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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鳥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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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追魂箭 風鈴奪魄鏢

烈焰追魂箭 風鈴奪魄鏢

「顧橫波雪衣娘兩個終年都留在飛夢軒虫二閣。」「你是說他們並不是飛夢軒虫二閣的真正老闆?」「這就正如滿天星並不是落月堂的真正老闆一樣。」張虎侯捋鬚微笑。「未取得我的同意,天大的事情,他們三個人也不敢擅自遠離飛夢軒、虫二閣、落月堂!」「你……」「我才是飛夢軒,虫二閣,落月堂的真正老闆!」沈勝衣公孫接不由得怔在一起。「以我在洛陽中的名譽、地位,這三種生意還不是我應該做的,所以我一直都只是在暗中策劃、控制!」這種心理沈勝衣公孫接並不難明白。「我先後在洛陽開了四間店子,碧玉齋算是正正經經的一間,所以我親自主持,飛夢軒倒還馬馬虎虎,所以顧橫波必要時也可以跟著我出入。」沈勝衣現在總算知道顧橫波為什麼對張虎侯那麼遷就,那麼恭敬。
一個人要拚命,武功最少比原來勝三籌!沈勝衣卻根本就對公孫接的生命不感興趣,也根本就沒有意思拚命,手底下反而就打了一個折扣,一時間竟被公孫接的一支劍迫殺的手忙腳亂!他的一個腦袋更幾乎大了一倍。也就在這下,兩個聲音突然從下面傳了上來。「誤會誤會,停手停手!」「都是自己人,不要再打了!」這兩個聲音在沈勝衣來說並不陌生,他偷眼一望,就看見邱老六曹小七這兩大捕頭正在排開人群,叫嚷著急奔過來。公孫接也偷眼一望,見來的兩個人都是捕快裝束,不由得為之愕然。「荒唐荒唐,你們怎麼將沈大俠當做畫眉鳥?」邱老六叫嚷著,好容易擠到滴水飛簷下面。曹小七也好容易來到邱老六身旁。
沒有人能夠阻止。沈勝衣也不能夠。這裡本來就沒有其他人,這裡本來就只得一個沈勝衣。一個人立心要死,根本就沒有人能夠阻止。死此生更容易。沈勝衣怔在當場。火焰在吞噬滿天星。冰雪在滿天星的身外嗤嗤溶解。沈勝衣卻感覺不到火煙的熾熱,火的溫暖。他心中只有寒意,很重很重的寒意。他整個身子也彷彿在這重重的寒意中凝結。這只是剎那。沈勝衣的身子剎那一偏!一道劍光曳著一條人影同時由那邊屋背上射出,颼地自沈勝衣頭上飛過,落在院子中的一棵樹上!沈勝衣那剎那要是還在發呆,腦袋這下不難就在劍光中飛去!沈勝衣的腦袋總算還沒有飛去,他將這顆腦袋抬起來,眼中就看到了落在樹上那支劍,那個人。畫眉鳥!沈勝衣當場又怔住!這隻畫眉鳥本來已經遠走高飛,現在卻竟又找上自己,沈勝衣實在奇怪。
火焰並沒有噴出,噴出的是公孫接的人。公孫接的劍!劍出鞘就與人連成一條直線,箭一樣飛射沈勝衣眉心!沈勝衣一聲微喟,左手劍亦飛了出來!兩支劍珠走玉盤也似在空中交擊。公孫接一口氣刺出了五十六劍,沈勝衣一口氣接下了五十六劍!公孫接的面色越來越凝重!沈勝衣的面上亦露出了詫異之色。周圍的少年男女更就大為震驚!「怪不得胡嬌死在你劍下!」公孫接居然還有時間說話。這一句話說出口,他手中的一支劍最少快了一倍!沈勝衣還是應付得來!他只是一劍一劍的解拆,並沒有還手,似乎就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周圍的少年男女也這樣以為。公孫接卻並不以為這樣。他的面色更凝重,手中劍突然一收,人突然衝天飛起,躍上了賈家大門上的滴水飛簷!
邱老六的嗓子雖然還不算響亮,賈家一眾已聽得真切,公孫接也同樣聽得清楚,他愕然收劍,瞪著沈勝衣,忽然說:「看來你似乎並不是畫眉鳥。」「本來就不是。」「如果你是畫眉鳥,豈會在這種環境逗留,而憑你的武功,只要你願意,應該隨時可以高飛遠走。」「你現在好像聰明多了。」「一個人冷靜下來,總會想得遠一些,多一些。」「你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嗯。」「這我就放心將劍收起來了。」沈勝衣真的將劍插返劍鞘。公孫接居然也跟著將劍收起。「那兩個捕快好像稱呼你做沈大俠。」「他們要這樣稱呼我也沒有辦法。」「貴姓?」沈勝衣笑了。「沈大俠當然姓沈。」公孫接也不禁失笑。「我是要請教你的名字。」「沈勝衣。」「沈勝衣!」公孫接脫口驚呼。沈勝衣的一聲只怕還傳不到滴水飛簷下面,公孫接的一聲卻幾乎可以聲傳十里。賈家的九十八個活寶當場目瞪口呆。沈勝衣的名堂本來就比畫眉鳥更驚人!
話才說到「什麼」,沈勝衣的人已在半空,「了」字一出口,他左手的一劍已飛向畫眉鳥!一劍千鋒!平空立時多了一重劍網!畫眉鳥已在小心防範,沈勝衣凌空一劍飛來,猛撒下一重劍網,卻還是在他意料之外。他驚呼一聲,劍急忙挑起!沈勝衣千鋒一劍同時落下!千鋒突然又化做一劍!畫眉鳥居然接下了這一劍!兩條人影陡合又分。沈勝衣瓦面上腳一點,一劍又飛回!這一劍的威力更驚人,劍一動勁風就呼嘯,瓦面上的積雪飛花一樣在劍風中激盪起來。畫眉鳥這才真的大吃一驚,雙腳猛一頓,嘩啦的瓦面上裂開了方圓三尺一個大洞,他的人連隨就不見了。
公孫接又是一怔,忽地又大笑起來。「難怪我這幾年總覺得劍術方面老是進步不大,敢情是這個道理,來,我請你去喝兩杯!」「你刺了我二百七十三劍,就只請我喝兩杯?」「那就二百七十三杯。」「好,去那兒?」沈勝衣不禁豪氣大發。公孫接還未答話,一個聲音已從下面傳了上來。「就這裡如何?」這個聲音洪亮非常。沈勝衣、公孫接循聲望去。這個聲音發自門前,這個人就站立在賈家門前的石階之上。這個人看年紀似乎已過四十,相貌好像有些與賈家一眾兒郎相似,眼閃亮而懾人,手修長而有力,站立在那裡,另有一番不同威勢。公孫接目光一閃,回向沈勝衣。「你認識這個人?」沈勝衣搖頭未已,下面邱老六已一旁插口道:「這位是賈仁義賈大爺!」「哦?」「賈大爺的家中多的是陳年佳釀。」邱老六說像是賈大爺的常客似的。
沈勝衣沒有在意。「我本想找個人一問,只可惜那一個才是夥計,也分不開來。」「對這種玩意不感興趣的人根本就不會做這種工作,既然大感興趣,那就難保自己也湊上一份,這一份湊上,當然連自己是什麼身份也忘掉了。」「好容易我才找到一個還有時間回話的人,才知道你在後院,正想再問他後院又如何走入,人已經不見了。」沈勝衣一笑。「這到底不是辦法,我只好自己來找。」「後院當然就在屋後,於是你就繞到屋後,翻過圍牆,入來找我?」「我可想不到一翻過牆頭就見到了你。」「我也想不到你這麼快就來找我。」沈勝衣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為什麼要這樣?」「我難道不能這樣?」滿天星冷笑。「這我就沒有話好說了。」沈勝衣又嘆了一口氣。「我也沒有話好說!」滿天星又一聲冷笑。「你找到來,我就只有給你一個明白!」
沈勝衣又嘆了一口氣。「我只不過想知道你們到底願意不願意先讓我分辯幾句?」「還有什麼好分辯!」老大又再一聲冷笑,一劍突然刺了出去!劍快而且狠!老大不愧是老大。只可惜這個老大這次遇上了沈勝衣。劍刺出,沈勝衣右手的鳥籠亦送出。錚的一聲,劍奪籠而過。鳥籠居然就插在劍上。籠中的畫眉鳥只嚇得連聲怪叫。老大也發出了一聲怪叫,整個身子猛的向上飛了起來!這剎那之間,沈勝衣竟已矮身由老大身旁閃過,空著的右手反托著老大的屁股,一托一送,老大就凌空飛了出去!沈勝衣隨即長身站起來,一聲嘆息。「劍術已夠火候,經驗還是不足!」周圍的九十七個少年男女一時間又驚又怒,九十七支利劍中最少有七十九支舉了起來。這七十九支利劍正要出手,呼的一聲,飛了出去的老大突然又飛了回來!
「是那一個沈勝衣?」公孫接連隨又問。「沈勝衣好像還沒有第二個。」公孫接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沈勝衣奇怪的望著公孫接。「你的腦袋莫非有什麼問題?」「什麼問題也沒有。」公孫接大笑著一拂袖,將斜插在地上的那一排十二支風鈴鏢捲入袖中。「你這樣接下了我這十二支風鈴鏢,我雖然有些佩服,心裡頭其實難受得很,但現在知道你並不是畫眉鳥,是沈勝衣,不單止不覺得難受,反而很開心了。」「哦。」「前些時我與無腸公子比劍,只是戰了個平手,無腸公子的老子,無腸門的老祖宗無腸君,卻敗在你的劍下,無腸君不是你的對手,無腸公子當然更就不會是你的對手,我當然也就不會是你的對手。」沈勝衣淡笑。
畫眉鳥大街小巷中穿穿插插,忽東忽西的,好幾次還翻過牆頭,在別人的院子內繞了好大的一個圈才轉出來。一轉出來他就看見沈勝衣遠遠地在監視著,等候著,跟著他就看到沈勝衣煙花火炮一樣凌空射來。這種耐力就連畫眉鳥也開始佩服了。他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左一折,右一彎,又轉出了小巷,轉入了一條大街。這條大街很特別,對著小巷那邊就只有一戶人家。這一戶m.hetubook.com.com人家老大的一個門口,門對下是三重石階。石階兩旁兩隻石獅子。大門左右就是兩道高牆。左右兩道高牆至少都有三二十丈長短。這條大街看來也不過六十七丈長短。好大的一戶人家。大門緊緊的閉上,畫眉鳥就站在門前的石階上面。他居然在等沈勝衣。
噗哧的血雨紛飛!一大隻肥鴨迎上劍光。劍光中分成兩段!畫眉鳥送了沈勝衣一大隻肥鴨,一個身子就倒退了開去。左右都是雞鴨的籠子。畫眉鳥一閃入雞鴨籠子後面,一隻雞鴨籠子就飛了起來,向沈勝衣當頭壓去!沈勝衣手中劍連忙揮出,這一次劍上用的全是巧勁!劍尖籠底下一點,飛來的雞鴨籠子就半空一旋,呼的飛了回去!籠子還未飛回原來的地方,畫眉鳥已從那裡一個倒翻,撞飛後面的一扇窗戶,倒翻出屋外!沈勝衣看在眼內,一個身也自向上拔了起來。瓦面上已然開了一個大洞,沈勝衣從容上了瓦面,正好瞥見畫眉鳥在院子中一縱身,掠上牆頭。他一聲長嘯,一個身子煙花火炮一樣從瓦面上飛射向牆頭!畫眉鳥應聲回頭一望,就看見沈勝衣連人帶劍煙花火炮一樣凌空射來,牆頭上慌忙又一個翻滾。看情形他是知道自己現在不但沒有可能殺得了沈勝衣,甚至還有可能被沈勝衣拿下來,只有溜之大吉了。
張虎侯緩緩推開蓋在身上的一張錦被,只見他穿著一身雪也似白的緊身衣服,上面隱約還有水濕的痕跡。今早並沒有下雨。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可能下雨。那水濕當然就是溶雪留下。像張虎侯這種身份的人,在他的身上應該沒有可能見到這種現象。那種衣服更不是他應該穿的。顯然他真的往外走了一趟。沈勝衣眼也定了。張虎侯隨即探手在車廂一角取過一壺酒,三隻酒杯。「我們先喝一杯再說。」他居然親手替沈勝衣公孫接兩人斟下一杯,送到面前。沈勝衣公孫接真還有些受寵若驚。酒清醇而芬芳。多了這一杯酒,三個人的面色都好看很多。張虎侯從容放下酒杯,吁了一口氣。忽然問沈勝衣:「你這是第幾次到洛陽?」「第一次。」「這裡的情形你知道的相信並不多。」「並不多。」
滿天星送了他三十五支烈焰箭,他回送了滿天星一件長衫,身上剩下來的衣服本來就已不夠多的了。再在風雪下站立了這麼久,他的手腳似乎已開始發僵。這種情形下,最好當然就是開拳展腳。活動一下氣血筋骨。但他現在就只想開口給自己分辯幾句。「我手中托了的不錯是一籠畫眉鳥。」老大冷笑:「我們還不致於完全沒有見過畫眉鳥。」「這籠畫眉鳥可不是我自己的。」「卻是我們的了?」沈勝衣搖頭。「我也根本就不是那個畫眉鳥!」「無論什麼人,在這種情形下,也會狡辯幾句的。」老大又一聲冷笑。好幾十聲冷笑跟著響起。沈勝衣的心頭又添了幾分寒意。現在他總算明白賈家的女兒為什麼這樣難嫁出去。
牆外是一條小巷,畫眉鳥三兩個起落,左一折,出了這條小巷,飛入了另一條小巷,再兩三個起落,右一旋,轉入了第二條小巷。他似乎也知道要擺脫沈勝衣並不容易,一直都沒有回頭,到現在才回頭一望。一眼就望見沈勝衣正在轉入這條小巷。「這小子果然厲害!」畫眉鳥嘟喃一聲,一個身子連隨又飛起,飛出了小巷。出了這條小巷,就是大街。大街上當然已經有人來往。無論什麼人,突然看到畫眉鳥這樣的一個人一旁衝出,都難免大吃一驚的。十個人之中最少有六個人收住了腳步。這些人的腳步還未收住,畫眉鳥已然越過大街,飛入了一間店子。一間專賣雀鳥的店子。店子中只有一個老蒼頭。老蒼頭吃驚也來不及,畫眉鳥左手就抓下了那邊掛著的一籠畫眉鳥,右腳跟著踢飛了那邊關著的一扇窗戶,連人帶鳥籠飛了出去。
賈仁義連隨接口:「陳年佳釀並不多,二百七十三杯卻還少不了,就不知道兩位肯否賞面?」沈勝衣瞟一眼公孫接。「這位賈大爺好像真的要請我們喝上幾杯,我們如果推辭,未免不夠大方,你意思怎樣?」「我這個人本來就是走到那兒,食到那兒。」公孫接大笑。「不過白吃白喝,似乎不是味道。」「公孫大俠方才幫了我好大的一個忙,我正想找個機會聊表謝意。」賈老大一旁隨即道:「家父就算不請,我也要請!」「這就是了。」賈仁義大笑。「兒郎們方才一定有很多得罪的地方,兩位如果不賞這個薄面,我也過意不去。」「我們如果這還推辭,過意不去的就是我們了。」公孫接應聲自滴水飛簷躍下。沈勝衣也自下了滴水飛簷。邱老六曹小七慌忙迎上。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沈勝衣同樣疑惑。他的人還在車廂之內。除了公孫接,車廂之內還有第三個人。這個人一直就在車廂之內。公孫接一跨進車廂,就看到了這個人,所以他的身子才會突然一頓。如果不是這個人一面的笑容,暗器就算沒有出手,他的身子亦已倒翻了出去。他現在坐在車廂之內,面對著這個人。這個人現在還是一面的笑容。沈勝衣那句話就是對這個人說的。這個人也正就是碧玉齋的大老闆,洛陽城的第一大財主張虎侯。張虎侯笑望著沈勝衣。「我知道你辛苦了整整一個上午,肚子現在一定已很餓,所以來找你,好替你解決這個問題。」「你知道?」「我今早見你,你還是穿得整整齊齊,現在甚至就只剩下一件單衣,就算我沒有跟在你後面,只看你現在的情形,我也總可以猜到幾分。」「你跟在我身後?」沈勝衣一怔。
「賈仁義又如何?」「賈仁義雖然不是我的下屬,但一樣非到不可。」「為什麼?」「今晚你就會知道。」「這個宴會我也有一份?」「還少不了你的一份,你還未替我拿下姦殺我女兒的兇手。」「你還準備邀請什麼人?」公孫接突然插口。「你!」「這件事好似與我無關。」「對那隻畫眉鳥你難道已失去興趣了?」「你目的並不在那隻畫眉鳥。」「那隻畫眉鳥到時亦會出現。」公孫接的一雙眼立時發了光。「已經到碧玉齋了。」張虎侯好似現在才知道馬車已經停下。「每當解決一件大事之前,我總喜歡盡量放鬆一下身心。馬車出門的時候,我已吩咐家人預備醇酒佳餚,接來怡紅院的歌女,怡紅院的歌女多名滿洛陽,少了一顆珍珠,無疑失色很多,但如果不太苛求,亦未嘗沒有可觀之處,可聽之處!」「醇酒佳餚,輕歌曼舞,連我也開始動心了。」公孫接一雙眼更亮,側身拉開車門。
「我聽說你初入應天府,一夜之間就破了十八件劫案,拿下了那隻白蜘蛛。」「這完全是一種巧合。」「我也想到這有可能是一種巧合,這種巧合而且未必有可能會再次發生,你可以抓住應天府那隻白蜘蛛,未必可以抓住洛陽城這隻畫眉鳥。」「這我就想不通了。」「什麼?」「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在我身上花那萬兩黃金?」張虎侯一笑。「我的確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哦?」「你一夜之間智擒應天府白蜘蛛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傳聞卻不一,單就這裡,就已經有好幾種說法,依我看,你的大名或者肖像遲早總會給捧上衙門的香閣。」沈勝衣苦笑。「這所以你一入洛陽,邱老六曹小七兩個就找上你。如果我是畫眉鳥,知道你插手這件事,先下手為強,我一定先找機會,先想辦法對付你!」
沈勝衣又是一怔,忽然又笑了起來。「你就算叫得再大聲,你就算揚起那麼大的一蓬冰雪,還是瞞不過我的眼睛,我還是看到你閃入了右邊的那隻石獅子後面!」
「年輕人難免經驗不足!」一個聲音亦跟著飄來。聲落人落,老大的身旁這就多了一個中年儒士。中年儒士右手握劍,左手托在老大腰上,老大這麼大的一個人,他居然輕易就凌空一手接住,這份功力也的確令人側目。沈勝衣不由得亦看一眼。中年儒士的目光也正好落在沈勝衣面上。四道目光半空中交擊。沈勝衣的目光清冷似冰。中年儒士的目光卻是熾烈如火!火中燃燒著怨毒,燃燒著仇恨!沈勝衣一下怔住。他並不認識這個人。他實在奇怪這個人對自己竟含有這麼大的怨毒,這麼大的仇恨。
滿天星面上的汗水卻順著兩頰流過脖子,淌入胸膛。沈勝衣額角的汗珠也沒有冰結,他的雙手也捏了一把冷汗。汗珠冰冷,他的身上反有寒意。這種天氣之下,多一件衣服和少一件衣服,感覺本來就有所不同。他的身上現在就只剩下內裡的一身勁裝疾服,外披的那件長衫已經化成了火焰。他寧可那件長衫化成了火焰。那剎那,要不是他硬將那件長衫搭捲下一大蓬烈焰箭,現在變成火焰的就不是那件長衫,是他!在他立腳的地方周圍,釘著十多支烈焰箭,燃著十多團火焰。火焰很快就被地上的融雪吞噬,只留下一條條的流潦。滿天星一面的蒼白,一眼的落寞,瞪著消失在雪地上的火焰,縱橫在雪地上的流潦,突然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你來得未免太早!和*圖*書」沈勝衣一怔。「這種烈焰箭我還未能完全控制得住,在目前來說,一次我最多只能發出十八支烈焰箭,就天氣方面也根本很不適宜,但再給我三個月,我手法配合妥當,三十六支烈焰箭必能同時出手,而三個月之後,冬盡春來,烈焰箭的威力,最少比現在強一倍,你一無所知,我三十六支烈焰箭同時間射到,就算你反應再敏銳,沒有被烈焰箭燒成火人,亦難免重傷在烈焰之下!」
琴棋第一,詩酒第二,暗器第三,劍術第四!公孫接的暗器手法更在劍術之上!沈勝衣見識過公孫接的劍術,當然就更不會輕視他的暗器。只見他人劍突然合成一個光團,在滴水飛簷上一個翻滾!錚錚錚的立時一陣異響,劍光鈴聲飛散!沈勝衣左手一劍低垂,卓立在滴水飛簷一角,身前一排斜插著十二支風鈴鏢!公孫接身形亦自落下,瞥見那一排風鈴鏢,面色就慘變!「好身手,就這樣接下我十二支風鈴鏢!」他慘笑。「但即使不是你的敵手,這一戰我還是要打下去,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公孫接咬牙切齒,捨命衝前,捨命揮劍!這一次他完全不理會自己的安危,每一劍出手都是有去無回之勢,就好像要拿自己的生命來換取沈勝衣的生命!
沈勝衣無言點頭。「這三十六支烈焰箭,我本就是送給你的。只不過不是現在,三個月之後,我也會去找你!」「哦?」「我一擊必中!」沈勝衣只有點頭。這的確可能成為事實。「現在這個秘密已不成為秘密!」滿天星仰天一聲長嘆。「你當然不會再給我機會。」沈勝衣正想答話,滿天星的手中已又出現一支烈焰箭!沈勝衣立時閉嘴。在這種情形之下,誰都會小心戒備。滿天星那支烈焰箭並沒有出手。這是他第三十六支烈焰箭。也是最後一支烈焰箭。他大笑。「你要我的一隻右手,無疑就是要我的一條性命,乾脆我就將這條性命送了給你。」沈勝衣聽說又是一怔。他實在不明白滿天星為什麼這樣說。「本該是你死,你不死,這就是我該死了!」這句話出口,滿天星倏地翻手一拍,將手中那支烈焰箭拍入自己的胸膛!烈焰箭暴閃,鮮血怒激!人在烈焰中倒下!
「哦?」「兇手是另外一隻畫眉鳥!」「那隻畫眉鳥又是什麼人,現在又在什麼地方?」「我還不敢肯定。」「只是心中有點數?」張虎侯微微頷首。「什麼時候你才能肯定?」「今天晚上。」張虎侯胸有成竹的一點頭。「到了今天晚上,事情無論如何應該有一個解答的了。」「哦?」「畫眉鳥在飛夢軒現身的時候我也在。」張虎侯忽然轉過話題。「一切你都看到了?」張虎侯一笑。「他打開鳥籠放走了籠中的那隻畫眉鳥,自己卻一個滾身,躲入旁邊的一堆積雪後面。」沈勝衣面上似乎一紅。「我追了出去。」「憑你的輕功,我想你一定可以追到那隻會飛的畫眉鳥。」「這我總算沒有追掉。」「後來你去了一趟虫二閣?」「你知道?」「我就算未想到,追著那隻畫眉鳥我也得去一趟虫二閣。」「你一直就在那隻畫眉鳥後面?」張虎侯道:「到你追在那隻畫眉鳥後面我才罷手。」
這句話說完,衣袂破空聲亦響!沈勝衣又是一怔。這衣袂破空聲竟是來自高牆之內。三四條人影跟著燕子一樣飛過高牆,飛落在牆外。左邊牆外三個,右邊牆外四個。七個都是二十來歲的少年。少年腰間各一劍。衣袂破空聲未絕。也不過片刻,沈勝衣左右又多了十四個二十來歲的佩劍少女。這二十一個少年男女相貌都好像有點相似,少年不見得怎樣英俊,少女同樣不見得如何漂亮,可也並不見得難看到什麼地方。但一看到沈勝衣握劍站立在門前,一看到沈勝衣手中托著的鳥籠,一看到鳥籠中的畫眉鳥,這二十一個少年男女的面色,就開始難看了。
並不是神話。江南三月,鶯飛草長。這裡,雖然沒有長草,但卻有波斯地氈。地氈幾乎有整個廳堂那麼寬闊。怡紅院群鶯正飛舞在地氈之上。地氈四角燃燒著老大的火盤。烈焰飛揚,堂中這一份溫暖簡直就更勝江南三月。公孫接敞開了胸膛,仰臥在地氈之上,身旁一個精緻已極的盤子,盤子之上滿是精美已極的酒菜。他左手在盤子嘴巴之間來來往往,右手壺酒也儘向嘴巴招呼。「我現在只希望有多一隻手。」他居然有時間說話。「幹什麼?」沈勝衣就在旁邊,那樣子與公孫接似乎並沒有多大分別。「拿扇子。」公孫接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再下去,我就要變成一隻雞,一隻剛從熱湯裡撈上來的雞。」張虎侯一側大笑。「你這樣說,我這裡簡直就是江南六月,不是江南三月了。」「這裡本來就不像江南三月。」「哦?」「江南三月,燕語鶯歌,這裡雖然一樣鶯鶯燕燕,聽來聽去就只得三隻公牛在叫。」
一接觸到那些目光,沈勝衣的心中就冒起了一股寒意。這種大場面他還是破題兒第一遭遇上。令他震驚的並不是這些,他並不是一個見不得大場面的人。令他震驚的只是那一百九十六隻眼睛之中的仇恨!這九十八個少年男女的心中也的確充滿了仇恨!「這個人這種天氣,這個時候,捧著一籠畫眉鳥,掌著一支劍,走到我們這裡來,你們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方才說話的那個少年這下子又開口。一連串冷笑悶哼聲此起彼落。「這個人看來並不像一個瘋子。」「一些也不像。」「那像是什麼?」「畫眉鳥!」九十七個聲音幾乎同時爆發。這聲音實在驚人!沈勝衣也好像給赫呆了。大街上行人本來疏落,這下子突然多了好幾倍。人都是兩邊街口湧來。那一聲畫眉鳥實在夠響亮。這些人就在街口收住了腳步。這些人只不過是來看熱鬧。
要說服一個人已經不易,要說服九十八個人就更難了。賈家的兄弟姊妹看來都非常團結。一個出口,其他的九十七個就從旁幫腔。一個說對,其他的九十七個就不會說錯。這就算本來是錯,也會變成對的了。口才好的男人或許有些辦法應付得來。口才好的男人一萬之中卻只怕也找不出一兩個,這一兩個只怕也不敢攀上賈家這門親家。一個人不時要應付九十八張利嘴,畢竟也是一種痛苦,何況這九十八張利嘴之外還有九十八支利劍?口才好的人大多數是聰明人。聰明人又怎肯冒這個險?口才不好的男人,當然更就不敢冒這個險了。沈勝衣的口才並不好。只可惜他就算對賈家的女孩兒完全沒有意思,現在也得要應付九十八支利劍,九十八張利嘴!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我……」一個「我」字才出口,就給好幾個聲音喝斷:「你什麼!」
「畫眉鳥,上來!」公孫接上字出口,沈勝衣人已凌空,來字才說完,沈勝衣人已在滴水飛簷之上!公孫接的身子幾乎同時又拔了起來!這一拔凌空三丈!公孫接人在半空,猛喝一聲:「小心暗器!」左手一揮,鈴聲叮噹,三點寒星,脫手飛出!這個人果然名不虛傳,就算對仇敵,也不肯用暗算的手段。這比起滿天星,公孫接強得多了。最低限度,滿天星就沒有這種胸襟。「好!」沈勝衣一聲輕叱,引劍,仰首向天!這一剎那,又有好幾點寒星自公孫接左手飛閃而出!半空立時響起了一片清脆的鈴聲!「風鈴鏢!」沈勝衣的腦海之中立時閃起了這樣的一個念頭。正是風鈴鏢!三前九後,十二支三稜鏢曳著風鈴飛射沈勝衣!鏢三稜閃光,鈴叮噹作響,懾人心神,擾人耳目!公孫接的暗器手法更是非比尋常!
中年儒士瞪著沈勝衣,緩緩的放下了老大。「多謝!」老大還懂得說一聲多謝。「不必謝我!」「閣下仗義援手,我們非常感激,但這到底是我們賈家的事情,到比為止,還請暫借一步,今日就血灑長街,我們賈家的人都在所不惜!」老大的胸膛挺得老高。「這並不單只是你們賈家的事情!」中年儒士冷冷地應了一聲。老大一怔。「還未請教……」「公孫接!」老大又是一怔,其他的九十七個少年男女亦不由怔住當場。沈勝衣也不例外。「琴棋第一,詩酒第二,暗器第三、劍術第四的那個公孫接?」「你也知道我?」公孫接雙目暴睜。「嗯。」沈勝衣點頭。「現在?」「不是現在。」「殺胡嬌的時候呢?」「胡嬌不是我殺的。」沈勝衣苦笑。公孫接冷笑,空下來的那隻左手拉起了長衫下襬,反塞在腰帶之上,腰間的一個豹皮囊上!沈勝衣看在眼內,又一聲苦笑。「我本來就不是畫眉鳥!」「你不是畫眉鳥又是什麼東西?」「不是什麼東西,是人!」「現在你當然是人,單獨對著女人的時候你就是畜牲了!」公孫接眼中的火焰就似要噴出!
滿天星獨立在後院的一株樹下。滿院蒼白,滿天星的面色同樣蒼白。樹上的積雪在風雪中簌簌飄落,滿天星手中的一張信箋亦在風雪中簌簌作響。這封信滿天星也是剛好收到——沈勝衣已知道你在這裡苦練一種暗器,日後找他一雪當年敗在他劍下的恥辱,他當然不會冒這m.hetubook.com.com麼大的危險讓你將那種暗器練好,昨日他已到洛陽,現在他就來找你,聽他說,只不過想要你的一隻右手!一看到這封信滿天星的面色就變了:「只不過想要我的一隻右手!」滿天星一聲冷笑,捏著信箋的那一隻手一緊。信箋在他的右手變成了一團。他這隻右手最少比左手靈活一倍,少了這隻右手,他的暗器功夫最多只剩三成!這他就休想再以暗器稱雄。他的確在苦練一種暗器。這種暗器也的確是預備用來對付沈勝衣。五年前敗在沈勝衣劍下是恥辱,他並沒有忘掉。他記得很清楚,五年前他才以暗器擊敗了公孫接,消息才傳開,沈勝衣就找到來,以劍擊破了他的暗器手法。這一勝一敗幾乎可以說是同時發生,所以這感覺也特別來得尖銳。
畫眉鳥人劍颼的連隨沈勝衣頭上掠過,飛上了方才存身的屋頂。沈勝衣的目光也緊追著落到了屋頂之上,問:「就是什麼?」「迅雷不及掩耳!」畫眉鳥居然還笑得出來。「哦?」沈勝衣一下子又不知想到那裡,忽然說:「你的消息倒也靈通。」「你是說那一件事?」「我在落月堂後院這一件事。」沈勝衣奇怪的望著畫眉鳥。「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走來這裡,你居然知道,我實在有些佩服。」「這又有什麼值得佩服?我是跟著你來的,打從虫二閣開始,我就一直跟在你後面。」「你知道我會去虫二閣?」「這件事不難猜測得到。」沈勝衣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忽又問:「你剛才那一劍也就叫做迅雷不及掩耳?」「不是。」「好在不是,否則我這一劍也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了。」
人才消失,劍光就來到了瓦面上的洞口,斜刺裡一折成了五尺方圓,沈勝衣連人帶劍飛入了洞口,飛入了屋內!屋內立時亂成一堆。這屋子正是落月堂的廚房養雞鴨用的。沈勝衣穿洞而入,腳下還未踏實,至少已有三籠雞,四籠鴨向他迎面飛來。竹籠劍光中絞碎!雞鴨噗噗地亂飛,一屋的鴨毛雞血!居然還有好幾隻雞鴨飛撲到沈勝衣頭上。沈勝衣亂了手腳。這個機會畫眉鳥豈肯錯過,人劍也跟著飛了過去!沈勝衣才清楚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道劍光已飛到了胸膛!畫眉鳥這一劍乘亂出手,要是第二個,真還不知應付不應付得了。只可惜這一劍的對象是沈勝衣。眼看這一劍要刺上沈勝衣的胸膛,忽然又變了在沈勝衣衣旁刺過!沈勝衣擰身避開,連隨反手還了一劍!
「我實在想不通。」沈勝衣一聲輕歎,「前後不到三個時辰,你的思想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思想本來就是沒有一定的,這又有什麼難明?」「今早你連與我動手的意思,的膽量也沒有,現在居然斗膽走來殺我,到底是什麼原因令你一改初衷?」「方纔我看你身手倒也俐落,不想你說起話來卻是這麼嚕嗦,一點兒也不覺得爽快。」「事情問清楚總是好的,我這個人不怕清楚,最怕糊塗。」「有一句話相信你也聽過。」「我現在聽著。」「難得糊塗。」「哦?」「還有一句。」「一句什麼?」「就是——」是字才出口,畫眉鳥人劍突然離樹飛射沈勝衣!這一劍實在沈勝衣的意料之外。畫眉鳥這一劍實在不難得手。只可惜這重意外沈勝衣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雖然來不及反擊,閃避總來得及的。一偏身,沈勝衣又避開了畫眉鳥這一劍。
賈仁義居然沒有攔阻,馬車轉過街角,目光才轉回來,落到邱老六曹小七兩人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兩位大俠不賞面,兩位大捕頭又如何?」「沈大俠在,我們叨光一杯,還有話說;沈大俠不在,就我們兩個,又豈敢麻煩到賈大爺頭上?」邱老六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連忙就告退。曹小七當然也就跟著邱老六。賈仁義也沒有多說,也由得邱老六曹小七,那目光一轉,又轉返馬車奔去的方向。「張虎侯到底找他們有什麼事?」他一臉的疑惑,滿眼的疑惑。
「張虎侯的女兒張金鳳昨夜於飛夢軒死在畫眉鳥劍下,屍體卻夤夜走入了我寄居的那間客棧,躺在我那張床上。」沈勝衣瞪著邱老六曹小七。「如果我找不出那隻畫眉鳥,這兩位大捕頭首先就不肯放過我!」邱老六曹小七不等沈勝衣望到就已經將頭垂下。公孫接瞟一眼邱老六曹小七,目光又回到沈勝衣面上。「你的麻煩果然不少,不過有五千兩黃金好拿,這種麻煩就連我也感興趣。只可惜我沒有你那份本領。」公孫接還要再說些什麼,那個中年人忽然轉向他一揖。「這位可是公孫大俠?」公孫接當場一怔。「你也認識我?」中年人搖頭。「我家主人認識。」「哦?」「我家主人愛結交英雄豪傑,所以吩咐下來,如遇上公孫大俠,也請前往一聚。」「哦!」公孫接連問。「你家主人現在在那兒?」中年人一笑不答。「我倒有些懷疑現在就在車上。」中年人還是只笑不答。
風在吹,雪在落。風還是箭一樣尖銳,雪還是練一樣閃亮。畫眉鳥也還是那身白衣,頭上也還是那襲白紗,只露出一雙眼。此雪練還要閃亮,比風還要銳利的鳥眼。這雙眼落在沈勝衣面上。「你好像不認識我了。」畫眉鳥叫一樣尖銳的聲音隨即響了起來。「畫眉鳥?」沈勝衣如夢初醒。「原來你還記得,方才看你老是望著我發呆,我還以為你已經忘掉。」「我只是覺得奇怪。」「有什麼奇怪?」「今早你不是一心開溜?」「嗯,雖然還沒有見識過你的武功,總算聽說過你的威風,沒有把握幹掉你,當然惟有避開你!」「你不是已經成功?」「嗯。」「這你怎麼又反來尋我?」「我不能不來尋你!」「尋我幹什麼?」「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想殺了你!」畫眉鳥笑了。「方纔那一劍雖然落空,那一劍的目的何在,我還以為你已經明白。」
「早在五年前我在暗器上已敗給滿天星,滿天星可又敗給你,我的風鈴鏢奈何不了你也並不值得奇怪。」沈勝衣只是淡笑。「你怎麼不早些說清楚?」「我好像沒有這個機會。」公孫接一怔,大笑。「這都是我急躁了一些,但這也怪不得我。」「我並沒有怪你。」「要怪你早已給我一劍,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我先後一共刺了你二百七十三劍,如果你是畫眉鳥,絕對沒有連一劍也不還手。」「你一共刺了我二百七十三劍?」「嗯。」「你居然記得這樣清楚?」「我是數著出手的。」沈勝衣一笑。「如果你不數著出手,最少還可以快上一半。」
他並沒有公孫接那種氣度。公孫接雖然敗在他的手下,面上還有笑容,甚至與他把酒共話,向他請教暗器方面的種種。他敗在沈勝衣劍下,一張臉卻就鐵青,掉頭就走,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他那份報復的心理當然就更強烈,強烈得像一團火,燃燒在他的心中!他只望有日將這團火移到沈勝衣的心中。所以他替沈勝衣準備了烈焰箭!三十六支烈焰箭!這三十六支烈焰箭只要有一支打在沈勝衣身上,沈勝衣不難就變成一個火人!要製造這種烈焰箭並不容易,要將這種烈焰箭練到隨心所欲的地步也是一個困難。滿天星幾乎已可以完全克服這個困難。大概再過三個月,沈勝衣就算不來找他,相信他也會去找沈勝衣。沈勝衣現在來找他!滿天星的眼瞳立時就像有火焰燃燒起來。這封信如果出自第二個,他也許還有懷疑,問題是這封信並不是來自第二個。給他這封信的人不單祗與他有若密切的關係,更與他同一命運,如日方中之際敗在沈勝衣劍下!最重要的其實是這一點。他相信的也祗是這一點。
「賊!」老蒼頭一聲賊才出口,沈勝衣已門外衝了入來。「畫眉鳥在那兒?」沈勝衣連隨就問。老蒼頭應聲下意識抬手往上一指。沈勝衣隨手望去,只見那邊一個個的全都是鳥籠,籠中一隻隻的全都是畫眉鳥,不由得一怔。「我是說方才飛入來的那個人!」「人?你說方纔那個人就是採花大盜畫眉鳥?」老蒼頭話才出口,沈勝衣已從那個沒有了一扇窗戶的窗口竄了出去。窗外又是一條小巷。沈勝衣身形落下又飛上,飛上一側高牆。居高臨下,疾步在前面巷口飛馳的畫眉鳥又落在他的眼中。他一聲不發,瘦長的身子又煙花火炮一樣射出!就算他一聲不發,畫眉鳥也知道沒有這麼容易擺脫得了他,耳聽破空聲響動,腳步更加快!這隻畫眉鳥在輕功方面顯然也曾下過一番苦功,不過比起沈勝衣還是有一段距離。但說到對周圍環境的熟悉,畫眉鳥卻遠在沈勝衣之上。洛陽城中的大街,固然不少,小巷同樣很多。
「哦?」「有你追已經足夠,何況碧玉齋離開落月堂並不遠。」「於是你就索性回去碧玉齋,找來這輛馬車,找到這裡?」「坐車好過走路。」「你怎知道這裡可以找到我?」「一方面出於推測,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到你寄住的那間客棧,必須經過賈家門前,賈家門前不見你,我就到客棧找你,等你!」「看情形你已經掌握到線索。」「可以這樣說,但只是可以,還未能作肯定。最好你將在虫二閣落月堂和-圖-書的事情詳細給我說一遍。」「這個我總算還記得清楚。」沈勝衣果然記得清楚。他說得已經非常詳細,張虎侯卻似乎還嫌不夠詳細,不時打斷沈勝衣的說話,提出問題。馬車終於停下。沈勝衣要說的也早已說完。張虎侯亦好像沒有什麼再問,交抱著臂膀,怔怔的望著車廂廂頂。
「當時你在場?」「在場。」「畫眉鳥的偷襲我你也看在眼內了。」「我本來就是在後面追蹤著他。」「這果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沈勝衣不禁失笑。一笑就板起面孔。「你這隻黃雀就由得那隻螳螂向我這隻蟬一劍刺過來?」「我明知這隻蟬一定不會給那隻螳螂得手的。」「難說。」「一點也不難說。挑戰祖驚虹,連敗金絲燕、柳眉兒、雪衣娘、滿天星、擁劍公子,獨鬥十三殺手,對於你的武功我沒有理由沒有信心。」「那不成你就眼巴巴地看著那隻畫眉鳥遠走高飛?」「他走不了,飛不了的。」「你既說要盡快找出兇手,找到了又由得他,我實在不明白你在打什麼主意。」張虎侯靜靜地聽著,靜靜地望著,直等到沈勝衣完全閉上了嘴巴,才一字一頓的這樣說道:「這個畫眉鳥我肯定不是姦殺我女兒的兇手。」
「畫眉鳥未必知道這件事。」「你未出客棧,這件事已經傳遍洛陽,我重賞黃金萬兩,託你尋找兇手一事,亦同時散播開去。」「這麼快?」「是我放出去的消息,怎會不快?」「你?」「我這是為了要使這個消息盡快傳入畫眉鳥耳中!」「哦?」「畫眉鳥越快知道這事,就會越快走來算計你。」「這又怎樣?」「我離開客棧,攆走顧橫波,找個地方換過了這身衣服就趕回客棧附近暗中監視,畫眉鳥不來找你猶可,一來找你,就得在我監視之下。」「哦?」沈勝衣恍然大悟。「這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就是那隻蟬?」張虎侯點頭。「其實這叫做畫眉鳥捕沈勝衣,張虎侯在後亦無不可。」「你這是利用我來引誘那隻畫眉鳥現身?」沈勝衣不禁感到有些啼笑皆非。「是!」張虎侯直認不諱。「這理當事先跟你說一聲,但我如果事先說出來,只怕你未必會答允。」「嗯。」「這所以我寧可等到現在才揭露,寧可事後再向你道歉。」沈勝衣搖頭。
沈勝衣也沒有要他等上多久,他這邊石階上腳步才站穩,沈勝衣那邊小巷中已現身出來。現身就落在街心。這小子的輕功越來越好了。畫眉鳥瞪著沈勝衣,這下突然輕叱一聲:「給你!」左手一送,托在手上的那隻鳥籠就向沈勝衣飛去!沈勝衣一怔,將鳥籠接在手中。鳥籠中一隻畫眉鳥,顫抖在風雪之中,悲呼在鳥籠之內。畫眉鳥的悲呼立即被畫眉鳥的一聲大喝喝斷!這個畫眉鳥當然不同那隻畫眉鳥。這個畫眉鳥的嗓子最少比那隻畫眉鳥響亮十倍百倍!一見沈勝衣將鳥籠接住,這個畫眉鳥猛就一聲大喝:「畫眉鳥來了!」這一聲大喝出口,畫眉鳥的腳下,那戶人家的門前的石階之上就揚起了一蓬積雪。這一蓬積雪還在半空,畫眉鳥的人又不見了。
「我嗓子一向不錯,你怎的聽出牛叫來了。」沈勝衣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我幾乎忘記了這件事。」張虎侯笑得更大聲。「怡紅院的女孩子本來就不是只懂得手舞足蹈的。」這句話出口,一個女孩子就一笑回頭。「張大爺要我們唱什麼?」張虎侯若有所思,笑聲忽一歛。「曾瑞卿的罵玉郎過感皇恩採茶歌你們可懂得?」「張大爺要聽的是那一節?」「這裡雖然溫暖一如江南三月,畢竟已入冬,就冬一節好了。」怡紅院一眾歌女舞姿齊變,台聲同唱……「彤雲黯黯冰花放,梅撲籟絮顛狂……情感傷,難抵當……漫神勞意攘,空腹熱腸荒,何曾忘,愁萬縷,淚千行,掩空堂,鎖餘香,消疏景物助淒涼,梅竹無言成悶黨,心情懷恨入愁鄉……愁鄉不如醉鄉好,心情懷恨入醉鄉!」張虎侯接口大笑,大笑中一壺酒盡倒在嘴裡,反手將空壺擲出!砰的酒壺照壁上片片碎裂!照壁上掛著的一張魚鱗紫金刀亦給震飛,飛落在地氈之上,張虎候的左手之前。張虎侯握刀在手,拔刀在手!火盤中焰飛揚,火閃亮。刀斜映火光,比火光還要閃亮!
「人當然不在!畫眉鳥可沒有你們這麼糊塗,你們纏住了沈大俠,他不趁這個機會開溜更待何時!」賈仁義一旁突然一聲叱喝:「少在這裡丟人現眼,都給我滾回去!」對於這個老子,賈家兒郎好像都明一份畏懼,一個個忙將劍收起,垂著頭,魚貫退回門內去。賈仁義的目光這才轉向沈勝衣公孫接。「請!」沈勝衣公孫接還未舉起腳步,一輛四馬的華麗馬車已從街角轉出,疾馳而來!洛陽城中有的是富有人家,多的是富有人家。這本來就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也本來就沒有人去理會。但這輛馬車竟就在賈家門前停下,這就連沈勝衣公孫接也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賈仁義亦瞪大了眼睛,眼瞳中充滿了疑惑,就好像連他也不知道這輛馬車因何而來。但馬車的來歷他都是知道的。「怪,張虎侯那東西的馬車怎會走到我門前來了?」他喃喃自語,腳下不覺移前兩步。「是張虎侯的馬車?」沈勝衣一怔回頭。
劍突然出鞘!錚錚錚錚的四下金鐵交擊聲同時響起!半空中連隨爆出了四團火焰!劍鋒亦燃起了一縷火焰!沈勝衣大吃一驚!他吃驚也還來不及,滿天星的身子已然凌空飛起,人在半空,環身猛的一陣閃光,飛出了十多二十支黑黝黝的短箭!破空聲方響,一支支的短箭就在半空中爆出了一團團火焰!火焰剎那間,燒成了火球,向沈勝衣當頭落下!幾乎同時,滿天星手中又飛出了十幾支烈焰箭!這十幾支烈焰箭所取的角度完全不同,卻正好前後呼應,封死了沈勝衣的身形!也就在這下,沈勝衣猛可一聲長嘯!劍光長嘯聲中飛起,裂帛聲旋即暴發,一片白霧飛向周圍烈火!剎那劍光一歛,白霧化成一團火球,颼的落在那邊圍牆下。噗的一蓬白煙立時冒起,周圍的冰雪嗤嗤的在火球下溶解。雪地上於是平添了好幾條流潦。流潦很快又凝成冰條。
公孫接轉望沈勝衣。「看來我的運氣也並不比你差,說不定那位張大爺也會送我五千兩黃金。」沈勝衣笑了。「就算沒有五千兩黃金我也要去一趟。」「你對這件事也感興趣?」「很大的興趣。」公孫接這邊語聲方落,中年人那邊已走近車廂,拉開車門。「兩位請上車!」賈仁義即時跨前三步。「兩位……」「有機會我們再來。」公孫接這句話出口,腳步已舉起,三兩步走了過去,一舉步跨進車廂。這一步跨進,公孫接的身子突然一頓,卻就只一頓,還是跨進車廂裡去。沈勝衣跟著入了車廂。中年人掩上車門,這才回身走到車前,跨上車座。一聲輕叱,四馬蹄飛!
「虫二閣、落月堂這兩間就不同了,這兩間做的雖然都是賺錢生意,卻是見不得光的。就拿我來說,第一個就不希望自己的女兒知道有一個開賭場、開妓院的老子。」一個人只要還有人性都會替自己的兒女設想。張虎侯骨子裡無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未必就不是一個好父親。沈勝衣公孫接同聲一歎。「要做那兩種生意也並不容易,我手底下雖然還有幾下子,究竟不方便出面、出手,一定要找兩個方便出面、出手的人替我打點,這兩個人不單只武功要好,還要在那兩方面吃得開,滿天星,雪衣娘都是理想的人選。」「難得他們都願意替你工作。」沈勝衣微喟。滿天星、雪衣娘畢竟都是當年名滿江南的五大高手之一。「我並沒有待薄他們。」張虎侯淡笑。「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你一定沒有待薄他們。」「憑他們的一身本領,如果不願意留下來,我也沒有辦法,既然肯留下來,當然就滿意我所給的待遇,滿意這一份工作,滿意有我這一個主人,那麼我這一個主人吩咐下來,他們就得聽從我的吩咐,何況……」張虎侯一頓。「我只不過邀請他們參加一個宴會。」
九十八個少年男女的眼中也在冒火。九十七個抿起了嘴唇,只有一個在跟沈勝衣說話,也就是當先開口的那個少年。那個少年看來就是老大。老大的語聲非常激動,說話之中更充滿了怨毒。「我們正在找你,想不到你居然又找上門來,你道賈家的兒女真是如此好欺!」這句話出口,老大的劍亦出鞘!這位賈老大就算不提,沈勝衣現在也知道自己是置身賈家的大門之外。面對著賈家的兒女了。除了賈仁義,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人有這樣好的本領,有這麼多的兒女?賈仁義一共有三十三個兒子,六十六個女兒,少了一個賈如花,加起來還有九十八個!九十八個!賈老大的劍出鞘,其他的九十七支長劍亦幾乎同時出鞘!龍吟聲一時不絕。劍光掩蓋了雪花。天地間彷彿更寒冷了。沈勝衣不其而打了一個冷顫。
風吹雪飄。滿天星手中的信箋雪中飄落。風中吹走。空著的雙手縮入風氅之內,冷酷的笑意溜出了滿天星的眼瞳。眼瞳的笑意突然消失!一個語聲即時由風雪中傳hetubook.com.com來。「滿天星?」滿天星霍地回頭。一個人翻過牆頭,掠下院子。「沈勝衣!」冷酷的笑意再次溜出了滿天星的眼瞳。「我還以為你叫有賊。」「耍我忘記你實在沒有可能!」沈勝衣一怔,這他十分留意到滿天星眼瞳之中冷酷的笑意。冰寒雪冷。滿天星眼瞳之中的笑意比冰雪似乎還要寒冷。沈勝衣不覺打了一個寒噤。「這院子並非四面圍牆。」「我知道。」沈勝衣一拂衣襟。「本來我就是經由大門進來的,但你落月堂這間賭場的生意實在太好了,一入門口,就吵得我昏頭昏腦。」「賭錢是一種樂趣,賭錢的時候大聲叱喝同樣也是一種樂趣。」「這種樂趣我還未能領略得到。」「沈大俠是什麼人,又怎會欣賞這種玩意。」滿天星的說話中似乎還有說話。
在滿天星,只當沈勝衣是在說他苦練烈焰箭這個秘密。而在沈勝衣,卻只是當滿天星是在承認自己冒充畫眉鳥,姦殺張金鳳這件事情。說話一不清楚,很容易就引起誤會,在各懷心病的兩個人之間,這種誤會更容易發生。如今閉嘴已經太遲了。滿天星沒有說話,只因為他已經沒有閒情說話,他的心智,他的氣力,全都已集中在一隻手上!他隨時準備出手!沈勝衣也看得出滿天星已隨時準備出手。本來他只是無話可說,現在他就算有話可說也不能說了。滿天星的暗器手法五年前他已經領教過一次。五年後的今日滿天星的暗器手法當然不會在五年前之下。他實在不想分心。「你還等什麼?」滿天星突然又開口。「等你!」「好!」滿天星一聲暴喝,雙手陡振!颯的披在滿天星身上的那襲風氅飛入風雪之中。風氅之下是一身密扣皮襖,臂外,腿邊,腰兩旁,胸兩側各有一個豹皮囊。滿天星的一雙手旋即上下游移。他的動作非常緩慢,緩慢得令人心滯。沈勝衣卻一點也不敢大意,一隻右手已按在劍柄之上。
「我們追出飛夢軒外,找遍了附近一帶,都不見沈大俠的蹤跡,這才折返城中,那知道一入城門,就接到這裡發生了事的消息,趕來一看,不想就在這裡見到了沈大俠。」「你們這次來得總算是時候。」「沈大俠怎會在這裡?」「畫眉鳥飛來這裡,我當然追到這裡。」「那隻畫眉鳥又怎樣了?」邱老六急急追問。「他想是給我追得急了,索性鳥籠也不要,一揚手送了給我,自己卻一個雀躍,跳入那右邊的石獅子後面去了!」沈勝衣這句話出口,最少有十條人影一齊向右邊那隻石獅子撲去!都是賈家的兒郎。「獅子後面果然有人藏匿過的痕跡!」一個賈家的兒郎即嚷了起來。「人呢?」賈老大急問。「人不在!」
只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三十左右年紀,一身儒士裝束,別人停下了腳步,他還是繼續向前走去。有幾個好心的正想將他叫住,可是一看到中年儒士的面容,再看到中年儒士腰旁掛著的長劍,要出口的說話不期而就吞了回去。中年儒士一張臉鐵青,一隻右手正握在劍柄之上!聽到那一聲畫眉鳥,中年儒士的一張臉就已鐵青,一隻右手就已握在劍柄之上。他向前走出了幾步,倏地拔身躍上了旁邊的高牆。這下子九十八個少年男女已然展開身形,重重包圍在沈勝衣身外尋丈外。只有居高臨下的中年儒士,才可以看得到被困在那當中的是什麼人。高牆上果然一目瞭然。中年儒士終於看到了沈勝衣,終於看到了沈勝衣托在手中那個鳥籠。「畫眉鳥!」中年儒士呢喃著,眼中似有火焰燃燒起來。
「門外先前是不是有人在叫畫眉鳥來了?」左邊的一個少年突然開口詢問。「是!」最少有四個人同時點頭。「誰先出來的?」「我!」三個少年一齊應聲。「一出來你們就看到這個人握劍站立在門前?」「是!」「這個人有誰認識?」沒有一個人點頭,沒有一個人答話。「這個人手中捧著的鳥籠,籠中養著的鳥兒,我們總該認識吧!」「畫眉鳥!」四十幾個少年男女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沈勝衣到現在才明白畫眉鳥突然將手中那籠畫眉鳥送給自己的用意。這幾句說話之間,門外赫然又多了二十幾個少年男女!四十幾個聲音一齊響起,簡直就像是半天突然一下雷霆!這戶人家的大門亦在雷霆中左右分開,好幾十個少年男女飛蝗一樣自門內飛出!加起來,這沒有一百,最少也有九十八!的確是九十八!這九十八個少年男女,這一百九十六道目光全都集中在沈勝衣身上。要是一百九十六支利箭,沈勝衣現在已變成一隻刺蝟。就只是目光,沈勝衣也並不好受。
「我這樣做無非在盡快找出姦殺我女兒的兇手。」張虎侯一面的笑容剎那換過一面的悲憤,咬牙切齒地一擊掌。「我只有金鳳一個女兒。」「我知道。」沈勝衣微喟,倒有些同情起張虎侯來了。「就換轉是我也可能會這樣的。」公孫接旁邊亦自一聲輕嘆,他心中的悲憤並不在張虎侯之下。「你現在說出來想必已有所發現了。」沈勝衣隨問。張虎侯吁了一口氣。「這個上午發生的事情實在不少!」「的確不少!」沈勝衣亦有同感。「打從你離開客棧,我就一直跟在你的後面。」「我居然沒有發覺。」「這一身衣衫,再加上冰雪的掩護,你要覺察真還沒有那麼容易。」張虎侯悲憤的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這一笑之中也不知包含著多少艱辛。以他這個年紀,這種身份,一向養尊處優的一個人,肯冒著風雪,肯藏身冰雪,這一份耐力,亦不可謂不難得。這一份悲憤有多深,有多重,更就可想得知了。
果然已到了碧玉齋。馬車停在碧玉齋前院之內,大堂之前。院子寬闊得簡直可以奔馬,大堂更就規模崇閎,氣象巍峨。大堂兩側,紅粉兩行,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張虎侯入眼一笑。「怡紅院的小姑娘果然來了。」那個中年人應聲現身馬車門外,一揖手幾乎到地。「回老爺的話,老早就來了。」「好!」張虎侯舉步跨出車廂。車廂之外,除了那個中年人,左右一字排開,最少有二十個家丁在旁聽命。風刀一樣吹拂,雪雨一樣飄飛,這些人在風雪下等候,連一聲埋怨也沒有。公孫接是第二個跨出車門。「好大的風,好大的雪!」他一縮脖子,看樣子就好像要縮回車內。張虎侯響聲問:「公孫大俠來自江南?」「我家在江南。」「江南比這裡如何?」「好多了。」「一入了廳堂,公孫大俠不難就有回到江南三月之感。」「這好像神話。」公孫接一拂衣襟掃下了雪花幾片。
沈勝衣望著張虎侯,搖搖頭。「看來我比你還舒服得多。」「你所用的氣力卻一定不比我少。」「這種天氣活動一下筋骨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不過,這種活動筋骨的方法未免危險一些。」「雪衣娘的一對飛霜劍,滿天星的三十六支烈焰箭本來就是危險的玩意。」「尤其是滿天星的烈焰箭?」「嗯。」沈勝衣雙手一緊,彷彿又捏了一把冷汗。「但無論如何,現在我找他總好過三個月後他找我!」「好得多。」「三個月後他找我,死的就未必是他,可能是我。」「三個月後也好,三十日後也好,他都不會再來找你的了。」沈勝衣點頭。滿天星已經是一個死人。人死不能復生。「這大抵就是所謂錯有錯著。」
忽然他笑了起來。「想通了?」沈勝衣忙問。「還沒有這麼簡單,我心中現在簡直就像是一團亂草,就因為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我才覺得好笑。」張虎侯大笑。「但今天晚上,事情無論如何應該解決了。」「今天晚上?」「嗯。」張虎侯摸著下巴。「今天晚上我要在飛夢軒準備酒菜,大宴三個人。」「是那三個人?」「顧橫波,雪衣娘,賈仁義。」「他們都會到?」「一定到!」張虎候的說話充滿了自信。沈勝衣道:「顧橫波是飛夢軒的老闆,你就算不請他,他也在飛夢軒,雪衣娘可就不同了。」「有什麼不同?」「雪衣娘是虫二閣的老闆,不是飛夢軒的老闆。」「飛夢軒虫二閣的生意都做得相當大,你可曾見過做那麼大的生意的老闆終年都留在店中?」「這好像比較少見。」
賈仁義還未開口,一個管家裝束的中年人已然滾身下了車座,隨即問:「那一位是沈勝衣沈大俠?」公孫接轉臉一笑。「原來是找你來的。」「什麼事?」沈勝衣一步上前。中年人連忙一躬身。「我家主人請沈大俠前往一聚。」「往那兒一聚?」「碧玉齋。」中年人又一躬身。「我家主人已在碧玉齋準備了佳釀美酒。」沈勝衣正想再問,一旁公孫接已插口道:「看來你這位沈大俠的確比我本領得多,就連洛陽的第一財主也要找個機會與你見上一面,請你喝上幾杯。」「我早就見過他了。」「哦?」「酒可還沒有機會喝到。」「這位第一財主的酒當然亦不會差到那裡去。」「那就算滲水,他請到,我還是要去。」「哦?」「他送了我五千兩黃金,要我送他一隻畫眉鳥,現在我還沒有給他找到那隻畫眉鳥。」「五千兩黃金?怪不得你這樣子賣力。」「沒有五千兩黃金,我還是一樣要這樣賣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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