提並論。」「哦?」顧橫波道:「飛夢軒不單止供應佳釀,還供應佳餚。」「聽你這樣說,我也有些心動了。」「這並非我自讚自誇,就算你問江魚,徐可,他們亦不會謙讓,亦所以一有空閒我們便聚在一起,喝自己的佳釀,嘗自己的佳餚。」「昨夜有這種空閒?」「有,昨夜相信你已在洛陽城,昨夜的天氣怎樣,相信你總應該有個印象。」「嗯,昨夜那種天氣,的確難得有人出門。」沈勝衣一攏衣襟,似乎又感覺到昨夜的那一份寒意。「那麼說,昨夜一共來了幾多個客人?」「只來了一個。」「張金鳳?」「這如果還有疑問,你並不相信,儘可以一問徐可,江魚,他們倆現在就在門外。」
風雪中適時傳來了雀鳥的叫聲。畫眉鳥!要一隻鳥兒不叫有時的確也是一件難事。這就連畫眉鳥自己也得承認。沈勝衣立時精神一振,身形一急。畫眉鳥的叫聲更急,更遠!沈勝衣一聲長嘯,身形一再加快,追了下去!捫心說,沈勝衣的輕功造詣已算高明的了,這下子,他的輕功更已施展至極限!畫眉鳥的叫聲卻始終遠在前面。就算步煙飛也沒有這麼快。沈勝衣一時間又是震驚,又是佩服。他並沒有罷休。他並不是一個這麼容易就氣餒的人。邱老六曹小七也沒有罷休。沈勝衣這樣賣力,兩人實在不好意思不賣力。沈勝衣追的是畫眉鳥的叫聲,兩人追的卻是沈勝衣飛揚在風中的一蓬散髮。散髮一剎那消失在風雪中。邱老六曹小七也不理會,緊咬牙齦,循著原來的方向追了下去。兩人的身形雖然不快,也不見得怎樣慢,沒多久,變成了兩個黑點,點綴在遠處池塘邊的雪地上。幾乎同時,九曲橋邊的一堆積雪上亦浮起了兩個黑點!是兩隻眼睛!畫眉鳥的兩隻眼睛!畫眉鳥的左手依然托著那個金絲鳥籠。白紗又飄飛在風雪中,籠裡的那隻畫眉鳥已然不知何處。目光在沈勝衣遠去的那個方向,畫眉鳥一笑,站起了身子,抖落了一身雪花。
他的眼雖然不動,他的手卻動得很厲害。他動的只是左手。劍在他的左手翻飛跳動!映著燈光,他的身外剎那就恍如多了一層光幕。叮叮噹噹的一連串金鐵交擊聲連隨響起。寒芒一飛近光幕就彈開。千百點寒芒竟沒有一點可以飛入光幕內。雪衣娘眼中不期而露出了驚異之色,雙手揮舞得更急!金鐵交擊聲也就更密更響。「也不過如此!」沈勝衣突然大笑,大笑中左手一長,環身的那層劍幕更盛!四下寒芒頓時飛散!沈勝衣的一個身子同時暴長,人劍寒芒中飛出,半空腰一折,劍一劃!嗤嗤的兩支短劍旋即飛入半空,雪衣娘驚呼倒退,手中只剩下一條白紗!沈勝衣沒有追擊。雪衣娘一退三丈才收住了腳步。「妳雙劍之間若是相連鐵鍊,雖然沒有現在這樣子瀟灑輕盈,但我要妳雙劍脫手,一定沒有現在這樣子容易!」沈勝衣笑望著雪衣娘,緩緩的收劍入鞘。「下次我就會的了!」雪衣娘居然還笑得出來。她也是在望著沈勝衣。她的一雙眼很美很美,眼中一有了笑意,更見嫵媚;更見動人。眼中並不是沒有笑意。
「我等妳並不是要娶妳做我的老婆。」轎子裡頭立時一陣銀鈴也似的嬌笑聲。「我就算願意嫁給你,你也不會願意娶我的。」「哦?」「我雖然還不至於可以做你的媽,但做妳的姐姐大概總不成問題。」這句話說完,這位姐姐就掀開簾子,從轎子裡頭走了出來。沈勝衣頓覺眼前一亮。這位姐姐長得實在漂亮,不過看年紀,的確可以做得沈勝衣的姐姐有餘。「好在妳並不是我的姐姐,跟妳走在一起,路上就算熱得可以烤熟雞蛋,我也得給別人多穿一件衣服。」「這為了什麼?」「妳什麼時候走出轎子,我就什麼時候將那件衣服給妳穿上。」雪衣娘大笑。
「什麼人教導他們?」「就是他自己,本來他只懂得生孩子,但這十年間,他就只懂得督促兒女練劍,他認為只有這方法才能令賈家兒女不被外人欺侮。」「這的確是一個辦法。」「嗯,我就不知道他怎樣解決家中那六十五條雌老虎的婚嫁問題。」「妳是說他只嫁出了一個女兒?」「一個也沒有嫁出去。」「他一共有六十六個女兒,妳只提到六十五條母老虎。」「還有一個是條小綿羊,這條小小綿羊聽說不大喜歡練武,性格固然溫柔,相貌尤其漂亮。」「這一個倒也特別,怎麼也嫁不出去?莫非你們這洛陽城中的少年郎都給賈家的堂堂陣容嚇住了?」「這也是原因,但提親的人還是有的,事實,想深一層,有賈家這種親家,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賈仁義對於這個女兒的婚事特別重視,而洛陽城中的少年郎又的確還沒有幾個放在他眼內。」
「好一隻畫眉鳥!」沈勝衣的說話當然沒有可能傳得這麼遠,這句話雖然一樣,說這句話的卻是第二個人。畫眉鳥應聲回頭,就看到了這個人。「顧橫波!」這隻畫眉鳥認識的人居然不少。「正是顧橫波,你?」「畫眉鳥!」「我是問你真正的名字!」顧橫波冷笑。「問來幹什麼?張金鳳又不是我殺的。」「我知道。」「知道就好了,你又不是公門中的人,犯得著跟我過不去?」「當然犯不著,我也根本就不想跟你過不去的,只可惜你要追究這件事情。」「張金鳳這件事情?」「只有這件事情!」「這件事情莫非跟你——」畫眉鳥語聲陡斷!顧橫波腰間軟劍已然出鞘!一用到兵刃就什麼也不用說了。
沈勝衣頷首。「現在已是入夜時分,我雖然無妨,妳只怕不慣,要是妳覺得有礙,就明天早上再來亦無不可。」「既來之,則安之!」雪衣娘嫣然一笑。「我也知此來必遲,一路上已做好了準備。」「哦?」「上燈!」雪衣娘旋即一聲嬌呼。隨同而來那四個掌燈少女應聲剔亮了燈籠,四面散開。燈光一亮起,雪衣娘一身蟬翼也似的白紗,就如霜雪一樣,閃著一抹眩目的光澤。雪衣娘的手中幾乎同時多了一雙僅只尺許的短劍。這雙短劍之間相連著同樣霜雪一樣閃光的一條白紗。雪衣娘的右手旋即一揮,左手的那支短劍曳著白紗就飛霜一樣射向沈勝衣。沈勝衣想不到雪衣娘一聲不發出手,不由的一怔。但一怔,他的身子就閃開。這種反應實在敏捷。
「哦!」「這就正如他不叫畫眉鳥,叫沈勝衣,我相信你這位沈大俠也同樣生氣,也同樣不會放過他。」「好在他並不叫沈勝衣。」「叫畫眉鳥也不成!」「聽你的口氣,這件事就好像真的跟你完全沒有關係。」「本來就跟我完全沒有關係。」沈勝衣道:「你所以留下,就是要說清楚這些?」「現在已經說清楚了。」「說清楚了又怎樣?」「除了走還有怎樣?」畫眉鳥右手一翻,將飄飛在風雪中的白紗鳥籠上覆好。「張金鳳一案與你無關?」「與我無關!」「珍珠,賈如花,胡嬌這三件案子就與你有關了和圖書?」「嗯。」「這我就算讓你走,兩位大捕頭也不會讓你走的!」這句話還未說完,邱老六曹小七那邊已然各自一個翻滾,翻過了欄杆,滾落在冰封的池塘上。兩人一躍起身,連隨殺奔前去!
「我這樣做只是為了武道,」沈勝衣一面肅穆之色。「最初我的目的的確是求名,但現在,我所求只是以掌中一劍,會盡天下高手,追尋武道的秘奧!」「天下居然會有這樣的人。」雪衣娘怔怔的望著沈勝衣。「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沈勝衣一振衫。「何況我這個人本來就並不奇怪,這本來就算不上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你若是為了第二個原因,最少我還可以找出一個拒絕的理由。」雪衣娘嘆了一口氣。「但只是這個原因,我實在找不出還有什麼理由來拒絕你!」「妳本來就沒有拒絕,如果是妳有這個意思,現在也不會在這裡。」「我雖然是個女人,我一生還不知道有所謂趨避。」雪衣娘又嘆了一口氣。「明知道名滿大江南北的五大高手先後已有四個敗在你的劍下,這一戰我也許亦不會例外,但既然你約到,我還是要來的。」「很好!」「你也很好!」「有一點可就不很好了。」「你是說我來得太晚?」
「公孫接劍術只是第四,暗器卻數第三,畫眉鳥遇上他,除了要應付他的一支劍,還得同時應付他的二十四支風鈴鏢!」
只聽他輕叱一聲:「好!」倒踩七星,腳下一連換了好幾個方位!顧橫波步步緊迫,劍式跟著連連變動!畫眉鳥一聲冷笑,腳下變換得更迅速!顧橫波軟劍雖然快,十二劍一過,竟然似追不及畫眉鳥的身形!顧橫波的第十三劍才刺出,畫眉鳥人已在軟劍攻擊的範圍外!畫眉鳥的身形連隨一斂!顧橫波一怔,第十四劍再刺不出去!「飛夢軒顧大老闆不外如是!」畫眉鳥哼鼻笑幾聲。「不過比起胡嬌,總算還高一籌!」「胡嬌又算是什麼東西!」顧橫波冷笑。「我劍下的亡魂,」畫眉鳥這句話說出口,手中已多了一支劍!嗤的劍連隨刺出!畫眉鳥的身前立時迸出了一蓬雪珠!雪珠尚未飛散,畫眉鳥的一劍已然刺向顧橫波的咽喉。這一劍並不奇詭,甚至完全沒有變化,只是快,只是狠!畫眉鳥的劍法似乎只在實用!
「一支劍,二十四支風鈴鏢。」沈勝衣恍然大悟。「這就是二十五,那麼,九十九又是什麼?」「劍!」「九十九支劍?」「本來是一百支,死了一個賈如花,賈家就等如少了一支劍,一百減一,所餘豈非就是九十九?」「這我還可以算出來。」「你本來就是個聰明兒童。」「賈家也算得上人多勢眾。」「賈仁義一共有三十三個兒子,六十六個女兒,好在他的妻妾都不是武林中人,否則這個數目還得再加上去。」「賈仁義本身?」「海南劍派門下十二高手之一!」「今年有多大年紀?」「聽說四十五六左右。」「四十五六左右就已經有九十九個兒女,就連我也有些佩服他了。」「這個人在生孩子方面本來就是一個天才。」雪衣娘一笑。「他最小的一個兒子今年都已十歲,都已懂得用劍。」
邱老六曹小七連點頭也還來不及,顧橫波那邊,已然一聲冷笑。「那是你們的事,總之,我顧某人應該說的,做的,都已經盡所能說了,做了,兩位大捕頭以後最好少給飛夢軒麻煩,飛夢軒的生意還要做下去,我顧某人的時間也有限。」邱老六曹小七沒有哼聲。沈勝衣省起了什麼似的忽然又問:「鈕子上刻的只是翠翠兩個字?」「只是翠翠兩個字!」顧橫波手中扣子拋向沈勝衣。「你可以不信我的說話,但總該相信這隻扣子。」沈勝衣將扣子接在手中,正想說什麼,耳邊忽然聽到了雀鳥的叫聲。這個時候,這種天氣。沈勝衣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如果他的耳朵有毛病,其他人的耳朵一定也有毛病。邱老六,曹小七、顧橫波,江魚,徐可,五個人這剎那都全無例外的怔住在當場。
畫眉鳥這一驚非同小可,惶然左右回顧。這兩個人的面龐這就映入他的眼簾。江魚,徐可!若不是親眼目睹,實在難以令人置信這兩個一身肥肉上下抖動的大胖子居然有這樣敏捷的身手!書眉鳥連驚呼也還來不及,眼前已又看到顧橫波的一張面龐!顧橫波一欺身上前,空著的左手就向畫眉鳥身上招呼,一口氣最少點了畫眉鳥十八處穴道!劍墮地,鳥籠墮地,畫眉鳥的一個頭亦垂了下來。顧橫波這才舒過口氣。「我們如何處置這隻畫眉鳥?」徐可隨即問。顧橫波還未答話,一旁江魚已然接上口。「宰了吧!」「這隻畫眉鳥也許還有利用的價值,就這樣宰了未免可惜。」顧橫波搖頭。「毫無利用的價值亦未可知!」江魚對於殺人特別感興趣。顧橫波沉吟不語。
劍剎那在他肩旁抹過,倏的倒捲斜奔沈勝衣後心。沈勝衣似乎早知有此一著,一閃又一閃。劍又再落空,倒飛入雪衣娘手中。這剎那之間,沈勝衣的劍已然出鞘,已然在手!他緩緩的轉過身子,一張面回對雪衣娘,一面的肅殺!
「怎樣也好,我們先將這隻畫眉鳥藏起來再說。」徐可往後望一眼。「沈勝衣回頭看見,可就不妙了。」「這個大可放心。」顧橫波緩緩收起軟劍。「沈勝衣要找的是姦殺張金鳳的那隻晝眉鳥,不是這隻畫眉鳥。何況他未必會想到這隻畫眉鳥並未飛掉,已給我們留下來!」「到他發覺追的是如假包換,會飛的畫眉鳥的時候,我相信他一定會禁不住苦笑。」江魚簡直就像是剛從沈勝衣身旁回來。「下一步大概他就會拿著那隻扣子,走去虫二閣。」徐可一咧嘴。「見到虫二閣的老闆,我相信他一定會大吃一驚!」「這隻畫眉鳥的本來面目說不定也會令我們大吃一驚。」顧橫波的目光落在畫眉鳥的面上。「他既然認識我,我總不至於對他完全陌生!」笑著,顧橫波一手搭上了畫眉鳥幪面的白紗!畫眉鳥的一張面龐立時暴露在風雪之中!顧橫波目光及處,當場目瞪口呆,一面的笑意亦在風雪之中凍結!
「那三個少年郎又怎樣?」「也強不到那裡去,腰包雖然還沒有掏乾,身子大概已七七八八,再下去,那就是一句俗語——瞎子聞臭,離屎(死)不遠!」沈勝衣搖頭苦笑。「還有那個中年漢又如何?」「比剛才我說的那九個,少說也強好幾十倍。」「你是說那一方面?」「那一方面都是。」「武功那一方面?」「也是。」「高手?」「我看就是了。」「叫什麼名字?」雪衣娘一笑。這一笑神秘非常。沈勝衣一怔。「這個人莫非我也認識?」「最低限度也見過一面。」「誰?」「落月堂的大老闆。」「落月堂聽說是一間大賭場,在我記憶之中,好像還沒有開賭的朋友。」「這個人不是你的朋友。」「那又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人一直都想將你打成一隻刺蝟!」「這個人敢情是一個暗器高手?」「嗯。」「誰?和圖書」沈勝衣再一聲追問。「滿天星!」
「你還來這裡幹什麼?」沈勝衣要問的隨即還是繼續問下去。畫眉鳥答得很妙。「來看一下張金鳳死的怎樣。」「昨夜你還沒有看夠?」畫眉鳥不答,沉吟了一下,忽然說:「珍珠是我殺的,賈如花是我殺的,胡嬌也是我殺的!」「你承認?」「我事實做過這些事情,我當然承認。」「張金鳳?」「張金鳳不是我殺的。」「不是你是誰?」「如果我知道是誰,我不會是來這裡,我早已走去找他算賬!」畫眉鳥冷笑。「這些事情自己做是很有趣,別人替自己做就完全無趣了!」「哦?」「並不是說這些事情只有我才做得,別的人做就不可以,如果他叫做烏鴉,叫做白鶴,這些事情,他就算做上一百件,一千件,也是他自己的事,但他又叫做畫眉鳥,那就一件我也不能不追究。」
沈勝衣沒有目瞪口呆,但吃的一驚並不在顧橫波所吃的一驚之下。這一份驚訝,比起第一次跟雪衣娘會面,當然就濃得多。他第一次見雪衣娘是在五年前深秋的一個晚上,棲霞山中,棲霞寺前。東林晚鐘,南天晚鴻。新月黃昏弦初控。沈勝衣卻最少已等了三個時辰。晚鴻飛盡,棲霞寺的和尚晚鐘都已敲完。沈勝衣才看到四個大腳婆子抬著一頂精緻的轎子。在四個手掌燈籠的年輕少女相伴之下向山上走來。最初時他以為來的是借宿的香客,到那頂轎子在他面前停下,他才知道是自己約見的人來了。轎子一停下,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就從轎子裡頭傳了出來。「沈勝衣?」「來的可是雪衣娘?」沈勝衣緩緩的從地上站起了身子。「人家都是這樣稱呼我。」「妳來遲了。」「哦。」「我最少已等了妳三個時辰。」「男人等女人,本來就是天公地道的一回事。」「是麼?」雪衣娘道:「你有這種耐性,一定不會娶不到老婆。」
「不用了。」沈勝衣一笑搖頭。沈勝衣不用,邱老六卻用,目光自徐可江魚兩人面上帶過,落在顧橫波面上,忽然問:「先前我好像問過你這件事?」「嗯。」顧橫波愛理不理的漫應一聲。「你當時一句話也沒有說,好像什麼也不清楚。」「嗯。」「現在你卻有許多話說。」「首先你得明白一件事。」「什麼事?」「我這個人有一樣脾氣,就是最討厭廢話。」顧橫波面上又見揶揄之色。「說了等如不說,何必多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兩位大捕頭的辦事能力怎樣?兩位大捕頭自己應該知道。」邱老六面上一紅。「那現在……」「現在是沈大俠問我,再說——」顧橫波一頓。「兩位大捕頭當時趕著離開,我就算說了,兩位大捕頭也沒有時間聽!」
這一劍若是刺中,不難就濺開一地血花!雪白、花紅,這就好看了。這一劍並沒有刺中。雪地還是白皚皚的一片,雪地上並沒有濺開紅花,顧橫波並沒有變成死人!他的反應並不在畫眉鳥之下,畫眉鳥一劍才刺出一半,他手中的軟劍亦已刺出!錚的兩劍半空中交擊!畫眉鳥手一縮一伸,劍一吞一吐,嗤嗤嗤的又是三劍!顧橫波手中軟劍嗡的旋即彈開一片劍網!雨珠噗噗噗的幾乎同時兩人之間一連串的爆開,恍如半空突然灑下一場雪雨!人劍雪雨中迷濛!霍的雪雨陡散,人影陡分!畫眉鳥一劍平胸,幪面的白紗濕貼在面龐之上!顧橫波軟劍低垂,一面水濕,散飛的雪珠一落到他的面上,就化做水珠流下!猛的一輕叱,兩人分開的身形又再相靠!顧橫波軟劍一挑,匹練一樣飛射向畫眉鳥眉心!畫眉鳥橫胸一劍,欲迎未迎,欲舉未舉,半身突然一矮,左手托著的金絲鳥籠一舉,倏的迎向刺來的軟劍!
「哦?」「沈大俠可曾聽過這兩句話?」「那兩句話?」「送君一對金鈕,願君長掛心頭。」沈勝衣搖頭。「沈大俠這之前沒有來過洛陽?」「沒有。」「這一次到來洛陽想必亦是這一兩天之間的事。」「你怎麼知道?」「沈大俠如果已在洛陽相當時候,就算還沒有去過那風月無邊的虫二閣,總該已聽過這兩句話。」「送君一對金扣,願君長掛心頭?」「嗯,這兩句說話本就是虫二閣傳來的。」顧橫波若有所思。「只要你在虫二閣出手豪闊一些,到你離開的時候,你身邊的姑娘就一定送你一對刻著她名字的金扣。」「虫二閣的姑娘真的如此多情?」「假的!」顧橫波把玩著手中的金扣。「而據我所知,我們男人亦很少會將這種金扣掛在心頭。」
「飛夢軒酒菜固然注重,環境同樣兼顧,一個客人離開,地方就一定重新拾收一次,這所以在這地方留下來的一定不會是這之前的客人的東西!」「張金鳳莫非在這裡留下了什麼東西?」顧橫波不答,一欠身,手中已然多了一隻金色的鈕扣。「這隻扣子好像是金的。」「本來是金的。」「扣上好像刻有字。」「是翠翠這兩個字。」顧橫波目光落在扣上。「沈大俠看出這扣子還有什麼特別?」「這隻扣子似乎是男人用的。」「的確是男人用的,還有什麼?」沉勝衣瞇起眼睛,倏地又睜大,搖搖頭。「你說有什麼?」「扣子當然就成雙成對,這隻扣子也不例外,只是一對扣子其中的一隻,沈大俠也許已發覺這隻扣子的形狀有些奇怪,事實上,這種鈕子是特別打造的。」「什麼人所有?」「什麼人都可以有,就以我們這洛陽來說,擁有這種鈕子的人雖然不多,也不算少。」
這雙眼卻已不見得怎樣嫵媚,怎樣動人。人不再年輕,這雙眼也已不再年輕。「這就五年了。」望著沈勝衣,這雙眼的主人不禁一聲長嘆。「嗯。」沈勝衣望著雪衣娘,驚訝的眼睛也不禁漆上一抹感慨之色。無情的歲月不單祗在雪衣娘額上刻下了皺紋;在她的眼角也留下了皺紋。「五年前看你,五年後看你,好像都沒多大分別,難怪人說男人總是比較女人耐老。」「五年前我十九歲,五年後我二十四歲,無論男人抑或女人,十九歲跟二十四歲似乎都沒有多大分別。」「你原來這麼年輕。」沈勝衣還未答話,雪衣娘已又一聲長嘆。「我就不同了,五年前看來我還是你的姐姐,現在我簡直就像你的媽了。」雪衣娘的說話還是五年前一樣的放肆。「好在妳不是。」「哦?」「我清楚記得……」沈勝衣突然住口。「你要說的是什麼,我知道,事實是事實,就算說出來我也不會怪你。」雪衣娘大笑。笑聲還是五年前一樣。
「我們當時是去找沈大俠。」「哦?沈大俠幾時開始吃公家俸祿,替公家辦事的?」顧橫波轉向沈勝衣。這句話表面上是問沈勝衣,骨子裡又是在挖苦邱老六。沈勝衣聽得出,沒有作聲。邱老六好像也聽得出,面上又是一紅。「兩位大捕頭走得未免急一些。」顧橫波這又目光轉回,一見邱老六面上發紅,他的語聲就愈發顯得得意。「我若是兇手,就算一時疏忽,留下了什麼線索,半路上省起,趕回來也來得及。和圖書」說話中似乎還有說話。邱老六這次就聽不出來了,他只當顧橫波又是在挖苦自己。沈勝衣卻聽出不是那個意思,試探著連隨問上一句。「畫眉鳥可是留下了什麼線索?」「酒菜固然重要,環境同樣重要,環境不好,酒菜再好也沒有用。」顧橫波一面說,一面緩步踱向鮮血斑駁的那張繡榻。
這一著非獨出人意表,時間拿捏的準確更是到了最準確的地步!顧橫波發覺不妙的時候,手中軟劍已然穿籠而過!畫眉鳥連隨一長身,一抬手!鳥籠軟劍同時上揚,畫眉鳥右手劍同時刺向顧橫波的咽喉!這一劍無疑是必殺的一劍!顧橫波剎那面色慘變!也就在這剎那,兩個人突然閃電一樣向畫眉鳥身後左右撲上!這兩個人的身形同樣迅速,同樣敏捷,動作亦幾乎一樣。兩雙手一穿,穿過畫眉鳥的左右脅下,兩雙手一抓。抓住畫眉鳥左右雙臂,兩隻腳斜裡再往畫眉鳥的左右腳前一插,就連畫眉鳥的左右腳也攔了下來!畫眉鳥所有的動作剎那完全停頓!劍當然亦停下!劍尖距離顧橫波的咽喉只有三寸!這兩個人的動作稍慢,劍尖就得刺入顧橫波的咽喉!看來這兩個人時間拿捏的準確絕不在畫眉鳥之下!
這不是邱老六的聲音,也不是曹小七的聲音。這聲音似乎陌生,但又似曾相識。沈勝衣應聲轉身,邱老六曹小七兩個亦幾乎同時回頭。軒門外已然多了一個人。飛夢軒的老闆——顧橫波!「昨日傍晚鳳姑娘到來訂下了這座水軒。」顧橫波接著又道:「最初我們還以為張大爺在這裡款待什麼人,正斟酌如何調動人手,鳳姑娘卻吩咐下來,說是只她一個,要過一些酒菜,就將我們支開。」「你所謂我們……」「是指兩個丫環,再加上一個我。」顧橫波淡笑。「張大爺什麼人,他的女兒到來這裡,我當然得親自招呼。」「案發在何時?」「大約是二更左右,我們正在池東北水軒喝酒,軒外忽然傳來了畫眉鳥的叫聲,這個時候,這種天氣,實在出奇,也就省起月來一連串的姦殺案,只防真的有事發生,慌忙趕去一看究竟,那知道真的發生了事!」沈勝衣道:「飛夢軒昨夜莫非只得張金鳳一個女客?」「這所以我們一動身就趕來這座水軒。」顧橫波微喟「只可惜我們雖然快,比畫眉鳥還是慢,慢得多。」
畫眉鳥眼中似乎沒有邱老六曹小七這兩個人的存在,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沈勝衣面上。「我要走就走!」走字才出口,畫眉鳥已飛入風中,雪中!飛起的時候還像一隻鳥,一飛入風雪中,就只像一團雪花,一方雪片!人白,雪白。雪漫空飛舞,人?沈勝衣的反應已經夠快的了,畫眉鳥一飛起,他的人亦撲出!只可惜風實在太大,雪實在太大。這麼大的風雪,對於眼睛,多少總會有些影響。雪白,衣白。畫眉鳥一身白衣在風雪中就更難分辨了。畫眉鳥的輕功造詣,更就在沈勝衣意料之外。眼看著他雪花一樣,雪片一樣,一下子飛上了滴水飛簷,一下子飄下了九曲飛橋,飄得幾飄,飛得幾飛,也不知飄到了那裡,飛到了那裡。沈勝衣一個頭立時又大了好幾倍。
畫眉鳥也自微喟:「我聽你這樣嚕嚕嗦嗦的一大堆說話就夠麻煩的了。」「你不高興我用口,我只有用手!」顧橫波右腕一振,軟劍嗤的身前劃了個半弧!畫眉鳥反而笑了起來。顧橫波瞪著畫眉鳥。「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可以令你笑得出來?」「我其實也沒有笑什麼,只不過笑你將這件事情看得這麼容易。」「本來就是容易。」「我也聽說過碧玉齋,飛夢軒,落月堂,虫二閣的四個大老闆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但高到什麼程度,可就不曾聽說過。」「你要知道還不簡單?」的確簡單!劍早已出鞘,顧橫波一欺身,一長手,嗡的漫天雪花之中就多了百十道光影!方圓一丈的雪花立時成了雪珠,雨點一樣的迸散!這一劍的威力真不簡單!畫眉鳥正就在這方圓之內,這一劍的威力之內!
「你就眼巴巴的看著他飛走?」「我最少追出了五六里。」「他的輕功比你還高明?」「就他的身子來說,最少比我輕了一百倍,他還有一隻翅膀,我追出了五六里,還能夠看得到牠,已經是很難得的了。」雪衣娘目光怔怔的落在沈勝衣面上。「我現在倒有些懷疑是你的腦袋有問題了。」「我的腦袋一些問題也沒有。」沈勝衣摸著腦袋。「但要我一言兩語就將事情交代清楚,還不是我這個腦袋可以應付得來的。」「你就追著那隻畫眉鳥追來這裡?」「他沒有走來這裡,我走來不過要找出姦殺張金鳳的那個兇手。」沈勝衣又舉起手中那隻金扣子。「那個兇手不一定是畫眉鳥。」雪衣娘望著沈勝衣,搖搖頭。「虫二閣的扣子上面都刻有名字。」「我這隻也不例外,上面刻著翠翠這個名字。」「翠翠?」「是不是你們這裡的人?」「是我們這裡的人,紅人!」「她很多客人?」「很多。」「她送出的金扣當然不少。」「當然不少,不過據我所知,男人很少會將那種扣子留在身上。如果留在身上,他來這裡相信還是這一兩個月之內的事情。」
沈勝衣也在笑,苦笑。畫眉鳥的叫聲已然停了下來,停在一棵樹的樹枝上。樹枝上,樹幹上全部積滿了冰雪,也不知這棵是什麼樹。蹲在樹枝上的這隻鳥卻毫無疑問的是一隻畫眉鳥。這隻畫眉鳥歇了一下,又抖開一雙翅膀,飛入風中,雪中。沈勝衣這一次沒有追入風中,雪中。「好一隻畫眉鳥!」他又笑,笑著抖落一身的雪花。
「我來這裡只是為了解決一個問題。」「來這裡的人本來就是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雪衣娘格格大笑。沈勝衣也笑,苦笑。「妳先別誤會。」「你又何必多作解釋?」沈勝衣歎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你就算認識我,也用不著不好意思。」沈勝衣又嘆了一口氣。「妳可否先聽我將話說完?」「看來你真的是為了那些事情而來的。」「本來就真的。」沈勝衣一正面色。「老實說,我這次來是為了畫眉鳥那件案子。」「畫眉鳥?你是說那個採花大盜?」「嗯。」「你幾時開始替官府做事的?」「今天早上。」「想不到。」「我自己也想不到。」「虫二閣跟那隻畫眉鳥據我所知還沒有什麼關係。」「據我所知就已經有了。」「哦?」「昨夜畫眉鳥在飛夢軒姦殺了張虎侯的獨生女兒張金鳳。」雪衣娘一怔,忽又一笑。「這隻鳥倒也懂得揀飲擇食,珍珠,賈如花,胡嬌,再加上現在這個張金鳳,無一不是又年輕,又漂亮,又難上手的女孩子,難得一直都逍遙法外。」
「對於這件事我相信賈仁義他自己也頭痛得很。」「這麼說畫眉鳥豈非幫了他很大的忙?」「你所謂小綿羊不成就是賈如花?」「妳以為畫眉鳥會揀一條雌老虎?」沈勝衣搖頭苦笑。「但你也莫要因此低估了賈家,沒有錯,賈家的兒女都是懂得花錢的活寶,劍術那方面hetubook.com•com,在賈仁義嚴格督促下,可絕不含糊,這所以一直以來,真還沒有其他人敢惹賈家。」「畫眉鳥是例外?」「也因此賈家的人都非常憤怒,一個個終日劍不離身,傾全力追查,做的工作比官府還多。」「聽你這麼說,畫眉鳥倒是已夠麻煩了。」「現在他還犯到張虎侯頭上,以張虎侯的財,賈仁義的勢,公孫接,還有一夜之間就拿了應天府那隻白蜘蛛的,你這位沈大俠的武功,頭腦,我也替畫眉鳥擔心了。」沈勝衣苦笑。一夜之間就破了白蜘蛛一案,只有他知道是怎樣的一種巧合,怎樣的一種運氣。這種巧合,這種運氣,他並不以為還會跟著自己。
雀鳥的叫聲軒外傳來、淒涼而婉轉。「好像有雀鳥的叫聲。」邱老六第一個開口。「什麼雀鳥!」曹小七歪著腦袋,隨即問上一句。「畫眉鳥!」邱老六脫口一聲,面色一變,拔刀出鞘,衝向門外。曹小七的反應並不在邱老六之下。沈勝衣當然就更快了,最後一個起步的是他,第一個衝出軒外的也是他。他的人簡直就像是一支箭,颼的射出了軒外,射過了欄杆,射落在冰封的池塘上。一陣風雪立時撲上他的面龐,他的胸膛!風雪依舊。冷颼颼朔風如箭,亂霏霏雪花如鍊。風箭雪鍊中,一個人孤鶴一樣獨立在冰封的池塘上。這個人白衣白履,就連面龐也用白紗蒙著,只露出一雙眼睛。這雙眼睛閃亮銳利!比雪鍊還閃亮,比風箭還銳利。這個人的一隻左手也在風雪中外露。這隻左手托著一個金絲鳥籠。鳥籠上的一方白紗風雪中飄飛,一隻雀鳥戰慄著低唱在白紗內,鳥籠中。畫眉鳥!這隻畫眉鳥的叫聲,你說有多淒涼就有多淒涼,有多婉轉就有多婉轉。箭,雪鍊,無面的白衣人,輕歌的畫眉鳥,這氣氛你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有多神秘就有多神祕。
火光照亮了水軒。火焰在銅盤上飛揚。多了這一盤炭火,軒內外彷彿便成了兩個世界。軒外冰雪嚴寒,軒內一室皆春。「這火盤終日燃燒,無論你什麼時候到來,都不會不夠溫暖。」邱老六就好像是這飛夢軒的常客。知道的居然不少。沈勝衣沒有回答,目光落在軒中的一張繡榻上。軒內的陳設相當華麗。火盤周圍一張半月迴雲波斯地氈,左右四張鏤采刻香几,几上各有一面節舞鼓歌盤,一隻銀花銅葉杯。繡榻上鴛綺鶴綾被,相思無憂枕。要是再多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這地方豈非就成了溫柔鄉?還沒有這樣的一個女人躺在繡榻上。沈勝衣的目光落在繡榻上,只不過繡榻上被枕凌亂,鮮血斑駁。「張金鳳死在這裡?」沉勝衣隨即問這一句。「正就是這裡!」回答的聲音,冷酷而低沉。
雪衣娘又問:「你剛才說到什麼地方?」「畫眉鳥姦殺張金鳳在飛夢軒。」「這又跟我這虫二閣有什麼關係?」「現場留下了一隻金扣子。」沈勝衣緩緩懷中拿出了那隻金扣子。「飛夢軒的顧大老闆就因這隻金扣子告訴了我兩句說話。」「送君一對金扣子,願君長掛心頭。」「所以你找來到這裡?」「嗯。」「這是說那隻畫眉鳥曾經是我們這裡的客人?」「嗯。」「我倒不知道那隻畫眉鳥曾來過這裡。」「那隻不一定是畫眉鳥。」「這話又是怎樣說?」「我還在飛夢軒,那隻畫眉鳥就出現了。」「那隻畫眉鳥的腦袋莫非有什麼問題?」沈勝衣道:「沒有問題,他不過要給自己辯護一句。」「一句什麼的辯護?」「張金鳳一事與他無關。」「珍珠、賈如花,胡嬌這三件事情相信他又是不知的了?」「這三件事他倒沒有否認。」「哦。」雪衣娘一怔,忽地又笑了起來。「但無論如何,這隻畫眉鳥總算是如假包換的畫眉鳥,這樣好的機會,你怎麼不先將他抓起來?」「我也想將他抓起來,只可惜我一動手,他就飛走了。」
「這位翠翠現在不知在那兒?」「虫二閣的姑娘一直住在虫二閣。」「可否請出一見?」「這就要問花大爺了。」「花大爺?」「翠翠昨日是花大爺的人,今日也是花大爺的人,明日同樣是花大爺的人。」「哦?」「花大爺是一個過路茶商,脾氣很大,身體卻很不好,總要午飯時候才起來,只怕你等不了。」「我好像也沒有這種耐性。」「好在虫二閣的紅人一切應酬向來都是由我親自打點,你問我也是一樣。」「這我就問妳好了。」雪衣娘沉吟了一下。「這個月來翠翠的客人不多不少,正好十個,其中一個中年漢,三個少年郎,還有的六個都是糟老頭子。」「哦?」「這六個糟老頭子依我看,你大可以不必理會。」「哦?」「這六個老頭子的年紀,加起來最少已有五百歲,任何一個都已可以做得翠翠的爺爺有餘。」「據我所知,武林高手之中並不乏糟老頭子。」「這六個糟老頭子絕不是武林高手,說句不中聽的,再來多兩趟這裡,我怕就要找人抬著他出去了。」
顧橫波軟劍在手,居然還有話說:「你是畫眉鳥,我要殺你,最少可以找出二十條理由來。」「哦?」「我就算將你殺死了,也沒有人會說我不是。」「我一死,你當然也就更容易說話了。」「原來你也是一個聰明人。」「沈勝衣亦未見得就是一個笨蛋。」「他所遇到的麻煩絕對不會比你少,他能夠解決那些麻煩已經很了不起的了。」「你應該在我跟他見面之前就找到我。」「現在也一樣。」「不一樣。」顧橫波道:「片面之詞,很難令人置信,如果你還有機會分辯,不一樣也未可知,只可惜你沒有。」「哦?」「死人又怎會開口?」「我這麼說是非死不可了?」「我做事最喜歡就是順利快捷,最討厭就是遇上麻煩,小麻煩固然討厭,大麻煩更不在話下,你這個麻煩本來很小,但現在你跟沈勝衣說了這許多,又聽我說了這許多,這個麻煩可就大了!」顧橫波微喟。「連小麻煩我也討厭,大麻煩我當然就更難以容忍。」
天氣已夠寒冷,現在似乎又寒冷了幾分。沈勝衣也不禁打了一個寒噤。「畫眉鳥?」他的聲音卻沒有絲毫變動。「沈勝衣?」無面白衣人的聲音同樣穩定,卻是非常尖銳。那聽來簡直就不像是人的聲音,簡直就像是鳥的聲音。畫眉鳥!「你認識我?」沈勝衣實在有些奇怪。「還是剛才的事。」畫眉鳥一笑,他的笑聲更尖銳。「哦?」沈勝衣似乎並不明白。「今早城中有人傳說我昨夜在飛夢軒姦殺了張虎侯的女兒張金鳳,所以我趕來這裡,正聽到了你們的一番說話。」「軒外風雪凜冽,軒內火盤畢剝,聽來簡直就像是衣袂拂動一樣,要發覺你來到的確是一件難事。」「我籠中這隻畫眉鳥不叫也是一件難事。」畫眉鳥瞟一眼籠中的畫眉鳥,又笑。籠中的畫眉鳥語聲跟著一轉,居然也好像笑了。周圍的氣氛更覺詭異,更覺神秘。沈勝衣不禁又打了個寒噤。顧橫波正待翻過欄杆的一個身子亦自一斂,邱老六曹小七的四條腳猛在彈琵琶,兩雙手好像連刀也拿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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