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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令

作者:黃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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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第五回

奔出了半里,奔上了一個山坡,沈勝衣才將坐騎勒停,蕭烈一騎亦在他身旁停下。沈勝衣側首笑笑,道:「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說清楚了。」蕭烈笑道:「你其實並不是真的有什麼事在身。」沈勝衣道:「事情是真的有,只是並不太急。」蕭烈道:「所以不留下,是因為不喜歡老楚的行事作風。」沈勝衣道:「而且還有些懷疑一他私底下到底是幹什麼。」蕭烈道:「我也是這樣懷疑,認識了他這麼多年,我現在卻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好像那是另外一個人,到現在才認識他。」沈勝衣道:「秦百川是怎樣一個人你是知道了。」蕭烈道:「我雖然沒有跟他接觸過,但從他將湘雲擄去,僱用宮天錦、郭傑,著令蟋蟀去殺楚一刀這些事,亦不難明白。」沈勝衣接著問道:「像一個這樣的人,你以為他對一般生意會否感到興趣,接管之後會不會幹得?」蕭烈道:「應該就不會,你是懷疑老楚所經營的到底是何種生意?」沈勝衣道:「早就該懷疑的了,所以到現在才……」
沈勝衣終於道:「楚萬里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秦百川反問道:「你是否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麼而起爭執,要拚個你死我活?」沈勝衣道:「是不是為了他在這一帶的產業?」秦百川道:「你大概已知道這周圍百里的店子,每十間之中最少有三間是他的。」不等沈勝衣回答又問道:「但你是否亦知道,他哪來這許多錢收購這許多店子的?」沈勝衣道:「有關這個問題他有他的解釋,我所知道的亦是那些,有關這一切,當然非要聽聽你的說法不可。」秦百川接道:「以我所知你曾經在京師走動,認識了不少達官貴人,當然知道有『福壽膏』這種東西。」沈勝衣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厭惡之色,道:「知道的……」秦百川截口道:「這種東西服下去能夠令人精神百倍,反弱為強,但服食多了卻是非此不歡,一日缺之不可,乃至於形銷骨立,猶如活死人。」
高傑點頭道:「長期服食福壽膏突然沒有得服食,那種難受是可以想像的,到他們求饒,我們才將福壽膏送去。」楚萬里又一聲冷笑道:「哪有這麼容易?」高傑揚眉道:「我們大可以乘機漲價。」楚萬里搖頭道:「現在這個價錢已經差不多的了,漲得少沒有意思,漲多了等於殺鶴取卵,智者所不為。」「那師父的意思到底是……」「要他們為我們做些事,立誓加入我們這一夥,只要有把柄給我們抓著,一切便簡單很多。」高傑呆望著楚萬里,道:「師父莫非要幹什麼大事?」楚萬里淡淡地道:「不一定,目前我仍是以大家的安全著想,順便給那些人一點兒教訓,若非他們有些人跟秦百川聯成一氣,秦百川大概也不會知道得這麼多?」高傑道:「弟子這就出去打點一切。」楚萬里道:「該打點的都已打點好了,你只要留在這兒好好地歇歇,準備動身。」
雖然已經有些醉意,他的口才仍然那麼好,繪形繪聲地由水繪園起火的一刻說到熄火為止,當真是驚險刺|激,兼而有之。「你說火是雙魚塘的人放的,有何證據啊?」一個酒客忍不住這樣問他。「除了雙魚塘,有什麼人敢惹水繪園?」張三反問。無人能夠回答,張三笑接道:「秦百川擄走了楚萬里女兒的事你們大概知道了。」有些人點頭,有人卻問道:「秦百川為什麼這樣做?」「這你也想不到,那個老匹夫啊,娶妻納妾全都挑年紀可做他孫女兒的妞兒,楚萬里的女兒年輕貌美,這一帶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可是楚萬里本領高強,雙魚塘人多勢眾……」「他做了楚萬里的女婿,有楚萬里的女兒做人質,楚萬里如何兇得起來?」「怎麼現在又燒他們的水繪圖?」「那是他無福消受,人才到手又給救去了,楚萬里再無顧忌,那還不殺他一個雞犬不留,你們可知道這水繪園的水全都給血染紅,整座水繪園現在已經變成一片焦土?」「可惜啊!」一個酸秀才應道:「我還想如何討個人情進去觀賞一遍。」「你現在最好提也不要提,若是讓雙魚塘的人知道,可夠你麻煩的!」酸秀才噤若寒蟬,張三又問道:「你們可知道是誰,有這個本領,進入水繪園將人救出去?」「不是楚萬里?」張三大搖其頭,見到眾人再三催促才道:「他啊,就是天下第一,世上無雙的大俠沈勝衣。」
秦百川道:「為何不說你根本就不是這種人?」沈勝衣淡然應道:「我有些事不清楚,要向你打聽,所以不但沒有準備對你採取什麼行動,而且還隨時準備助你一臂之力。」秦百川打了一個「哈哈」,道:「原來跟你在一起不但沒有危險,而且還這般安全。」一頓,接著又道:「要請到一個你這樣的保鏢可不容易,我若是不好好地珍惜,未免太對不起你了。」不等沈勝衣接話,他又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保護我的,怎麼我完全不知道?」沈勝衣道:「由你進入天香樓那一刻開始,你沒有發現也許就因為你在生張三的氣。」秦百川笑道:「像我這種人竟然會為一個張三生氣,宮天錦若真的是一個聰明人,早就應該醒覺的了,這個傻瓜——」他隨又大笑起來。沈勝衣只是冷靜地望著他,既不表示意見,也沒有任何反應。秦百川笑了一會才停下來,道:「我以為你最低限度也會笑笑的。」沈勝衣道:「這些話一點也不好笑,而且我也不想像宮天錦那樣糊里糊塗地死去。」秦百川笑聲一斂,嘆息道:「這我只好另想辦法了。」沈勝衣道:「在你未想到辦法之前,可否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真不由宮天錦不佩服,接道:「幸好園主最後還是想到,宮天錦有幸追隨左右,總算倖免於難。」秦百川笑問道:「你看出我是有意讓這一群手下送死?」宮天錦道:「我只是看出他們若是緊跟在園主左右,目標一定會很大,即使沒有踏進這陷阱,也一定會很快被發現,被伏擊追擊。」秦百川又問道:「我像是一個這麼心狠手辣的人?」宮天錦道:「看來不像。」「所以我這一群手下才會輕易給我丟下來,也由於他們的忠心信任才使我逃過了此劫。」「我也是受惠者,所以也無話可說了。」宮天錦雙手一攤,笑了笑。秦百川接道:「我們下去,也許能夠率領他們殺出重圍,但雙魚塘一夥混戰中陣勢始終都保持,無可否認是經過嚴格的訓練,就是能夠殺出去,我們亦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在傷亡慘重之下,還要逃避追蹤截擊,到頭來亦一樣難免覆滅的惡運,而楚萬里不見現身,是否又另有安排,仍是未知之數。」宮天錦笑笑點頭道:「園主也不必解釋,換轉我,也是會這樣做的。」秦百川道:「我以為你可以換一個稱呼好了。」宮天錦道:「水繪園雖然給燒了,但只要毀掉楚萬里,不難再築回一座。」秦百川笑笑點頭道:「不錯,若是我連稱呼也改了,豈非就是信心全失的表示,還有人願意追隨左右,相信不容易了?」宮天錦接問道:「園主下一步的行動,又是什麼?」秦百川道:「當然就是如何擺脫雙魚塘的人的追蹤監視,離開這個險境。」「憑園主的本領,這還不簡單?」宮天錦倒是由衷之言。
蕭烈恍然道:「這說來也是,他們雖然不少都帶傷在身,都顯得若無其事,在他們那若非是家常便飯,哪會有這般輕鬆。」沈勝衣接道:「你也應該看得出,他們雖然那麼多人,但一路走來既不混亂,也不曾大呼小叫,顯然都是受過嚴格的訓練的。」蕭烈摸著鬍子道:「這我倒沒有在意,現在給你這一說,可真是那樣子,老天,姓楚的到底是什麼來頭,怎會有這樣的一群手下?」沈勝衣道:「你卻是已看出有點不對勁,所以才留下,看如何找一個機會,問一個清楚明白。」蕭烈笑應道:「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怎會瞧出來的。」沈勝衣笑笑道:「你忘了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蕭烈大笑道:「我卻是瞧不出你的心意來。」沈勝衣道:「這當然是由於你的爽直,也由於你不錯的運氣。」蕭烈一怔道:「這我又不明白了。」沈勝衣道:「你的運氣若是也像我這麼糟,總是遇著那種城府深沉的人,目光也會變得敏銳起來。」蕭烈又大笑道:「看來我的運氣真的很不錯。」這也是事實,否則他早就已倒下,決不到現在。
一陣清脆的鈴聲傳來,楚萬里目光一閃,漫不經意地道:「進來。」一道暗門應聲「軋軋」地移開,進來的是鬼杖崔無命,不用楚萬里問到,他便道:「可以動身了。」楚萬里道:「狂獅蕭烈是不是仍然在外面監視?」崔無命陪笑道:「那個笨小子,以為我們看不出,仍然在花樹叢中裝模作樣賞月看花。」楚萬里一笑道:「他應該知道自己一向並不是一個這樣的雅人。」崔無命道:「其實他已經裝作得很小心了。」高傑插口道:「蕭烈在監視我們?」崔無命道:「開始的時候是到處亂闖,可是並沒什麼發現。」高傑道:「於是便盯穩了師父?」崔無命搖頭道:「我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作用。」楚萬里道:「這個人一向就不怎樣聰明,所以只能夠想出這種笨辦法。」崔無命笑著接道:「他留在這裡我看也是沈勝衣的主意。」楚萬里道:「不一定,這個人一向很固執,認為怎樣做才www.hetubook.com.com最好,誰也不能夠要他改變初衷。」崔無命轉問道:「就在這裡解決他?」楚萬里搖頭道:「在這裡不難驚動湘雲,目前我還不要她知道太多。」
沈勝衣也很意外,雖然應付得既驚且險,還是接下了那十七劍。兩人周圍十丈的柳樹同時盡斷,碎斷的枝葉隨風飛舞,還未落下又激起來,那是秦百川腳尖才著地,攻勢再展開,劍風呼嘯,枝葉激盪再次飛舞空中。這一次秦百川的劍勢更加凌厲,沈勝衣卻顯然瞧出其中變化,只接下七劍便將之截下,隨即纏住了秦百川的劍。秦百川抽劍不及,隨著十三個變化,仍然不能夠擺脫沈勝衣那柄劍的糾纏,急踩七星步,從一株柳樹下繞開。雙劍過處,那株柳樹一斷為二,秦百川的劍終於掙開,半身一旋,左掌接著拍在倒下來的那株斷樹上了。那棵斷樹「轟」然撞向沈勝衣,秦百川身形借力拔起,劍曳著鍊子隨即脫手射出。沈勝衣剎那間看似將要從斷樹右方竄出來,卻也就在剎那間,他的身形突然一頓,劍勢一變,將倒下來的那截斷樹斜裡再斬為兩截,人劍接在斷樹當中飛射向秦百川。
沈勝衣道:「這……」秦百川又截口道:「這種東西來自一種叫做罌子粟的東西。」沈勝衣道:「那又好像叫米囊子、玉米花、象殼。」「就是這種東西了。」秦百川接道:「要種植罌子粟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由罌子粟煉成福壽膏據說也一樣。」沈勝衣道:「你懂?」秦百川搖頭道:「不懂,楚萬里卻是箇中能手,他控制了整個福壽膏的市場,非當京師,就是大江南北所有大富人家所需要的壽膏亦是大部分由他直接供應。」沈勝衣聳然動容,他不是一個容易受驚的人,但這個秘密實在令他震驚。秦百川接道:「這本來是一個秘密,楚萬里所以購置那許多產業,就是為了掩飾這個秘密,除了他與他少數的心腹,沒有人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提煉福壽膏,也沒有人知道將會在哪一天用哪一種方法送到哪一間店子,而在福壽膏送到同時,他在城中的手下就會到來提取,送到訂戶那兒去,他們都經過訓練,有很高的酬勞,知道者亦實在有限,即使被抓起來,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沈勝衣道:「看來你在他的身上所花的時間也不少。」秦百川點頭道:「在證實這個秘密之後,我還得將之深藏在心中,一直到我認為自己的力量已足夠才敢打他的主意。」一頓嘆息道:「可是我還是棋差一著乃至全軍覆沒,落到這般田地。」
眾人一陣驚嘆,張三又道:「他啊,左手仗劍,如入無人之境,救出了楚湘雲小姐,再帶著楚小姐衝殺出來,一劍一個,斬瓜切菜……」一面說,張三一面有所動作,大概練過三朝五夜,也似模似樣,他的消息雖然不盡不實,也顯然經過一番心機去打聽,最少也走過一趟雙魚塘,到過一趟水繪園,知道那許多。再說下去,他甚至連沈勝衣是什麼樣子,穿什麼衣服也詳詳細細,說得清清楚楚,就像他親眼目睹沈勝衣將人救出去的。他儘管胡謅,因為樓上沒有認識沈勝衣的人,他當然也想不到真正的沈勝衣這時候正在天香樓的一個雅座內。侍候沈勝衣的小二對這位真正的沈勝衣當然一點興趣也沒有,事實這個沈勝衣,也沒有張三所說的那個那麼威風。沈勝衣也沒有理會,他顯然不是為了聽張三的話到來,所以注意力也不在張三身上。他注意的是兩個戴白色範陽笠子的行商,那完全是行商的裝束,所以也沒有人注意他們。沈勝衣卻是在他們進來之時已經在意。那兩個行商並沒有發現沈勝衣,對張三的說話顯然也不甚感興趣,自顧享受天香樓精緻的小菜,卻是在張三離開之後他們才離開。跟著是沈勝衣,這時候夜色已低垂。
在他身旁的另一個行商接道:「謙虛無疑是一種美德,但往往就會因此而低估了自己的本領,秦爺將你當作天下第一高手來對付,你卻是不以為然,張三又焉能不死?」秦百川笑著接道:「江湖上早就已公認沈勝衣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他雖然謙虛,但應已習慣,又怎還會低估自己的本領?」那個行商乾笑道:「看來練劍之外,我還得練練口才。」秦百川搖頭道:「別人都知道你是一個殺手,就是不懂得說話也不會見怪。」那個行商笑應道:「我的確還是做自己的殺手好。」接著將頭戴竹笠拿下,正是宮天錦。也就在這剎那間,秦百川突然反手一劍刺去。這一劍已夠分寸,根本不用脫手擲出,無論速度、角度都較方纔那一劍更詭異凌厲,因為這一劍殺的不是一個張快嘴,而是一個懂得用快劍的殺手。劍「奪」地穿過竹笠,刺進了宮天錦的要害,隨即抽回,一股血瀑「叭」地從傷口噴出,噴在竹笠上,宮天錦卻悶著倒撞在牆壁上,一個身子蝦米般弓起來。他的反應並不慢,劍已經出鞘,只差那半分仍封不住秦百川的劍。秦百川這一劍也實在太突然,太令他意外,他的竹笠已脫手墜地,反手掩住了傷口,疑惑地望著秦百川,低聲問道:「為什麼?」秦百川反問道:「你不是要離開我?」宮天錦道:「我不能跟著一個已沒有希望的人。」秦百川道:「看來我實在不應該殺快嘴張三。」宮天錦笑道:「像你這種人物,若非已沒有希望,又怎會浪費時間,跟張三這種微不足道的人計較?」
水繪園的火勢這時候已經弱下來,但看來仍然令人魄動心驚。三個時辰下來火勢仍然這樣猛烈,熄滅之後剩下來的相信便是一片焦土。火場周圍鳥獸俱絕,這附近也無人影,因為居民在昨夜楚萬里採取行動的時候,無論是否與水繪園有關,已盡被擊殺,無一倖免,路經的一見燒的是水繪園,哪還敢留下來,俱都繞路走開。著火的欄杆木塊從經過水繪園的那條小河流出來,有些被河水熄滅,有些遠遠地漂流開去。離園十數丈之外,沿河兩岸都是林木,一邊已因為漂流下來的帶火木塊燃著了岸旁的枯草,伸延至林木,變成了另一個火場,對岸一直到半里外現在才有些變化。不是著火燃燒,而是一個黑衣漢子從水裡冒出來,攀上了河堤。那些都是昨夜被困在水明樓之內的秦百川親信手下,他們等到現在才逃出來,若不是秦百川嚴令制止,不是他們不知道水道所在,這一份耐性不可謂不驚人。他們顯然都經過嚴格訓練,全都是在十丈的範圍冒出河面,一上河堤,立即藏身在樹木之後,藉著樹木掩護向前移動!楚萬里的人雖然已撤退,周圍也一片平靜,他們仍然小心翼翼,兵器在手,以便隨時應變。
高傑回到雙魚塘的時候已接近拂曉,經由一條秘密的水道進去,一路上,他並沒有發現秦百川的追蹤,這也許是由於秦百川敏捷的身手不會被他發覺,但他心情的興奮亦未嘗不是一個因素。他甚至連一分警惕之心也沒有,否則他根本就不會用這條秘密的水道。水道的出口在雙魚塘內堂之下,是一個長方形的水池,他從池裡冒出來,踏著伸進池裡的一道石階,往上走了幾步,便到一道鐵柵之前。鐵柵之外守候著四個中年漢子,聽得水聲響動便各自閃進一條石柱後,在石柱旁邊各有一具弓弩,凹槽中嵌著三十六支鐵弩,若是同時發射,從石階下走上來的人,不難便被射成一個刺蝟。他們看見上來的是高傑,仍然一聲暗語:「長生——」「永樂——」高傑應聲揮手。四個中年漢子急忙左右上前,各自取出了一柄鑰匙分別插|進鐵柵的匙孔上同時扭動,「格登」聲響中,再一起發力,將那道鐵柵托起來。高傑從鐵柵下走進,一面問道:「師父在不在?」「在——」四個中年漢子應聲將鐵柵放下,接將鑰匙回扭,一試已鎖上才退下來,退回原位。高傑這時候已在一道暗門上一長三短的敲了三下。
笑語聲倏的一頓,他摸摸鬍子,接著嘆息道:「但現在可要轉一轉了。」沈勝衣道:「我們現在還有兩條路好走,一就是當作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以後看見雙魚塘的人也遠遠走開。」蕭烈道:「這是消極的行動,我是做不到的了,你也是一樣做不到,否則你就不是沈勝衣。」沈勝衣淡然一笑,道:「我其實並不在乎。」蕭烈立即道:「只要楚萬里還不太壞,但他到底壞到怎樣子,你卻是不能夠肯定,而你的好奇心又一直這麼重。」還未回答,蕭烈又道:「另一方面當然又是我的關係,你當然已看出我所以留下,是要探清楚楚萬里的底細。」沈勝衣道:「這件事不易做。」蕭烈道:「此番在外面調查應該更輕鬆容易,有你在外面已經足夠,我留在雙魚塘內一方面可以配合你的行動,另一方面也好有一個照應。」沈勝衣道:「卻是危險得多,萬一……」蕭烈截口道:「楚萬里若是將我殺掉豈不是更好,你也不用再去搜集什麼證據的了。」沈勝衣苦笑了一下,蕭烈忽又一聲嘆息道:「老實說,我還是希望這件事並不是我們想像中那麼壞,畢竟……」「你們畢竟也是好朋友!」沈勝衣完全明白蕭烈的心情。
樹林不怎樣寬闊,出了樹林,是一片草地,間或有些樹林木屋子,也是平靜得很。這群黑衣人隨即分成了三隊,先後向草地掠去,到最後一隊也動身,草地中也仍無任何的反應,他們腳步也和*圖*書不停,奔向草地盡頭那邊的山野。眼看他們已快到了盡頭,一聲聲尖銳刺耳的竹哨聲才從盡頭那邊響起來,一條條土坑跟著裂出,冒出了一個個雙魚塘的人,亂箭飛蝗般射出,交織成一道箭網罩下去。第一批水繪園的人驚呼中大半倒在亂箭之下,在這種環境下他們根本沒有閃避的餘地。草地東西兩面同時亦出現了雙魚塘的人,一陣亂箭之後,隨即揮動兵器衝殺前去。喊殺聲震撼整個草地,強弱懸殊,雙魚塘的人又是以逸待勞,這一戰未開始便可以分出勝負。水繪園的人將要往後退,那邊林木已飛鳥般掠下了十來人。看身手,那絕無疑問是雙魚塘的精銳,為首兩個一個青衣白髮,手掌竹杖,一個短小精悍,一身黑衣,拿一柄緬刀,正是「鬼杖」崔無命與高傑。
楚萬里告訴他秦百川、沈勝衣的本領遠在他之上,切不可跟得太接近,所以由雙魚塘開始,他始終都與沈勝衣保持著相當距離,也所以沒有被發現。現在看到沈勝衣、秦百川的身手,當然就更加不由他不相信,他卻是滿臉笑容。秦百川已經倒下,現在他們只需要應會沈勝衣一人,這無論如何都輕鬆簡單得多。像這樣的一個好消息當然要儘快送回去,所以他亦隨即離開。他並不知道在他從水草叢中冒出來開始,便已經不住在鬼門關前打轉,秦百川的劍到底沒出手,否則他沒那麼好運了。在高傑從水草叢中冒出的同時,秦百川亦從不遠處的水草下冒出頭來,雖然有一段距離,但以他的身手,即使一擊不中,亦能將高傑截下來,當場擊殺,可是他的劍雖然在握,並沒有急於擲出。他甘冒一劍穿心之險,墜身水裡,目的並不是要殺一個高傑。那一劍也實在險得很,在一個沈勝衣那樣的高手面前裝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剎那間的判斷固然要準確,一雙手也要配合得恰到好處,不能夠快半分,也不能夠慢半分,快半分便不像,慢半分說不定便真的一劍穿心。
蕭烈一旁道:「你卻是還要非親自下廚不可?」楚萬里道:「我知道你無事在身,也早就有意思要吃我親自燒的鱸魚了。」蕭烈嘿嘿笑道:「我出的氣力,可也不少啊。」楚萬里道:「你實在用不著說的,難道我還會虧待你不成。」蕭烈道:「好了好了,你們父女去親熱親熱,我去送小沈一程。」楚萬里道:「快去快回,莫教燒好的魚都冷了。」一頓,接著對沈勝衣道:「老弟,我除了燒魚外,還有些事兒要打點,不能送你了。」沈勝衣笑笑點頭,抱拳道:「就此告辭。」翻身上馬,輕叱一聲,催騎奔出。蕭烈大喝一聲,亦上了坐騎,緊追在沈勝衣身後,湘雲目送二騎奔出,櫻唇翕動,欲言又止。楚萬里目光一轉落在湘雲臉上,道:「我們進去。」湘雲呶嘴道:「爹,你怎不將沈大哥留下來。」楚萬里輕「哦」了一聲,道:「剛才不是已留了。」湘雲道:「可是全不著緊的,沈大哥以為你不喜歡他留下哩。」楚萬里笑道:「女孩子就是小心眼,你不妨追上去問問他可是這個意思。」湘雲頓足道:「他是真的辛苦了一夜,真的需要好好地休息一番了。」楚萬里道:「他不要留下來,誰有這個能力強行將他留下?」湘雲目光又一遠道:「沈大哥武功真的高強。」這片刻之間,兩騎已去遠。
沈勝衣一直按劍不動,身形也一直等到秦百川的第三十七劍出手才展開,劍同時展開,在劍尖與秦百川那支劍的劍尖相觸之前,他的身形已倒退,隨著秦百川波浪般的劍勢一伏一起,倒退出數丈。劍尖與劍尖之間始終保持著半寸距離,一百七十二劍一過,兩人一進一退,已離開原地八丈,秦百川突然收劍。沈勝衣沒有乘機追擊,反而再退出兩丈,秦百川按劍亦退,腳步不停,斜退出了丈外,一腳倒踩在一株柳樹的根上,這絕無疑問早已在他意料之內,他的腳步也沒有停下,迅速地倒踏上那株柳樹的幹上七尺,腰身猛一弓一長,箭似地射出,凌空射向沈勝衣。劍過處,迎著的柳條立時紛紛斷落,柳葉飛舞中,秦百川的身形亦飛舞起來,他倒跪柳樹,借力使力,凌空飛射,這一劍應該就是以速度取勝,可是這一劍射到了一半竟然還能夠變化,不但沒有那股箭矢般的剛勁,而且變得猶如落葉般飄忽。到他落在地上,已經向沈勝衣攻出了十七劍,沒有一劍的位置相同,但都是要害,也全都刁鑽狠毒至極。
沈勝衣道:「也許你一開始時便用錯了辦法。」秦百川道:「我唯一做錯的也許就只是一件事!仍然低估了楚萬里的實力,我原以為他在這附近的人都已經在我的人的監視下……」沈勝衣好奇問道:「楚萬里昨夜到底出動了多少人?」秦百川道:「約略估計在我那方面的三倍以上,所以一開始便已是一面倒之勢。」接著又苦笑道:「到我召回負責監視的手下,他被我們監視的手下亦採取行動,前後夾攻。」沈勝衣道:「以你的勢力,就是不插手這罌子粟的買賣,亦已經可以豐衣足食,所為何哉?又何必冒這個險!」秦百川笑道:「或者你見過嫌錢太多的人,罌子粟的利益固然誘人,而且還可以借之晉身官場,這才是我最後的目的。」沈勝衣恍然道:「原來如此。」秦百川接道:「聽說朝廷正在追查福壽膏的來源。」沈勝衣點頭道:「負責這件事的乃是書劍雙絕,粉侯白玉樓。」秦百川又道:「聽說你與這位粉侯乃生死之交。」沈勝衣還未答話,秦百川已笑著接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你代我謀求一官半職,只是想知道,你這次南下,是否與這件事有關係?」
走盡了長街,左轉小巷,一片靜寂,張三也不知怎會一頭栽進這種地方來,也不以為這種地方有什麼可怕,甚至到他看見了那兩個行商。那兩個行商本來在他後面,不知哪兒繞了一個彎一便到了他的前面。小巷容得下三個人走過,可是那兩個行商那麼一站,張三便走不過去了。「老子要醉了,要聽老三的快嘴,明兒準備好酒菜,等老子到來。」張三揮手,他還能夠說得出這種話,當然還不是醉得太厲害。兩個行商之一緩緩地將頭上白笵陽笠子取下,忽然問道:「你認識我嗎?」張三睜著半醉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你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老子要認識你?」那個行商道:「你若是認識老夫,方才一定會說得更清楚,更精采,更真實。」張三立時心頭一凜,醉意不覺已消去了一半,打一個哈哈,道:「你這位……這位老人家……」那個行商盯穩了張三,眼瞳猶如冰石般,皮笑肉不笑地道:「方纔你不是叫我老匹夫的,那個稱呼不好嗎?」張三這時候已完全確定那個行商就是秦百川,醉意全消,一下倒退了丈外,秦百川手中竹笠同時飛出,身形亦同時展開,那頂竹笠並不是飛向張三,他的人才是,與身形展開同時,腰間劍閃電般出鞘,脫手向張三射去。
「難得你說話始終這樣客客氣氣,我若是說不可,又如何過意得去?」秦百川目光一轉,接道:「可惜這並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喜歡到哪兒說都可以。」秦百川隨即瞪了宮天錦的屍體一眼,搖頭道:「你看,我底子都給人家抖開,什麼地方人家都不在乎了。」他接著又打了一個哈哈才轉身舉步,往來路走去,沈勝衣亦步亦趨。隨著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巷子裡又恢復寂靜,一個漢子也就在這時候如一條黑豹似地凌空躍下,探手往宮天錦的鼻端脈門一探,才追向秦百川、沈勝衣二人離開的方向。這個人正就是楚萬里唯一的弟子高傑。
秦百川的反應也很快,劍勢未盡,一眼瞥見沈勝衣沒有從右方竄出,已急將鍊子一抖,待將劍收回,左手接迎,中指一彈,正彈在劍柄上。那柄劍立即再射出,射向沈勝衣的咽喉。沈勝衣劍勢立時一變,迎上來劍,「錚」的一聲,鍊子劍被震飛,沈勝衣劍勢未絕,再一引,劍尖擊在鍊子劍的劍柄上,鍊子劍立時變了射回秦百川的胸膛。秦百川身形正落在一條柳枝上,急又拔起來,倒翻了出去。沈勝衣追將前去,劍一引,又擊在鍊子劍的劍柄上,催劍再射秦百川。鍊子赫然在手中,秦百川卻無法將劍收回,急忙再倒掠。沈勝衣緊追不捨,劍再引,又一次擊在鍊子劍的劍柄上。秦百川翻身一避再避,鍊子劍一次比一次接近,到第四次終於射進了他的胸膛。他慘叫,雙手抱劍,身形再倒翻,已經在河面上空,也就在慘叫聲中,筆直往河裡墜下,一股鮮血與之同時在他的胸膛飛灑出來。「噗通」一聲,水花激濺,秦百川一個身子直墜進水裡,消失不見。沈勝衣在水邊落下,看著水花消散,水面恢復平靜,才回劍入鞘。這樣將秦百川擊殺,他實在有些意外,秦百川的一雙魔手也實在並沒有發揮出多大的威力,難道他成名江湖的一雙魔手,就只是那幾下子。
那些水繪園的人雖然都有一身武功,但身陷重圍鬥志已喪,所以才會逃命,遇上高傑這種心狠手辣高手,那還不是只有挨刀的份兒。他們也無心戀戰,更沒有理會身旁的同伴,這一來,高傑的緬刀更靈活,毫無阻滯的殺掉一個又一個。崔無命那邊的情形也差不多,他的身形一次又一次拔起來,連人帶竹杖毒蛇般騰挪在半空,一杖一和-圖-書條人命,未嘗落空。其餘雙魚塘的人亦採取行動,一場大屠殺便在這草地上展開!水繪園的人只有大叫饒命,可是兵器仍然毫不留情的砍下來,楚萬里已有命令,寧枉毋縱,格殺勿論!
高傑目光與緬刀同樣鋒利,一掃之下,道:「崔老,秦百川、宮天錦都不在這之內。」崔無命「桀桀」地怪笑道:「這卻是絕無疑問,他們只是昨夜躲在水明樓中,秦百川的心腹親信。」高傑道:「若是我們將這些人殺掉秦百川都毫無反應又如何?」崔無命道:「他嚥得下這口氣,甘願藏頭縮尾,龜縮起來,我們也無計可施。」高傑道:「憑他的武功,要躲當然會躲得很好。」崔無命道:「宮天錦乃一個唯利是圖的殺手,在這種情形之下,應該不會再為他賣命,眼前這些人說不定已是他的所有,若是都給我們殺了,他就像一隻無爪的螃蟹,再也橫行不起來的了。」高傑笑笑道:「這些人我看一個也跑不掉。」語聲一落,身形如箭般射出。十多個水繪園的人正向這邊退回來,卻是斜斜的顯然要向一旁繞開去。高傑一躍箭射三丈,一頓又撲出,遠看就像是一條黑豹,一撲再撲已到了那些水繪園的人面前,截住了他們的去路。「鬼杖」崔無命身形亦動,同時截住了從另一個方向繞開去的水繪園的人,遙遙呼道:「小高,看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杖快。」高傑應一聲道:「好——」緬刀疾推而出,當前一個水繪園的弟子揮刀擋住,可是高傑的刀一轉,他的人頭還是飛上了半天。高傑從他的身旁掠過,緬刀一轉而回,削向另一個。刀勢如閃電,既狠且準,斬瓜切菜般,雖然不是一個殺手,但用刀的狠辣,絕不在任何一個殺手之下。
楚萬里道:「那十一是否細作一時間也難弄清楚,為防後顧之憂以及避免消息走漏,我實在沒有時間將他們分開。」蕭烈又是一怔,沉聲再問道:「全都給殺了?」楚萬里道:「他們其實都是秦百川的人殺的,秦百川的人一樣也分不出他們之中哪一個跟水繪園有關係。」蕭烈沉默了下去,楚萬里若無其事地接道:「這次我是狠了一點,卻也只有這樣才能夠永絕後患,我不想再有事發生。」湘雲忍不住問道:「水繪園那邊現在怎樣了?」楚萬里笑笑道:「你們安全離開之後,我便帶人攻進去,由今天開始是沒有所謂水繪園的了,只是我們未曾將秦百川親自解決掉。」蕭烈道:「給他跑掉了?」「雖然未能夠肯定,但好像他這種聰明人,必定早已有一個妥善的安排,準備好一條後路,以便必要時安然脫身。」蕭烈打了一個「哈哈」道:「這是說,你雖然毀去了水繪園,還是不能夠安寢。」楚萬里道:「事情到這個地步我已經很滿足了。」
對於以後該如何行動沈勝衣感到迷惑,以白玉樓消息的靈通,只知道有一個殺手「鬼杖」崔無命,完全不知道楚萬里才是事情的主謀,倘若秦百川所說的都是事實,則楚萬里在保密方面的工作實在已做得很足夠,只憑他與蕭烈兩個人要在雙魚塘中有所發現,談何容易。而依照原定計劃,南下追尋崔無命,亦同樣未必有收穫。崔無命昨夜在水繪園出現,當然是楚萬里的主意,那楚萬里為了對付秦百川,已將部分人手抽調到這裡,在未能確定秦百川的死亡前是否會將崔無命遣回去,實在是一個疑問。在這種情形之下留在這裡應該就更好些,所以沈勝衣隨後考慮到將白玉樓散佈在這附近的人召集起來。對付一個這樣龐大的組織到底不是他一個人的能力做得來的,這到底也不是一般江湖人的恩怨。反覆再考慮了一遍他才舉步離開,走進迷濛的夜色中,在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時,高傑才從那邊水草叢中將頭冒出來,他追蹤到這裡,一直就躲在水草叢中窺望,看得驚心動魄,到秦百川墜進水裡,更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在追蹤方面,他自信已經不在任何人之下,可是在武功方面,他卻是從來都不敢誇口,楚萬里的本領他尚未學會,也從來不敢懷疑楚萬里的話。
秦百川道:「憑你這一身本領,的確可以這樣說。」仰首望天一眼,接道:「有關楚萬里的一切我說的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不在乎,以你的武功智慧當然亦不難弄清楚那是否事實,證實之後你如何去處理更就與我無關,只是在你做那些事情之前,還要看你今夜能不能將我擊倒。」沈勝衣點頭,道:「當然,倒下的若是我,什麼都是廢話。」秦百川笑道:「當然了,像我這種人,手下絕不會留情,何況你還破壞了我的大事,令我的一番心血一夜之間化為烏有。」沈勝衣道:「即使事前我已經知道楚萬里的底細,楚湘雲我還是要去救的。」秦百川道:「因為你是一個俠客,而那位楚湘雲又是如此無辜。」一頓笑著接道:「我也很奇怪,像楚萬里那種人怎會有一個這樣的女兒。」沈勝衣無言,秦百川接著又道:「這件事我也覺得非常遺憾,可惜我除了這個辦法之外,再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語聲一落,秦百川的劍已出鞘,隨便一擺,便已是攻守俱備,無懈可擊之勢。沈勝衣目光一閃,道:「好完整的劍式,閣下是武當弟子?」秦百川道:「這的確是兩儀劍法的起手式,我卻不是武當弟子。」沈勝衣道:「雖然是開手式,不是武當派的弟子,亦難得其中精粹。」秦百川笑道:「我平生最喜歡收集完美的東西,已知是完美而又收集不到的,到現在還沒有。」沈勝衣緩緩地將劍抽出,道:「很多人都知道閣下有一雙魔手,但相信絕少人知道閣下這一雙巧手有多少妙用。」「這是事實。」秦百川笑著接道:「知道我也用劍的人更已經不多。」沈勝衣道:「我也是現在才知道的。」秦百川道:「閣下的劍名卻早已傳遍江湖,能夠用劍與閣下這樣有名的一個劍客較高下,亦未嘗不是一種榮耀。」這些話說完,他的身子已退出丈二,突然一變,一百七十二劍猶如長江大河,源源不絕,滾滾而來,開始的三十六劍,只是虛空刺出,雖然指向要害,並未能夠造成任何傷害,但一劍緊接一劍,三十六劍下來,劍勢便更加暢順,也更加凌厲,一接近,立即便排山倒海壓下。
「是因為老楚一直表現得是一個弱者,而且他需要發出雙魚令來請求朋友幫忙。」沈勝衣點頭,蕭烈接道:「再有就是因為我的關係,我是你的好朋友,而且一直是一個好人,是一個俠客,我信任他,不惜為之拚命的好朋友也應該絕無問題,你信任的,其實只是我。」「楚萬里畢竟與我只是泛泛之交,雖然在這一帶他很有俠名,但我認識的朋友似乎都不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俠義之事。」蕭烈點頭道:「我也不知道,老實說,現在我甚至有些懷疑他之所以稱為俠客是由於他的好客,是由於他那孟嘗之風,僅此而已。」沈勝衣道:「他的確有孟嘗之風,但他的心地是不是與孟嘗同樣的坦蕩磊落,不免令人懷疑。」蕭烈道:「你是因為看見了他那些手下,因而又再添幾分懷疑?」沈勝衣道:「方纔我突然有一種感覺,看到的不是一群人,是一群野獸。」蕭烈「嗯」的一聲,沈勝衣接道:「他們的相貌雖然不像窮兇極惡之輩,可是眼瞳中透露出來的那一股殘惡卻與之無異。」
崔無命頷首,楚萬里接道:「當然,能夠誘他到這兒也好辦事,問題只是他未必肯上這個當,而且在他有備的情況下,要將他擊倒也要費好些氣力,沒有這個必要。」高傑道:「師父要我們在什麼地方動手,才比較好?」楚萬里道:「你們一會兒動身,他一定暗裡追蹤前去,落魂壑,還不簡單清楚了一切嗎?」高傑道:「師父是不是也要借這個機會摸清楚他如何與沈勝衣聯絡?」楚萬里道:「我不會讓他們聯絡上,沈勝衣要去也只能一個人去。」高傑道:「進了落魂壑,沈勝衣便是如何本領,也一樣難逃一死。」楚萬里道:「這個人活著對我們始終威脅甚大。」高傑道:「這一點師父要比我們清楚。」楚萬里頷首道:「一個好奇心那麼大、那麼固執,那麼好管閒事的人,凡事更要尋根問底的,實在不適宜做我們的朋友。」高傑道:「只是師妹方面……」楚萬里道:「這件事應該可以做得很秘密,萬一出漏子,湘雲方面,也不必理會。」高傑無言,楚萬里笑著接道:「連我也不擔心,你擔心什麼?」「弟子……」高傑欲言又止。楚萬里把手一揮,又道:「這件事為師知道如何處置,難道連為師的話你也懷疑!」高傑急道:「弟子不敢。」楚萬里一聲:「年輕人!」接著大笑起來。
一條人影即時從一側高牆上躍下來,正迎著那頂竹笠,他雖然將竹笠避開,落在張三面前,張三已變成了一個死人。劍亦已回到了秦百川手中,劍柄上赫然連著一條鍊子,飛進張三要害,秦百川便將之收回,這在他真的只是舉手之勞,他的身形也只是射到了一半便退回去,揚劍撮唇一吹,吹飛了點點血珠。張三濺血倒下當場氣絕,那個人落在他屍體前面,輕嘆一聲,道:「園主好毒辣的一劍!」秦百川笑笑,道:「若非我這柄劍相連著鍊子,而以手仗劍刺殺這個人,還是不免為你所阻。」那個人道:「這一劍的確在我意料之外,我原以為你只是打算hetubook.com.com以竹笠將我截下。」秦百川又笑道:「這閣下未免就太輕視自己了,我根本就沒有想過只憑一頂竹笠將你這位名震天下的大俠客截下來。」
「進來——」一個陰沉的聲音接從暗門內傳出。高傑應聲推門走進去,小心翼翼,恭恭敬敬,臉上卻仍然一片得色。暗門後是一座佈置得簡單中不失精雅的秘室,楚萬里悠然坐在一張長案的後面,正在翻閱著一個卷宗。高傑恭恭敬敬地在案前跪下,還未叩頭,已經給楚萬里截下,道:「不必多禮。」「是,師父。」高傑轉過身,一旁坐下。楚萬里上下打量了高傑一遍,隨即和顏悅色笑笑道:「看你的樣子,很是高興,莫非有什麼好消息帶回來了?」高傑急應道:「是大好的消息,那……」楚萬里笑道:「既然如此,何必著急,歇口氣,給師父詳細地說。」高傑很服從,將話再整理好,才由頭至尾詳細地說了一遍,楚萬里一面聽一面點頭,偶然打一個哈哈,神情看來很愉快。到高傑將話說完,他才帶笑開口道:「果然是大好消息。」高傑接道:「現在我們大可以專心一意去對付沈勝衣一夥了。」楚萬里點頭道:「他們雖然不容易對付,但只是麻煩,並不比對付秦百川困難。」高傑道:「對付秦百川其實也不怎樣困難,只是湘雲落在他的手中,我們不能不有所顧慮。」「這也好,最低限度在別人的眼中,秦百川始終理虧,我們是站在正義的一方,是被迫對水繪園秦百川採取反擊行動,也所以會得到沈勝衣的幫助。」楚萬里隨即嘆息一聲,道:「沈勝衣也無疑是正義的象徵,可惜我們處理這件事,在明知倉猝難免會引起他的疑心之餘又不能夠徹底掩飾。」高傑道:「幸好現在還不算太遲。」
秦百川道:「我殺張三無疑就是揭自己的底子,但你若是聰明人,根本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任何的表示。」宮天錦點頭道:「不錯,我若是聰明人,應該早就已醒覺,早就已離開……」語聲越來越微弱,終於倒下,卻就在他倒在地上的剎那間,劍突然從他的手中飛出,飛刺秦百川的要害。秦百川劍一劃便將劍擊飛,三支袖箭即時從宮天錦的雙袖與領後射出,他本人緊接從地上拔起來,雙腳凌空就飛向秦百川,靴尖與之同時彈出了兩截利刃。秦百川引劍震飛了射來的三支袖箭,劍再引,敲在宮天錦左靴的利刃之上,宮天錦的去勢立時一變,飛撞在旁邊的牆壁上。那兩支利刃直插入牆壁中,宮天錦所有的氣力同時用盡,懸屍在牆壁上。秦百川劍才入鞘,目光回到沈勝衣臉上,道:「這一次怎麼你又袖手旁觀,不予阻止呢?」沈勝衣淡笑道:「我沒有忘記他是怎樣一個人。」「不錯!」秦百川大笑道:「他是一個殺手,殺人無算,死不足惜。」沈勝衣接道:「何況你們自相殘殺對我並無壞處。」秦百川道:「你甚至可以乘機偷襲,可是你沒有這樣做。」沈勝衣道:「你不是一個輕易被人偷襲得手的人。」
沈勝衣接道:「秦百川在這兒既然有那麼多仇敵,知道他失勢,一定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楚萬里點頭道:「這一帶應該已沒有他立足的地方。」沈勝衣又道:「楚兄相信還有一點巧妙的安排,秦百川就是要離開,只怕也不太容易。」楚萬里笑道:「老弟看得我太高了,其實湘雲回到我身旁,我已經很滿足,很感謝兩位,何況還毀了水繪園!」沈勝衣道:「小弟也總算是幸不辱命,事既已了,也可以離開了。」湘雲立即嚷起來道:「沈大哥……」楚萬里接道:「老弟你辛苦了一夜,也總得好好休息一下。」沈勝衣道:「我原是有事在身,雖然不急,但也該動身了。」楚萬里道:「那最低限度也待我下廚給你燒一尾四鰓鱸魚。」沈勝衣尚未答話,蕭烈已嚷道:「只是一尾嗎?」楚萬里大笑道:「當然少不了你這個大鬍子的一份。」沈勝衣道:「我辦妥了要辦的事,回頭來,難道就吃不到你親手燒的鱸魚?」楚萬里大笑接道:「你什麼時候到來,我都會親自下廚,現在你既然這樣說,我倒是不敢將你強留下來了。」
青兒道:「到處黑沉沉的,沒什麼好看,白天才美呢!」蕭烈詫異地打量著青兒,心裡突然有一種感覺,好像青兒在提醒他什麼,隨即亦察覺方纔的確做得太著形跡。青兒接道:「這麼晚了,蕭大哥也該歇息了。」「不錯!」蕭烈故意仰首看了一眼,道:「怎麼真的這麼晚了!」接著問道:「是了,這麼晚,妳怎麼不去歇息?」青兒道:「睡不著,只好到處走走,走到這邊,卻是看到了蕭大哥。」蕭烈道:「還在想父母?」青兒眼圈一紅,垂下頭,蕭烈自覺失言,反手一拍腦袋,道:「該死,我這人真是——又提起這些,要你難過。」青兒微喟道:「我早就勸過他們,別再留在這個地方的了。」蕭烈追問道:「這個地方有什麼不妥?」青兒又垂下頭,一面搖一面道:「沒有,我只是不贊成他們替秦百川那種人做事。」
秦百川沒有看著這場屠殺開始,卻看著這場屠殺結束。在雙魚塘的人在草地上開始攻擊,他才從水裡冒出來,悄然由一叢濃密的水草竄上了岸,貼著一株粗大的樹幹掠上了樹梢。他的行動很小心,即使有人在附近監視,若非楚萬里那種高手,還不易發覺。宮天錦緊跟著他,也深信在這種情形下,秦百川絕不會再粗心大意,若是出亂子也是楚萬里太過精明,再不就是他們的運氣太壞,怨無可怨,只有認命。那株樹雖不是最高的一株,但也差不多的了,居高臨下,他們看得很清楚,所以秦百川雖然始終都沒有出手,宮天錦也絕不認為他是一個懦夫。即使是毫無經驗的人亦可以看出這一戰一開始便已是定局,水繪園一夥難免會全軍覆沒,誰也不能夠將之救出來,將這個劣勢扭轉。看著最後的一個親信倒下,秦百川才吁了一口氣,道:「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宮天錦在旁邊橫枝坐下,道:「你早就已經想到楚萬里一定會在此設伏。」秦百川道:「水明樓周圍都被烈火封閉,整座水繪園盡成火海,唯有從地下水道逃生,那出口必然就是在這條河附近,這一帶樹木濃密,當然也就是最理想的地方。」宮天錦道:「園主最初卻沒有想到最隱蔽的地方也往往就是最不安全的地方。」秦百川笑道:「我也沒有想到會敗得這麼慘。」
高傑再問道:「那我們將福壽膏送到什麼地方?」楚萬里道:「來的地方。」高傑奇怪道:「不覺太麻煩?怎不索性將之送到訂戶那兒去,省得麻煩?」楚萬里道:「白玉樓能夠查到鬼杖崔無命,只怕已掌握住我們那些訂戶的名單,將貨送到,豈非就自投羅網?」高傑不能不同意,楚萬里接著道:「貨沒了倒不要緊,人落在他們手上可就不好了。」高傑沉吟道:「只是送貨的日期已經越來越接近,那些訂戶手上的存貨相信也已經不多,不給送去,不難……」楚萬里截口道:「你是擔心他們會因此生氣嗎?」高傑道:「生氣是不免的了。」楚萬里冷笑道:「讓他們生氣,且看他們生氣到什麼時候。」高傑又是一怔,恍然道:「福壽膏我們是獨家供應,他們就是生氣,也不敢怎樣。」「貨一天不到,他們會生氣,兩天不到,我看要求饒的了。」楚萬里連聲冷笑。
秦百川連聲乾笑,沈勝衣踱了開去,接著吟道:「雜花欲放,細柳初絲,上有好鳥,微風拂拂,明月未上,美人來遲,卻扇一顧,群妍皆媸,其秀在骨,非鉛非脂,渺渺若愁,依依相思。」秦百川只聽得搖頭擺腦,突然撫掌道:「妙就妙在雜花之欲放,細柳之初絲,明月之未上,美人之來遲,若是雜花盛放,細柳垂絲,明月已上,美人趕來,還有什麼神韻?」語聲一落,他突然又一怔。沈勝衣應道:「你到底明白那什麼是神韻了——」秦百川嘆息道:「我早該找你談談的,這道理若是用在劍一」語聲倏地猛一頓,吃驚地望著沈勝衣,一會才再問道:「你已經用在劍上了。」沈勝衣道:「這用在劍上,並沒有什麼不妥。」秦百川苦笑,道:「我現在實在有些後悔,為什麼不學學楚萬里,花少些金錢弄一個什麼小孟嘗或賽孟嘗的名堂,食客滿座,平日言談間多少也得到一些好處。」
用他的雙手抵住劍身,阻止劍尖再深入的同時,他已經作好了抱劍下墜之勢,並發出一聲慘叫。這當然,若是在大白天,這未必能夠瞞過沈勝衣的眼睛,但黑暗之中,漫天碎枝爛葉飛舞,便天衣無縫。他暗運內功,迫出來的那一股鮮血,使他的死亡看來更真實。他墜進水裡後,便就閉著氣,放軟身子,聽由身子直墜到深處,才順著水流,泅到這叢水草之中,這當然是因為他已經發現了高傑的追蹤。不錯,高傑已極盡小心,一路上瞞過了沈勝衣的耳目,走在沈勝衣前面的秦百川當然更不會有所發現,一直到他停下來,轉身面對沈勝衣,才很偶然地發現了有人暗中窺伺。那完全是由於高傑腰間佩刀吞口的反光。月色並不怎樣明亮,這反光其實很微弱,沒有秦百川那麼銳利的眼睛,實在很難發現。可是他的臉上一點反應也沒有,既沒有暗示沈勝衣,也沒有問沈勝衣那是否沈勝衣方面的人。他知道那若是沈勝衣的朋友,絕不會這樣窺伺,而沈勝https://www•hetubook.com.com衣既然已對楚萬里有所懷疑,以楚萬里的老奸巨滑,就是已發現沈勝衣神態有異亦不足為奇,暗中監視沈勝衣的行動乃在所不免。
沈勝衣道:「不錯,我是替他追查一個人的下落,只要找到這個人與送交福壽膏有關,便再沒有我的事。」一頓接道:「那個人姓崔名無命,本來是一個殺手,有線索指出他負責押運福壽膏上京。」秦百川道:「你若是要找崔無命,大可以留在這裡,無須再到別處去。」「崔無命難道就在這裡?」秦百川不答反問道:「這個人以白玉樓所得到的資料,是否年逾六旬,慣穿青衣,使一根竹杖作兵刃?」「不錯,你是在哪裡遇上他的?」秦百川道:「昨夜追隨楚萬里左右有兩個高手,其中之一就是鬼杖崔無命。」沈勝衣淡然一笑,道:「可惜我昨夜走得實在快了一些。」秦百川接道:「否則你途中看見水繪園那邊起火,一定會回頭一看究竟,便知道我說的是否事實。」沈勝衣道:「現在我仍然有機會。」秦百川道:「楚萬里若是知道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讓你將人帶走的。」沈勝衣只是笑笑,秦百川又道:「聽說你的運氣一向都很好,這一次也許不會例外,不過楚萬里運氣若是不佳,亦不會現在仍然逍遙法外。」沈勝衣又是笑笑,道:「運氣好未必就能夠決定一切,我相信命運,但更相信自己。」
淒涼的月色下,沈勝衣、秦百川一直東行,來到了城外的柳堤,再前行半里,才停下來。柳堤彷彿無盡,月色下樹影淒迷,偶爾一聲棲鴉悲啼,一片淒涼,無限詩意。秦百川沒有轉路,仰首道:「這是一個好地方,以前我很喜歡跑到這個地方來。」沈勝衣只是問道:「多久以前?」秦百川沉吟道:「二十年,三十年……很久了,這個地方看來一點也沒有變。」沈勝衣道:「以前也是選擇這個時候到來嗎?」秦百川搖頭道:「楊柳岸,曉風殘月,拂曉前後才夠詩意。」沈勝衣道:「啊!我忘記了你還是一個詩人。」秦百川道:「所以我又怎會選擇這個時候來?」沈勝衣道:「可惜我還沒有機會讀到你的詩句。」秦百川道:「就是讀到,你連時間也不懂得選擇,又如何領略到其中的神韻?」沈勝衣反問道:「什麼是神韻?」秦百川一怔,道:「這個……」沈勝衣接道:「梅止於酸,鹽止於鹹,飲食不可無酸鹹,而其美常在酸鹹之外。」秦百川道:「這是司空表聖論詩之句。」沈勝衣接著問道:「酸鹹之外的又是有什麼東西?」秦百川乾笑問道:「你說呢!」「這就是味外之味,這味外之味,就是神韻。」
楚萬里道:「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尤其是像沈勝衣這種敵人。」高傑試探道:「師父難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令沈勝衣放棄追查的工作。」楚萬里笑笑,道:「有雖然是有,可是那種方法非我所願,也沒有多大意思。」高傑恍然道:「師父當然不會隨便向別人屈服。」楚萬里道:「當然,而事實也不容許我屈服,這一點你應該明白。」高傑點頭,接著問道:「那師父打算怎樣應付沈勝衣?」楚萬里沉吟道:「還沒有想到一個比較好的辦法。」這就是說,在高傑回來之前,他已經在考慮如何對付沈勝衣的了,雖然沈勝衣這次南下目的何在,他事前並不知詳情,而且還助他將湘雲從水繪園救出來,可是他仍然視之如仇敵,這說是小心謹慎固無不可,這個人的城府深沉亦可想得知。也大概所以他能夠爬到這個位置,又能夠留在這個位置這麼久。高傑一點也不意外,接著問道:「那我們現在應該怎樣?」楚萬里道:「先將存放在這兒的福壽膏送走,以防官府萬一搜查到來。」高傑道:「官府方面我們不是已……」楚萬里截口道:「白玉樓什麼身份,他要做的事情有誰敢阻延?」高傑道:「那事前總會給我們一個消息,讓我們知所趨避。」楚萬里搖頭道:「到時已經太遲了。」
蕭烈插口道:「可惜我們去晚了一步,救不了青兒父母。」「這是天意,生死有命,怪不得你們。」楚萬里伸手接往蕭烈肩上一拍,道:「老兄弟,多謝的話我不說了。」蕭烈大笑道:「幸好你沒有說,否則已吃我一頓臭罵。」楚萬里又打了一個「哈哈」,接道:「你們怎麼都待在這裡,不到裡面好好休息一下呢?」蕭烈道:「人都給你全帶走了,沒個婢僕來侍候,如何能夠好好地休息?」楚萬里搖頭道:「那等賤役,不要他們侍候也罷。」蕭烈隨即追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楚萬里道:「他們十之八九都是秦百川的細作,都給我送回秦百川那兒了。」蕭烈又問道:「都好吧?」楚萬里若無其事地道:「都死了。」蕭烈一怔,道:「楚兄沒有考慮寬恕他們嗎?」楚萬里搖頭道:「若非他們暗通消息,雲兒也不會落在秦百川手上,鬧出這許多事來,給他們一個痛快已是仁慈。」蕭烈接著問道:「十九如此,還有十一都跟楚兄殺奔水繪園去了?」
天亮之後事情應該很快就會有一個水落石出。辰末巳初,楚萬里終於回到雙魚塘,後面跟著二三百個武士,大部分衣衫破損,血跡斑斑,但全部神采飛揚,所有的疲態亦盡都被這飛揚的神采掩蓋。楚萬里更就是笑容滿面,遠遠看見沈勝衣四人便揮手打招呼。沈勝衣四人仍然等在雙魚塘外,或立或坐,遠遠看見楚萬里,齊都站起來,湘雲更是第一個迎上前去。楚萬里一把將湘雲摟進懷中,憐惜的語調中夾著憐愛與關心。撫著她的秀髮,道:「雲兒,沒給驚著吧。」湘雲搖頭,楚萬里接道:「回來就好了,爹以後一定會更加小心,絕不會讓妳再受驚。」他一面說一面擁著湘雲走上前,充分地表露出父親對兒女的關懷愛護。這時他也看見了青兒。青兒一旁忙施禮,楚萬里一把扶住,道:「妳父母的死我很難過,我有生之日,絕不會虧待妳的。」湘雲接道:「我希望留她在我身側,好不好?」「我正是這個意思。」青兒忙道謝,楚萬里又揮手截下,隨向沈勝衣道:「老弟,辛苦你了。」沈勝衣道:「都是楚兄的運氣,一切總算順利。」楚萬里打了一個「哈哈」,道:「沒有你的好本領,又如何順利得來。」
蕭烈聽不到楚萬里的笑聲,花樹叢中,再打了幾個轉,索性在院子的八角亭子裡坐下來,一雙眼睛卻仍然不時瞟向內堂那邊。青兒來到了亭下他才發覺有人接近,回頭一看是青兒才鬆過一口氣。「蕭大哥——」青兒隨即問道:「你在幹什麼?」蕭烈一怔道:「沒什麼。」青兒打量了蕭烈一遍,道:「看你啊,這麼緊張地就像是害怕給人看見。」蕭烈乾笑道:「哪有這種事,你將我看做賊了。」青兒肯定地道:「你看來真的很緊張,誰都看得出來。」蕭烈又是一怔,暗忖道:「我真的是那麼緊張?幸好沒遇上別的人。」青兒看著蕭烈,又問道:「那你定是有心事了?」蕭烈立即搖頭道:「什麼心事也沒有,只是閒著無聊,到處坐坐、看看。」青兒道:「看來可是一點也不像。」蕭烈心頭一凜,乾笑一聲,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青兒再問道:「是不是這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引起你的注意?」蕭烈眉頭一揚,道:「那些花樹不錯啊!還有那邊的……」
黃昏,天香樓。在城中十八間酒樓中,天香樓原是最幽雅的一間,現在卻變得與其他的一些分別也沒有,大堂上大呼小喝,亂成了一片,可是誰都沒有在乎,伴著「快嘴」張三不住地起哄。「快嘴」張三平日絕少進來這座天香樓,不是他花不起錢,而是他受不了天香樓這份幽雅,他天生就是大嗓門,也一向喜歡熱鬧的場面,更喜歡連珠炮的話說不停。大概就因為他的嘴巴快,愛說話,所以他的消息也特別靈通,一個人要別人喜歡聽自己說話,除了要將話說得動聽有趣之外,還需要一些特別新鮮的題材,才能夠迅速吸引別人的注意。也所以他不得不儘快去探取消息,好使別人不能不發生興趣,聽聽他那張快嘴。今天最令人感興趣的當然就是水繪園的被焚毀,張三要說的也正是這事件。他已經在三間酒樓憑一張快嘴白喝了好酒,經過天香樓樓下,又讓認識的叫住,將他拉上樓來,讓他有機會使用那張快嘴。
這隨後追蹤,暗中監視的到底有多少人,他雖然不清楚,但即使一個人,以他與沈勝衣的耳目敏銳,路上竟然毫無所覺,這個人必然有一身很不錯的本領,也所以,這一戰他就是得勝,亦難以逃得過這個人的毒手。沈勝衣的武功如何他已經心中有數,便僥倖能夠將之擊倒,要保全身體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以傷重之身,又豈是這追蹤之人的對手,因此,他才考慮到裝死。他認出高傑就是昨夜追隨楚萬里攻進水繪園的兩個高手之一,出手之意更就完全消去。雖然他不知道高傑是楚萬里的什麼人,卻可以肯定高傑必定是楚萬里的心腹。追蹤楚萬里這個心腹手下是否就能夠知道楚萬里更多的秘密?秦百川一想到這個問題不由得精神一振,可是再想到即使知道了楚萬里全部的秘密,以他一個人的力量亦難以再有作為,亦不由他一陣茫然,他很快就有了主意,從水草叢中走出來,追向高傑離去的方向。在追蹤方面他雖然沒有下過什麼苦功,憑他的一身本領,應該不會做得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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